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獸 第二十七章 君子可欺

作者 ︰ 最後的游騎兵

喝著納蘭剛買回來的高茉莉花茶,就著小醬蘿卜吃著粗面窩頭,雖說不過是老北平小戶人家的家常飯,可相有豹卻依舊吃得香甜。

咽下第四個粗面窩頭,相有豹掃了掃衣襟上的粗面殘渣,一抬手扔進了嘴里,再端著一碗香氣四溢的熱茶漱了漱口,這才滿足地嘆息了一聲︰「這飯吃得早飯、晌午飯都擱在一塊兒了,倒也干脆、扛餓!」

端著半碗熱茶,勉強吃了個三分飽的納九爺卻是皺著眉頭,一副食不知味的模樣︰「這可怎麼辦要說旁人上門開這口,甭管好賴法子,總能搪塞過去。可是這水先生軟硬都不好使啊!」

伸手拈了一塊小醬蘿卜扔進嘴里,相有豹一邊有滋有味地嚼著小醬蘿卜,一邊詫異地朝著納九爺笑道︰「師叔您倒是細說說,怎麼這水先生就這麼難對付?方才听您跟水先生說的那些個話,好像這里邊」

狠狠白了相有豹一眼,納九爺絲毫沒好氣地哼道︰「這還不是你那糟心爛肺的師傅嘬出來的事兒?當年你師傅出事之後要離開四九城,可城門洞里全都是打行的刀手、還有些個旗人大戶家的護院把著,就等著拿著了你師傅撒氣!是這位水先生家的長輩看著你師傅也算是個有本事的人物,睜眼閉眼的、就把你師傅夾在他家每天去玉泉山打水的水車里蒙混出城的!」

訝然張大了嘴巴,相有豹頓時露出了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每天去玉泉山打水?這位水先生家里那得多大的譜兒啊?」

依舊是絲毫沒好氣的模樣,納九爺抬手指了指紫禁城的方向︰「這位水先生家算是清貴世家,四九城里正經出名的學問人。听老輩子人說,打從前清那會兒,紫禁城里坐著的第一位大清國皇上就打發人請水先生家的先人出山,去給大清國皇上當老師!大清國皇上的老師啊多少人打破頭都想干的活兒,可水先生家先人說什麼也不去!」

像是說得興起,納九爺一口氣將半碗熱茶喝了個干淨,這才抹著嘴唇繼續說道︰「听說當年皇宮大內里,有位大貴人帶著一車金銀和一口鬼頭刀去了水先生先人家里,讓水先生先人選一個。猜猜怎麼著——水先生家先生立馬讓全家老小沐浴更衣盤辮子,一家老小幾十口子人齊刷刷站到了那口鬼頭刀前!」

小口吃了大半個粗面窩頭,坐在一旁的納蘭像是已經把這段故事听過了無數遍一般,帶著幾分埋怨似的朝著說得正來勁的納九爺嗔道︰「您瞧瞧您,一說起那些陳年舊事就沒個完」

朝著帶著幾分嗔怪模樣的納蘭一呲牙,納九爺倒也像是被閨女數落慣了似的,壓根也沒拿著納蘭的嗔怪當回事,扭頭自顧自地說了下去︰「當年的大清國,那可是留頭不留發、留發不留頭的年月。多少山南海北出了名的學問人,只一看大清國八旗兵手里頭的大刀片子、狼牙棒,立馬就剃發異服成了大清國的官兒?能有這股子血氣、勁頭的讀書人,當真是不多了!」

用力點了點頭,相有豹附和著納九爺的話頭說道︰「要不怎麼老話都說過——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呢?!一個讀書人能有這膽氣、血性,難得!」

狠狠一拍大腿,納九爺險些把另一只手里端著的茶碗當成了驚堂木拍在桌子上︰「誰說不是呢?!就不提水先生家先人,只說這水先生自己吧——北洋、民國多少大官,坐著洋車、拿著花旗票上門求水先生出山當清客、當官,水先生說死了就是不去!听說當年北洋段祺瑞手下一副官,也是拿著花旗票和一把盒子炮拍在水先生面前,猜猜水先生怎麼說?水先生說」

像是刻意要打斷納九爺吹牛的興頭,坐在一旁的納蘭猛地接上了納九爺的話頭︰「水先生說——當年先祖尚且不畏斧鉞,吾等後人豈懼洋槍?」

如同詩人吟詩時被人搶先念出了詩中佳句,納九爺一口氣憋在了喉嚨口,猛地嗆得大咳起來,邊咳邊掙扎著拿手指向了忍俊不禁的納蘭︰「我的個親閨女你這是咳咳要弄死你親爹不是?」

伸手在納九爺背脊上不輕不重地拍打著,相有豹也是一臉莞爾的模樣︰「師妹,你這也太能挑時候了!沒見著師叔這兒說得正過癮麼?好賴你也讓師叔說完」

狠狠白了相有豹一眼,納蘭一邊起身收拾著桌子,一邊嗔怪地低聲埋怨著︰「都說了七八百遍的老黃歷了,每回都說得添油加醋、荒腔走板的,您要真能說出個好的來,那您干脆上天橋撂地擺場子去!」

