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的月色仍是很好,加之路旁佇立著的石燈,完全能夠讓榮華看清楚齊懷若此時的神色,只是,她卻不知道該如何去形容此時他的神色。
很是復雜,似乎,還像是在壓抑著什麼。
然而不管他的神色如何的復雜,臉上,仍是泛著笑容。
榮華悄然吸了一口氣,輕輕問道︰「怎麼了?」
「今天的夜色不錯,再走走吧。」齊懷若卻說出了與他此時神情極為不相稱的話。
榮華一愣,凝視了他半晌,然後方才輕輕點頭︰「嗯。」
齊懷若沒有松開她的手,而是從她的手腕處移到了她的手掌處,溫暖的大手包裹著她的。
榮華心里有過一會兒顫抖,不過很快便平復下了心境,即便是滿月復疑惑,卻也沒有顯露出來,更沒有開口詢問,只是安靜的任由著他牽著自己往前走。
兩人沒有進滄瀾院。
榮華也沒有心思去注意身邊越來越陌生的環境。
齊懷若似乎並不是漫無目的地走著,而是有方向而行。
這些路,白日里榮華並沒有走過,而在走了一刻鐘之後,榮華不得不分神注意身邊的環境,因為他們所走之路越來越偏僻。
而讓榮華做出如此判斷的是路邊的石燈越來越少。
漸漸的,引領他們的便只剩下月色。
而齊懷若的步伐也滿了起來,即便月色明亮,可畢竟只有月色。
榮華心里的疑問更深,可卻還是沒有問出口,安靜地隨著他走。
又過了一刻鐘,齊懷若領著她走上了一條石階,依稀之間,榮華可見上方似乎是一個亭子之類的東西。
「小心點。」齊懷若溫和說道。
榮華輕輕應了一聲,小心腳下隨著走了上去。
石階並不是直線的,兩人饒了兩圈,方才上到了走完了這段石階,而前方,便是一個亭子。
齊懷若這時候方才松開了榮華的手,「等會兒。」隨後上前。
就著月色,榮華清晰地看見了他快步進了亭子,隨後似乎從懷中取出了什麼,不一會兒,她便知曉他想做什麼。
齊懷若手中亮起了一點火光,那是火折子的火光,隨後,便見他一躍而起,待他落下之時,亭子內便被緩緩地被柔和的燭火覆蓋。
亭子的上端有一燈籠。
待燭火亮了之後,榮華方才看清楚那燈籠不是廊下所懸掛的那種大紅燈籠,而是居然是琉璃燈。
琉璃燈的樣式很簡單,可看上去仍是華麗無比。
在琉璃燈所散發出來的亮光照耀之下,榮華將整個亭子都攬入了眼中,與琉璃燈相比,這個亭子卻是簡陋了許多。
甚至周圍,也都一片蕭條之色。
似乎甚少有人來此。
亭子的廊柱已經有些斑駁,而至于亭子四周,雖不能說是雜草叢生,但是卻也看得出來是沒有人照料的。
榮華緩步走進了亭子,看向眼前的男人,終究是問了出口︰「這里是?」
雖然只是進門一日,可是這日所到之處,即便不能用奢華來形容,但是卻也是富麗堂皇的。
可這處卻是這個模樣……
「這里是安國公府的後花園。」齊懷若緩緩說道,笑容仍是未變。
榮華看著他,「後花園?」
後花園荒廢成了這個樣子?
