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獸 五十七章 不孝兒孫

作者 ︰ 最後的游騎兵

跟著謝門神穿街走巷,足足走了有大半個時辰的光景,相有豹這才看見一個只有半張窄門臉寬的胡同口。

抬手擦了把額頭上涌出的汗水,謝門神從兜里模出幾個大子兒扔到了路邊的茶攤上,一口氣灌下去三碗茶水,這才指著那窄小的胡同口說道︰「就這兒,鳳尾胡同!甭看著胡同口小,可走進去就是九岔十八院,四通八達!」

同樣喝了好幾碗茶水,走出了一身透汗的相有豹打量著胡同口進進出出的人流,很有些納悶地朝著謝門神說道︰「謝師叔,我怎麼看著進進出出的這些人很有些帶著敗像的?」

微一點頭,謝門神朝著相有豹挑了個大拇哥︰「有豹,你這雙眼楮真算是練出來了!就因為這鳳尾胡同里面四通八達,好些個私煙館、暗門子和小賭場都藏在里面。有點啥風吹草動,立馬就能腳底抹油。就這麼個地界,那些個沾上了吃喝嫖賭、弄得自己天人五衰的家伙,還不就是帶著一身敗像朝著里面鑽麼」

很有些好奇地看著欲言又止的謝門神,相有豹試探著朝謝門神問道︰「听師叔您方才說的,雀兒洪家的三小子跟您有交情?」

老臉一紅,謝門神訕訕地朝著相有豹說道︰「都是些陳芝麻爛谷子的破事兒,也沒什麼說的」

伸手一抹嘴唇,謝門神像是要掩飾什麼似的,自顧自地徑直走進了鳳尾胡同,輕車熟路地順著其中一條岔口胡同尋著了一家四合院。

只一看那大敞開的院門里來回竄著的幾只雞,再悄悄正在當院里生著爐子的幾個半老婦人,謝門神便重重地嘆了口氣︰「唉這才不過七八年的功夫,雀兒洪家也都成了這模樣了!」

站在謝門神的身旁,相有豹一邊看著明顯住著好幾戶人家的四合院,一邊點頭應道︰「估模著也是日子過得艱難,這才把自己家院子給租出去了?」

苦笑一聲,謝門神抬腿朝著院子里走去︰「四九城里的窮家小戶,誰都是這麼走了下坡路。家里能當當的都當了,那就只能是租房子出去、再把當票給了打小鼓的。日子越熬越沒了指望,到最後,也就跟你師叔我一樣,只能變賣了祖宅求條活路」

還沒等謝門神把話說完,從院子里最小的一間雜屋里,已經傳來了個嘶啞而又蒼老的聲音︰「你還想干啥能當的都當了,能賣的也都賣了,就剩下這吃飯的家伙,你也要拿出去填那無底洞啊?!你給我放下放下啊」

一陣摔桌砸椅的動靜中,另一個嘶啞的聲音很是沒好氣地叫罵起來︰「什麼他媽吃飯的家伙?就這年景,就是你還能做出來那些逗鳥的哨兒,可誰還來花錢買啊?就算是能賣出來仨瓜倆棗的,那還不夠我押一局的!你給我撒手麻溜兒的給我撒手!」

吵鬧叫嚷聲中,一個剃著禿頭,身上穿著一件敞懷大褂的小伙子猛地拽開了房門,抱著個木頭匣子從屋里撞了出來。而在那小伙子的身後,一個須發皆白的老人胡亂裹了件小褂、赤著雙腳,哀聲連連地跌撞著抓住了那小伙子的衣襟︰「這個可萬萬賣不得呀祖上八輩兒傳下來的吃飯家伙呀」

像是被那老人廝纏得火氣上頭,那抱著木頭匣子的小伙子回身一腳,狠狠地將那赤著雙腳的老人踹翻在地︰「都他媽一天喝一頓棒子面粥了,還要個屁的吃飯家伙!等我回了手氣翻了本,到時候再給你贖回不就是了!」

猛一伸手,謝門神一把攔住了那正要奪門而出的小伙子,悶著嗓門朝那小伙子叫道︰「洪三兒,我這兒剛上門,你倒是要走?」

猛一看見謝門神那城牆般的身板,再瞧瞧伸在自己眼前的那蒲扇般的巴掌,方才還罵罵咧咧、敢動手打自己親爹的洪三兒頓時縮起了脖子,期期艾艾地朝著沉著臉的謝門神說道︰「是門神哥啊?這倒是老沒見您,我還正琢磨哪天去尋您」

從鼻孔里悶哼一聲,謝門神劈手便從洪三兒手里奪過了那木頭匣子,很沒好氣地朝著洪三兒伸出了另一只大巴掌︰「三兒爺,我可當不起您叫我一聲哥!想當年,我過不下去要賣老房子,可是你三兒爺幫著牽線做的中保人!現如今大錢鍋伙沒了,我那老房子賣了也沒收著一個大子兒!照著四九城里的老規矩,我謝門神找你這中人要錢,沒錯兒吧?!」

縮著脖子朝後出溜著,洪三兒轉悠著眼珠子,嘴里卻依舊是期期艾艾地咕噥著︰「這事兒您也不能找我不是?我是中保倒是不假,可我這也是叫人強拉著去的門神哥,這事兒咱們日後再說」

