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解決掉身旁的幾個黑衣人,元宇傾足尖輕點飄身至慕晚歌背後,保護好她最危險最薄弱的地方,也將自己的後背交給她。待慕晚歌終于將糾纏不清的一名黑衣人放倒後,元宇傾才猛地湊了過去,舌忝著臉笑嘻嘻道︰「歌兒,我毛不多,膚色又不是很黃,韌帶什麼的都是一等一的好,你看可不可以…」
「不可以!」慕晚歌想也不想直接駁回,一看到元宇傾眼里閃動的光芒,她就知道他心中打的是什麼如意算盤!只是,即便如此強硬的反駁,她心中還是不由得佩服起元宇傾的強大,真正的笑看生死、游戲人間,如此,怕也是不為過了!
誰想,元宇傾卻是猛地皺起了眉頭,驚呼道︰「你都沒听我問什麼,為何想都不想便直接拒絕了我?我好傷心啊…」
說著,便見他俊美的臉垮了下來,一副哀怨的模樣,顧尋方策馬過來,听到朝堂上英明神武威風凜凜的左相大人竟然作出一副深閨怨婦的幽怨情態,驚得身子頓時趴在了馬背上,強忍住吐血的沖動!
元宇傾暗地里狠狠的瞪了顧尋一眼,隨即頭一偏,偏開了十度的偷窺視角,那微抬的眼角時不時的掀動幾下,集中全部注意力觀察著慕晚歌的神情變化。
只是,這次卻是讓他失望了。慕晚歌臉上覆滿了冰霜,眼角飛斜幽幽冷冷看了他一眼,面無表情的問道︰「我現在心情不錯,給你說完的機會!」
反正人也被元宇傾和四名灰袍人處理得差不多了,不妨抽空听听從他口中又會爆出什麼不合身份的驚天言論來!
「歌兒,你看,我一表人才,俊美不凡,身姿挺拔,肌肉發達,肉不黃,肌不硬,爹娘的完美組合上天的刻意雕飾!如此完美的人,上窮碧落下至黃泉前所未有獨一無二都找不到,你不覺得單看一眼就會食量大增?」元宇傾果然還是有著後招的,單看這死皮賴臉天下無敵的本事,就足以讓人自愧不如!
顧尋再一次趴倒,再一次感慨元宇傾的偉大英明無敵神通不恥玩笑,精光閃閃的雙眼直直射向慕晚歌,很是好奇她接下來會如何反應,是為左相史無前例的獻身而感天嘆地痛哭流涕,還是怒目相向秀眉微挑腮幫微鼓感嘆一句無恥之徒流氓之輩給我滾開?
不想,慕晚歌冷到骨子里的目光上九十度下九十度右零度左一百八十度的狠狠打量了元宇傾一番,隨即如黃葉凋零般蕭瑟的搖了搖頭,甚是蕭索道︰「左相大人如此俊美不凡身姿挺拔肌肉發達肉不黃肌不硬爹娘組合上天雕飾,慕某本該收入庫房中的,只是…」
「只是什麼?」元宇傾微揚的嘴角泛著暖暖的金光,以每秒二百五十米的速度往外普照著竹林里的一尺天地,照得竹葉晃動笑意飄搖,照得顧尋堵心趴倒馬背大呼壯哉!
可惜,這閃著灩灩光芒包裹著慕晚歌的金光卻獨獨照不亮她一池清冷的碧波,那可有可無的眼神粗略的瞟了元宇傾一眼,嘴角一撇甚是嫌棄道︰「左相俊臉千面,心狡若狐,說是千面狐狸都不為過!只是,我雖不討厭狐狸,卻對狐狸的體臭,簡稱狐臭,過敏!不喜!麻煩!讓開!謝謝!不送!」
「咚」的一聲重響,顧大尚書偉岸的身姿與震撼的內心早已無法用狹窄的馬背來承載,只見他身形不穩直直栽倒到了地上,下巴額頭好巧不巧的磕在了碎石上,吐出一口灰塵與細碎石頭,身子直直貼在地上,大頭卻以九十度仰角水平微偏四十五度角的姿勢對偉大英明無敵神通的慕晚歌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和最深切的慰問,那炙熱而近乎盲目崇拜的目光穿破根根竹子片片竹葉直直拜服在慕晚歌的血染錦袍下,默默臣服,默默哀嘆!