「嗯。」齊懷若點頭,「安國公府像這樣的園子並不少,這園子的牆外面便是下人居住的房舍,是安國公府內所有花園之中最靠近外圍的,因而便成為了後花園。」
榮華環視了四周一眼,即便琉璃燈的光所照亮的地方不大,但在可視的範圍之內,皆是一片蕭條之景,加之方才一路走來,便可以推斷這個園子的其他地方也是如此,「這里似乎很少有人來。」
「嗯。」齊懷若點頭,「安國公府的花園很多,這里靠近外圍,又少有人來,漸漸的便荒廢的。」頓了頓,隨後又忽然間補充道︰「不過爹的生母戴姨娘還在世的時候,卻是很喜歡來這里,這個園子也是興旺了一陣子。」
榮華微微一愣,凝視著他,半晌後,輕輕問道︰「你心里對戴姨娘也是有……」
「我的記憶里面並沒有她,爹也很少提及她。」齊懷若打斷了榮華的話,「她就像是這個園子一樣,被眾人遺忘。」
榮華心中的疑惑更濃,她不明白為何齊懷若要帶她來這里,說這些話,「你……」
「榮華,齊人之福從來都不是福。」齊懷若正視著她,神色似乎變得有些嚴肅。
榮華一怔。
「青荷一事……」齊懷若似乎有些遲疑,但停頓了半晌之後,還是繼續道︰「我心里很不舒服,即便我沒有資格強求你,可是你的不以為意,讓我的心很不舒服。」
榮華面色一顫,「齊懷若……」
「我本不該說這些,我答應過你不會逼你,只是,若是我擔心若是我今日不說便會如同過去的十年一般,一日一日地蹉跎,直到最後失去了所有的機會。」齊懷若仍是打斷了她的話,「上天已經給了我一次機會,我不敢保證它會給第二次。」
榮華心亂了起來,看著眼前滿臉正色的男子,她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明白他的用意。
可是……
他真的不覺得他們之間太快了嗎?
他不覺得她的反應太過于不合常理嗎?
不過是一日罷了,他便不覺得她連矜持都喪失干淨了嗎?
她的目的,他一清二楚,可從昨夜開始,她的行為便開始失控,像是那等花痴女子一般,急切地往他身上靠。
他沒有發覺嗎?
「對不起,我答應了不強求你的。」齊懷若見她不說話,歉然說道,話落,伸手欲去握她的手。
榮華卻後退一步,避開了。
齊懷若的笑容僵住,「你生氣了?」
榮華看了看他,然後,緩緩搖頭,似乎還溢出了一聲嘆息,「我沒有生氣,我只是……」沉吟會兒,方才繼續,「不知該做什麼方才是對的。」
齊懷若一愣。
「從昨夜開始,我的一切便像是失控了似的。」榮華凝注著他,繼續道,「我們不該這樣的,齊懷若,我們不該的這樣的。」
「我們已然是夫妻!」齊懷若眼底有些慌亂,即便眼前之人近在咫尺,可是他卻感覺很遙遠,遙遠的像是無法觸模。
榮華搖頭,「我也一直用這個理由說服自己,可最終還是無法說服自己,從昨夜開始,我說不在乎,我說接受,我說我是你的妻子……沒錯,我是心甘情願,可是,這心甘情願不過是建立在回報之上,我知道我欠了你的,所以,我用你最想要的來償還你,可是……後來想想,這樣的償還,從另一方面來說,卻也是另一種的虧欠。」說罷,長長舒了口氣,「這對你不公平。」
齊懷若並未如榮華所想的在听了這番話之後會心里不快,相反,他的慌亂消失了,生出了喜悅,下午她的冷漠,不是因為不在乎,她覺得她愧對他,不也是另一種的在乎?「榮華,我們慢慢來,我們的日子還長著。」
是啊,還長著,他著急什麼?
