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若亭里暗潮涌動,氣氛凝重,而慕晚歌卻是靠在石頭上休息了好久,這才起身往前方走去。雖然京都城許久不下雨,清泉寺內卻因樹木茂盛、草木繁密而減了些暑氣,慕晚歌所走的這條小徑,剛好就是清泉寺內最為清靜涼爽的。
慕晚歌一襲白衣似雪,漫步于草木叢間,心情越發舒暢起來。不知不覺間,便來到了一片青蔥翠綠的竹林。竹葉在風中搖曳不止,發出一陣陣「沙沙」的響聲,听來就如一個個跳動的音符,甚是悅耳。
忽然,她伸手摘過一片竹葉,放至唇邊…
「世子,您的簫取來了。」蘭若亭里飄進一道黑色的身影,隨即一人單膝跪地,雙手捧上一把碧玉簫。
凌暮遠取過他手中的碧玉簫,隨即朝著亭內的人微微點頭示意,淡淡道︰「獻丑了!」
話落,碧玉簫已放至唇邊。只是,第一個音符還未飄出,一道悠揚的聲音忽然從東邊傳來,遼遠悠長的曲子,頓時打斷了凌暮遠的吹奏。
曲聲漸起,凌暮遠吹奏不成,只得將手中的碧玉簫輕輕放下,只覺這樣的聲音優美無比,卻又與簫音不同,清冽中帶著一絲飄逸,他閉上了眼楮,靜靜的傾听著如此美妙的曲音。
原本心思各異的眾人頓時也被這道聲音吸引,紛紛看向東邊的天幕,再顧不得彼此的針鋒相對,步步緊逼,而是靜心聆听著此刻的曲調。
此時,這聲音清脆幽遠,令人聞之心神一震,神清氣爽;彼時,曲音松沉而曠遠,清泠入仙宛如天籟;忽而,又變得沙啞低沉,如男子的低喃細語,輕輕撩動著听者的心弦。
時而細微悠長,時而如美人輕吟,時而低緩悠遠,時而飄渺多變。曲音多變,曲子所呈現的內容也豐富各異。此時如山間溪澗般婉轉清澈,彼此又似萬馬奔騰般激蕩高昂,此時如小女兒家的鶯鶯細語,彼時又似鐵血男兒戰場殺敵的豪爽戰歌。
似悲憤,卻又悲而不憤;似哀傷,卻又哀而不傷;兩股情緒緊緊追逐糾纏,試圖以它們的掙扎矛盾來一決高下,定下自己在吹奏者心中的位置。
不想,這時一股大力將兩股情緒一一分開,坦然面對兩股情緒,如置身高峰的人居高臨下,俯瞰著渺小無一物的悲憤和哀傷,完全無視存在的淡然態度,竟讓兩股矛盾情緒羞愧隱遁,朗朗晴天,湛藍無雲,一片平靜。
眾人只覺天上人間地獄都經歷了一番,從深谷到蒼穹,從他人到自己,吹奏者卻能在最掙扎的時刻及時驚醒,雖有萬千悲憤哀傷,卻仍能豁然處之。如此豁達的心境,如此寬廣的胸襟,直教蘭若亭中的眾人佩服不已。
「褚冰,去看看是何人在吹奏?並請此人前來一聚。」曲音還在繼續,只是略有些結尾的平靜,玉雲洛最先驚醒過來,連忙吩咐道。若曲音斷了,便找不到吹奏者了。如此一來,豈不可惜?
「是,王爺。」玉雲洛身後走出一人,得了命令後就要循著這道曲音而去。
「記住,務必要恭敬一些。」玉雲洛叫住拔腿就走的褚冰,又補充了句。
褚冰又應了聲是,瞬間便不見蹤影。
凌暮遠本想吩咐身後的雲竹前去查看一番,不想玉雲洛竟先他一步下了命令,微舉的手頓時收回來,安置于膝上,淡淡道︰「如此清澈純粹的曲子,倒是好多年沒有听到了!」
「確實,听著都覺得無比舒心。」元宇傾半眯著眼,似是無比享受,又似是在回味。心里驀然生出一個想法,會不會是她呢?