頭一次發現,牛掰的人年年有,今年尤其以右相府慕五小姐為典型代表!
卻見慕晚歌秀眉緊蹙,素手作扇,在面唇鼻下揮了揮,揮得不亦樂乎,揮得方圓一尺瞬間清爽,揮得傳說中的千面狐狸鳳目噴火嘴唇緊抿牙齒打格四肢僵硬!而她竟絲毫沒有踩到地雷的知覺,反倒是努力的維持自己風輕雲淡無辜無害的挺立姿勢,如水明眸狀似閑散的看了一圈,隨即邁開步子往還在打斗的黑衣人和灰袍人走去,血袍錦帶,一顧風流,悠然嫻雅!
元宇傾僵硬著腮幫直直看著故作姿態的某人,縴瘦的身子,優雅從容的步伐,似是少了什麼,又似是多了什麼。他強自忍住將她腦袋掰到手心查看腦子里都長些什麼高深莫測的東西的沖動,一步一步挪到身姿筆直的某人身旁,好久才從牙縫中擠出這麼一句︰「歌兒,你可是在我懷里待過的,那時可不見你說有什麼味道的!」
「嗯,是沒什麼味道!不過是還沒發酵而已!」慕晚歌頭也不轉,漫不經心道。
元宇傾很是咬牙切齒,腦子里那九百九十九道彎彎道道瞬間被拋到了九霄雲外,大手如鐵鉗般猛地扣緊慕晚歌的雙臂,將她狠狠的固定在自己的懷里,不容許她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口中竟還惡狠狠的嚷嚷道︰「來來來,你給我好好聞聞,看看我身上是不是真的有狐臭味,若是沒有我他媽的就讓你吃了我!我就不信我堂堂男子漢還治不了你這個女人了…」
慕晚歌只覺自己的小腦袋被一雙大手發了瘋似的往一具溫熱而堅硬的胸膛里死命的拱,剛抬起頭來又被大手埋了下去,剛抬起又被埋了下去,一次兩次三次四次,終于慕晚歌不耐煩了,狠狠的揪起元宇傾的衣襟,瞪著眼楮狠狠道︰「姓元的,你抽什麼風!嫌狐臭味散發得不夠快,想要升高體溫加快分子運動嗎?我告訴你,你再涂多少脂粉擦多少香水都掩蓋不了身上的狐臭味!」
元宇傾愣了愣,不太明白她的說辭,但卻清楚從她嘴里吐不出好詞兒,緊繃的臉色絲毫都沒有松懈,而是俯下頭居高臨下的看著慕晚歌,眼里流動著危險的光芒,唇瓣已經抿得成了一條直線,僵直不動的身子昭示著眼前的男人已經瀕臨暴怒的邊緣!
慕晚歌見狀一驚,這才意識到自己似乎沖這天之驕子吼了很多不堪的話語,一時間竟有些不知所措起來!眼前這人明顯是趕過來救自己的,而自己卻如此不識好歹,在他心里應該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壞女人的痕跡了吧!
抹就抹吧,慕晚歌似乎已經習慣了破罐子破摔,仰頭望天長嘆一聲,雙手一用力,猛地推開元宇傾貼上來的胸膛,一個趔趄便退到了一步之外。不看元宇傾那冷得危險徑自壓制的神情,她穩了穩心神,故作鎮定的將清冷的目光直直落在眼前的廝殺中,當看到灰袍人刀尖處泛著幽藍之光的劍氣便將圍困他的四名黑衣人瞬間殺死,她不由得佩服起來。如此強烈的殺氣,如此凌厲的招式,怕是以一當百也絕對可以應付!
若是元宇傾沒有及時趕到,怕是四個人對上二十個人,也絲毫不費力氣!之前自己倒是低估了這四個人了!只是,這些人又是誰安排在她身邊的呢?
清冷的視線收回,慕晚歌頭一歪,有些心虛的看向依舊僵直著身子死死盯著她的元宇傾,心中似是有個答案若隱若現!只是,原本露出半截尖細的小荷尖尖,瞬間又被碧綠無窮的荷葉遮擋住,又一次疑惑著,會是他麼?
