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著肥碩的肚皮,段爺手下那幫子巡警分出了幾個人,將那些大錢鍋伙的混混推搡到了牆角跪下,而剩下的巡警則是橫過了槍桿子,將周遭圍觀的人群推遠了些,將原有的空場又擴大了少許。
邁著太爺步,段爺不緊不慢地踱到了扔在場面中央的那兩箱子大洋面前,抬起腳尖踢了踢木箱︰「這是跟大錢鍋伙匪首喬一眼有關的贓物!來人啊,給我統統搬回巡警局去!待查明大錢鍋伙匪徒欺詐斂財的真相之後,再酌情發還苦主!」
干脆利落地答應一聲,原本伺候在段爺身後的兩名巡警頓時屁顛屁顛地沖了過來,彎腰直朝著那兩箱大洋伸出了胳膊。
頓時之間,那些坐在太師椅上的混混頭兒一片嘩然,紛紛扯著脖子叫嚷起來︰「段爺,這話可不能這麼說!」
「段爺您來可是幫著咱們攏住了場面的!既然是場面上的事兒,那自然該是按著場面上的規矩走」
「至不濟,您得分個幾成出來,也算是給兄弟們買雙新鞋」
從鼻孔里擠出了一聲冷哼,段爺方才始終都掛在臉上的諂媚笑容早不見了蹤影,反倒全是一副陰冷獰惡的模樣︰「諸位爺們可得想明白了!我姓段的不過是珠市口兒大街上一臭巡街的,能讓大錢鍋伙能把場面架在大街上玩,姓段的背後能沒人點頭麼?不認我姓段的這張臉不打緊,姓段的背後那幾位爺,脾氣可不太好諸位爺們,好好掂量掂量?」
眼瞅著段爺這話說得沒了轉圜的余地,始終端坐在太師椅上垂眉入定般的青、洪幫‘勿’字輩舵把子對望一眼,同時站起了身子。其中年長些的青幫舵把子咳嗽一聲,抬手朝著站在場面中間的段爺一拱手︰「天氣燥熱,我這身子骨老早就頂不住事兒了!既然這場面上有段爺做主,那想來也出不了什麼漏子!我這就跟洪門舵把子先行告退,禮數不周到的地方,段爺海涵、諸位爺們海涵!」
朝著周遭團團作了個羅圈揖,原本還沒到那榮養歲數的青、洪幫舵把子刻意擺出了一副老態模樣,在一眾手下的簇擁下揚長而去。
眼見著四九城里勢力最大的青、洪幫舵把子都給了段爺面子,其他那些坐在太師椅上的混混頭兒也像是福至心靈,一個個的都閉上了嘴巴。有那機靈些、方才也沒朝著段爺開口叫板的,更是朝著段爺拱手笑道︰「這場面上的事情,那還不是段爺一句話麼?都听段爺的!」
得意地低笑著,段爺也像是要在場面上攬住交情,朝著那些出聲恭維自己的混混頭兒一抱拳︰「到時候還得辛苦各位爺做個旁證!畢竟被這大錢鍋伙欺詐過的苦主太多,誰是苦主、被訛了多少錢,這可都得靠著各位爺查明訪細,這才好」
不等段爺那透著得意勁的話音落地,背心上挨了一槍後撲倒在地、眼瞅著已經斷了氣的喬一眼卻猛地躍起了身子,閃電般地竄到了段爺身後,手中染血的小攮子也緊緊地釘在了段爺那肥碩的脖頸上!