「先前本宮只知道,二皇弟有憐香惜玉之情,今日一見,才知道二皇弟還有如此惜才之心。可真是讓本宮自慚形穢啊!」玉雲燁冷眼看著玉雲洛的舉動,暗暗嘲諷道。
誰想,玉雲洛難得的沒有反唇相譏,也不理會他口中的嘲諷之意,而是走至蘭若亭邊,負手看向遠處,頎長挺拔的身姿在陽光的照射下,于亭內投下一道長長的陰影。
一曲已盡,褚冰穿梭在竹林間,終于在曲音吹進的一刻,看到了立于竹林中的白色身影。他飄身落在白影三尺之外,震撼和驚艷填滿了整個心房。
女子白衣似雪,如緞青絲似在風中撩起一圈又一圈的無形的漣漪,身旁竹葉青翠欲滴,腳下青草露珠尚未凝干,在微風吹拂中輕輕搖曳。這人靜草動竹葉響,靜動之間竟如一幅畫工卓絕的山水墨畫,如此飄逸絕倫,讓人瞬間忘記了身在何處,為何而來。
而竹葉晃動間,一縷縷金色的陽光透過竹葉縫隙,灑落在眼前的白衣女子身上,星星點點的金光仿佛墜入凡間的小精靈,俏皮的跳躍在隨風而舞的衣袂上,一時間其周身竟閃爍著淡淡的光芒,高貴而端莊,讓人不敢直視,卻又禁不住低下頭臣服。
褚冰就這麼怔怔的站著,不言不語,只是就想這麼靜靜的看著眼前這千萬年難得一遇的畫面。他感覺心里某個地方急劇的塌陷了,陷入了萬丈深淵里,不知等待他的是黑暗,還是光明。
這一刻,一切均歸于平靜。
慕晚歌早就在褚冰飄身落下的時候,從衣袂舞動的細微聲響中覺察到有人的靠近,但卻不發一語,也不回頭,只想看看身後的人有什麼目的。只是眼前這狀況,卻明顯讓她輕皺起了那秀麗的眉毛。
只見她袖袍一揮,隨即轉身,動作流暢如行雲流水,衣袂舞動間仿佛有一股清逸之氣飄向四方,清如水亮如星的眸子帶著清冷微寒的氣息射向呆立的男子,卻在看到男子的臉時,面色微怔,隨即輕笑一聲,慵懶而隨意的聲音響起︰「這不是褚侍衛麼?你不在洛王府里陪伴關愛洛王,怎麼跑到這荒郊野外來了?」
褚冰被她那雙清澈的眸子看得猛一哆嗦,不自覺的後退了幾步,朝她拱了拱手,恭敬道︰「慕五小姐,王爺請您過去一聚!」
慕晚歌眼里劃過一絲驚訝,怎麼都沒想到玉雲洛會這般客氣的請她過去。只是,自己都不曾出現在他面前,他又怎麼知道自己在這里?
如玉的指尖顫了顫,舉起手中的一片竹葉細細的端詳起來,想著莫不是自己吹奏的曲子將褚冰引了過來?
明眸淡淡的掃了躬身而立的褚冰一眼,卻發現他在看到她手指間夾著的一片竹葉時,面色詫異不已,還有著一股不敢置信的震驚。她心里頓時了然起來,夾著竹葉的手負于身後,淡淡問道︰「不知洛王有何貴干?」
「王爺的心思,我一做屬下的又怎麼知曉?慕五小姐倒不如跟卑職前去,也可以親自問問。」褚冰小心的瞧了瞧她的臉色,卻發現她一臉沉靜的站在原地,明淨的眼楮直直盯著自己,自己內心的想法仿佛已被她一覽無遺。
褚冰略心虛的別開臉,看著一旁或粗或細的竹子。
不想,慕晚歌卻猛地咳了幾聲,站得筆直的身子頓時沿著竹子滑落了下去,他一驚,連忙奔上前,一手扶過她的胳膊,一手穩住她不斷下滑的身子,並扶著她靠著竹子坐好,這才略顯緊張的問道︰「慕五小姐,你怎麼了?」
