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軍定了離開帝京的日子,汝月听聞又連著幾個日夜趕制了兩套孩子的衣服,差人出宮去送了過去,薛綽華忙得里里外外,馬不停蹄的,人已經沒有法子來宮中道謝,當下寫了一封書信,寥寥數語,深表感激,汝月收著那薄薄的信封,想著原來這才是她入宮多年,第一次收到的書信。
明源帝到她的琉璃宮來,膳食還沒有來得及擺好,前頭又有人來回話,說是方家的老臣突然入宮,一定要面見皇上,如若不從,便長跪不起,汝月想著應是方將軍的父親,明源帝站起身來,怒氣橫掃,衣袖將半桌的菜肴統統翻倒在地,咬牙切齒道︰「他仗著舊日之事,居然敢如此威逼于寡人!」
屋中數人,屏氣斂神,誰都不敢插話,汝月卻站起身來,取來了皇上的披風,親手搭在他的肩膀處,柔聲道︰「皇上不看僧面看佛面,否則方將軍一定難做人。」
明源帝的臉色一時白一時紅的,拉過披風,匆匆而去,常公公未曾來得及跟隨其後,也不禁沖著汝月豎了豎大拇指,只字不說。
汝月听著屋外的腳步聲都走遠了,輕輕嘆了口氣。
烏蘭看不過眼,忍不住問道︰「這位方老爺子到底什麼來頭,不是已經告老辭官,怎麼皇上還這般忌諱著他?」
「這些事兒,以後不用多問,否則長了十顆腦袋都不夠用。」汝月抬起手指來,戳了一下烏蘭的額角,烏蘭與她處的時間長了,也不畏她,嘻嘻笑著點頭,當下去做自己的事情,汝月等她一走,整張臉都跟著沉下來,方老爺子這種時候鬧出事情來,必然是與方家軍要回邊關一事有關,听皇上以往的意思,方老爺子從來不是主戰派,只要方將軍在帝京中按捺不動,皇上便是想要主戰,都成了那孤掌難鳴。
一邊是君臣上下,一邊是父子左右,最為難的人怕就是方將軍,汝月更加擔心的是方夫人和一雙小兒女,她不想听到關于她們怒自三人的任何不妥之事。
結果,世事都不如願,方家軍啟程的前一日,方銳不知為何染了風寒,高燒不退,薛綽華親自將人送到皇宮之中,明源帝似乎早早明白她的用意,直接將人送去了太興殿,安置在太後身邊。
「後來呢?」汝月听小順子說到此處,急得火燒火燎的。
「後來,听聞方夫人在太興殿殿門口,重重磕了三個響頭,轉身而去,再沒有回過頭。」小順子說得蕩氣回腸的,「如今,方將軍的小兒尚在太興殿中,已經趕不上大隊前行了。」
「方夫人如此而行,定然有其用意所在,這中間的糾葛也就皇上和方氏一門才能夠知曉了。」汝月嘆了口氣問道,「那孩子的病好些了沒有?」
「小孩子發熱雖說凶險,他卻是自小在軍中長大的,底子好,太醫開了幾帖藥,又照顧周全,已經有了起色,皇上昨日還去太興殿看望了一次,沒有傳來其他的壞消息了。」小順子依舊本分地站在門邊,「只是這孩子好了以後,不知皇上又會如何安排了,方將軍之子若是一直留在宮里頭養著,雖說也是妥善,在外人听來看來,卻是另一幅光景了。」
將軍軍權在握,鎮守邊關,天高皇帝遠,卻將唯一的獨子留在了皇宮之中,汝月當然听明白了小順子的意思,無論方將軍與皇上有如何的共識,對于方老爺子而言,卻是一種致命的威脅,不知這一步又妙又險的棋是誰想了出來。
「娘娘不用過慮,小的看皇上和太後的意思,都會善待方家小兒的。」小順子見汝月鎖了眉心,恰當好處地勸慰了兩句,「那孩子也是格外機靈的,懂得保護自己。」
「也是,你說的很是,方夫人前些天來時,不是抱怨說他頑劣地如同猢猻般,怕是真的在太興殿里待的時間長久,頭痛的那個人反而是太後了。」汝月想起銳兒的機靈勁頭,忍不住笑起來。
小順子跟著念了句佛︰「太後是菩薩那樣的人,怎麼能夠看管得住一個小頑童?」
「無妨的,無妨的,太後看管不住,太興殿那許多宮女總是有其他辦法的。」汝月抿著嘴角,這下子後宮里怕是會熱鬧起來。
結果都沒有支撐到第三天,秋葵來了一次琉璃宮,見著汝月恨不得深深給她鞠躬︰「求月嬪娘娘救命,救婢子的命,救太興殿上下的命。」
汝月被她這般興師動眾,唬了一跳,轉念已經知道是什麼原因,笑得樂不可支的︰「可是,可是方銳搗蛋得厲害,太後擋不住了。」
