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一盞茶的時間,在元宇傾的帶領下,三人來到了清泉寺後的馬廄。
清泉寺內的馬廄,豪門貴宅里的王侯公子一般不會用,只因他們的馬匹都有專人看管,不必栓到寺後的馬廄中。因為很少有人用,此處的馬廄也沒有人來打掃,說它臭氣燻天也不為過。
馬廄內拴著好幾匹馬,有黑有白有棕色,或瘦或肥,雖不是一等一的好馬,卻也不是劣馬。不過,慕晚歌可不是過來欣賞這些馬的,她的目光直直落在馬蹄下的糞泥中,眸光幽深,看不出情緒。
元宇傾一直都注意著她的變化,當發現她的目光落在那堆令人作嘔的黑色糞泥時,心頭的疑惑蹭蹭的冒了上來,若他沒看錯,她的眼神中有著一股難以名狀的厭惡,而臉上的追憶神情卻透著一股悲戚,仿佛透過眼前的情景,看到了什麼往事般揪人心房。
「浣綾,把碗給我,你留在這里。」慕晚歌伸過手,浣綾雖不解卻還是乖乖的將碗遞到她手中,依她的話停在了原地。
元宇傾俊眉幾乎擰成了一根麻花,慕晚歌卻是淡淡一笑,朝他揚揚手中的碗︰「元相若想反悔,還來得及。」
「怎麼會?」元宇傾的麻花瞬間碎成一段一段,呈倒八字形,「不過本相甚是好奇,五小姐一閨閣小姐,怎麼想到來這種地方,而且五小姐的反應也不像是第一次來的人所應有的反應?」
「這種地方如何?第一次來的人又該有怎樣的反應?」慕晚歌依舊語氣淡淡,只是元宇傾听著卻有股異樣的感覺,仿佛這話在她的肚子里兜兜轉轉、沉沉浮浮過千萬次後才終于沉澱成一句再平淡不過的反問。
這反問,很短,卻又很重,透過它仿佛可以看到她內心的大漠荒野,黃沙漫漫。她似乎承受著極大的苦楚悲痛,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默默的掙扎、接受,然後釋放。
是釋放,卻不是發泄。
釋放,可以無關喜怒,無關哀樂,不過是想做,便做了。那麼純粹。而發泄卻是對某種消極情緒的釋放,是對過去苦痛的怨憤不甘。可是,他在她眼中看不到任何發泄的痕跡,若心底真的埋藏著很深很沉的苦楚悲痛,為何不狠狠的發泄出來,而是經過千百次沉浮兜轉後才沉澱成一句不痛不癢的話?
是…豁達麼?還是…不在乎?
他袖中的手攥了攥,好多話如鯁在喉,目光緊緊跟隨著她縴細的身影,卻見她走至一旁,折了兩段樹枝,一段塞到他手里,一段自己握在手中,二話不說就朝著馬廄走去。
那背影縴細優雅,卻又挺得筆直,她走得很快,裙擺絲絛隨著她的走動而左右搖擺,與眼前髒亂的景象格格不入,可她卻絲毫沒有發覺這一點,認真的走著自己的路,那全神貫注的模樣,仿佛世間除了走路這件事外,便沒有能讓她放入眼中的事和人。
元宇傾眸光微閃,連忙跟上,很快便與她並肩而行,當靠近馬廄時,一股強烈嗆鼻的尿臊味撲鼻而來,元宇傾下意識的去看慕晚歌,卻見她像是沒有聞到一般,鼻子也不捂,腳步也不停的繼續靠近一些,在一堆糞泥前停下,蹲起身子來。
他眼里的疑惑越積越多,自己是上過戰場的人,對這些東西有抵抗力,是合情合理;可她又怎麼能做到如此的無動于衷?尋常的小姐不是見到都嘔吐不止了麼?忽然之間,他覺得面前的女子很陌生,身上背著太多連他都看不清的謎團,解不開也看不透,或許只有她願意告訴自己了,一切才會雲破月開。