很多事情,尤其是感情,越是著急,反而失去的越多越快。
榮華看著眼前之人的笑容,心里忽然間涌出了一股無力,她發現自己越發的難以應對眼前的一切,原本單純的利用,堅定的報仇,卻摻雜上了太多太多說不清也理不明的情感,「你……」她很想繼續說下去,可是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如今他們之間的一切,都是那般的難以說明白,沉默會兒,最終,她沒有說下去,而是抬高視線,掃了一眼亭子上方懸掛著的琉璃燈,這琉璃燈和整個亭子並不相稱,「這琉璃燈是後來加上去的嗎?」
齊懷若也沒有繼續先前的話題,或許現在于他們而言,那個話題太過于復雜,他也順著榮華的話,改變了話題,「嗯,那年我從姑蘇回京,貴妃送了我這盞琉璃燈。」
榮華一愣,「那年?」
「我們相遇的那年。」齊懷若回道。
榮華恍然,隨後又問道︰「怎麼掛在這里?」
「這里離滄瀾院很近,所以我時常過來。」齊懷若緩緩道,語氣中似乎有種極力掩蓋的憂傷,「那時候我心里有些事情解決不了,便總喜歡一個人呆著,而整個安國公府,也就剩下這里最安靜了。」
榮華想起了那夜在寒山寺,他所說的要自盡的話,「當年……你為何想自盡?」
如今她怎麼看都無法相信當年他居然生出了這樣的念頭。
齊懷若臉色有些尷尬,輕咳了一聲,「那時候年紀小……」
榮華輕笑一聲,「過去了便讓它過去吧。」
那時候的確年紀小,不過,想想當年的那個男孩,再看看如今眼前的偉岸男子,判若兩人。
「等過些時候,我再告訴你原因好嗎?」齊懷若正色道。
榮華問道︰「為何?」
「我怕現在說了會嚇跑你。」齊懷若道,語氣很淡,像是開玩笑一般。
榮華凝視了他半晌,然後點頭,「好。」
兩人相對而笑,這一刻,壓著一下午的沉郁像是消散了一般。
會兒後,齊懷若的笑容斂去,換上了肅然,「榮華,今早在宮中你所說的那句我不會再做玉石俱焚之事,這話是何意?」
榮華一愣,沒想過他會忽然間問了這個問題。
「你是不是……」
「都過去了。」榮華打斷了他的話,正色道︰「我不會再做傻事。」
「可……」
「過去了。」榮華還是打斷了他的話,有些時候,她不願意再去提及,那些瘋狂,當時是決絕,可是事後想來,卻是愚蠢,她並不後悔當時做出的決定,可是,這也並不能否認當時的愚蠢。
齊懷若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你必須保證往後真的不會再做同樣的事情!」
榮華看著他會兒,「我保證。」
齊懷若眼底的憂慮卻並沒有隨著她的保證而消失,「我會保護你,不會再讓你陷入那等絕望的境地。」
榮華笑了笑,隨即,岔開了話題,「說起今早的事情,我倒也有個問題想問你。」
「你問。」齊懷若松開了她的手,回道。
榮華問道︰「齊懷若,齊明景,兩個名字,有何不同?」
齊懷若一愣。
「原本我以為齊懷若不過是你的化名,或者是你的字吧,只是似乎除了貴妃娘娘,並無人這般喚你。」榮華繼續問道。
齊懷若眸子變得有些幽深,不過很快,他便回過神來,然後淡淡道︰「懷若是貴妃娘娘給我親自取的名諱,明景是安國公府族譜上的名諱,至于有何不同,對貴妃娘娘來說,懷若,還傾注了她的一份母愛。」
「母愛?」榮華詫異,隨即想起了之前陳嬤嬤說過的貴妃的一些事情,「貴妃娘娘很疼愛你。」
齊懷若微笑道︰「當年的事情你也應該听說了吧。」
榮華點頭,「船上,陳嬤嬤說過。」
「當年的事情對貴妃的打擊很大。」齊懷若緩緩道。
榮華看著他,「所以貴妃便將你當成了她早夭的兒子一般?」
齊懷若沉吟會兒,輕輕回道︰「可以這般說吧。」
「原來如此。」榮華幽幽道,若是如此,那今早貴妃娘娘的那些舉動便算是有了合理的解釋,只是榮華不知道自己是多心還是其他,總還是覺得哪里不對勁。
齊懷若似乎不想榮華繼續糾結著這個問題,便開口道︰「這園子雖然最靠近安國公府的外圍,不過這亭子地勢很高,在這里俯視,幾乎可以將整個安國公府都給收入眼底。」
「是嗎?」榮華回過神來。
齊懷若點頭,「園子離滄瀾院不遠,過些日子我跟大伯母說說,將園子劃給三房,然後請娘讓人將園子休憩休憩,往後你在府中若是無聊,便可來這里散散心。」
榮華聞言,神色卻是沉了下來。
「我知道你如今最想做的是何事。」齊懷若不等榮華開口便先一步道,「可是以如今的形勢,你做不了任何事情,即便你做了,也不可能成功,榮華,再等等好嗎?」
榮華心里極為的難受,可是卻無法反駁齊懷若的話。
「如無意外,過些日子皇上便會下旨讓我入朝為官。」齊懷若繼續道,「可即便是如此,要將皇後以及護國公府扳倒,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榮華,我們不能心急。」
榮華心里像是被一塊巨石壓著似的,即便她進了安國公府,可是要如何借助安國公府的勢力,要如何報仇,卻還是一片茫然。
如今,似乎除了等待,也便只能等待。
還有,她需要相信他。
即便她相信他的心,他的情,可是這種將希望寄托在了別人身上的感覺讓她極為的不安,她便像是一個什麼也做不到,且一無所有的瓷女圭女圭一般,只能等待著他人的眷顧以及保護。
這樣的路,是她想走的嗎?