慕晚歌沒想到褚冰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飛奔到自己身邊,而且還靠得這麼近,心下不喜,連忙從他手中抽出自己的胳膊,身子不由得挪移開,褚冰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面色微紅,連忙後退了幾步,不敢再看她。
「咳咳…」慕晚歌又是輕咳幾聲,一段不長不短的間歇後,她才斷斷續續道︰「褚侍衛…你也…也看到了…咳咳咳…我現在的身子已經…已經孱弱到這種地步了…剛才若不是強撐著…咳咳咳…怕是連站都站不起來…又怎麼能跟你過去見洛王呢?」
褚冰濃眉頓時皺了起來,看向慕晚歌的眼里帶著一絲復雜。王爺的命令他不敢不從,只是看著慕晚歌縴細瘦弱的身板,他心里卻是極為不忍,一時間,意識在「王爺」和「慕五小姐」這兩個名詞之間徘徊抉擇,就好像在進行一場艱難的拔河,雙方勢均力敵,一番撕拉扯切後他還是站在原地,繩子搖搖晃晃後,哪一方都沒有將他扯過去。
慕晚歌似是看出了他的為難,小手捂上了泛白的嘴唇,佯裝思忖了片刻,這才慢慢說道︰「褚侍衛…我是實在走不過去的…咳咳…如果你覺得為難,不如直接背我過去吧…又或者,你不喜歡背,也可以抱著我過去的…這樣你交差了,我也省事了…」
褚冰麥色的臉隨著她的話一點一點的紅了起來,待她說完後,整張臉已經紅成了猴,他只覺全身發燙,單是想一想那畫面都覺得熱血上涌,若是真做起來…
他轉過頭看了慕晚歌一眼,待看到她蒼白的臉色時,涌起的熱血瞬間退回血管里安靜流淌著,低下頭想了想,似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抬起頭低聲道︰「既然慕五小姐身子不舒服,便在此好好休息吧。卑職這就回話去了!」
話落,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地上投下一道長長的影子,將慕晚歌整個人都籠罩住。慕晚歌抬頭看他,他卻一言不發的轉身離去,瞬間便沒了身影。沒了褚冰的身子作阻擋,刺眼的光線尋個空隙拐著彎兒的射入眼楮,慕晚歌立即閉上了眼楮,想著一旦沾上這些王爺相爺的邊兒,日子就沒個消停的!清泉寺的佛祖怎麼也不庇佑庇佑她呢?
蘭若亭這邊,有些人已經等得不耐煩了,當看到褚冰飄身而落時,數道目光齊齊射向褚冰。褚冰知道自己身負重任,面對這樣的目光不免有些心虛,可一想到那個女子蒼白虛弱的臉色,他的心虛又吞回了肚子里。
「卑職見過王爺。」褚冰單膝跪地,手中的佩劍在他跪下的同時敲了下青石磚的路面,發出一道低沉的聲響。
洛王和其他人一樣,第一反應是往褚冰身後看,當發現身後無人時,他不免得皺了眉頭,問道︰「可查清楚了是誰?」
「回王爺,查清楚了,是…是慕五小姐。」褚冰頓了頓,艱難的咽了下口水,有片刻的怔愣,隨即略顯僵硬的回道。
元宇傾原本看棋盤的頭猛地抬了起來,眼里閃過一絲耀眼的光芒,嘴角勾出一抹璀璨的弧度,仿佛剛才因吹奏曲子而得到眾人贊賞的人是他一般,那麼欣喜。他就說嘛,那只小狐狸怎麼可能無才無德呢?那樣的曲子,確實也只有她能吹奏得出來。
而他這一異樣的變化,卻落在了緊盯著他的三名女子眼中。秦琴又一次被蠱惑了,滿心滿眼里都是他俊美的臉兒,邪魅而又誘人的笑。