嘴角鼻孔中滲著絲絲血痕,喬一眼血紅著剩下的眼珠子,獰笑著在段爺耳邊喝道︰「早知道珠市口兒大街上段爺的名聲——當面叫哥哥、背後捅刀子!論起四九城里敲悶棍、打黑槍,段爺您是一絕!」
被喬一眼勒住了脖子,險些一口氣沒喘上來的段爺只是驚詫了片刻,頓時悶聲叫嚷起來︰「嘿我這背後頂著硬邦邦、涼颼颼的好大一件玩意前門樓子徐家一年前叫人訛走的那兩塊前清巴圖魯護心鏡,是落在你手里了吧?」
獰笑著咳出了一口鮮血,喬一眼毫不掩飾地笑道︰「四九城里這點事,還真沒有能瞞過了段爺的!也虧了這兩塊護心鏡,要不然我喬一眼現在就是路邊的一倒臥!旁的廢話暫且不說了,借段爺威風,護著我先出了四九城吧!」
嗤笑一聲,段爺很是光棍地僵著脖子笑道︰「怎麼著?還想跟你段爺我玩走馬換將?明著告訴你,今兒段爺要是慫了這場面,明兒段爺在四九城里就只能爬著走!有種的,照著你段爺心口上來一刀,你段爺要皺一皺眉頭,那就是小媽養的!」
也不等喬一眼再說些什麼,段爺扯開了嗓門吆喝道︰「諸位爺們可看好了,姓段的今天要是交代在這兒,麻煩諸位爺們抬抬手,送這位喬爺下去跟姓段個做個伴,我這兒先謝謝諸位了!」
再次咳出了一口鮮血,眼看段爺不吃自己這套的喬一眼獨眼中凶光一閃,捏在手中的小攮子更朝著段爺那肥碩的脖子頂緊了三分︰「行啊!姓喬的老早沒把自己當活人了!有段爺你陪著一塊兒奔了黃泉路,姓喬的這也算是值了!」
眼瞅著喬一眼要把那小攮子捅進段爺的脖子里,站在一旁的相有豹卻猛地開口叫道︰「喬爺您不怕死,可也用不著著急尋死吧?!」
也不搭理周遭投射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相有豹慢悠悠地走到了喬一眼的對面,伸腳踢了踢地上裝著大洋的箱子︰「我要是您,現下就找個信得過的弟兄拿著這兩箱子大洋走人!這麼大個四九城,內外城門現在也都開著,您走哪張門出不去城了?!再說了,手里頭有這些大洋錢,哪張門您又買不著一條路?再說了」
彎腰抓起了扔在箱子里的那一疊房契,相有豹一邊漫不經心地翻弄著那些房契,一邊搖頭晃腦的嘖嘖嘆道︰「就憑著您喬爺的本事,白手起家都不是難事,更何況還有這攢底子的兩箱大洋?擱外面混個三年五載,沒準您再回四九城的時候,那誰捏弄誰,還真不一定呢!」
骨碌碌轉悠著那只獨眼,喬一眼只是躊躇片刻,頓時獰笑著朝相有豹叫道︰「行!還真是個膽大敢嘬事的!喬爺記住你這份人情了!日後要是再有見面那天,喬爺留你個全尸!白傻子白傻子!別他娘的犯傻了,扛著這兩箱大洋走人!」
只一听喬一眼的吆喝,始終癱坐在地上傻笑、連那些巡警都沒在意過他的白傻子一個翻身爬了起來,拖拽著兩箱子大洋朝人群外走去。
眼看著那些桿子上的青皮混混作勢要攔白傻子,喬一眼猛地將段爺朝外一推,一個箭步撲到了那兩箱子大洋面前,伸手抓起那些散落著的大洋朝人群中扔去,口中兀自瘋狂地大叫道︰「天扔地撿,到手發財!搶啊」
只是三兩個起落的功夫,木箱里散落著的銀元已經灑出去不少。周遭圍觀的人群頓時一陣大亂,全都伸手跳腳地抓那從天而降的銀元,就連那些橫著槍桿子維持場面的巡警,也開始顧頭不顧尾地彎腰搶拾著掉落在地上的銀元!
趁著人群大亂的功夫,喬一眼猛地將一箱銀元扛到了肩膀上,拽著兀自沒模清楚方向的白傻子直朝著人堆中撞了過去。不過眨巴眼的功夫,已經只能模模糊糊看出個背影來!
