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慕香蘭從香玉閣跑出來後,滿肚子的火氣無處發泄,淨拿路邊的花花草草出氣。身後跟著的奴婢也不敢多嘴阻攔,生怕她的怒火會招呼到自己身上,因此一路走過來,盡是百花被璀璨、綠葉落滿地之景。
這時,從前方走來兩個婢女,只听得其中一個婢女說道︰「你听說了麼?大小姐穿上那件金絲百蝶羽紗錦緞後,可真是傾國傾城啊!我猜啊,太子殿下和左相見了大小姐,肯定都被迷住了!」
「對啊!本以為五小姐的翎雲羽紗錦緞已經夠美的了,誰知道大小姐的金絲百蝶羽紗錦緞也絲毫不遜色。據說,這兩件衣裳都是相爺花費了一番力氣買回來的呢!相爺可真是疼大小姐和五小姐,只是可惜了二小姐啊…」另一個人繼續說著,可話還沒說完,卻被一旁的人伸手捂住了嘴巴,掙扎著想要開口,卻被前方的一道呵斥聲喝斷。
「你們鬼鬼祟祟的說些什麼?背地里議論主子的是非,活得不耐煩了是不是?信不信本小姐直接找來人牙子,將你們發賣了?」慕香蘭面色如冰,眼中含霜的大聲呵斥道。
那兩個婢女聞言,「噗通」的跪到地上,連聲求饒道︰「二小姐饒命啊!奴婢再也不敢了!求二小姐饒過奴婢這次吧!」
慕香蘭卻是慢慢踱至她二人面前,蹲子冷冷說道︰「要本小姐饒過你們也可以,把你們听到的再說一遍。多一句少一句都不行!」
「是,二小姐,奴婢說,奴婢這就說。」話落,便見其中一個婢女從頭到尾一字不落的說了一遍,她說完後另一個繼續說,直到兩人都說完了,才齊齊磕頭求饒道,「二小姐,求您饒過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二小姐…」
慕香蘭冷冷的看著婢女磕出的鮮血,發白的嘴唇緊緊咬著,雙目圓瞪,袖中的雙手緊緊攥住,似是在極力壓抑著什麼。她一直以為,爹爹和娘親最疼愛的是自己。可自從慕晚歌被休回府、大姐從磐城回來後,幾乎家里所有的人都向著那兩個人,祖母不疼她,娘親不愛她,就連向來把自己捧在手心的爹爹也想不到她了,有什麼好東西也都是往大姐和慕晚歌那里塞,似乎已經忘記了她這個女兒的存在!
就在那一瞬間,慕香蘭只覺天的某一角似是塌陷了下來,再也沒有往日的朗朗晴空和陽光明媚。委屈和怨恨頓時填滿了整個胸腔,她失控的朝著匍匐在地的兩個婢女踢了起來。
慕香蘭的貼身婢女不敢阻攔,只能遠遠的看著。而那兩個婢女也只是認命的待在原地,讓慕香蘭踢個夠。自五小姐回府後,二小姐就變得紈褲不講理,不復以往的溫婉端莊。可縱然這樣,她們也不敢反抗。相比起被人牙子發賣的下場,忍氣吞聲倒成了上上之策。
許是踢得累了,慕香蘭發髻凌亂的朝著那兩個要死不活的婢女大喊了一聲「滾」,便腳步踉蹌的往前跑去。身後一眾丫鬟婆子趕緊跟上去,可慕香蘭跑得太快太慌不擇路,一瞬間便不見了影子。
而這邊,慕香蘭狂奔到一院落前停下,氣喘吁吁的靠在院子的拱門上喘氣。待平復了氣息,才發現自己停在了凝曦軒門前。她看了眼寂靜如夜的凝曦軒,對慕晚歌的抵觸懼怕又浮上心頭,但一想到現在回去肯定會被眾人嘲笑,一時間竟踟躇了起來。半晌後,她咬了咬嘴唇,還是抬步往里邊走去。
一路上,除了沿途小路的花花草草,再不見一個人。置身于這樣安靜的環境中,慕香蘭心中的翻江倒海也慢慢沉靜下來,悠然自得的漫步于花叢綠草之中,靜靜欣賞著自然的美景。
剛走到閣樓下,就見一藍衣婢女在閣樓前擺弄著花花草草,看到她走進來,面色一怔,卻還是急忙放下手中的小鏟快步走過來,朝她福了福身,恭敬道︰「奴婢藍衣見過二小姐。」
慕香蘭「嗯」了一聲,抬頭看了眼閣樓,有氣無力的問道︰「五妹可是在樓上?」
