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在段爺奔了同志社在四九城中窯口的同時,佘家兩兄弟也剛剛踏進了琵琶胡同里一處壓根都不起眼的小院中,迎著那堵著門口坐在條長凳上的彪形大漢異口同聲叫道︰「今兒可有局沒有?」
只一瞧佘家兩兄弟推開虛掩的院門走進來問話,那坐在長凳上的彪形大漢立馬便堆上了笑臉︰「嘿喲二位佘爺,您二位這可當真是稀客?這要是細算起來,您二位可少說有小一年的功夫沒來這地界耍耍了吧?怎麼著?听說二位佘爺現如今是在火正門堂口里當坐館的師傅?發財了?」
抬手朝那忙不迭堆笑站起身子答話的彪形大漢扔過去一塊大洋,佘有道乜斜著眼楮朝那彪形大漢叫道︰「狗三兒,這小一年的功夫沒見,你這嘴頭子上的活兒可是愈發的利索了?怎麼著?當年追著你家佘爺要債時候撂下的那狠話,今兒倒是再給你佘爺我說一個?」
猶如惡狗撲食一般,狗三兒伸著一雙巴掌抄住了佘有道扔過來的大洋,涎著臉朝滿臉豪橫神色的佘有道笑道︰「佘爺,您大人不計小人過,高高手饒了我這碎催人物行不?我這不也是端人碗、受人管,場面上沒轍的事兒麼」
狠狠朝著地上啐了口唾沫,佘有路很是不屑地哼道︰「呸!狗三兒,你可還真敢抬舉自個兒不是?就你個在寶局子里頭看門護院的玩意,倒還真當自個兒是能走場面的人物了不是?麻溜兒給爺讓道兒,甭擋了爺發財的路數!」
諂笑著挪開了擋路的長凳,狗三兒一邊把剛到手的大洋揣進了懷里,一邊卻是點頭哈腰地沖著佘家兩兄弟笑道︰「那是那是!今兒可還真就巧了,里邊剛攢成了的局,耍的是牛牌(注1)。♀莊家可還沒坐熱了呢!」
彼此間對望一眼,佘有道頓時吊著嗓門吆喝起來︰「好家伙,這還真是剛瞌睡就來了枕頭!我們哥倆一路上都還嘮叨著說許久不沾寶局子了,今兒倒是想先拿牛牌活活手,這倒還真是踫上了!沒得說,走著!」
理也不理身邊殷勤巴結的狗三兒,佘家兩兄弟熟門熟路地走進了院子當間的正房中。♀伸手拽開正房中靠牆擱著的一個大立櫃櫃門。順著那用立櫃遮掩起來的夾壁牆胡同走到了另一間垂著厚布門簾的屋子里。
打量著屋子里圍著一張八仙桌賭得勁頭十足、壓根也都不搭理旁人的五六個賭徒,佘有道伸手從自己懷里模出來個拳頭大的小包袱,抬手便將那小包袱扔到了八仙桌上︰「閑人都給爺起開,今兒爺要包莊!」
耳听著那裝滿了大洋的小包袱砸在八仙桌上的悶響。一群賭得眉飛色舞的賭徒這才紛紛轉過身子、抬起頭來,看著一副趾高氣揚模樣的佘家兄弟叫嚷起來︰「嘿喲,這不是佘家那哥倆?怎麼著?小一年沒見,發財了?」
「從前你們哥倆來耍兩手,揣著百十來個大子兒都叫大手面了,今兒這是」
「不听人說你們哥倆戒了這調調兒麼?又撿起來了不是?」
亂紛紛的叫嚷聲中,幾個早先就在這寶局子里見過佘家哥倆的賭徒全都撂下了各自眼前的牛牌,上下打量著精氣神已然變了個模樣的佘家兄弟倆,七嘴八舌的套開了交情。而另外一兩個沒見過佘家兄弟倆的賭徒。反倒是把眼神全都集中到了佘有道扔到桌子上的小包袱上。
四九城里寶局子。朝著大了說,屋子是雕梁畫棟、賭具是瓖金嵌玉、人物是非富即貴,場面上眨巴眼的功夫輸贏千兒八百的大洋那都是稀松尋常事。奔著小了論,半間破屋、一副牛牌,七八個饑荒賊扎了堆兒。為了十來個大子兒的輸贏都能拔刀見紅!
就憑著佘家兄弟倆今兒在眾人面前亮出來的彩頭錢兒,就不說去四九城里頂尖的寶局子耍耍,那也該是奔天橋底下那些個有字號、有門臉的地界廝混不是?
揣了這好些本錢上這一天下來進出也就三十來塊大洋的地界賭錢,這算是唱的哪一出兒?