元宇傾卻不知道慕晚歌這十萬八千里轉化的想法,在看到她表里不一的神情時,眉頭緊緊皺了起來。他以前一直都覺得,慕晚歌不和自己客氣,純粹是因為不將他當成陌生人,為此還欣喜過很多次!可是如今他卻猛然發現,慕晚歌或許並不是不將他當成陌生人,而是以這樣近乎排斥的方式將他排除在她的世界之外,茫茫一片的遼闊天地,她並不承認自己在她生命中的存在!這或許比陌生人要好很多,卻又讓人身處擦肩而過而求不得的缺憾之中!
沒有得到過,便不會知道失去後的痛苦!可他曾經擁有過她的一顰一笑,曾經擁她入懷,更甚至剛才還一起並肩作戰,他擁有過,卻想貪心的擁有更多!只是,當慕晚歌對他說出方才那些折貶自尊的話來,他忽然有些不確定起來,到底是為了自己的尊嚴而斬斷此刻的貪心,還是放下自己的尊嚴繼續死皮賴臉的糾纏不清?
這一次,他又該如何抉擇呢?
短短一瞬,元宇傾和慕晚歌的心思已由天上轉至地下,隨後落回了人間;而另一邊的廝殺仍未停止!畢竟是青楓衛中的上等侍衛,身手與反應能力均是一流,即便那四名灰袍人如何武功高絕,雙拳依舊難敵四手,身上也掛了不少彩!可他們似乎都沒有看到那或大或小的傷口,而是進退有序,攻防有力,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近乎麻木僵硬的揮動著手中的大刀,直讓一旁觀戰的慕晚歌皺起了眉頭!
殺戮早已蔓延到竹林的各個方向,濃重的血腥味瞬間便主導了所有人的味覺!青楓衛的頭領已受重傷,此刻看到近乎地獄魔鬼的四名灰袍人,早先的傲氣早已消失得一干二淨,反倒是焦急兼重傷下咳出一口又一口的鮮血!本以為此次擒住慕晚歌,定是不費吹灰之力,可怎麼都沒想到慕晚歌不僅身手不凡,身邊還潛伏著四名殺人不眨眼的魔鬼,就算是將青楓衛里的高手派出來也絲毫無用!他忽然慌了起來,若是讓王爺知道青楓衛吃了如此慘烈的敗仗,怕是連命都保不住了!
為今之計,只能是盡量減少青楓衛的傷亡了!如此一想,那頭領的食指與中指放入口中,吹出一聲清嘯,清嘯聲起,還在負隅頑抗的青楓衛帶著負傷的他整齊有序的撤退,慕晚歌心中一驚,立即沉聲呵斥道︰「攔住他們,一個都不許放過!」
那頭領滿含殺氣的瞪著慕晚歌,恨不得將其千刀萬剮!可武力當前,重傷的自己除了讓人保護,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下屬在灰袍人的刀劍下倒下!
「撤!」滔天恨意從那頭領的身體內爆發出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要多大的克制力才能隱忍住不上前殺了慕晚歌!見那些護著他的下屬片刻就倒下一個,他的雙眼立即變得猩紅起來,在殘存的理智下卻只是仰天長嘯,肅親王府的青楓衛,今日竟幾乎毀在他的手中!這讓他如何能甘心?
不,不甘心啊!待發泄完心中的滾滾恨意,那頭領轉頭死死的盯著慕晚歌,似是要記住她的模樣,如魔鬼般的報仇雪恨的心思瞬間填充滿整個身體!
只是,即便灰袍人殺掉了三兩個人,卻還是讓他們從眼皮子底下撤了下去!慕晚歌手一揮,見那四名灰袍人果真听自己的命令,快速而有序的飄身至自己身前,心中的疑惑頓時加深了幾分!
「青楓衛自創建以來,未曾吃過如此敗仗,今日輸慘了,怕是肅親王不會放過你了!」元宇傾淡淡看了跪在地上的四人一眼,朝他們點了點頭,便見四人騰地而起,迅速消失在竹林里。他又看向慕晚歌,卻見她除了眼睫毛顫了顫外還是一副無動于衷的模樣,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不明白她是對自己所說的話不在意,還是對肅親王必然的追殺不在意!