而與秦琴不同的是,玉淑梨和慕香玉的心里齊齊咯 一聲,心里頓時升起一股危機感,略顯慌亂的目光彼此不期然的撞見,從對方的眼神中,都看出了此事的不尋常。
她們看過他邪魅惑人的笑,也見過他淡淡淺淺的笑,可不論怎麼笑,都好像沒有著落點般,上臉不上心,入皮不入肉。從來沒有一次笑容,會像剛才的笑意那般溫柔而璀璨。
在其他人的震驚中,慕香玉咬了咬唇,從人後走了出來,一如每次走出來為了讓元宇傾看到般,帶著一股就義般的決然和傲骨,冷冷說道︰「怎麼可能,你是不是看錯了?五妹從小連簫都不曾踫過,哪里會吹奏這樣的曲子?」
眾人聞言,剛才的震驚少了些許,多了一絲疑惑。在這里,最有質疑權的是右相府的大小姐,慕晚歌同父異母的大姐姐——慕香玉。她的話,極有力的推翻了褚冰的說法。
洛王嘴唇緊抿,施加著壓力的目光直直壓向褚冰的頭頂,意思是你若敢有半句虛言,決不輕饒。
潛意識里,他還是覺得,能吹奏出那樣令人稱贊的曲子的人,無論是誰,都是可以的,但卻不希望那個人是被他休棄的慕晚歌。畢竟,是他嫌慕晚歌品行不端、德行缺失才將她休棄的,如今卻對她的曲子懷著敬仰贊賞之情,豈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褚冰強自忍受著洛王如泰山般沉重的壓力,低著頭繼續辯解道︰「慕大小姐說的是否為真,卑職並不清楚。只是,卑職循著曲音找過去時,看到的確實是慕五小姐。其實,慕五小姐身旁並沒有帶簫,那曲子是她用一片竹葉吹奏出來的。」
想起那抹飄逸筆直的身影,那個嫻靜淡雅的女子,褚冰忽然覺得心湖里似有波光蕩漾。
他話音落地,眾人齊齊一驚,就連自認知慕晚歌甚多的元宇傾也不免露出了詫異的神情。他不由得模了模鼻子,想著她又令他驚艷了一把。
「不可能,怎麼可能…。」慕香玉卻是面色難看的後退了幾步,止不住的搖頭,似乎這樣的結果,比慕晚歌不會吹簫更令她備受打擊。
洛王瞥了慕香玉一眼,重又看向跪在地上的褚冰,冷聲道︰「本王不是讓你請她過來麼?人呢?」
褚冰頭垂得更低了,「回王爺,卑職請了,只是慕五小姐卻說…」
「說什麼?」洛王冷不防的打斷了他的話,問道。
「慕五小姐說,她身子孱弱不堪,並且昨日又受了刺客襲擊,如今連走路都成問題。今日不能前來,有違王爺的意思,還望王爺恕罪。」褚冰忍著不能正常呼吸的難受勁兒,僵著身子回道。
只是,任誰都听得出來,這不過是推辭的借口,想起大婚之日被休棄的過往,一些人也都自以為是的心知肚明。只是,元宇傾卻是有些擔心起來,雖然他知道她向來詭計多端,應付人也是手到擒來,只是她的身子孱弱,他卻是擔憂不已,甚至有一刻還以為,褚冰說的是實話,她竟連路都走不成了。
玉雲洛眉頭微皺,兩道陰寒的視線直直射向亭外的垂柳,「去,找張椅子將她扛過來。」
眾人聞言,紛紛瞪大了眼楮,不可置信的看著玉雲洛。只是,他的表情實在是過于冷漠,看不出絲毫開玩笑的痕跡,況且他的話語中也是一如既往的冷冰,其中一些人對洛王的不可置信頓時轉化為了對慕晚歌的自求多福。
被玉雲洛休棄,慕晚歌此生怕是已經抬不起頭來做人了;若是此次再被他以這樣羞辱性的方式抬到大庭廣眾之下,還真不如撞牆了去!