「過來。」正在他怔愣間,慕晚歌朝他擺擺手,神情清冷淡漠,但元宇傾心里卻是有著不可抑制的欣喜,她終究不對他見外了,能對他招來擺去了,總之就是比以往的禮貌淺笑都要感覺舒心。
元宇傾應她的話,蹲在了一堆糞泥邊,看著慕晚歌,企圖搶奪一些她的視線,誰想她卻理都不理自己,而是自顧自的盯著那堆糞泥,心頭頓時不爽起來,惡狠狠的目光頓時戳向那堆黑色卻蓬松的糞泥,似是要將它當成了發泄筒,發泄著滿身的怒氣。
「唉…」不想,慕晚歌卻是微微嘆了口氣,元宇傾的視線那麼強烈,她又怎麼會沒有感覺,只是一想到與他不對稱的舉動,明眸中瞬間盛滿了無奈,這男人是怎麼了?竟是做些幼稚的舉動,就連她都看不下去了。
「元相瞪完了麼?瞪完了咱們就開始干活了!」慕晚歌回眸清淺一笑,如雨後初陽清新自然,瞬間照亮了略顯陰暗的馬廄。
「干活?干什麼活?」元宇傾驚艷在她清爽的笑容里,感覺身邊的空氣都變得清新了許多。只是一听到「干活」,俊眉又擰了起來,可即便如此還是絲毫不損他的俊美,慕晚歌直嘆不公平,憑什麼上天將所有的好處都集中在這男人身上了?
「看到這些白色小蟲子沒有?」慕晚歌很好心情的沒有給他白眼,手中的樹枝指向蓬松糞泥里的白色小動物,「將這些小蟲子挑到碗里,這便是你今日承諾我的全力以赴。」
說著,慕晚歌理所當然的將手中的碗硬塞到他手中,水潤大眼里水光明滅不定。
「你要這些東西做什麼?」元宇傾幾乎跳腳,英俊的臉上盡是不可置信。手心一個不穩,碗掉在地上,摔成兩半。
「回禮。你到底要我說多少次才記住?元相身份尊貴,若是不樂意做這些粗鄙不堪的事兒,也大可離去,沒有人會逼你。」慕晚歌看著破碗,心頭忽然升起一抹無力,回答元宇傾問題的耐心已經告罄,看也不看他一眼,徑自撿起地上的破碗,對著那堆糞泥挑起小蟲子來。
元宇傾心頭劃過一抹心酸,只覺這樣的慕晚歌真讓人無比揪心,沒有強求他的「全力以赴」,卻是用自己的無聲舉動做著自己想做的事情,這樣不在乎、無所謂的態度,將他劃在了她的世界之外,能觸模到的,只有她淺笑依舊的嘴角,沉默以對的側臉,還有隔在兩人之間的無形卻巨大的屏障。
他很不喜歡這種感覺,寧願她吵鬧著要求他實行自己的「全力以赴」,也不願意眼睜睜的看著她默然的抬手放下。
可是元宇傾不明白,在慕晚歌的世界里,從來就沒有吵鬧的權利。或許曾經有過,可自梅姨死去後,她就再也沒有擁有這份吵鬧的能力了。
人,越長大,越多無奈,也越多束縛著自己手腳的枷鎖!
慕晚歌靜靜的看著眼前的糞泥和糞泥洞中蠕動的白色小蟲子,手心在一次又一次的挑起放下的動作中一點點的冒出冷汗,只是雖然如此,她還是沒有放下手中的樹枝。
她知道,元宇傾有很多的不明白,可是這些不明白,她不打算一一的回答,不僅是沒有必要,也因為私心里不想被人知道前世所經歷過的一切。傷疤,好了之後就不要再揭開;噩夢,醒了以後就不要再拼命的回想。否則,便是庸人自擾。
剛到這里,她確實有過「活不活都無所謂」的想法,可自落霞峰口被人刺殺、命懸一線的時候,她如前世那般極度強烈的求生渴望才被激發出來,即便不是為自己而活,梅姨在天之靈,也會希望自己在這個陌生的世界里好好的活下去吧?
不是有句話這麼說麼?