誰想,慕晚歌卻只是冷冷一笑,口氣甚是囂張道︰「就算沒有今日的敗仗,你以為他就會放過我了嗎?數十名青楓衛以網相捕,以劍相逼,就為了擒住我,誰又看不出肅親王這老匹夫的居心叵測神經病發作!」
「肅親王怕是沒想到你會認出青楓衛,兩次生死交錯都與青楓衛有關,單憑這一點,肅親王就有了滅口的理由!我又不能隨時跟在你身邊,這次的麻煩,似乎惹得挺大的…」元宇傾斟酌著開口,想要提醒她接下來的艱難險境。
誰想,慕晚歌卻只是無所謂的聳了聳肩,聲音里隱含著一絲悵然,「肅親王將自己的心思暴露在你我面前,這就是他最大的錯處!即便他知道了,又能如何?我本人就不會怕了他。更何況,他還是京都城內頗有仁名的親王,難不成日後還能光明正大的取我性命?只是,讓我不解的是,一開始那些人並不想要我性命,反倒是想活捉我!肅親王那渾濁的腦漿里,究竟打的是什麼主意?」
「此事我自會讓人去查,相信不久後便會出結果的!倒是你,要時刻小心才是。」元宇傾看了她一眼,淡淡道。
「放心吧,我自己會注意的。更何況,肅親王和太子也不是愚蠢之人,見你介入此事當中,定會有所顧忌,短期內是不會再來尋我的麻煩了。畢竟,你手中有多少底牌,他們心中均沒譜,自是不敢與你撕破臉皮的,不是麼?」頓了頓,她側過身直直看向元宇傾,眼里含著少有的認真之色,感激道,「那四名灰袍人是你的人吧!」
听著這條分縷析的話語,元宇傾眼里劃過精光,當看著她絕美中透著病白的面容時,心中卻忽然升騰起一股涼意。此刻見她問到這個份兒上,倒也不再隱瞞,淡淡回道︰「歌兒聰穎才智,不為男兒身,真是可惜了!」
慕晚歌不滿的挑眉,「巾幗不讓須眉!我雖為女兒身,卻能不懼殺機,英勇殺敵,論膽識、論魄力、論決斷,不知多少世間男兒要為我折服!不想元相竟如此拘泥于性別之上,倒是讓人訝異之外夾雜不滿了!」
誰想,元宇傾只是輕笑了一聲,眸光幽深似有復雜的暗流涌動,即便慕晚歌自認觀察力通透不凡,此刻卻也無法讀懂他的心思。又或者,自己從來沒有讀懂過,只是他輕易的暴露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罷了,就好像清泉寺的事兒被盧朝軒得知一樣!
她現在才意識到,盧朝軒能夠調查到的東西,全部都是元宇傾想要給他人知道的,就好像統治者給百姓看的永遠都是他們願意拿出來的一樣!來到這里後,自己似乎從來都沒有真正將元宇傾當作一國左相來看待過,似乎因此也忘記了這個男人的深不可測與心思難懂。
不知道為什麼,經方才那麼一鬧後,她總覺得元宇傾哪里不一樣了,可到底不一樣在哪里,自己卻說不上個所以然來!只是,比起以往的嬉笑怒罵,這樣負手而立的深沉男子讓她感覺到無比陌生,心中頓時劃過一股不舒服感。元宇傾似乎從來不曾在她面前展現過這樣沉靜而高深莫測的模樣,她忽然想揪住他的衣襟,讓他將以前的那個元宇傾還回來,可稍一靠近,他周圍無形中豎起的疏離竟讓自己失去了邁步的勇氣!
有些煩悶的咬了咬牙,慕晚歌心下一惱,想著他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反正也不是她的誰,自己又何必去管太多?
轉身邁步,慕晚歌撇下元宇傾和剛鑽進竹林里的顧尋,往自己的那匹馬走去。剛才那頭領砍斷了馬兒的兩條腿,包袱也隨之掉到了地上。拿起包袱翻了翻,發現衣裳什麼的都沾染上了鮮血,紅紅一片,血腥味極重。她不由得皺緊了眉頭,心中對肅親王的恨意又上升到了一個無法消除的階段!