好容易平復了呼吸,納九爺像是個被激怒的孩子般跟納蘭嘔上了氣︰「我還就偏說!那水先生」

做好做歹地為納九爺倒上了一碗茶,相有豹一邊朝著正準備開口跟納九爺抬杠的納蘭使了個眼色,一邊順著納九爺的話頭笑道︰「那水先生現在是干嘛的?」

喝了幾口茶穩了穩心神,納九爺喘著粗氣應道︰「幾年前國立清華大學的牌子剛掛上,水先生卻不過幾位做學問的老朋友情面,在國立清華大學里應了個教授的職位,專教古文!听人說水先生上課從來都是踩著鐘點進講堂,下課的鈴鐺一響立馬走人,從不搭理那些個學生。還听說水先生這輩子就沒娶妻,家里頭給訂的那門親事他是說死了不認,訂親的那家姑娘都上門在他家伺候水先生家老娘二十來年了,也都沒個名份,跟老媽子似的。听說都沒圓房」

眼瞅著納九爺已經把話題扯到了九霄雲外,相有豹趕緊打斷了納九爺的嘮叨︰「那照著師叔您這麼說,這位水先生就是一教書先生罷了!他上門要這異獸圖的殘片,咱們說死了不給,不也就打發過去了?」

斜了相有豹一眼,納九爺用力搖了搖頭︰「能有這麼好對付,你師叔我還犯什麼愁?這位水先生旁的都好,就一個事情上較真——但凡他看上眼了的古書古籍,那是無論如何也要弄到手過過癮!就大前年,這位水先生也不知道是听誰說的,南苑有一戶大戶人家藏了一副什麼碑帖,尋上門去死活要求那碑帖看一眼。眼瞅著人家不給瞧,十冬臘月的天氣,水先生愣是能在那大戶人家門口跪了兩天兩夜!」

驚訝地瞪大了眼楮,相有豹咂舌不迭地追問著︰「那後來呢?」

用力一拍桌子,納九爺的模樣著實像是個在茶館里說書的先生︰「後來更邪乎!水先生家里那位他沒認的媳婦也跟著尋來了,看著死活拉不動已經凍了個半死的水先生,那姑娘也絕,跟著就跪下了,又跪了一天一宿!到後來那大戶人家看著這是要出人命的事兒,也就不得不開了中門,把快凍死的水先生搭進去,再安排水先生住在他們家書齋里,把那碑文看了七天七夜!」

指了指自己家四合院的大門,過足了嘴癮的納九爺頓時變得愁眉苦臉︰「旁的都不怕,我就怕這位水先生下回來的時候,一句話說得不對付就跪在咱們家門口!這麼大學問的一讀書人跪在咱家門口不用多,半個鐘點兒,四九城里的唾沫星子就能把我活活淹死!」

轉悠著眼珠子,相有豹端著茶碗喝了幾口茶水,若有所思地朝著納九爺說道︰「可師叔您也別光著急這位水先生惦記咱家手里那張異獸圖殘片的事兒。我听方才那位水先生說的他手里頭,也有張異獸圖的殘片?還有一對兒什麼墨猴兒?」

扭頭瞪了相有豹一眼,納九爺帶著幾分奚落的神色朝著相有豹冷聲笑道︰「又琢磨什麼歪主意了不是?實話跟你說了吧,能收進那位水先生書齋里的古書古籍,到如今還沒听說過能有一寸字紙再流出來的!再要說起那對墨猴兒那也是水先生命里該著!听說是水先生教過的一位廣西學生孝敬水先生的,就想著水先生能多教點學問。說了也巧,那水先生平日里那麼油鹽不進的一個人,見著那對墨猴就挪不動腿,生生的多教了那學生七堂課!」

咂巴著嘴唇,相有豹拿著手里的茶碗慢慢晃悠著,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倒是听師傅提過一句,說墨猴這玩意只有廣西陽朔、武夷山一帶才有!真要是想在這墨猴上做文章一時半會兒的,這四九城里只怕是找不出這稀罕玩意」

翻著眼皮子,納九爺絲毫沒好氣地哼道︰「你師傅還真是什麼都教你一點?!明白跟你說了吧——四九城里除了水先生手里頭這一對兒墨猴出名,再有就是天橋那兒有過一幫子玩雜耍的伺候過一只軟骨猴兒,依稀能有那墨猴兒三分模樣」

眼楮一亮,相有豹頓時來了精神︰「軟骨猴兒?」

耷拉著眼皮子,納九爺沒精打采地應道︰「就甭指望拿著軟骨猴兒去跟水先生手里那對墨猴兒比較了!軟骨猴兒的教法子說起來玄乎,可弄明白了也就是那麼回事——拿著剛蛻了胎毛的猴兒崽子,用配好的藥水洗身九天,再配上些藥材合在食里喂了,那猴兒就再也長不大了,看著能有幾分像是墨猴兒的模樣,以往就有人拿著這法子教出來的軟骨猴兒當墨猴兒賣,著實騙了不少玩家!」

幾乎是湊到了納九爺眼前,相有豹伸長了脖子追問著︰「那後來呢?怎麼露餡了?」

狠狠白了相有豹一眼,納九爺沒好氣地站起了身子︰「那藥材太霸道,伺候出來的猴兒連骨頭都是軟的,很難養活過三個月!再說那骨頭一軟,別說是磨墨,連喂食都得送到嘴邊,怎麼能比得過真墨猴兒的靈醒?」

一把拽住了納九爺的胳膊,相有豹兩眼放光地盯著納九爺笑道︰「師叔您別著急,我有法子對付這位水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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