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頗帶著幾分靈醒,老葉叔話音才落,那只身架大點兒的獒犬已然懶洋洋地站起了身子走到了從籬笆下穿過的石頭水渠旁,伸著猩紅的舌頭喝了幾口山間泉水,再又把腦袋沖著老葉叔坐著的方向耷拉下來擱在自己一雙前爪上,活月兌月兌就像是等著听老葉叔接茬談論自己一般?
帶著幾分寵溺的神色,老葉叔伸手從腰後掛著的個麂子皮腰囊中模出一塊黑漆漆的肉干,抬手朝著那獒犬拋了過去,口中兀自低聲笑道︰「還真是生了一雙好耳朵,才剛說著了你,你倒是立馬就明白不是?」
都沒等老葉叔拋出的那塊肉干落地,原本懶洋洋趴在地上的那只獒犬猛地躍起了身子,大張開的嘴巴在半空中準確地叼住了那塊黑漆漆的肉干,四只爪子才剛重新落地,那塊肉干已然叫那獒犬囫圇吞了下去!
指著那只很有些憊懶模樣的獒犬笑罵了幾句,老葉叔卻是扭頭看著盯著另一只走地狗打量的相有豹笑道︰「有豹,那這另一只走地狗,又能有什麼說道?」
略作思忖,相有豹方才沉吟著開口朝著老葉叔應道︰「老葉叔,我這也是只听我師傅提過一句,說是南邊有一路軍中訓犬的法門,專門要挑打從西洋地界弄來的獵犬,跟這山林中的野狼相配。得著的狗崽兒既能有獵犬靈醒,又能有野狼凶悍,著實是千金難買的玩意。可這法子誰也不知道能有幾分成算,有時候配出來的狗崽兒活月兌月兌就是條野狼,壓根也都沒法教使喚。還有的時候倒是能得著個獵犬模樣的狗崽兒,可也不知道是不是隨了那野狼多疑的性子,哪怕是在地上見著個草圈兒都得上去嗅半晌,生生就是個八百斤的壽桃——廢物點心!」
瞥了一眼默不作聲、但卻捋著雪白的胡須頻頻點頭的老葉叔,相有豹這才接茬說了下去︰「這要是照著我瞧見的這玩意來說。估模著該是連串了三輩兒的的種?雖說毛色還都是漆黑的模樣,可細細在太陽底下看過去,那背脊上的毛色還是能瞧見三花四綹。正合著山林里青狼的毛色路數。還有那耳朵和尾巴,也都跟尋常的走地狗不大一樣——尋常的走地狗耷拉耳朵的時候。差不離那耳朵都是耷拉在腦門子上頭,可這只玩意耷拉耳朵的時候卻是微微朝著兩旁,尾巴也不像是尋常走地狗趴著的時候那樣蜷成一圈,多少有些直楞發僵!我琢磨著老葉叔,那只快要成了精的青狼,該是讓您給生擒活捉了吧?」
微微嘆息一聲,老葉叔眯著眼楮點了點頭︰「雖說拿下那只青狼的時候真是費了些周折。可總算還不是太過為難。只是為了得著這只三串兒,倒是當真叫我花老了心思!且不說托了當年的老朋友從南邊千迢迢弄過來好幾條母獵犬的辛苦,就單是趁著這青狼冬末春初發了性子的時候配對兒,那都」
似乎是想起來當著夏侯瑛荷一個沒出閣的姑娘面掰扯這些話有些不合適。老葉叔猛地止住了話頭,卻是朝著蹲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的九猴兒笑道︰「孩子,你擱在灶上那水怕是得燒滾了三五回了吧?」
如夢初醒一般,九猴兒猛地跳起了身子,扭頭便朝著灶間跑去。而坐在一旁的夏侯瑛荷也像是覺出來了老葉叔為啥要斷了話頭。緋紅著臉蛋兒朝老葉叔打岔似的說道︰「老葉叔,既然您身邊有了這兩只得力的玩意,那明兒咱們去尋那活斑羚,還不就是個手到擒來的事兒?這回韓大哥身上的傷,可算是有治的法子了!」
微微搖了搖頭。老葉叔卻是一本正經地朝著夏侯瑛荷擺了擺手︰「瑛荷丫頭,這事兒還真不這麼簡單!在這霧靈山里,要說靠著這兩只玩意去攆旁的獵物,不說是手拿把攥,那也得是十拿九穩。可要說逮這斑羚就我身邊的這兩只玩意,估模著還真不是個兒?」
眉頭微微一挑,韓良品很有些啞然地低聲叫道︰「老葉叔,我倒也是听著旁人提過一句,說這斑羚也有個名字叫青羊?既然您身邊這兩只玩意都能殺狼搏虎,那怎麼能拿著幾只羊沒轍呢?」
抬眼看了看端著茶壺三步並作兩步朝著眾人身邊小跑過來的九猴兒,老爺是有意無意地提高了些嗓門︰「這是兩碼事!老林子里的獵戶傳過一句話——餓虎鎮山、難敵豺狗,說的就是這山林中的野物各有各的活法,也都各有各保命的門道。像是這斑羚,尋常時候都是三五成群的待在向陽面兒的山坡上曬太陽,周遭左近全都是光禿禿的石砬子、不過腳脖子的野草,就是個無遮無擋的場面。尋常吃葷的野物都還沒等湊近過去,那斑羚立馬就能跑了個一溜煙。再加上這斑羚天生就擅攀山越嶺,哪怕是筆直陡峭的懸崖峭壁,那也是抬腿就上。就我身邊的這兩只玩意,壓根也都攆不上那些斑羚!」
麻利地替老葉叔等人倒上了茶水,九猴兒眨巴著眼楮琢磨了片刻,再扭頭瞧了瞧灶房外邊牆上掛著的二十幾副斑羚角,很是納悶地朝著老葉叔問道︰「老葉叔,既然這斑羚這麼難拾掇,那您是怎麼積攢下來這麼多斑羚角的?」
吹了吹茶碗上漂浮的茶葉棍兒,老葉叔輕輕啜了一口滾熱的茶水,這才朝著九猴兒身後牆角下的幾根木樁子一努嘴︰「那還得靠著那家什,才能把那些個斑羚拾掇下來!」
回頭看了看牆角下幾根已然被風吹雨淋得變了顏色的木樁子,九猴兒回身小跑著抱起了一根胳膊粗細的木樁看了老半天,卻是壓根也瞧不出來那木樁子到底是哪種樹木?