顧尋卻是踉踉蹌蹌的走到元宇傾身旁,看著慕晚歌的一舉一動,頗是感慨︰「慕五小姐,果真世間奇女子也!」
「奇女子麼?」元宇傾深深的看著慕晚歌,當發現她默默做著自己的事情卻完全無視他和顧尋這兩個大活人時,忽然苦笑起來。之前他一直都很討厭她的無視,以為夸張行事、不拘禮數便可以入她的眼,暗中幫她便可以讓自己慢慢進駐到她的生活里。可做了這麼多,在她眼里竟然還比不上一匹馬一個包袱麼?
一股強烈的挫敗感頓時襲上心頭,元宇傾背著的手忽然握成拳,甚至懷疑起自己現在之前的堅持是否值得了!
「元相怎麼了?」顧尋自是感覺到了從他身上所散發出的幽冷氣息,不明白為何剛才還配合無間並肩作戰互相嬉戲的兩人出現了什麼問題,竟讓元宇傾外泄出這樣特殊的情緒!只是,他即便想探究追索,卻也是問路無門。
長嘆了一聲,顧尋看著向他們走過來的慕晚歌,連忙上前見禮︰「五小姐巾幗不讓須眉,可真是讓顧某大開眼界了!」
慕晚歌不明所以的挑挑眉,隨即詢問的目光看向元宇傾,意思是這人又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工部尚書顧尋,此次胥城治水,他是主要負責人!」元宇傾連忙介紹道。
慕晚歌看了顧尋一眼,微微頷首,隨即看向元宇傾,好奇道︰「你怎麼會趕來?」
問完,忽然覺得這話有些好笑,既然他都能在自己身邊安排人暗中保護,怎麼可能收不到消息呢?慕晚歌無奈的搖了搖頭,看來最近天氣炎熱,向來精明的腦子也因高溫而鈍了起來。
元宇傾捕捉到她嘴角的自嘲,眸光微微一閃,隨即關切道︰「你不好好待在京都,怎麼到了湛城地界上了?」
顧尋同樣是一臉好奇的看著她。紫啟國對女子的要求甚是嚴格,出門什麼的更不允許,難不成慕晚歌是逃出來的?
感覺到顧尋疑惑中隱含興味的目光,慕晚歌不由得撫額,清冷而無奈的聲音緩緩響起︰「李大夫研究出了半份藥方,可所列藥材均是珍貴之物,其中的藥引更是連李大夫都不曾見過,只是听說曾在湛城的湛靈山出現過。但那也只是傳聞,究竟如何,誰也不知道!反正我閑著沒事,出來晃悠晃悠,順便找找救命的藥引,也很不錯!」
「慕五小姐身患疾病?可為何你…」顧尋眼露訝異之色,不想慕晚歌只是回他一個說不出滋味的笑容。若是忽略那稍顯病白的面容,他怎麼都不敢想象慕晚歌竟是疾病纏身之人,之所以驚訝,是從未遇見過這樣意志堅定的女子,疾病纏身卻不見絲毫頹靡之態,反倒是神清氣爽的持劍對敵!
慕晚歌,似乎已經超乎了他的想象!
而元宇傾卻是心中一動,他了解的始終比顧尋多一些,嘴唇蠕動了幾下,這才緩緩開口︰「半份藥方都出來了,你又何必親自跑到湛城來?莫不是病情有變?」
他話音剛落,便見慕晚歌嘴角弧度一頓,更是驗證了他心中所想。他不由得皺了皺眉,連忙問道︰「你身子本就不好,何必親自跑這一趟?將要尋的藥引告訴我,我讓暗衛幫你尋過來!」
「不,趁著還有機會,我想多走走,」慕晚歌輕輕的搖了搖頭,此話卻讓眼前的兩人驚了顏色,又听她繼續說道,「這副身子如何,我心中有數。若不是迫在眉睫,我也不會冒險往湛城跑了。如今多少人想要我的命,我又豈能不好好珍惜?只有盡快找到藥引,李大夫研究出完整的藥方後才能盡快入藥!畢竟,我不想死。」
她也不知道,為何向來善于隱藏情緒的自己竟會于此刻說出心中拼命求生而直面殘酷現實的矛盾感受。經此一戰,她原本要留去尋找火煉子的力氣都花到了殺敵上,這一刻,忽然有些疲憊起來。也許,有元宇傾在的地方,自己總是會莫名的踏實起來,就好像當看到元宇傾出現在這里的那一刻,她渾身好像充滿了力氣,身後仿若有了依靠般,那麼踏實!這雖然對她來講,有些危險,可她卻不肯像以前那樣推開了!