「活著,不是為了活著之外的任何事物而活著,而是為了活著本身而活著。」
她做不到為「活著本身」,能做的,只有為「活著之外的任何事物」!對梅姨的愧疚,應該算是這「任何事物」中的一種吧!
馬廄里,兩人互相沉默、心思百轉也不過瞬間,面前這堆糞泥中幾乎見不到蠕動的白色蟲子,而慕晚歌手里的半邊碗卻只是鋪了一層,她微微皺眉,這點份量怎麼夠表現自己的回禮誠意?
不再多想,她正欲站起來走到另一堆糞泥前,突然眼前一陣暈眩,半起的身子搖晃了一下,眼看著就要倒到一旁的柱子上,元宇傾心下一驚,連忙從背後扶住她,長長的手臂將她的身子攬入懷中,騰出一手探到她的額頭上,觸手冰涼,且帶著些微的汗意。
元宇傾眼里劃過一抹心疼,這才想起她的身子極其不好,可自己不僅沒有發覺還陪著她到這里胡鬧。他胸中沒來由的升起一股怒氣,也不知道是氣自己還是氣慕晚歌,或者是氣其他,二話不說便將她打橫抱起,離開馬廄那臭氣燻天的地方。
慕晚歌感覺自己如置冰窖般寒冷,無意識的蜷縮進元宇傾的懷抱里,主動尋找著溫暖。暈暈沉沉間又像漂浮在海上一樣,全身輕飄飄的,絲毫沒有足踏大地的踏實感。眼前一片迷蒙,腦海中似是浮著一團又一團的灰色雲朵,沒有任何的想法流轉,只听得到額頭的青筋在劇烈的跳動著,疼而又暈眩。
元宇傾看她眉頭緊緊蹙著,小臉蒼白浮著一層薄薄的汗氣,便知她此時的情況有多不好!如此一想,他薄唇緊緊抿起來,趕緊尋了一處清潔干淨且陰涼的地方,將她置于腿上,在一塊較為平坦寬大的石頭上坐下。
此時,浣綾也跟了過來,卻在見到自家小姐臉色蒼白、神情渙散時,頓時睜大了雙眼瞪向元宇傾。雖然小姐叫她留在了原地,卻絲毫不影響她對馬廄那邊情況的關注。
當看到左相摔碎小姐塞給他的碗時,她心頭欣喜起來,以為左相憐惜小姐,不忍讓小姐去沾染那些污穢的東西。可是,當她看到小姐默默撿起破碗朝著那堆黑色的東西下手,而左相卻站在一旁冷眼旁觀時,她頓時憤怒起來,怎麼都想不到世人稱頌的堂堂左相竟出爾反爾、袖手旁觀。
那一刻,她想到了右相慕世明,想著左相和右相,不愧是同朝為相,果真是物以類聚!
「小姐,你醒醒啊,你別嚇奴婢啊,小姐…」浣綾伸出手拍拍慕晚歌蒼白的小臉兒,急得要哭了,淚光盈盈的瞪向元宇傾,帶著哭腔嚷道,「都是你,都是你,你明明知道小姐身子不好,還讓她去做那些事情,你到底…」
元宇傾一記冷目直直射了過去,浣綾只覺渾身冰冷,心頭一震,哭著的話語瞬間便凍結在唇邊,小臉滿布淚痕,抿著唇不敢多再說一句話。
她怎麼忘了呢?眼前這人是紫啟國的左相,又豈是她一小小的奴婢能夠責罵的?想起剛才的言語,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頓時規規矩矩了起來,可是眼底的焦急卻是越來越多,最後變成豆大的淚珠,撲簌撲簌的落下。
元宇傾見她安分卻哭得一塌糊涂,眼里劃過一絲不耐,可因是她的貼身婢女,並沒有多加苛責。他收回視線,半途中目光卻掃見慕晚歌手中還緊緊攥著的破碗,碗里的白色小蟲子不安分的蠕動著,有幾只已經爬到碗沿上。
