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獸 第三百四十章 故布疑陣 (上)

作者 ︰ 最後的游騎兵

在身上裹了件丁點都不招眼的青布長衫,手里頭捧著個烏木朱漆的茶盤,相有豹單手托著那茶盤上擱著的一壺好茶、四樣點心,就跟半月樓的小伙計一般半欠著身、打扎堆兒瞧熱鬧的人群後朝著半月樓後雅間方向走去。

估模著也是半月樓後百鳥朝鳳拜鳳凰的場面著實稀罕熱鬧,平日里擱在雅間左近殷勤伺候著的半月樓小伙計也都偷溜了去瞧熱鬧,相有豹這一路行來,倒是真沒遇見半月樓的人物。

盡力拿捏著胡千里教授過的諦听法門,相有豹側耳細听著幾處雅間方向隱約傳來的動靜,手托著茶盤徑直奔向了一處能瞧見半月樓後那場熱鬧、可窗戶卻還半掩在幾叢修竹後的雅間,隔著老遠便刻意踩出了沉重的腳步聲,口也是蜜著嗓門吆喝道︰「雅間里頭幾位,敝號掌櫃的奉送上等龍井芽一壺、精致點心四樣,幾位貴客您賞收了您吶」

順口順腔的伙計貫口吆喝聲,相有豹有模有樣地踩著略有些沉重的碎步走到了雅間門前,側身單臂推開了虛掩著的雅間門,這才扭身縮手、雙手托盤抬腿朝門檻里邊邁了過去。

幾乎是迎著相有豹先伸進了雅間里的托盤,一名矮壯得像是尊石鼓的壯漢毫不客氣地擋在了相有豹身前,一雙狹長的眼楮死死盯著相有豹打量了幾眼,這才甕聲甕氣地朝著相有豹叫道︰「東西擱下,走人!」

微微一哈腰。相有豹立馬脆著嗓門接應上了那壯漢的話茬︰「是了您吶!您費心受累」

穩穩當當將托盤擱在了那壯漢伸出來的一只巴掌上,相有豹借著轉身轉身的功夫略一擺頭。雅間里面情形頓時全入眼。

半月樓後雅間原本就各有格局,每間都不帶丁點的重樣。就像是相有豹眼前的這處雅間,里外也不過就是兩間屋的格局,屋間用一扇垂著細小珠簾的月亮門隔離開來,是個外小內大的葫蘆模樣。

外間待著四個壯漢,其兩個坐在月亮門旁的兩張椅上,如同守門惡狗一般把住了那月亮門。而另一個壯漢卻是坐在屋角一張馬扎上,一雙手也都揣在懷里。瞧著就是隨時把著懷里硬火家什、應對個緩急場面的架勢。

而迎門這條壯漢瞧著身量不高,可伸出來接托盤的巴掌上卻全都是色澤暗黃的老繭,顯見得就是常年舞刀弄槍的軍伍行老手。腰兩邊鼓鼓囊囊,怕也的是揣著頂了火的短槍硬火?

雖說是隔著月亮門上低垂的珠簾,乍然一眼看過去並不能瞧得真切,可相有豹倒也大概齊看明白了里屋坐著的是兩個身穿長衫的男人,正隔著張桌頭頂頭的低聲商議著什麼?

順著雅間小徑走出去十好幾步。相有豹始終拿捏著一副想要停下來瞧熱鬧、可又怕掌櫃的責罵的為難模樣,一雙眼楮全都只盯著正在教著鳥兒耍弄各路手藝的謝門神,連眼角都不朝著方才那處雅間掃過一些。只等到雅間待著的人物再也瞧不見自個身形時,相有豹方才擦著瞧熱鬧的人群溜出了半月樓,順著半月樓外的磚牆朝半月樓後院繞了過去。

估模著是半月樓後頭那場熱鬧太過招人,平日里半月樓旁也算得上熱鬧的胡同里邊。此刻卻是安靜得人影皆無。差不離順著那沒人的胡同走了有一碗茶的功夫,一個火正門小徒弟猛不盯地從胡同旁一處門洞鑽了出來,迎著相有豹便是低聲叫道︰「相師哥,我都打听明白了」

一把將那小徒弟拽到了胡同旁一棵大叔後邊,相有豹先是左右瞧了瞧胡同兩頭的動靜。這才低頭朝著叫自己拽在了身邊的小徒弟呲牙一樂︰「就這麼冒冒失失撞出來,也不怕你相師哥後頭還跟著尾巴?」

抬手朝著門洞里一副香煙盒一指。那叫相有豹拽到了身邊的小徒弟也是朝著相有豹呵呵笑著應道︰「相師哥,您身後要真有尾巴綴著,那您可不早該知道麼?再者說了,我這朝著您身上一撲,哪怕是您身後真有尾巴,我只消嚷嚷著說您還欠我兩盒煙錢,這可不就逮著跟您過話、遞家什的空擋了?」