人,總是會累的!更何況,是她呢!
元宇傾雙眼頓時半眯起來,心中的焦急似如岩漿般噴涌而出,可一想到方才的想法,他忽然有些躊躇起來,一個艱難的選擇擺在了他的面前,他甚至想拿以後的相處去賭一把。若此刻他沉默不語,是否在以往的關切與現在的沉默對比之中,能夠讓她感覺到他的努力與心意?
思及此,元宇傾半垂下眼簾,復雜的眼神徑自盯著地上,沉默不語。
顧尋對此甚是詫異,怎麼看元相對慕五小姐都是有心的,可為何會連一句安慰的話都不說,徑自低頭沉默起來。只是,他詫異歸詫異,始終都懂得謹守自己的本分,並不敢越雷池一步詢問對方的意思。
對此,慕晚歌看在眼里,卻也不曾多說什麼。元宇傾的變化,雖是隱在態度與眉眼中,但她向來敏感,還是有著那份自知之明的,既然他不想理會,自己又何必強求?不過是過客一場而已!
不由得苦笑一聲,慕晚歌抓著包袱的手緊了緊,隨即淺淺笑道︰「兩位是要去胥城吧?既如此,我便不打擾了!元相今日救命之恩,我先記下了!他日若有需要,定會涌泉相報!告辭!」
說著,不再理會眼前這兩人的復雜神色,慕晚歌當先一步離開了竹林。待走到小道上後,慕晚歌這才想起自己已經沒有了馬匹,看了看顧尋騎來的那匹,忽然對著顧尋遙遙送去一聲︰「顧大人,慕晚歌先借一匹馬!改日定當上門答謝!」
也不等顧尋回復,直接翻身上馬,馬兒嘶叫一聲,隨即往前奔去。
顧尋苦笑不得,想著慕晚歌牽走了自己的馬,那自己又怎麼去胥城呢?
「走吧,本相與你同乘一騎,待與劉城守等人匯合後,再尋一匹好馬吧!」元宇傾看了他一眼,隨即向前邁步。
顧尋忽然有些惶恐起來,與左相大人同乘一騎,若是被底下那些官員看到了,又該是怎樣的表情啊?
肅親王府!
「砰——」
價值不菲的瓷器玉瓶砸碎了一地,肅親王滿面陰沉的端坐在書桌後,陰鶩凌厲的目光直直射向趴在地上的頭領,沉聲問道︰「你說慕晚歌不但身手敏捷,身邊還有人暗中保護?」
那頭領的頭連忙低到了地上,貼在地面的身子不可抑制的顫抖著,甚是惶恐道︰「回王爺,是的!從那四名灰袍人的身手和元相後來的出手相救來看,應該是元相安排在慕五小姐身邊的人!更甚至,極有可能是風雲衛!」
「風雲衛」一出,書房內的其余兩人紛紛一驚。肅親王頓時看向一旁的玉雲燁,眉頭頓時皺了起來,怎麼都沒想到元宇傾也牽引到了此事當中來,更沒想到的是數十名的下等青楓衛竟擒不住慕晚歌,二十多名的上等青楓衛竟連四名風雲衛都敵不過。
元宇傾,到底有多可怕,又有多少是他們不知道的?