他周身驟冷,緊繃著臉靜靜的看著已經迷糊的慕晚歌,發現她秀美的娥眉輕輕的隆起,感覺神志已經不由她自己控制,卻還是一遍又一遍的掙扎著想要睜開眼楮,試圖清醒過來。他似乎可以感覺到她與迷糊意識的掙扎,能體會到她的不甘心不樂意,蒼白面色里透射出來的少有人能及的倔強不屈,深深觸動了他心中的某一根弦。
那一刻,他是真的心疼起這個看似柔弱實則堅強的女子,為她被玉雲洛休棄卻當堂索要嫁妝的勇敢大膽,為她被慕世明算計卻能反算計的機智聰穎,為她明知慕香玉要毀她容顏卻沒有當面與其翻臉的需忍則忍,更為她今日為慕香玉送上「大禮」的狡黠明亮。
這樣的女子,玲瓏剔透,不需要依靠任何人卻依舊能自己活成一道亮麗的風景,不魯莽行事且能屈能伸,就連他也止不住佩服起來。
許久,元宇傾才收回思緒,看向她手中的破碗,冰冷的眸子中射出點點寒光,騰出來的一只手就要搶過那破碗,不想,她的手竟死死的攥著,攥得那麼緊,無法之下,他只能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扒拉開,才將破碗拿下來,重重的擱在地上。
隨後,又見他從袖子中掏出一方錦帕,一手箍著慕晚歌,使她的頭靠在自己的胸膛上,一手為她輕輕擦拭去額頭上沁出的點點冷汗,動作輕柔仿若在呵護一件上上等的瓷器。
浣綾看著眼前的情景,不由得恍惚起來,使勁兒的揉了揉眼楮,有些不敢相信,此刻左相的動作優雅溫柔,眸似要溢出水來,和她平日里看到的左相完全是兩個樣兒。
待額頭上的汗珠全部擦完後,元宇傾收起帕子,雙手緊緊的抱住冰冷的慕晚歌,試圖用自己的體溫為她暖身。浣綾頓時急了起來,剛想跟他說「左相你不能這樣」,卻又被元宇傾一記凌厲的眼神震住,嘴巴張了又合上,悶悶的跺了跺腳,忙站起身仔細的看了看四周,以防有人看到這里的情景。
元宇傾冷冷掃了她一眼,隨即低下頭看著懷中蒼白如紙的小人兒,劍目頓時涌上了暗沉,暗沉之底是深深的抽痛。
不是親眼所見,也許他不會相信,這樣形容美好淺笑嫣然的女子會遭此橫劫,就像是經受了什麼風霜雨雪摧殘一般,隨時都會凋零離去。
修長的大手微微輕顫,指月復輕柔的在那細膩柔滑的臉頰上滑動了幾下,見她稍微平展一些的眉頭又突然皺了起來,元宇傾薄唇幾乎抿成一根線,又緊了緊雙手,將她往自己懷里揉。
慕晚歌迷糊間只覺腦子越來越混沌,神志已不由自己控制,眼皮沉重無比,她拼了命的想睜開,卻還是被困在無邊無際的冰冷黑暗里,力氣耗盡之時,不再有任何動作。
後來感覺自己好像被人緊緊抱著,本來冰冷的身子慢慢找回了正常的溫度,腦袋里的灰色雲朵也隨著體溫的回升而慢慢蒸發,她試著睜開眼楮,光線太亮又猛地閉上,過了會兒,才又緩緩睜開,印入眼簾的卻是元宇傾略顯興奮的俊臉。
長長的睫毛眨了又眨,慕晚歌混沌的眼楮漸漸清明起來,腦子里也回想起之前的一切,一手搭上自己的脈搏。
不是寒疾發作,之前紫色楓葉的毒素還殘存著一些,透過微微跳動的脈搏,她仿佛看到了自己體內的洪圖荒野,孱弱不堪。有這樣一副病怏怏的身子,果真是礙事,回頭定要找李秣陵抓多些滋潤補體的藥,順便催催他,趕緊將蝕憶散給解了。
元宇傾看見她的動作和越發緊蹙的秀眉,眸光微閃,抱著她的雙手猛地收緊。他早就知道她身中頑毒,卻不知道,她會醫術!只是,既然她會醫術,為何又會讓自己中毒五年而不解除呢?她就這麼不愛惜自己的身子麼?這五年里是這樣,今日亦是這樣!