可如今,還有什麼辦法可以打破目前的僵局?
榮華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齊懷若將她的神色全部看在了眼中,可是如今,除了讓他等待之外,他也找不到更好得辦法,他也知道這些話說出來她心里不好受,可若是不說,他真的擔心她又會沖動做出什麼事情來,「榮華,相信我好嗎?」
榮華抬起視線看著眼前的男子,沉默良久,最後,緩緩點頭。
兩人之間的氣氛又仿佛沉郁下來了。
「時候不早了,回去吧。」齊懷若很想化解此時彌漫在兩人之間的沉郁氣氛,可是,他沒有法子。
他們之間存在著太多太多的問題,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全部化解。
榮華心里也明白,即使齊懷若似乎對未來很有信心,可是她知道,要走到他所期待的那一步,他們還要面對很多的困難,或許,這便是兩人需要付出的代價。
這段婚姻最終修出一個怎麼樣的結果,沒有人能夠事先知曉。
他們能夠做的便是一直往下走。
回了滄瀾院後,兩人沒有再說什麼,簡單的幾句尋常話之後,便就寢。
齊懷若依舊睡在了榻上。
房間內,寂靜無聲。
只是,躺著的兩人,即便是合上了眼楮,卻仍舊是了無睡意。
圓月躲進了雲層里,月色漸漸地黯淡下來。
「二少爺二少夫人歇下了?」
寢房外面,方嬤嬤低聲問著守夜的丫鬟秋雲。
下午榮華休息之時,齊懷若便處理了青荷,雖然沒有打發出滄瀾院,不過卻已經革去了她大丫鬟的身份,將為了粗使丫鬟,被送到了浣衣房。
而秋雲,便是方才提上來的大丫鬟,和綠荷一樣,秋雲相貌平凡,規矩恭謹。
「嗯,熄燈了。」秋雲低聲回道。
方嬤嬤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小心伺候,別睡著了。」說完,便轉身離開,不過,她卻沒有回去休息,而是出了滄瀾院。
今日榮華的發作以及齊懷若對青荷的處置,讓她心里生出了不安。
她入了滄瀾院,若是被趕出去,那她在安國公府便再無立足之地,而夫人也不會容她!
二少爺一向是個溫和之人,即便下人出錯也不會輕易做出處罰,可今日對青荷卻是如此的雷厲風行,這定然是受了溫氏的蠱惑!
今日二少爺處置了溫氏,那下一次,可能便是她!
方嬤嬤傍晚時分已經是收到了風聲,榮華在姚氏面前告了她一狀,雖然最後還是為她求情,但是在方嬤嬤看來,那不過是榮華的手段罷了。
如今她既然告了她,那即便現在還能容她,將來也定然會找機會將她徹底打殺。
如今的處境有多艱難她心里明白,要保住自身,最根本的辦法便是除去溫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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