這是此刻肅親王和玉雲燁心中存在的最大疑問。而原本想要擒住慕晚歌的心思,也真如慕晚歌所說的那般,因元宇傾的介入讓他們有了顧忌。
「你先退下吧。回去好好的替本王訓練青楓衛,二十幾名上等青楓衛竟抵抗不了四名風雲衛,你這頭領當得是有多窩囊?滾下去!」肅親王冷冷瞪著趴在地上的人,勃然大怒道。
那頭領如蒙大赦,這才跌跌撞撞的站起身,退了下去。
玉雲燁冷眼看著青楓衛的頭領,忍不住出言諷刺道︰「皇叔手里的青楓衛,可真是讓人大開眼界啊。」
肅親王冷冷瞥了他一眼,出口也毫不留情面,「太子何必大哥笑二哥?本王可是也听說了,太子府也折損了一名副首領,並且不是毀在風雲衛手中,而是被元宇傾的貼身侍衛逮到了的。如此看來,青楓衛能得風雲衛出手,倒還真是榮幸了。」
玉雲燁狠狠的瞪了肅親王一眼,有些煩躁道︰「慕晚歌沒被抓到,咱們的計劃就不能實施了,如今又該怎麼辦?」
「急什麼?本王不是教過你,以不變應萬變嗎?短期內慕晚歌是動不了了,卻不代表以後都動不了。本王就不信,元宇傾還能一輩子都守著她不成?而遇上本王,將會是慕晚歌這一生的噩夢!」肅親王想起墨芳亭內那個當場拒婚的絕子,神色頓時變得晦暗不明起來。
玉雲燁不由得皺起了眉頭,甚是不解肅親王這轉瞬之間的極大變化。
而這邊,慕晚歌急趕猛趕,中途也不曾停下休息,終于在湛城城門關閉之時進了城。
此時,已是黃昏。夕陽西下,晚霞鋪展,將湛城冷硬的線條譜上了一條條優美而柔和的曲線。城中依稀可見擺攤叫賣的痕跡,三三兩兩的百姓挑著擔子結伴而行,身旁或跟著揩汗的妻子,或牽著三兩歲的孩童。就是這麼普普通通的一家子,在夕陽下被拉成一道道長短不一的影子,卻讓人覺得格外溫馨。
慕晚歌仰頭望天,忽然有些不敢面對這樣溫馨動人的情景。她不喜歡留戀,可現實卻逼得她不得不留戀。那些年里小小身子所承受的巨大苦痛與所留戀的美好生活,似乎成了一個永恆的笑話,在這個陌生的時空里等待被恥笑諷刺的命運。
這命運,束縛了她輝煌卻孤寂的前世;今生,這萬惡的命運又該落腳于何處?
慕晚歌騎著馬,漫無目的的晃悠在街頭,一人一馬,在略顯清冷的夕陽下演繹著一場無人觀賞的電影,名字叫,過客。
最終,慕晚歌還是尋了一家客棧,暫住一晚。
雞鳴時分,慕晚歌悠悠轉醒,收拾完畢,用過早膳後便出了客棧,往城中的醫館或藥鋪走去。
昨日進城,所有的藥鋪和醫館都關門,此刻方有機會前往詢問一番。雖然傳言中有人曾在湛靈山見過火煉子,可具體情況如何,如今也不過是猜測。剛到湛城,不熟悉的事情還有很多,慕晚歌自然不能貿貿然前往湛靈山尋找火煉子,並將自己置于險境之中。如今這條命,她可是珍惜得很,更不能魯莽行事。
而湛城既以溫性藥材聞名于世,城中的藥材商或大夫應該都會听到「火煉子」這一千金難求的東西的。此行此舉,也不過是盡量避免做無用功而已!
走到一間藥鋪前,慕晚歌在門外踟躇了半晌,這才走了進去,只見藥鋪內人來人往,聲音嘈雜,鋪內眾人以抓藥為多,也有一些趁機交流藥材心得的。相比起京都城的攀比虛華,此處倒是顯得和諧很多,一時竟讓慕晚歌這個外來之客詫異不已。
「公子,您是要抓藥還是問診呢?」一名小廝眼尖的瞧見了她,頓時屁顛屁顛的跑上前,頗有些鞍前馬後的意味。
慕晚歌眸光微閃,想著這里的服務態度竟然這麼好?她佯裝沉思了片刻,隨即緩緩開口︰「在下並不抓藥。此次前來,其實是想向你們掌櫃請教一番的。小哥可否為我通傳一聲?」
小廝聞言,愣了一愣,上下打量了慕晚歌一番,待發現她穿著華貴、舉止文雅時,不該有的心思瞬間收了起來,連忙笑著問道︰「掌櫃的出門采藥了,沒有十天半個月是回不來的!公子若是有什麼事兒,不妨直說,只要是我小李知道的,一定會毫無巨細的全部告訴你!怎麼樣,想不想試試?」
說著,小李偏著頭看著慕晚歌,眼神中難掩一絲得意之色。
這回輪到慕晚歌面色怔愣了。她上下打量了小李一番,見他其貌不揚卻難掩眉眼中的一抹傲氣,心頭一動,頓時對此人好奇了起來,笑著問道︰「小哥精氣神俱佳,似是很滿意現在的…工作?」
說「職業」,怕是對方听不懂,慕晚歌只得轉換個不算生僻的名詞,卻還生怕小李听不懂呢。
誰想,小李只是哈哈一笑,露出兩顆白白的門牙,甚是自豪道︰「听公子這麼問,定是從外地來的,自然不懂得我們這里的生活狀況。我現在所說的這些,倒也不怕你傳了出去。別看我只是個藥鋪里跑腿打雜的,可用處可大著咧。你看,若沒有我的解答,你會那麼快就知道掌櫃的去向嗎?這里抓藥,也是分門別類的,若沒有我為客人引見,客人又哪里能這麼快的找到自己所屬的類別呢?所以說,我這跑腿的,也有存在的人生價值。人生價值,你懂得?」
小李這一番話下來,慕晚歌已經是目瞪口呆了,心里暗暗想著,這可真是太不容易了啊,一個小小的跑腿工竟然跟她談論起人生價值來了,這湛城的教育值得褒揚啊!