「王爺何必興師動眾?本相坐得有些腰酸背疼了,倒不如讓本相去看看。」這時,元宇傾適時出聲,嘴角不見往日的淺笑弧度,而是淡淡看向褚冰,淡淡問道,「褚侍衛可否告知一聲,慕五小姐現在何處?」
「在清泉寺東北角的一片竹林里。」褚冰抬起頭,指向東北角的方位,恭敬回道。
「好。」元宇傾點了點頭,在各種或猜疑,或嫉妒,或委屈,或不解的眼神中,他站起身子,大步往亭外走去。
自元宇傾走後,蘭若亭的氣氛忽然變得有些怪異起來。
玉雲洛身旁除了秦茗,其他女子都離他遠遠的。只因他周身的冷氣就像從冰窖里冒出來的一樣,能將其他人凍得手腳發冷,稍微靠近一點,都害怕會被凍僵了。
而秦茗卻是非常好奇,這被自己夫君休掉的女子,會是怎樣的一個人?當日索要嫁妝之時,對她的膽量和機智都有一番見識,但苦于不能一見。如今有這個機會,頓時有些期待起來。
秦琴看到自己姐姐眼中冒著的金光,不由得扁扁嘴,想著慕晚歌不過是個小小庶女,有什麼好期待的?只是,一想到那張臉,她抓著帕子的手使的勁兒更加狠了。又想到自己心儀的元宇傾竟然親自去接慕晚歌那個小賤人,心里就好像打翻了醋壇子一般,酸醋流淌在肚子里,直是胃疼不已。
而凌暮遠看著元宇傾漸行漸遠,消失在柳條蒼松中,才將視線重新放回到棋盤上,渾身散發著一股平和的氣息,仿佛這天地間的所有人和事,都與他沒有任何的關系,也不知道是這氣息將他隔絕在了亭內其他人的世界之外,還是他主動將自己與亭內的其他人隔絕開來。只是,那雙如古井無波的眸子里卻在他人看不見的地方里閃過一絲好奇,忽然想起前段日子京都城內流傳的輿論傳言,心里對尚未謀面的慕晚歌又多了幾分期待。
竹林里,慕晚歌送走了褚冰,也不急著站起來,而是徑自靠在竹子上,望著天出神。
忽然,前方一陣腳步聲響起,慕晚歌轉頭看去,卻見一身藍衣的元宇傾正風度翩翩的站在她面前,嘴角的笑意比天上的太陽還要燦爛刺眼。
慕晚歌猛地用手擋住了自己的視線,心中卻是哀嚎不已,怎麼剛送走一個冰棍,又來了一只千年狐狸?
「怎麼在這里坐著?太陽這麼大,就不怕曬著?」元宇傾大踏步走了過來,蹲著身子,使視線與她的平齊,並用袖子擋著她頭頂的陽光。
慕晚歌只覺眼前一暗,眼楮眨了眨,而後涼涼的瞥了他一眼,「若是你也是來勸我的,那就免了。如今晌午太陽大,你哪兒涼快哪兒去!」
「呵呵…」元宇傾輕笑出聲,收回了手,俊臉猛地湊到慕晚歌的眼皮底下,直把慕晚歌看得莫名其妙了才收回視線,漫不經心道,「你不去,難不成還要留在這里?」
慕晚歌小手又擋在了頭頂,瞥了他一眼,干卿底事!
「你該不會是還放不下洛王,不想看見他與秦茗卿卿我我的模樣,才拒絕過去的吧?」元宇傾偏著頭看她,眼眸里閃過莫名的光芒,似是極為期待她的答案。
誰想,慕晚歌听到他這話,卻是猛地抬起頭來,怒道︰「我從來都沒將他放在眼中,又何來放得下放不下?更何況,你以為他是誰,值得我花費心思去記住他?若不是今日你們一個兩個都在我耳邊念叨,我早就忘了是什麼東西了!哦,不,他不是東西!我的眼里根本就沒有他的存在,他連東西都不是!」
元宇傾聞言,眼里頓時大方光彩,嘴角的笑意真實而又溫暖,是人都看得出來,他因為她的話,變得非常高興。
「既然不是放不下,」元宇傾笑著開口,卻在收到慕晚歌一記警告的眼神時,猛地剎住,糾正道,「既然不是因為洛王,那還有什麼好顧忌的!你在這里多無聊,倒不如過去玩玩!」
慕晚歌對他近乎討好的行為視而不見,仰起頭,在竹葉間找尋最合自己心意的一片。
元宇傾手擱在膝蓋上,托著腮,引誘著開口︰「蘭若亭那邊來了好多人,有太子殿下、洛王、睿親王府的凌世子。如此大的排場,你難道就不想讓慕大小姐和淑梨郡主好好的演一場戲?」
慕晚歌遮陽的手瞬間撤去,亮晶晶的眸子直直盯著元宇傾。她不是不心動的。且不說能見到百年難得一見的睿親王府世子凌暮遠,單是想到昨日謀劃了一日一夜的計劃,萬事俱備,只欠她這股東風時,心里像是有只貓咪在一個勁兒的撓著,癢癢得很。
昨日部署了那麼久,如今就等著一個絕妙的機會。只是,一想到人多嘴巴就多,心動的心思頓時卡在了殼里,半縮半伸,一動彈就極其難受。
元宇傾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幾分,繼續引誘道︰「還有,將軍府的嫡女、現今的洛王妃也在蘭若亭,你之前或許沒有見過她!難道就不想看看搶了你位置的人長得什麼樣,是美是丑,是瓜子臉還是圓餅臉?」
慕晚歌扁扁嘴,秦茗長得美還是丑,跟她有關系麼?
