兩個人齊齊起身行禮,不一會兒,皇後緩步進來,依舊帶著雲歡與雲瑯,走到汝月面前時,果不其然頓住腳,溫和地問道︰「繡的什麼,拿來給本宮看看?」
汝月將快完工的枕巾遞過去,雲歡雙手捧了在皇後面前,皇後看得十分仔細︰「這是紫霄軟緞,墊在枕頭上倒是很合適,不過本宮還是第一次見用這個繡枕巾的。」
「回皇後娘娘的話,紫霄軟緞雖然貼著皮膚是柔軟適宜,但是要在上面繡花卻不易,它質地軟滑,崩不住花架子,卻靠手上的勁頭大小,抽的松了花色不好,抽的緊了睡著又不舒服,宮里頭的東西是有規矩,不能空著無花無草的就放置出來,所以很少有人用這個。」汝月見皇後喜歡的樣子不像是假裝的,心里不免又想好似皇後對她繡的東西每每都特別入心,都說宮中一技傍生,難不成她真的能靠著繡工直入雲霄了?
「原來如此,本宮今天算是長見識了,在艷紫的軟緞上繡芙蓉花,本宮看制衣局都沒有人敢攬這活,難怪太後不願意用那兒出的物件,可見是自己宮里有更好的。」皇後將枕巾還回來,笑盈盈地對泯然說道,「太後可曾在午休,要不你替本宮去回稟一聲,免得驚了她老人家。」
泯然見皇後和顏悅色地同自己說話,歡喜地趕緊去了,汝月卻知道皇後這是故意將人支開,有話要對自己說的,果然雲歡和雲瑯分站兩邊,將她們團在了中間。
「開春節以後,本宮沒再見過你,原以為你是想要避著本宮,今天看看卻倒像是大病過一場似的,朝露宮那邊是不是為難你了?」皇後問的很是平心靜氣,「本宮原想著你大概是心存異念,這樣一來,本宮倒又覺得有些冤枉你,錯怪你了。」
汝月直接跪了下來,皇後的態度實在太和藹可親,她覺著多少受不住︰「回皇後娘娘的話,娘娘抬愛說要讓婢子去丹鳳宮伺候娘娘,只是婢子是個實心眼的性子,太後對婢子的恩情,婢子一直記在心里,不會離開太興殿的,更不會去朝露宮了,婢子根本是連想都沒有想過。」
「起來說話,本宮又沒怪責你,這里不是朝露宮也並非丹鳳宮,你覺得太興殿適合你,就留在太興殿伺候太後也是一樣的,實心眼的才好,才叫人放心,本宮也不喜歡那些朝三暮四的,只是實在愛你這個手藝,想留在身邊,做些喜歡的物件,有時候心情郁郁時,看一看算是解悶了。」皇後沒有等汝月再回話,帶著雲歡和雲瑯,朝著殿內進去,雲歡還小心地背過身,對汝月搖搖手。
汝月看著皇後有些寂寞的背影,突然想到皇後那天站在燈下逗弄那只會說話的鸚鵡的場景,會說皇上駕到的鸚鵡,還有那空曠曠的大屋,覺得心里頭發酸,又不敢跟上去,已經都婉言謝絕了,何必再巴巴地湊上去,否則真成了皇後口中那朝三暮四的人了。
衛澤在太興殿轉了幾圈都找不見汝月的人影,听泯然說她在趕繡活,約模知道去處,果然到了那個夾角的平台處,見她曲著身子,低著頭,細細做活,他遠遠的也不喚她,一步一步走過去,走到她面前,站定了腳。
汝月看著視線中多了一雙男人的靴子,已經知道是誰,抬起頭的時候,衛澤正在低頭看她,眼神再柔和不過,觸到她的眼神時,露出恰當好處的笑容︰「我知道這里的光線好,又安靜,果然是貓在這里了。」
「太後就要出行,必須要趕工,這個費眼力,我做會兒要歇會兒,她們都體諒我辛苦,把伺候太後老人家的活都攬去了。」汝月微微笑著道。
「是,還有三日便要走了,我有幾句話想同你說。」衛澤溫柔地看著她,「你把手里的活放下來,仔細听。」
汝月卻有些不想要放下,不知怎地,一顆心撲通撲通跳的很厲害,衛澤是想在臨行前對自己說些什麼話,看他格外認真的臉孔,她在心底輕輕嘆了口氣,還是將枕巾給放下來,雙手合在膝蓋處︰「衛大人請說,我靜心听著。」
「此次我要歲太後一同出行祭祖,來回路上便要一個多月,前後加起來怕是沒有兩個月都不能返回,前些天的事情——」衛澤說到此處停一停,留意了汝月的神情,她沒有過多反應,眼底稍稍有些厭惡的情緒,下巴上的青紫也已經褪去的差不多,衛澤覺得這一刻,他的心格外地柔軟,「房公公盯著你不是一天兩天,一年兩年了,這一次雖說是躲過一劫,卻多半是仰仗著有太後在太興殿中震懾著,我有些擔心太後一走,他那里又要出算計,你務必要小心仔細才是。」
「我盡量不出太興殿的殿門,他也沒有那個膽子敢進來捉我。」汝月低低說道。