「哪里又不舒服了?」再也忍受不了兩人之間的沉默氣氛,元宇傾淡淡開口,只是口氣中難掩一抹認真和關心。
乍一听到聲音,慕晚歌猛地將搭在脈搏上的手移開,雙眼微眯,射出點點寒光,神情戒備的像只小獸,又像是如臨大敵,說不出來的緊繃慎重。
元宇傾見狀,俊眉立即揪了起來。
腦子里正想著為何自己和元宇傾挨得那麼近且滿口滿鼻都是元宇傾的陽剛氣息,忽然感覺下面似是墊著一層軟軟的東西,慕晚歌低頭一看,卻發現那是元宇傾的大腿,心下一驚,小臉兒一紅,頓時跳了起來。
元宇傾沒有想到她會突然起身,一不留神,微低的額頭和她的額頭相撞起來,沉悶的聲響引來了謹慎看守的浣綾,卻驚愣了兩個當事人。
「小姐,你沒事了吧?」浣綾急匆匆的沖過來,小手兒緊緊的握著她的,小臉兒上瞬間沾滿淚痕。
慕晚歌捂了捂被撞的額頭,狠狠瞪了元宇傾一眼,艱難的說了句︰「浣綾,扶我起來。」
浣綾伸手扶起她,元宇傾也想要伸手過來,卻被慕晚歌狠狠一瞪又瞪回了原處,他不由得模了模鼻子,轉而瞪向扶著慕晚歌起身的浣綾,心頭對這個丫頭的怨意越來越重。
浣綾莫名遭受了元宇傾的一記怨意,雖有些不快,瞬間卻被小姐醒來的事實給沖沒了。
慕晚歌剛醒來,遭人刺殺中毒都沒吃上飯,又經此折騰,身子早已是疲憊無力,若不是借著浣綾的手勁兒,怕是連站起來都難。
一離開元宇傾的懷抱,慕晚歌只覺空氣都充足了起來,只是周身上下似乎還縈繞著元宇傾的陽剛氣息。她面色微微一燙,借著打量周圍景物的空檔,移開視線以掩飾自己的窘態。
這麼一看,才發現他們所處的位置,卻是一處遠離馬廄的極為偏僻的陰涼之地,周圍有藤蔓纏繞,圍成一個屋頂的樣式,從外若不仔細看,定是不會發覺的。而地上干淨整潔,幾塊大石頭下斜斜歪歪的搖曳著幾株韌性的花草,枝蔓彎曲卻絲毫不阻礙它們的向光生長。
一眼而過,慕晚歌心里也不由得一嘆,真是個避暑的好地方!
「唉…」看著自己懷中空空無人,又看了看明明虛弱到不行卻還是強撐著站立的慕晚歌,元宇傾心頭不免感慨萬千,想著美人在懷,果真是人生一大妙事啊!
可惜,慕晚歌沒有心情去理會他的感慨,淡淡掃了一圈,待發現地上的破碗時,眸光一動,對著浣綾低聲吩咐道︰「浣綾,帶上地上的破碗,跟我過去。」
慕香玉的禮,她還沒有回,怎麼能半途而廢呢?
浣綾雖心中畏懼那些蠕動惡心的小蟲子,卻不忍看小姐再為此勞累,即便是拼了性命也要為小姐做到,她走到元宇傾腳邊,伸過手就要拿起破碗,不想,一只修長的大手卻橫空伸了出來,搶先一步奪了過去。
「你身子不好,就在這里休息,我去幫你弄來這些東西。」元宇傾站起身,朝慕晚歌揚揚手中的破碗,淡淡一笑,隨即大步向馬廄走去。
「為什麼?」慕晚歌對著元宇傾的背影問道。
自醒來後,便感覺他有些不一樣了,但與他接觸並不多,哪里不一樣,一時間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只是,雖然她沒有明問什麼「為什麼」,元宇傾卻是腳步猛地一頓,而後轉過頭來,黑亮的眸子里似有一股莫名的情愫在流動,富有磁性的聲音緩緩響起︰「我喜歡!」
說完,便見他眉梢微挑,嘴角無聲揚起,與剛才的「淡淡一笑」不一樣,多了幾分傳神生動的愉悅之色,隨即轉身離開。
慕晚歌定定的站在原地,靜靜的注視著他俊秀挺拔的背影,腦中仍在回蕩著他說過的話,是「我喜歡」,而不是「本相喜歡」!