眼瞅著洪三兒想抽空子開溜,相有豹一個箭步擋在了洪三兒身側,吊著嗓門朝著洪三兒叫道︰「還想著開溜不是?今兒這事要是不了了,你哪兒都甭想去!」

心虛地瞅瞅謝門神那城牆般的身板,在偷偷瞧瞧相有豹那渾身都繃著勁頭的架勢,洪三兒哭喪著臉叫道︰「這事兒我可真沒得啥好處,里外里大錢鍋伙就給了我倆大洋,在口袋里都還沒捂熱,又叫番花攤子給收了去!您兩位今兒就是弄死了我,那我也拿不出一個大子兒了不是?」

冷笑一聲,相有豹刻意裝出了一副凶悍的模樣,把手朝著自己腰後模去︰「那就是沒得說了不是?也成,老規矩,中保不認賬的,哪只手簽字畫押的,就卸了那只手吧!來,甭叫爺們費勁,痛快把手伸出來吧!」

死死地把一雙手藏在了身後,洪三兒急得滿地亂蹦︰「這可真不能啊!爹您好賴替我說幾句?大哥、二哥可都不在眼面前了,說是走了口外,可也都三年沒信兒了不是?鬧不準就死外邊了!您往後可還指望著我給您養老送終、摔老盆打幡兒呢」

被自己兒子照著心口踹了一腳,那須發皆白的老人好容易才從地上掙扎起來,扶著門框氣喘吁吁地哀嘆道︰「見天兒的去賭,家里頭能敗的都叫你敗了個干淨,你眼里頭哪兒還有我這個爹?甭問我,打死了你,我就自當沒這個兒子」

哀痛之下,那須發皆白的老人猛地咳嗽起來,扶著門框再次出溜到了地上,老淚縱橫地痛哭失聲!

朝著謝門神使了個眼色,相有豹從謝門神手中接過了那個木頭匣子,疾步走到了那老人身邊,攙扶著癱軟在地的老人坐到了門檻上︰「您是雀兒洪家、洪老爺子?這是您那祖傳的家伙什,您先收好了!」

忙不迭地從相有豹手中拿過了那個看著頗有年頭的木頭匣子,洪老爺子老淚縱橫地用一雙枯瘦的巴掌撫摩著那木頭匣子,哭泣著連連嘆息道︰「祖上八輩子傳下來的玩意,這畜生就能拿著去賭啊雀兒洪家的手藝,只怕就得絕在了我身上了啊」

夾雜著絮絮叨叨話語的哭泣聲中,顫抖著巴掌,洪老爺子小心翼翼地打開了那木頭匣子,一一撫摩著那木頭匣子里精致異常的各色工具,眼淚一顆顆地砸到了木頭匣子里襯著的紅絨布上

無奈地嘆了口氣,相有豹朝著哭泣不止的洪老爺子拱了拱手︰「火正門里學徒相有豹,今兒來拜會洪老爺子,是想求洪老爺子出手,替火正門里打造一套八音哨兒!」

睜著一雙淚眼,洪老爺子卻是頹喪地搖了搖頭︰「不成啦家里頭存著的那點脆皮子黃銅,老早就叫那畜生拿去當當了。現而今的四九城里,再想找著做一副八音哨兒的脆皮子黃銅,只怕是難啊!」

眨巴著眼楮,相有豹抬手指了指被謝門神嚇得不敢動彈的洪三兒︰「那當票總還在他身上吧?咱們花錢贖回來」

也不等相有豹說完,洪老爺子已然再次搖了搖頭︰「還有啥當票啊這畜生每回都是死當,壓根就沒想著還能贖回來!這天長日久的,哪怕是去人家當鋪里尋,只怕也找不回那脆皮子黃銅了!」

寬慰地拍了拍老人那枯瘦的巴掌,相有豹朝著兀自淚眼婆娑的洪老爺子說道︰「那咱們再想轍去尋!只要您老這手藝還在,物件咱們總能想法子尋來!旁的咱們這會兒先不提,您老這身子骨再待在這又潮又冷的屋子里,怕是不合適?」

茫然地看著相有豹,洪老爺子咕噥著低聲應道︰「那還能去哪兒?家里頭這四合院,老早就叫這孽畜拆零了賣出去了。現而今我也就剩下這個窩能安身了」

狠狠瞪了洪三兒一眼,相有豹慢慢攙扶著洪老爺子站起了身子︰「您老就隨手收拾收拾東西,咱這就尋個能讓您踏實住著的地界去!」

扭頭看了看家徒四壁的小屋,洪老爺子不禁悲從中來︰「哪兒還有啥東西要收拾,早叫這孽畜給敗光了!就剩下這祖上傳下來的吃飯玩意,要不是你們來的巧,只怕」

探身抓過了屋里唯一一件破舊的大褂披在了洪老爺子的身上,相有豹攙扶著洪老爺子慢慢朝著四合院外面走去,卻是朝著把洪三兒逼到了牆角的謝門神使了個眼色。

朝著相有豹微一點頭,謝門神伸出雙手捏住了洪三兒的肩膀頭,直愣愣地把洪三兒提了起來︰「洪三兒,咱們這事兒,怎麼個說道?!」

被謝門神那鐵鉗般的大手提得雙腳離地,洪三兒好懸被嚇得尿了褲子,一迭聲地告饒起來︰「門神哥,您先撒手哎唷門神哥,您咋說我就咋辦還不成麼」

「麻溜兒的給我滾出四九城!要不然,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門神哥,您這這不是要了我的小命麼哎唷我滾,我滾還不成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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