沒有。半毛錢的關系都沒有。
只是…
「秦茗是瓜子臉還是圓餅臉?」慕晚歌半眯起眼楮,揚起臉問道。
元宇傾面色一怔,不明白為什麼自己說了那麼多,她還只是截取了話里的只言片語。秦茗是瓜子臉沒錯,可是…
這根本不是重點,好吧!
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了慕晚歌一番,當看到她不自覺模上肚子的手,嘴角抽了抽,額頭齊齊掉下數根黑線,敢情是要看著秦茗的臉充饑啊!
那一刻,元宇傾對慕晚歌的崇拜之意,頓如火熱驕陽噴火不息。
慕晚歌看到他盯著自己的月復部眨都不眨一下眼,頓時低頭一看,自己的小手不知道什麼時候爬上了肚子,此刻正以懶洋洋的姿態躺在那里小憩,她像被燙到了一般,猛地將手移開,面色微微漲紅,不自然的咳了幾聲,隨即無比鎮定的道︰「我肚子餓了。」
元宇傾眸光微閃,繼而點了點頭,含笑道︰「正常,我也餓了!」
慕晚歌嘴角一抽,沒見過附和人能附和得那麼自然的!只是,被人附和總好過被人取笑吧?
她早上本來就吃得不多的,這身子本來就弱,吃得沒變成營養反倒是用來運動了,想起體內正在進行的各種循環運動,慕晚歌只覺得自己的肚子就要唱空城計了,可礙于元宇傾在此,倒沒敢光明正大的模肚子,止餓。
心里不由得一惱,怎麼想都想不明白,為何在元宇傾面前,自己總是一次又一次的失了商場談判的魄力和風度,更甚至連情緒都容易激動起來。只是,她卻沒有意識到,當元宇傾在和她相處時,也完全沒有一國左相該有的樣子。
「走吧。」元宇傾站起身,伸出手,居高臨下的看著她。
慕晚歌看了眼他的手,又看了看他,眼神平靜,不知道在想什麼!
「怎麼,你還想我抱著你過去?」元宇傾挑眉。他倒是不介意的,而且是非常樂意的。一想到她身上散發的幽幽藥香,他就心神蕩漾。
慕晚歌看著他泛著紅光的眉眼,知道他定是想到了不純潔的地方,頓時狠狠的拍了拍伸到自己面前的那只手,待听到三聲脆響,才將手放入他的手掌中。
「上次是三聲,如今也是三聲,歌兒,這三聲脆響到底代表什麼意思?」元宇傾的大掌瞬間包裹住了她的小手,柔若無骨的縴細中卻隱藏著令人心驚的韌勁和堅強,沒聞藥香就已經開始心神蕩漾起來,手一拉,連忙將她拉起身,只是口中卻不閑著。
慕晚歌卻不理他,徑自退到他身後,笑意盈盈,「有勞前方帶路。」
元宇傾挑挑眉,大步向前走去,顯然是非常樂意當這個先鋒。
蘭若亭這邊,秦琴、慕香玉和玉淑梨早已等不及了,誰知道元宇傾和慕晚歌在竹林里待這麼久,要做什麼。
就連玉雲洛和太子都有些不耐煩起來,向來只有別人等他們的份兒,哪里像今天這般等一個小小庶女?