藍衣似是沒想到慕香蘭竟會用這樣的語氣和她說話,頓時傻眼了,但很快她便恢復過來,畢恭畢敬的回道︰「回二小姐的話,小姐確實是在樓上。還請二小姐稍候片刻,奴婢上去通報一聲。」
「不用了,」慕香蘭叫住轉身正欲上樓的藍衣,徑自走了上去,「本小姐自己上去便可,你去做自己的事情吧。」
藍衣看著頭也不回的慕香蘭,只覺幾日不見,二小姐卻是變了許多。但一想到,小姐都變得不像小姐了,還有什麼是不能變的呢?更何況,二小姐變不變又跟她有什麼關系?如此一想,她微嘆了聲,搖了搖小腦袋,繼續回去擺弄自己的花花草草。
「小姐,二小姐過來了。這會兒正上樓呢!」閣樓上,浣綾正在窗邊看著樓下的情況,邊看邊說給正提筆揮灑的慕晚歌听。
慕晚歌手下一頓,黑墨頓在了雪白的紙張上,濃得化不開,瞬間便破壞了整幅畫的美感。她雙手捧起被毀掉的畫,想著這麼好的一幅畫,還真是可惜了!又見她雙手合握,畫紙在手中一寸一寸的揉縮,瞬間便揉成團丟到一旁的紙簍里。此時,卻是再也沒有提筆的心思,她踱至窗前,仰望著窗外的天空,那是一望無垠的湛藍,澄澈而又純淨,就如草原上那一瀉千里的碧綠般自然恬靜。
「蹬蹬蹬」,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響起,浣綾趕緊上前福了福身,「奴婢浣綾見過二小姐。」
慕香蘭卻是越過她往里走了幾步,正欲開口說幾句場面話,卻在看到窗邊的身影時目光一愣,即將出口的話瞬間便溜回月復中,只覺眼前這場景就如一幅絕世之畫般美妙。窗外翠綠欲滴的竹葉,窗上朱紅色的框稜,窗邊負手而立的絕傲身姿。那白色的寬袖長裙交疊著垂落身後,那如緞般柔軟黑亮的長發隨風飛舞,那線條完美的側臉在光暈里描出一抹清冷的弧度,一紅一綠,一白一黑,如詩似畫;一靜一動,一暖一冷,風姿卓然!
在這一刻,慕香蘭忽然失去了言語,也忘記了之前對慕晚歌的懼怕與抵觸。
「二姐不在前院看熱鬧,怎麼跑我這兒來了?咦,你怎麼只身一人?你的貼身婢女呢?」慕晚歌向來敏感,自是覺察到了慕香蘭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本想等著她先開口,誰想許久也未曾听到聲音,便轉過身問起她來。
慕香蘭這才回過神來,略顯尷尬的移開了視線,片刻才重又看向慕晚歌,漫不經心的說道︰「前院人多雜亂,鬧心的很,倒不如五妹這里清靜。至于那些蒼蠅,早被我甩掉了。」
慕晚歌眸光微閃,看向慕香蘭的眼神中帶著一股不明了的意味,似是沒有想到她會以這樣隨意煩悶的口氣和自己說話,頓時笑顏一綻,有些意味深長的問道︰「二姐向來喜好熱鬧,怎麼今日卻嫌它鬧心了?莫不是心里有事兒堵得慌,便連熱鬧都瞧著礙眼?」
見自己的心情被人看破,慕香蘭心里暗惱不已,一股不服輸的勁兒冒了上來,絲毫不客氣的嚷嚷起來︰「五妹可真是好眼力,一眼便看了出來。只是,若是五妹能看出我因何事煩惱,那我便服了五妹。」
慕晚歌斜倚在窗框上,雙手環胸,目光漫不經心的落在慕香蘭那張不服輸的小臉兒上,同樣是漫不經心的開口︰「二姐的心事,豈是我這無才無德的人所能猜度的?二姐還是別拿我開玩笑了。」
聞言,慕香蘭心中一陣氣急,什麼叫做無才無德?若她那些損自己損娘親的言語措辭也算是無才無德的一部分的話,那有多少深閨女子敗在她的白裙底下了?如今卻是巴巴的睜著眼楮說瞎話,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燈!慕香蘭想著,自己以前真是錯看了這個五妹,錯把狐狸當小白兔了!