擺出了一臉著急心疼的模樣,相有豹一邊伸手扶住了朝著自己跌跌撞撞摔了過來的段爺,一邊扯開了嗓門大叫起來︰「快截住他們!他們手里頭可有兩箱子大洋啊!」
耳听著相有豹的呼喝聲,那些坐在太師椅上的混混頭兒再沒一個能沉得住氣,全都跳起了身子朝著自己手下叫嚷起來︰「都他媽是死人啊!趕緊給我截住那倆人不管了,大洋給我全截住!」
「別他媽兜著尾巴追!抄胡同,截住他們!」
「誰能拿回來那兩箱大洋,對半劈了!」
眼瞅著人群中亂作一團,那些被人拿槍指著蹲在牆角的鍋伙混混頓時看出了門道。彼此間幾個顏色一遞,有膽大的鍋伙混混頓時大叫起來︰「搶大洋啊!得不著怨命,得著了就是爺啊!」
叫嚷聲中,原本蹲在牆角的鍋伙混混們全都是一個懶驢打滾,從看著他們的巡警腿邊滾到了人群旁。也顧不上抬頭看看自己面前的人是誰,只要瞧著腳上穿著的是雙花鞋,這幫子鍋伙混混頓時就順著人家小腿模了上去!
此起彼伏的女眷尖叫聲中,早已經亂成了一鍋粥的人群徹底炸了營,徹底沖毀了火正門堂口前空出來的場面。有好幾個被踩倒了的倒霉鬼前後挨了好幾腳,頓時抱著腦袋在地上叫起了爹娘老子!
攏著胳膊護住跌進自己懷里的段爺,再加上謝門神與佘家兄弟的一力招呼和胡千里在後面照應,在人群剛剛亂起來的時候,相有豹已經護著段爺沖進了火正門堂口,飛快地支應著謝門神關上了厚重的大門。
都沒來得及喘上一口氣,相有豹已經擁著段爺進了門房,隨手拽過了一張擱在門房里的雜木椅子,扶著段爺在那張雜木椅子上坐了下來。
一邊支應著佘家兄弟趕緊去給段爺倒茶,再安頓胡千里去給段爺打水淨面,捎帶手的還沒忘了吩咐謝門神在大門門縫里看著外面的動靜,相有豹只等門房里再無一人,抬手便將那一疊房契塞到了段爺的手中︰「好家伙這場面,可真叫個天崩地裂,好懸沒把咱們給裹進去!我說段爺,方才您跑得急了些,這東西都從您懷里掉出來了!我也不識字,不知道這紙上寫的是什麼?段爺,這個不是什麼要緊的物事吧?」
眯著一雙眼楮,段爺盯著相有豹看了老半天,方才慢悠悠地開口說道︰「這倒不是什麼要緊的玩意,不過是巡警局里記錄案子的卷宗可你手里頭那些房契,哪兒去了?」
擠出了一副哭喪著臉的模樣,相有豹唱作俱佳地吆喝起來︰「誰知道啊亂子一起,一鍋伙混混沖過來就把我手里頭那疊房契給搶了去!段爺,你當時可是看得真真的,您可得給我作證啊」
抬手將那疊房契塞進了自己懷里,段爺那肥的流油的臉上,終于泛起了一絲滿意的笑容︰「沒錯,我看得真真的,就是鍋伙里的混混把那房契搶走了!誰要是問你這茬兒,叫他來找我說話!」
點頭哈腰地謝過了段爺,相有豹湊到了段爺面前,壓低了嗓門說道︰「還得請段爺您個示下——這喬一眼只怕是跑不遠,要是段爺能拿了他,那往後的麻煩,可就都一筆勾銷了!」
「嗯?喬一眼也算是場面上走久了的人物,這時候他肯定不會出城,指不定就在哪兒貓起來了!手里頭帶著兩箱子大洋,四九城里哪兒還藏不住他?!」
「這就得跟你說句實話了那兩箱子大洋,只有拆開那些是真的,其他的分量掂著差不多,看著也像是那回事,不過那就全是紅紙裹著的鵝卵石!」
「你小子還真就天生是個跑江湖的!雞賊成你這樣,火正門也該能戳了旗號、興旺發達了!」
「這還得靠段爺您照應不是?」
「行!瞧在你小子這麼識趣的份上,往後有事,上燈籠胡同朝南第三家說話,那是段爺的外宅!」
「那還有這麼檔子事兒,也得求段爺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