像是瞧出來那些個臉生的賭徒心頭疑惑,佘有路大大咧咧地走到了八仙桌旁,抬手朝著那幾個臉生的賭徒一抱拳,大大咧咧地開口笑道︰「諸位爺,今兒咱哥倆算是舊地重游,回來瞧瞧當年耍過的地方、過過當年沒能過上的癮頭,您諸位多包涵了!我這兒先問一句——哪位是莊家?」
伸手扒拉著自己面前擱著的二十來塊大洋,一個打扮得像是街面上青皮混混的干瘦漢子吊著煙酒嗓接應上了佘有路的話頭︰「怎麼著?還沒上桌就問莊家,這是要踩莊?」
伸著兩根手指頭推了推佘有道扔在桌上的小包袱,佘有路毫不客氣地曬笑道︰「就這寶局子,咱哥倆打從頭回來耍到現如今,從來可都沒當過一回莊家——腰子里沒有,真要是輸了賠不上,那可不就丟人敗興不是?現如今好容易存了幾個體己,那還能不讓咱哥倆當回莊家,也過過這一手掐八方的癮頭?我說這位爺,您歇歇手氣,叫咱哥倆也過把癮?」
都還沒等那當莊家的干瘦漢子說話,佘有道也很是豪橫地揚聲叫道︰「您要是不樂意讓出來這莊家,咱哥倆也都不強拘著您——瞅著您明面上擱著的也就小四十塊大洋,怎麼著,咱們一把見底兒?」
眼瞅著佘家兄弟倆一副以勢壓人的做派,那當莊的青皮混混掃了一眼自己跟前的大洋,再看看佘家兄弟倆鼓鼓囊囊的腰子,頓時氣餒地把桌上的大洋全都掃攏到了自己眼面前,悻悻地低聲叫道︰「得,今兒算是我出門沒看黃歷!」
洋洋得意地朝那青皮混混抱了抱拳,佘有道順勢收攏了桌上散落的牛牌,一邊洗牌一邊揚聲吆喝道︰「今兒我們兄弟倆把話撂前邊!自打咱兄弟倆重回了火正門堂口,平日里忙得也壓根沒個閑工夫出來耍耍。好容易今兒閑在,諸位爺們可得賞我們兄弟倆一面子——咱們今兒就得耍到個天光、錢光、人光的場面方才罷休!」
交代完了場面話,抬手擲出了三顆骰子,佘家兄弟倆與屋里的一幫子賭徒頓時擼胳膊、挽袖子地耍開了牛牌。也都不知道佘家兄弟倆到底是許久沒玩了手生還是運氣著實不好,才耍了不過十幾把,桌子上那小包袱里的大洋已然輸了個精光。
滿不在乎地打從懷里又拽出個小包袱,佘有道片刻不停地擲著篩子、分發牛牌,連個磕巴都不帶打地繼續賭了下去。但不過是又賭了一頓飯的功夫,第二個小包袱里的大洋卻是再次輸了個精光。
像是有些舍不得輸掉的那些大洋,眼看著佘有道伸手又模出來個小包袱,坐在一旁的佘有路忍不住低聲朝佘有道嘀咕起來︰「哥,要不咱緩緩手兒?」
話才剛出口,方才叫佘家兄弟倆強搶了莊家的那青皮混混頓時陰陽怪氣地吆喝起來︰「唷我說二位爺,方才您二位還說是好不容易當回莊家,怎麼這才不到倆時辰的光景,就把您這憋了老久的癮頭給過足了?這要是換了我,砸鍋賣鐵、典房當地,我可也到個玩個天光、錢光、人光的場面!」
叫那青皮混混陰陽怪氣的一擠兌,原本都已然有了些許猶豫的佘有道頓時有些拉不下面子,擰著脖子朝那青皮混混嚷嚷起來︰「您說得還真是!今兒不把這當莊家的癮頭給過足了,我還真就說啥都不走了!我說幾位爺,咱們也都甭摳摳搜搜、小打小鬧了,加碼耍著?!老二,把你身上帶著的也都拿出來!」
拿捏著一副心疼的做派,佘有路頓時伸手捂住了自己腰間鼓鼓囊囊的地界,吭哧著朝佘有道低叫道︰「哥,差不多就得了辛苦了這好些日子才攢了這幾個體己,您橫是不能一把全擱在這兒不是?我這還打算明兒去听戲」
很有些不耐煩地看著佘有路,佘有道扯著嗓門吆喝道︰「听什麼戲呀?今兒要是不玩爽快了,听啥戲都覺著沒勁!麻溜兒的,拿出來!」
「可要是都砸進去了,這要是有個萬一」
「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再者說了,眼面前咱們不還有貴人襄助?就憑著跟咱們合伙兒捯飭拜鳳凰場面的那些位爺,光是打從暢罄園那些外路人物手里頭,咱們不就能得著不少好處?」
「這事兒不還沒譜兒麼」
「沒譜兒?那同志社」
似乎是覺著自己說走了嘴,佘有道猛地打住了話頭,伸手便從佘有路衣襟里抓出來兩個鼓鼓囊囊的小包袱,再次扔到了桌子上。反倒是那叫佘家兄弟倆搶跑了莊家的青皮混混,才听著佘有道說起拜鳳凰場面時,兩只眼楮里的眼神已然有些不對。再听得佘有道一提暢罄園,那青皮混混臉色頓時一變,勉強賭過了兩把之後便直著脖子嚷嚷開了肚子疼要上茅房,收拾了桌上大洋徑直出門奔了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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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牛牌,為骨牌的別稱。因民間骨牌大多為牛骨所制而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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