頓時,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在她心里流過,冰冷的身子回暖成一個穩定的溫度,與外面的驕陽似火相比,卻有著最獨特的溫熱,不過多卻也不缺少。
「小姐,那我們…」浣綾自是樂意見到左相代替小姐做那些事情的,只是心里還是有些擔憂,卻發現小姐動都不動,而只是盯著左相的背影出神。她抬眸望去,卻見左相寬肩窄腰,身姿挺直,與此刻小姐傲然站立的身影,頗是相得益彰,站成了讓她覺得天塌下來都不用害怕的永恆姿勢。
慕晚歌看了眼元宇傾,卻發現他已經走到馬廄里,拿起地上的樹枝默默的挑著蟲子,與骯髒的環境相比,他一身黑色華貴的錦袍則格外的不搭調。只是,她卻沒有見到他有任何厭惡的舉動,又或者,有也不曾被她發覺。
她半垂下眼簾,想了想,片刻,扔下一句話「浣綾,你留在這兒」後,便抬步向馬廄走去。
浣綾咬了咬唇,不敢違背小姐的意思,只得留下。
剛一靠近馬廄,一股夾帶著惡心臭味的熱氣撲面而來,雖已過晌午,馬廄內的溫度卻比先前的還要高,饒是慕晚歌寒性體質,也感覺身上黏糊糊的,很是難受。
她走到元宇傾身旁,撿起地上的一截樹枝和半個破碗,往另一堆糞泥走去。剛蹲,樹枝還沒有完全伸出,卻被另一根樹枝攔了下來,慕晚歌抬眸看去,卻見元宇傾一張臉黑得像塊炭,倒映出她蒼白小臉的眸子里涌動著莫名的情緒,像是生氣,又像是哀怨。
「我好像沒欠你十萬八萬的錢吧,左相大人。」慕晚歌掀起眼角,看了元宇傾一眼,淡淡道。
「沒有。」元宇傾很是干脆的搖頭。
你沒有欠我錢,卻比欠了錢還讓我更不高興!只是這話,元宇傾也只是在心里憤憤幾下,不敢明說。
「既如此,你擺出這副怨婦不怨婦的要死不活的模樣做什麼?」慕晚歌瞪了他一眼,而後半垂下眼簾,看了看擋在自己樹枝面前的另一樹枝,心頭瞬間閃過一絲薄怒,「把你的樹枝拿開。」
「我要死不死也好,要死不活也罷,都不用你管,不喜歡你大可不看,」元宇傾長眉一挑,很好,有心情和他斗嘴,至少說明精氣神還不錯,隨即又听他說道,「至于要這樹枝拿開,得看你的本事。」
慕晚歌幾乎磨牙,卻見他嘴角依舊掛著那抹淡淡的笑容,眸底深處好像有什麼暗潮涌動,她看不清,也不想看清,隨即將視線放到元宇傾手里的樹枝上,暗自咬了咬牙,手下一個用力便要拂開另一擋路的樹枝。
元宇傾早就注意到她的動作,眸光淺淺,笑意盎然,手下一使勁兒,將力度灌注在了樹枝上,慕晚歌手里的樹枝好像撞到了石頭一般,不但沒將樹枝拂開,反倒是自己的被擋了回來,並且另一樹枝如影隨形,剛好就擋在了慕晚歌的樹枝前面,大有對峙之勢。
不甘心的咬了咬牙,慕晚歌的斗勁兒被他這麼一激便「 」的激發了起來,胸口堵著一口氣,名叫不服氣!她暗自憤憤的叱了一句見鬼,手下一個用力,繼續迎面擊上元宇傾的樹枝,不想這次被反擊的回程加長,且手心明顯需要使勁兒才能握住自己的樹枝。
她狠狠的瞪著元宇傾,卻見這廝笑意璀璨明媚,堪比馬廄外的高陽,明晃晃、花燦燦的幾乎晃瞎了她的眼。
她暗罵一聲妖孽,又狠狠的瞪著他手中的樹枝,腦瓜子一轉又轉出了一個主意。
既然不能正面迎擊攻敵,那我改換迂回戰術側面出擊總可以吧?