可是,讓他們就此不等,轉身離去,卻又不甘心。至于是因為沒見到慕晚歌而覺得不甘心,還是因為等了這麼久卻臨陣離去而覺得不甘心,就不得而知了。
蘭若亭內,最淡定悠閑的,就數一身白衣的凌暮遠了。他依舊是靜靜坐在石桌上,指尖在棋盤上畫著一根根的線脈,端的一派悠閑自然。
正在眾人耐心將要告罄的時候,前方忽然出現一藍一白兩道身影,藍的在前,白的在後,雖有前後之分,但細看之下,步調竟驚奇的一致。
元宇傾感覺到了眾人的視線,忽然不願意再做這個擋箭牌了,身子錯開,步伐慢了下來,隨即走到了與慕晚歌並排的位置,惹得慕晚歌暗地里怒目相向。
而蘭若亭內的眾人只覺眼前一亮,一襲白衣的女子就這麼踏著清風、迎著朝陽朝他們緩緩走來。凌暮遠第一次見到慕晚歌,描著棋盤線脈的手頓時停了下來,只這麼怔怔的看著與他同穿白衣的絕子。
容貌傾城自不必說,更令他驚艷的,是她由內而外所散發的獨特而混合的氣質。一身白衣,細看起來是飄逸絕倫的,可若配上自然不做作的踏步而行,裙擺晃動、絲絛飄舞之間,竟有著久居上位之人所特有的的威嚴。一頭未束未挽的長頭盡數披散在身後,乍一看她是慵懶隨意的,可當配上她嘴角那抹淺淡的微笑,卻又帶著一股卑倪天下的不屑。
凌暮遠猛地捂住了自己的眼楮,心中的震驚和波動已不能用言語來形容。
他從來不知道,原來瀟灑隨意和尊貴威嚴是可以並存的,而且是並存在倍受世人冷眼的庶女身上!
玉雲燁雖不是第一次見到慕晚歌,但因為生辰宴上,她出現得過于急促,沒有讓他有慢慢欣賞她緩步而行的優美姿態的時間,此刻,他心里卻是無比震驚。
這樣的女子,僅憑一面便足以讓人忘記貼在她身上的標簽,如被堂堂洛王休棄的新娘,右相府由嫡為庶的可憐人。這樣的人,在場的女子沒有人能比得過,就連他都有些控制不住了。只是不知道,他那二皇弟是否後悔了呢?
玉雲燁看了玉雲洛一眼,嘴角勾起一抹陰寒卻滿含興味的笑容。
玉雲洛面色有些迷蒙的看著慕晚歌,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涌上心頭。說起來,這還是他第一次真真正正的看著她,只是越看下去,心里的感覺就越亂,大婚之日所發生的一切,一幕一幕,忽然清清楚楚的重現在自己面前。
「王爺…。」正在怔愣間,忽然感覺自己的袖子被人扯了一下,他心下不悅,正要一手拂開,卻撞見一雙嬌媚動人的眸子里。眸子里,他看到自己微皺的眉頭,如蒙了一層紗的迷蒙神情,還有眼里一閃而過的亮光。
那亮光,瞬間讓他驚醒過來,迷蒙褪去,冷漠換上。
秦茗雖然對他不理睬自己有些惱怒,但比起他對慕晚歌露出一副迷蒙的神情,那惱怒瞬間便隱于無形!
元宇傾眼尖的發現,蘭若亭中所有男子的目光都直直落在了慕晚歌身上,心中頓時不舒服起來,他一個箭步便比慕晚歌多跨出一步的距離,又一次擋在了慕晚歌的身前,寧願做她的擋箭牌,也不願意將她暴露在眾多男子的視線之下。
慕晚歌對他的行為表示很無語,但也不敢明目張膽的跟他杠上,畢竟前有虎狼,她可得小心應對。
于是,一藍一白兩道身影,在眾人的注目禮中緩緩走入了蘭若亭。
「臣女慕晚歌見過太子殿下,洛王,凌世子。不知洛王尋臣女前來,所為何事?」慕晚歌從元宇傾身後走了出來,上前恭敬一禮,淡淡道。
優雅的舉止,得體的淺笑,讓想抓住她漏洞的秦茗姐妹二人暗自咬牙。
元宇傾見她又恢復了慣有的淺笑禮貌,心里忽然有些慶幸起來,只因她明媚動人的其他面,只有自己看到了,而眼前這些人都看不到!頓時,一雙鳳目冒著金光的看向慕晚歌。
慕香玉和玉淑梨頓時怒上心頭,齊齊瞪向慕晚歌。
玉雲燁卻是很好心情的撒手看戲,不言不語。
玉雲洛見她如此客氣的回話,心里有些不舒服起來,冷冷道︰「剛才的曲子,可是慕五小姐吹奏的?」
「是的,不知洛王爺有何見教?」慕晚歌低眉斂首,模樣甚是恭敬。只是心里卻是暗自月復誹著,這洛王明知故問的,抽什麼風?