「你可曾知道此事最終是如何解決的?」衛澤原先不想告訴她,又擔心汝月牽記著就會放不下來,「人證被我帶走了,物證又讓你盡數銷毀了,房公公是奉了柳貴妃的意思在行事,他最終還是要去柳貴妃那里回話的,去的時候,他帶了個小宮女。」
汝月隱隱的已經猜到是怎麼回事,用牙齒咬住了嘴唇。
「那個小宮女是怡嬪宮里的人,平時很少招惹多事,她自己在柳貴妃面前承認了私情,荷包是她的,荷包里的東西也是她的,柳貴妃問了她兩件事情,一是你繡的荷包為何會在她那里,她與你是什麼交情,二是與她有私情的人是誰,說出名字來,或許還可以饒她不死,她卻咬著牙一味地哭,末了房公公建議要用刑,柳貴妃才應允,那個小宮女掙扎著起來,直沖宮中的立柱,一頭踫死在當場了。」衛澤一口氣說到這里,「柳貴妃見在自己面前出了人命,惦記著月復中的胎兒,不想再多事,這個案子便算是結了。」
汝月依舊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提起房公公,她全身都開始不舒服,那些想要拼命忘記又根本不能忘記的細節浮現出來,簡直是一種煎熬,那只汗津津的手,曾經在她的皮膚上觸踫過,還有濃濁的呼吸幾乎噴在她的臉孔上,身體上受過的罪慢慢回消退,只是心口的陰影,像是被看不見的黑幕遮擋住,只要心念一動,連帶著呼吸都會困難不已。
她算是逃過一劫,卻有那從未謀面的宮女頂了死罪。
「那個小宮女叫什麼名字?」汝月輕聲問道。
「別去想了。」衛澤輕而易舉的看出汝月此時此刻的心思,想要阻止住她。
「怎麼能不去想,荷包是我繡的,至于丟了荷包的那個人也是我在隱瞞著的,我明明知道是誰卻沒有說,結果有個不相干的人為了這件是事情死了,一頭踫死了,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我的手上在那一夜沾染的不僅僅是我自己的血,還有那個人,那個死的人。」汝月的手一松,枕巾飄飄落在地上,她沒有彎身去撿拾,眼底是掩藏不住的痛苦。
衛澤在她情緒失控前,干脆利落地握住了她的手,「汝月,這些不是你的過錯,是房公公怕柳貴妃責怪,才出此下策,那個宮女也是受了他的脅迫。我同你說已經過去的就讓它過去,等我回來,等我回來,我會有法子讓你將這段不悅的記憶永遠不再翻身而來的,你相不相信我?」
汝月定定地看著兩個人相握在一起的手,看得那麼仔細,衛澤都覺著自己的手在汝月的這種目光下會的燃燒起來似的,但是他堅持沒有將手抽開,他見汝月嘴唇輕啟,緊張地憋住了呼吸。
「衛大人,我一直忘記告訴你一件讓我開心的事情,我收到了家中人的來信,給我報了平安,我原先偷偷想過,要是等我滿了十八,家中還是沒有任何的音訊,我便死心不出宮了,這封家信來的真是時候,我是要回家的人,衛大人的好意,我都心領了。你知道嗎,那一晚過後,我覺得在宮里再也待不下去,我想走,我想離這地方遠遠的。」汝月說得很輕,很輕,每個字又那麼清晰地落在衛澤的耳中,震得他耳膜嗡嗡作響,汝月的手,柔軟豐腴,掌心細膩,然而,她用了一點力氣就把她的手拿走了,拿到他再握不住的地方,然後,帶有距離感地望著他,衛澤苦笑了一下,「汝月,我想你是誤會了我的意思,誤會就誤會,世事終是難強求。」
汝月卻屈身給衛澤行了個大禮,他們一向輕松自在,衛澤也不是愛虛禮的人物,這些日子以來,她還是頭一次正兒八經地給他行禮︰「衛大人的心意,汝月銘記在心,衛大人位高權重,汝月怕自己沒有這個福氣。」
「我只要你說你會等我回來。」衛澤揚聲說道,眼楮一絲沒有猶疑地盯著汝月的臉孔,「你每一次都要一退再退,難道非要把自己退到牆根,再不能轉身才肯甘心不成。」
汝月的眼角一抽,仿佛在掙扎,煎熬似的掙扎。
「只要你點點頭。」衛澤不願意放棄地逼上來。
汝月一閉眼,若有似無的點一下腦袋,下一刻,整個人被擁進衛澤的懷中,他的身上有種淡淡的,好聞的香火氣息,汝月埋在他的衣服里,一顆心慢慢安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