可誰想,元宇傾卻沒有放過她臉上一閃而過的狡黠,且好生厲害的瞬間明白她的想法,在她將樹枝撤退欲要迂回進攻且臉上已綻放出明媚笑靨時,手中的樹枝一擋,正好又擋在了她的樹枝前面。
慕晚歌本來竊喜的心情被一盆冷水潑滅,明眸里「呼呼」的燃燒著兩簇火光,如果眼神可以殺人,元宇傾估計在一秒之內就死了好多次。
只是,對上她這樣憤怒得想要發飆的眼楮,他的心情卻是不差,嘴角無聲揚起,那尖而俊美得讓眾多女子芳心暗許的弧度仿佛在說,看吧看吧,你一個女人,終究還是斗不過我的,還是乖乖的回去吧!
慕晚歌直接略過他顛倒眾生的笑容,惡狠狠的盯著樹枝,從此她的敵人里多了一根樹枝,名叫元宇傾這廝的破爛樹枝,想著主子痞痞狐狸笑面虎,就連他接觸的樹枝都變得極其面目可憎。果真是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裝備!
元宇傾哪里知道她這麼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只是覺得她此刻腮幫子鼓鼓的,小女兒家的情態十足,他心頭猛地一顫,不由得看痴了去。
被列為敵人之一的樹枝在慕晚歌眼里怎麼看就怎麼礙事,頓時什麼都不想了,智取什麼的都是廢話,唯有蠻力才是解決眼前境況的最好方法。更何況,她也很想知道,元宇傾面對自己的胡攪蠻纏時,會是怎樣的一個態度?
心下一動,此事便拍板下來,她忽然對著元宇傾展顏一笑,試圖擾亂敵方的視線,果然如願的看到元宇傾眼里劃過一抹驚艷,心下更加得意起來,手中的樹枝被她以胡攪蠻纏之力猛地推了出去,元宇傾一個不察,手中的樹枝就被她推到一旁,且她手中的樹枝正來勢洶洶的朝著面前那堆糞泥飛過去,這場景怎麼看都怎麼滑稽。
可惜,當事的兩人卻不這麼覺得。尤其是元宇傾,此時俊臉已黑沉下來,難得的見到他會咬牙咬的腮幫子也鼓鼓的,但氣歸氣,手中的樹枝還是穩穩當當的擋在了她的樹枝前面。
早就知道她主動對自己展露笑顏不會有好事兒,上次是上了她的當,給了她一個「全力以赴」的允諾,但那個允諾也是他心甘情願的;可現在卻被她明燦燦的笑顏晃到了眼,竟然差點讓她踫到了那些污穢的東西。
元宇傾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就是覺得這樣粗鄙惡心的事情,不該讓她這麼一個美好的妙齡女子去做。也許別人看到的,是她身上被迫貼上的「洛王休棄」的標簽,可在他眼中,她卻如雲端的高陽,不是那些凡夫俗子可以仰望的!
「女人,身子不好,就要好好休息,別來添亂。」元宇傾看了她一眼,眼里閃過一絲促狹,想著兩人斗了那麼久了,也該收手了。他可算是模清她的脾性了,兩個字,倔強;再兩個字,逞強;最後三個字,要面子。
于是,他手中的力度不減反增,一個用力便將慕晚歌的樹枝撂得遠遠的,大有不讓卷土重來的意味。
「我身子好的很,勞您費心了!不過,我要做的事情,誰也阻止不了。你確定還要繼續擋著我?」慕晚歌雙眼微眯,眸光清冷的看著他,話中帶著嚴重的警告。
只是,元宇傾卻不吃她那一套,望進她明冽冷澈的眼楮,淡淡一笑,「同樣,我要做的事情,誰也阻止不了。只是,你確定要在這里和我繼續爭執下去?」
說著,他狹長的雙眼看了眼馬廄,朝著她示意,意思是你難道有這個興趣長久的待在這里?