玉雲洛看著她浸在光影中的清冷面容,面色又有了片刻的怔愣︰「本王怎麼不知,五小姐竟有此等技藝?」
慕晚歌終于抬眸看了他一眼,淺笑一聲,「臣女冒昧問一句,還請洛王不要見怪。」
「說!」一道冷冷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冰冷中帶著壓迫的氣息,與慕晚歌第一次听到的一樣。
慕晚歌不害怕,也不買賬,只是暗自驚奇著。一個剛娶了新娘卻轉身將新娘拋棄的男人,是如何能夠保持這麼久的冰冷氣息的?
「呵呵…」慕晚歌在玉雲洛的冰冷注視下淺笑一聲,繼續說道,「臣女請問,臣女與洛王很熟麼?」
洛王頓時被噎了一句,眼中冰柱劇增,冷冷的瞪著慕晚歌。
對,他確實和她不熟,可她是被他休棄的,怎麼敢這樣跟他說話?
「哈哈哈…」不想,元宇傾卻突然笑了起來,眼角眉梢俱是笑意,「五小姐的話,不無道理。王爺既然與五小姐不熟,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玉雲洛猛地轉頭看向元宇傾,沾染了怒意的眸子直直瞪向元宇傾,更覺得他臉上的笑十分礙眼,讓人恨不得直接剝掉。
只是,元宇傾卻似是沒有感覺到玉雲洛的怒意般,徑自朝著慕晚歌挑眉,意思是說,你和他不熟,那和我總該熟了吧!為何我也不知道你會用竹葉吹奏曲子?
慕晚歌不動聲色的白了他一眼,我和你,也不熟。
元宇傾猛地挑眉,就差沒有跳腳了,他無聲問道,為什麼不熟?咱倆可是共度了良宵的!
慕晚歌嘴角幾不可見的抽了抽,隨即微微偏著頭想了一下,無聲一笑,只是上半夜共度而已,下半夜沒有,只能算是半生不熟。
元宇傾被噎了一下,不自覺的模了模鼻子,頓時沒話說了。
「慕晚歌,你剛才不是說身子虛弱走不過來麼,這會兒怎麼又走過來了?你這麼自相矛盾,知道的人以為你有多嬌貴,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是不給王爺面子呢!」看不慣兩人的眉來眼去,秦琴忍不住出聲,冷冷打斷了。
慕香玉和玉淑梨卻有些感謝近乎魯莽的秦琴,打斷了看著都令她們憤怒的畫面。畢竟,她們是世人眼中舉止嫻雅、溫柔賢淑的閨中千金,自是不能說出像秦琴那般暗含酸意的話語。
而洛王聞言,周身驟冷,雙眼微眯,射出點點寒光,如劍似箭,直往慕晚歌身上射去。她這是看不起他麼?居然如此不將他放在眼里。
慕晚歌看了秦琴眼里掩飾不住的醋意,頓時明白了她心中的想法,只是,若秦琴以為區區幾句話就能讓她膽怯,可就大錯特錯了!她莞爾一笑,如雪似蓮,「褚侍衛去請時,我是走不動,可是元相去的時候,就走得動了!想不到秦二小姐居然如此猜疑,竟希望我連走都走不了,如今見到我安然的走過來,竟還覺得很失望似的!」
輕輕淺淺的一番話,看似胡攪蠻纏,卻將秦琴繞了進去。秦琴被這麼冷嘲暗諷了一番,只覺一張臉都丟光了,不僅說不過慕晚歌,竟還在自己心儀的男子面前被人逼到無話可說,怒火頓時沖上腦門,幾乎破口大罵道︰「慕晚歌,你以為你一番胡攪蠻纏,就能夠顛倒是非黑白了麼?你說得這些,我才不信呢!」
「是,秦二小姐不信,我也沒有辦法,」誰想,慕晚歌卻輕易的接下了秦琴的話,不由得搖了搖頭,狀似感慨道,「走不動了,休息一會兒就繼續走唄!這一路上走走停停的,跟著的元相也是很不耐煩的。秦二小姐若是不信,大可以問問元相。他的話,你總不能不信吧?」
說著,慕晚歌略顯無辜的眼神頓時射向一旁興趣盎然的元宇傾,仿佛她剛才所說,是再真實不過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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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想不想知道元大公子是如何回答的呢?
想不想想不想?
咋木有人回應一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