「小哥,你們這里的人,都跟你一樣,這麼…唔…有思想有深度嗎?」慕晚歌眼神閃了閃,繼續問道。
小李卻是猛地拍起手掌來,大笑著說道︰「那是。你也不看看湛城是在何人的領導之下的!」
慕晚歌不由得好笑,想著湛城除了城守,難不成還有什麼奇人異士暗中授囊?心中驚訝于小李的驕傲風骨,卻沒有多余的心思再去問其他的事情。慕晚歌靜靜的看了他一眼,淡淡問道︰「小哥,我想問個事兒,你們是做藥材生意的,可曾听說過一味叫做火煉子的藥呢?」
「火煉子…」小李低著頭沉思了片刻,隨即搖了搖頭,道,「公子所問的藥,我還真沒听說過。要不,我替您問問其他人?」
「如此,便多謝小哥了!」慕晚歌朝他拱了拱手,深為感激。
小李一溜煙兒的竄入人群里,顯然是去找權威專家了。慕晚歌回想起他剛才的言辭與舉動,心中的好奇又加深了幾分,若不是此次有要事在身,她還真想會會這湛城的城守,看看究竟是何方神聖,竟將古人根深蒂固的「奴婢奴才小的」思想改變成如何程度。若是讓遠在京都的昀孝帝知道,不知又會有何表情。
閑著的時候,慕晚歌清冷的眸光便一一掃過藥鋪內的情景,卻發現在這里竟然見到了前世「商場促銷」的原形。她心下一喜,一向清冷的目光頓時灼灼炙熱起來,尋思著這湛城一行,可真是收獲了不少啊!
有趣,真是有趣!
約模半盞茶的時間,小李終于從眾人中鑽了出來,跑到慕晚歌面前,滿含歉意道︰「公子,讓您久等了。只是,方才我也去問過藥鋪里的老師傅了,他們也說沒听過這種藥材。要不,您再去別處看看?」
慕晚歌眼里劃過一絲失望,但還是非常感激小李的幫忙,笑著謝道︰「雖不曾找到,小哥一番情意,倒是讓在下感激不盡了!」
「哪里哪里,公子還是快去別處看看吧。這會兒未至晌午,人應該不是很多,您問起來也方便得多了。」小李又笑了下,滿臉誠懇的建議道。
慕晚歌朝他點了點頭,隨即走向下一家藥鋪。
只是,除了藥鋪內的服務情況與第一家的相同外,關于火煉子的消息,均是毫無進展的。
一家,兩家,三家,四家,五家…
越往後走,慕晚歌的腳步就越沉重。都問了這麼多人,竟然沒有一個知道火煉子的消息的。有的別說知道消息,甚至連「火煉子」這名字都不曾听說過。也難怪李秣陵說最難找的就是它了。這種遍尋不得的感覺,當真是折磨人。
這走走停停間,慕晚歌已經站在了一家醫館面前。看著牌匾上那蒼勁有力的三個字「濟仁堂」,忽然感覺回到了京都城的那家。只是她心中也很清楚,京都那家沒有這家的大氣磅礡,也沒有這麼開放的思想!
終究,還是不同的!
緩緩拾階而上,慕晚歌剛跨入門檻,卻听到從里面傳來的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
「老太婆,你小心點兒,可別扭到腰了!我可不會給你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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