只是心里,他卻是無比的歡喜。多少年沒有人能讓他像今日這般心潮起伏波動,心情輕松愉悅了。他倒是不介意與她好好的斗上一番,可前提是不要在她身子還沒恢復的情況下,不要在這尿臊味漫天且溫度極高的馬廄里。
他是不在意這樣惡劣的環境,但不代表他就非要接受,更何況,私心里他還是覺得能把慕晚歌轟走就趕緊轟走,省得到時候自己看了心疼。
只是,慕晚歌卻不懂得他的良苦用心,只覺此人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擋自己,不讓自己做要做的事情,心里頭添堵,哪里又會想到,此刻她與元宇傾的斗氣已經大過了她要來馬廄的初衷。
她睜大水潤潤的雙眼瞪著他,放出狠話︰「元相這是要和我作對了?你可要想好了,這麼做,我可能不感激,反而會從此記恨上你。」
「五小姐是以怨報德、不分青紅皂白的死活不要臉的蠢女人麼?」元宇傾卻絲毫不忌憚她的狠話,薄唇輕吐出同樣不留情面的話,將她堵在牆角里,進退不是。
慕晚歌抓著樹枝的手緊緊攥出了青筋,不明白為什麼這個男人死活不讓開。是听不懂她的話麼,還是真鐵定了心要和她對著干?
她死死的盯著元宇傾,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了一句話︰「讓開!我不想欠你任何東西。」
元宇傾聞言,笑意有片刻的僵硬,但瞬間回過神來,從她手中奪過樹枝和另一半破碗,淡然道︰「我沒想過要你欠我東西。你若是不想日落下山都沒弄好這些東西,大可以和我爭下去。」
涼涼淡淡的話,卻讓慕晚歌伸過來的手僵硬的停在了半空,她狐疑的看了元宇傾一眼,卻見他說完話後便轉過身去,對著那堆糞泥繼續忙活起來。
看著元宇傾那任勞任怨的舉止,又看了看破碗里為數不多的白色小蟲子,慕晚歌嘴角狠狠一抽,心里忒不厚道的蹦出老毛的一句話︰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
只是,她還是有些狐疑,為何元宇傾會幫自己,甚至幫得還有些…殷勤。嘴隨心動,她清涼的聲音緩緩飄出︰「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不為什麼,我喜歡!」元宇傾頭也不抬的回道。
這是她第二次問,他第二次答。她問他答,一切似乎正常的無懈可擊,卻讓慕晚歌皺起了眉頭,總覺得有哪里不對。
「我不會欠你任何東西,今日你既幫了我,我定會尋回機會還你這份人情的。」慕晚歌盯著他的側臉,思忖了片刻,才想出這麼一個折中的法子,既不拂他的好意,又不讓自己沒有退路。她很少允諾別人,可一旦允諾了什麼,便是全力以赴做到最好。
元宇傾手一頓,抬眸看向她,狀似思考道︰「也好!機會就不用尋了,眼下就有一個。」
慕晚歌眸光微緊,頓時戒備起來,問道︰「什麼機會?」
元宇傾看她像只小刺蝟一樣,也不甚在意,只淡淡笑道︰「今日怕是不能回元相府了,可惜我現成的衣服又沒有帶,你不如為我做件衣裳吧!」
「什麼?」誰想,慕晚歌卻是猛地站起身,居高臨下的看著他,滿臉的不可置信。
開什麼玩笑,他以為自己是誰啊,居然讓她幫忙做衣服?
腦子秀逗了吧!這是此刻慕晚歌腦海里蹦出來的經典一句!
「你別告訴我,你不會做衣裳?」元宇傾見她反應這麼大,眉頭都沒皺一下,仿佛她的反應在自己的預料當中,只是那仰望的臉上滿是狐疑,似是真的懷疑她的能力。
你才不會做呢,你全家都不會做!慕晚歌癟癟嘴,神情很是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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