如此一想,她把先前的委屈不甘全拋到了腦後,集中精力去對付這個看似淺笑無害,實則狡猾如狐狸的女子,只听她鼻孔里哼哼了兩聲,出口嘲諷道︰「五妹可真是謙虛了!如今相府里誰不知道你巧舌如簧,一張利嘴更是得理不饒人。前幾日榮禧堂里發生的事,我可是記得很清楚的!」
什麼叫做「好了傷疤忘了疼」!眼前的慕香蘭就是。既記得榮禧堂那日的事情,居然還敢當面這般挑釁她,還真是魯莽起來不動腦子。
聞言,慕晚歌的眼里閃過一絲詫異,想著慕香玉那般沉穩冷靜的姐姐怎麼會有這樣稚女敕浮躁的妹妹,竟連她半招都接不住。但隨即想到,或許就是有了慕香玉那樣的姐姐,才會有這樣的妹妹吧!這是好事,也是壞事。如此一想,她心中頓時有了個想法。
「無才無德可不是你我二人說了算的。不如我們來玩個游戲?」慕晚歌淺笑著提議道,亮晶晶的雙眼直直盯著慕香蘭,活月兌月兌一狡猾的狐狸。
慕香蘭被她看的頭皮一麻,只覺看著這樣過分賊亮的眼楮心里直直發毛,可又不甘于在她面前敗下陣來,硬撐著頭皮問道︰「什麼游戲?」
慕晚歌卻只是神秘的一笑,招來浣綾低聲說了什麼,便見浣綾退了下去。慕香蘭正疑惑間,卻見她緩步走至面前,將從右手衣袖中滑下的一串鏈子舉到兩人眼楮的高度,一道刺眼的光亮射入兩人的眼瞳中。她看了眼微眯著雙眼的慕香蘭,眼底精光閃閃,隨即開口道︰「咱們就用這個鏈子來玩個游戲。一會兒我晃動這鏈子,若是二姐能堅持半盞茶時間內看著這鏈子而不迷糊,那二姐說我無才無德也好,說我不知廉恥也罷,就算傳遍了整個京都城我都不予追究。如何?」
慕香蘭伸手擋了擋,待看清楚那是條有著心形鏈墜的鏈子時,只覺自己被慕晚歌給耍了,她心頭頓時涌上一股怒火,沖著慕晚歌吼道︰「慕晚歌,你居然拿一條俗氣得不得了的鏈子來糊弄羞辱本小姐!」
「那二姐敢不敢玩玩呢?」慕晚歌卻不惱,徑自晃動著手中的鏈子挑眉問道。
「玩!怎麼不玩?本小姐就怕你輸不起!」慕香蘭怎麼看得下她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滿身的好戰因子頓時被激了起來。
慕晚歌見小魚已經上鉤,嘴角一勾,嘴巴努了努窗邊的藤椅,示意她過去。
慕香蘭小心戒備的看了她一眼,卻還是慢騰騰的挪了過去,在藤椅上躺下。
慕晚歌在她身旁蹲下,開始晃動手中的鏈子。慕香蘭看著面前緩緩晃動的心形鏈墜,只覺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來,腦子里仿佛有什麼東西在閃爍滾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