「莫說是太後擋不住,太興殿的屋頂都快被拆了,婢子也是听聞,他與娘娘很是投緣,想著他的父母雖然沒在宮中,好歹娘娘去一次太興殿,教訓他幾句才是。」
「教訓是不敢,要是他能夠听得理,我可以去同他說說理。」汝月當下讓烏蘭替她換衣梳頭,「也是有段日子不曾去探望太後老人家,一並去看看。」
秋葵在旁邊催了三兩次,索性自己搶了烏蘭手中的梳子︰「都做這些日子了,還磨磨蹭蹭的,怎麼當差的。」烏蘭敬她是前輩,當然不敢頂嘴,有些委屈地往邊上靠了靠,替汝月將所要佩戴的發簪,耳朵取出來,放在錦緞之上。
汝月投過鏡子,瞧著秋葵皺成一團的臉孔︰「沒見過急成這樣的,烏蘭做事一向穩當,我又不求那麼快,你何苦數落她。」
「等回頭,婢子再來給她賠不是,娘娘可應允了。」秋葵的手腳也確實利落,不一會兒,給汝月都整頓妥善,「娘娘,婢子帶了步輦來的,不費娘娘的家當。」
汝月起初只當是秋葵說的夸張了,等到拾級而上,還沒來得及進殿,已經听到兩聲稚童的尖叫聲,很是歡快,喊得直沖雲霄似的高亢,她側過臉來再看看秋葵,秋葵已經掩著臉快要落淚了。
「我明明記得,他雖說有些頑皮,還是挺乖巧的。」汝月的話音卡在嗓子眼里,遠遠的一晃一晃過來一團人影,她索性站在原地,等人影近了些,才看得分明,是方銳趾高氣昂地騎在黃公公的背上,口中不知道念叨著什麼,黃公公跪行地困難又不敢甩開他,一步一步,晃晃悠悠的,險些將方銳摔落下背,她知道自己這時候不該笑的,又想著以前受的黃公公那些閑氣,故意咳嗽了一聲,才喚道︰「銳兒,還不下來。」
將方夫人說話的語氣調門學得七八成像,秋葵眼神一亮,知道自己是找對了人。
方銳先是一怔,滿臉的緊張,東張西望中見到了汝月,居然還真的听話,小胖腿一跨,一只腳正踩中黃公公的手背,幸虧他人小分量輕,黃公公才忍住沒有痛呼出聲。
「姨姨,你怎麼也來了。」他走路的時候,步子也邁得小了,說話的樣子也斯文了,揚起臉兒來,沖著汝月眉眼笑得如彎月,「是特意來看銳兒的嗎?」還主動將小手遞過去,讓汝月方便牽著,秋葵和黃公公在旁邊看得目瞪口呆的。
汝月不甚在意,牽著他的手往里走︰「你在宮里頭可住得慣?」
方銳听她沒有問自己平日的那些所謂惡行,滿意地點點頭,畢竟好看姨姨就是和那些宮女不一樣,見著他每次都大驚小怪的,好像他做了多少壞事︰「住不慣,宮里頭規矩多,銳兒害怕。」
汝月分明見到秋葵听完這句話,全身一個哆嗦,她只當看不到︰「可是銳兒的爹娘都有要務在身,所以將銳兒留在皇宮里,這里有最好吃的點心,難道銳兒不喜歡嗎?」
「銳兒喜歡吃點心,可是也想娘親,想姐姐。」方銳的聲音慢慢地低下去,「她們說爹娘不要銳兒了,才將銳兒扔在太後女乃女乃這里的。」」她們是誰?」汝月沖著秋葵使了個眼色,也難怪孩子心情不好,說這樣傷人心的話,如何使得。
「算了,銳兒不和他們計較,反正銳兒知道爹娘還有姐姐都不會舍得銳兒的,一定會來接銳兒回家去。」方銳倒是心胸開闊,咧開嘴沖著旁邊的秋葵笑了笑道,「我要是說了那些姐姐的名字,這個姐姐會處罰她們的,那可不好,爹爹說過,小事不用太計較,否則以後就沒有人肯為你賣命了。」
汝月一怔,卻听得身後傳來明源帝的笑聲︰「這句話說得真好,有方佑天的風範,將門無虎子,方佑天生的好兒子。」
「皇上如何也來的?」汝月牽著方銳的手,欠身行禮,「臣妾見過皇上。」
「免禮,免禮,寡人听聞他的病體痊愈,便知道太興殿困不住他,所以特意過來看看,沒想到月嬪也在,不如一起進去拜見太後。」明源帝走到方銳的另一邊身側,牽住另一只手,三人同行,明明不是一家子,瞧著卻是特別的和諧。
太後正趁著難得的一片寧和,讓泯然沏了香茶,慢慢在品,見著三人進來,頓時笑逐顏開︰「哀家眼前一花,倒是以為這是皇上與月嬪的孩子似的,眉眼之間,還真有點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