伸手在那打扮成小販模樣的小徒弟鼻尖一刮,相有豹半是無奈、半是好笑地和聲說道︰「我說你們這幫孩都是跟誰學來的這些個江湖路數?猴兒爺教出來的吧?」

笑著點了點頭,那打扮成了小販模樣的小徒弟卻是端正了臉色,這才朝著相有豹低聲說道︰「相師哥,我花銷了幾盒煙才打听出來的,打從昨兒晚上後半夜,就有五個人進了半月樓雅間,吃喝用度也都是叫伙計送到門外,壓根都不叫人進門。等得今兒早上,又有菊社的伙計來半月樓把後邊剩下的雅間給包圓了,只說是今兒要伺候個什麼貴客,要後晌才能來?」

眨巴著眼楮,相有豹略作思忖,方才像是自言自語般地嘀咕起來︰「這菊社里面的人物倒還真懂個瞞天過海的路數,先把要緊人物塞進去,再拿著不相干的事由打岔,里外里擱在一個地方,倒還真是應了那燈下黑的道理」

像是又想起了什麼似的,那小販打扮的小徒弟猛不盯地又朝相有豹說道︰「相師哥,我還听著半月樓伙計說先進去那撥人人,瞅著可全都是一口京片,說話時候听著的一些個話尾巴里邊,也都說的是四城這些天的熱鬧事兒,瞧著倒像是在四城里待久了的主兒?」

言者無心、聞者有意,小徒弟話剛出口,相有豹已然心頭一驚,猛地伸手抓住了那小徒弟的肩膀︰「你是說那些昨兒後半夜就進了半月樓的主兒,全都像是四城住了積年的人物?」

很有些懵懂地點了點頭,那小徒弟呲牙咧嘴地朝著相有豹急聲叫道︰「相師哥,您手上這力氣」

忙不迭地松開了抓在小徒弟肩頭的巴掌,相有豹半彎著身和聲朝著兀自呲牙咧嘴揉著肩頭的小徒弟笑道︰「一時沒收住了手,沒弄疼了你吧?給師哥說說,你怎麼就知道半月樓里那些個伙計沒看走眼?」

脖一梗,那打扮成了小販模樣的小徒弟頓時低叫著應道︰「這可不明擺著的事兒麼?半月樓里伙計給他們送吃喝的時候簡慢了些,沒照著四城伺候人的路數走,就少了一樣過手道勞的場面,這就叫那擋門口的主兒賞了倆脆的,捎帶著還驚動了半月樓二掌櫃過去賠情,這才算是把場面安頓下來!」

耳听著小徒弟細說事由,相有豹頓時回過味來

四城里場面大、皇城根兒規矩多,單就是論起來酒樓飯館跑堂的伙計待客,大大小小的規矩路數少說也有百十來條。哪怕是手里端著個托盤進門,那也有進門先吆喝、單手輕推門,托盤先進屋、轉手要道勞四樣講究。

但凡要是在這講究上有了丁點的差錯,四城積年住著的主顧立馬就能覺出來。脾氣好的主顧也就是呵呵一樂,嘴里頭再嘀咕一句——這伙計,怕是二掌櫃的沒過眼就放進來伺候人了吧?

要是撞見個暴脾氣的主兒,說不得就得是一大嘴巴妥妥帖帖送了上去,末了還得拿捏著伙計伺候人時禮數不周的事由,跟那酒樓飯館的二掌櫃好生說道說道!

可要是個外鄉剛來四城的人物,又從哪兒知道了這些個四城土著才能明白的路數規矩?

轉著眼珠,相有豹伸手在那小徒弟肩膀上一拍,低聲朝著那小徒弟說道︰「腳底下麻溜兒的奔半月樓後邊,找個空跟你謝師叔遞個話,就說今兒半月樓里怕是有反崩刀(注1)的硬岔,千萬讓他拿捏住了場面!我不露臉,千萬甭跟人動手,盡量把今兒場面上的活兒朝著長了抻!」

麻利地答應一聲,那小徒弟扭頭從門洞里搬起了賣香煙的木頭盒撒腿就跑,可還沒等跑出去幾步,卻又扭頭瞧著相有豹叫道︰「相師哥,那您上哪兒去?要是謝師叔問,我怎麼答應啊?」

「你就跟謝師叔說,我這會兒奔國飯店走一遭,遠近也就三四里,要沒事說話的功夫就回來!」

「那雅間里頭那些人物,咱們不管了?」

「咱們不管他們,他們也都甭想跑——你師哥我剛給雅間里那些人物上了四樣點心一壺茶,夠他們受用大半晌的了!」

「茶里和點心里邊下藥了?那要是有一個不喝茶、吃點心的,這事兒可不就露餡了?」

「我說你這孩怎麼就跟猴兒爺一個模里倒出來的?逮著什麼都得打破沙鍋問到底?茶里和點心里都沒下藥,茶壺外邊倒是抹了點兒東西,借著茶壺的熱乎勁兒發散出來,那就是一頭牛聞上兩碗茶的功夫也得趴下!」

「那相師哥您可千萬多加小心我听猴兒哥說了,今兒國飯店鬧不好就得唱一出國大封相?」

「得 ,甭惦記我!」

PS︰注1︰反崩刀一詞又名斬崩刀,原本為明末清初時兩廣一代俗語,意為對手強勁、難以抵擋。又經兩廣千門人所著行騙唇典《阿寶篇》流傳至北平城,後為北方黑道、偏門所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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