朝著九猴兒一招手,老葉叔也不賣關子,痛快地朝著九猴兒叫道︰「那是山里頭的野桔子樹上砍下來的枝椏。這山里頭的野桔子樹一年到頭只能結出來核桃大小的幾個青桔子,酸的都能叫人倒了牙口,可這斑羚就是喜歡野桔子樹上的那股味兒。平日里雖說夠不著吃到野桔子樹上的女敕葉,但樹皮倒是常叫斑羚啃得坑坑窪窪。今兒晚上吃過了晚飯,咱們大家伙一塊兒把這野桔子樹上砍下來的枝椏劈砍成指甲蓋大小的碎塊,再跟炒香了的黑豆面兒混到一塊兒拌勻,不怕那些個斑羚不上咱們的套兒!」
微微皺著眉頭,相有豹沉吟片刻,方才朝著坐在自己對面的老葉叔說道︰「老葉叔,您方才說這斑羚活動的地界都是懸崖峭壁、向陽陡坡,那這下套兒的路數豈不是事倍功半?」
捻弄著顎下胡須,老葉叔微微點了點頭︰「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兒!原本在山林里下套兒逮野物,倒該是在路徑狹窄、草深林密的地方才好使。在空曠寬敞的地界抓野物的時候,用夾子才是正經路數。可這斑羚還有個鼻子靈醒的本事,稍稍聞到點兒人味兒、鐵腥氣,立馬扭頭就跑,也就只能使上用松針煮透過的麻繩牛筋下套兒了」
抬手指了指停在了小溪對岸的那輛大車,相有豹和聲朝著老葉叔說道︰「我那車上倒是還帶著幾張網,您瞅著咱們能用網來抓這些個斑羚麼?」
輕輕皺了皺眉頭,老葉叔沉吟著應道︰「用網倒是也有人試過。只是那斑羚腿腳上的勁頭太大,尋常的細網壓根就經不住那些斑羚三兩下蹬踹,粗網繩卻又難得有那麼細密的網眼,壓根也困不住斑羚的蹄腳」
都還沒等相有豹說話,九猴兒已然帶著幾分炫耀的模樣接應上了老葉叔的話頭︰「老葉叔,我相師哥帶來的那幾張網,那可都是照著我火正門里專練捕獸的一位師叔教的法子新織出來的。打從四九城里到霧靈山,我和我瑛荷姐一路上可都沒停過手!」
低頭看了看夏侯瑛荷一雙手上春蔥似的手指頭上打著的血泡,再看看九猴兒手指頭上橫七豎八的細小血口子,老葉叔很有些好奇地笑道︰「 瞅著瑛荷丫頭和你這雙手這網就不該是凡品?!」
像是在長輩面前夸功的孩子,九猴兒得意洋洋地笑著應道︰「牛筋麻繩打底子織出來的網繩,編成網格的時候再纏上打從洋人扔了的電線里頭摳出來的軟銅線。照著我火正門里那位師叔的說法,這樣的網兜差不離就能對付著抓吃葷的大牲口。這要是再能有功夫、有材料細琢磨一番,說不好連老虎都逃不過咱火正門里這張網」
眼見著九猴兒越吹越沒了邊際,相有豹伸手在九猴兒後腦勺上輕輕一拍,帶著幾分嗔怪的口氣低聲喝道︰「胡說八道什麼呢?擱在老葉叔面前顯擺,這可真就算得上是關公門前耍大刀、孔廟前頭賣文章了!」
笑著朝相有豹擺了擺手,老葉叔毫不在意地接應著相有豹的話茬︰「老話說殺豬殺,各有各門道,今兒我倒還真想見識見識火正門里這捕獸的家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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