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樓中,再次搭起了兩塊巨大的水牌子!
照著上竄下跳、四處張羅的假和尚說來,無局不可賭。這火正門里坐而論道比輸贏的場面,真要是不見點彩頭,那可算是太糟蹋這場面了不是?
從白傻子懷里模出來七八張蓋著朱砂戳子的印子錢票,假和尚吆五喝六地催拔著半月樓里管事的推出來兩塊水牌子,當眾擺開了平頭賭局——方才剛找著馮六爺與納九爺商量好了,今兒這場面上,彼此間十問十答,誰答不上來了,立馬就是二百大洋的賞臉錢雙手奉送給對方!
而在場子外面,也不吝雙方答上來對方多少問,只看最後輸贏,賠率都是一賠一,再公道不過了!
也不知道假和尚是不是打外面請過來了些撐場面的托兒,兩塊水牌子才剛剛立起來,少說就有二三十號手里攥著大洋的爺們沖到了假和尚跟前,拿大洋換來了假和尚手里頭早就備下來的押票!
鬧騰了半天,從天橋口上請來的響器班子好容易才逮著個空,剛吹打了一出《大高升》,半月樓後院里就已然叫剛換了押票的人擠得水泄不通。再等得響器班子玩了命的吹打了一出《小登科》之後,半月樓後院里每張椅子上已經全都坐下了戴著火正門主顧牌子的玩家。再剩下來瞧熱鬧的主兒,也都把院子周遭能站人的地方擠了個溝滿壕平!
亮開了嗓門,半月樓中專門養著的司儀管事先是邊喊著雅靜,邊朝著周遭看熱鬧的爺們連連作揖。等的場面上好容易安靜下來,那半月樓中的司儀管事頓時朝著院子里雅間的方向一揖,嘴里頭差不離都嚷出來了京戲噴口的腔調︰「恭請火正門前輩馮六爺、掌門人納九爺登壇論道!」
轟然而起的叫好聲中,納九爺率先出現在了諸人面前。朝著聚在院子里瞧熱鬧的玩家主顧作了個羅圈揖之後,納九爺卻也沒著急奔著自己那張八仙桌搭成的講壇走動,反倒是側身讓在了道路旁,做足了一副晚輩後學的謙虛架勢!
與納九爺截然相反,馮六爺手里頭搖晃著一把不知道從哪兒剛淘換來的黑木烏骨折扇。一步三搖地從雅間里走了出來,也不朝著周遭看熱鬧的一干人等多看一眼,擺足了一副趾高氣揚、目中無人的架勢!
還沒等馮六爺自說自話地走到那座面南背北的講壇前,從半月樓外已然響起了一陣萬響鞭炮的脆亮爆鳴聲。伴隨著那萬響鞭炮的爆鳴聲,一個身上穿著條皮圍裙,手里還捏弄著一把小鑿子和小木槌的壯棒漢子費力地擠進了看熱鬧的人堆當中,扯著嗓門吆喝起來︰「銅匠行三坊十一鋪。給行里前輩馮六爺添喜登高了!」
這話才一喊出來,看熱鬧的爺們頓時都亮開嗓門叫起好來
早瞧見半月樓外面有帶著萬響鞭炮候著的主兒。也就都盼著今兒這場面上能有講壇高築的熱鬧瞧瞧。這才剛開場,已然就有出來給馮六爺撐場面的人物出來
今兒這熱鬧,只怕是錯不了了!
叫好聲還沒零落下來,半月樓外已然再次響起了好幾掛萬響鞭炮的爆鳴聲。伴隨著幾個穿著打扮各異的壯棒漢子捏著各自行當的吃飯家伙擠進了看熱鬧的人堆里,粗細不一的叫嚷聲頓時在人群中響了個爭先恐後︰「梨園行青衣門、老生門,給行里前輩馮六爺添喜登高!」
「影畫行後輩學徒,給行里長輩馮六爺添喜登高!」
「勤行末學,給行里長輩馮六爺添喜登高」
伴隨著一聲又一聲的吆喝聲,半月樓里早有準備的小伙計頓時應聲忙活開來。一張張老早備好的八仙桌一層接一層的直朝上壘。不過眨巴眼的功夫,已然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搭成了一座七層講壇!
得意洋洋地朝著那些開口替自己撐起了場面的壯棒漢子連連拱手,馮六爺臉上笑得春光燦爛,恨不能把半月樓後院的圍牆給拆了去,也好嚷滿大街過往的人物全都見識見識自己的宗師做派!
也不知道是啥時候,半月樓外的萬響鞭炮總算是消停下來。而在這驟然而來的耳目一清之中,都不知道是哪位看熱鬧的爺們。猛地就指著那足有七層高的講壇噗嗤一樂︰「我的個天爺,這麼高個講壇,可是叫馮六爺怎麼才能上去?我說,雜耍行里來人了沒有?麻溜兒的給馮六爺支應一張梯子啊」
這話剛一出口,不少看熱鬧的爺們頓時回過神來——七層講壇倒是足夠威風體面了,可要馮六爺爬到這講壇頂上擱著的那張椅子上坐下
旁的不論。就梨園行里最拔尖叫好的人物楊小樓,一場猴戲上頭也只上五層桌子搭成的假山,旁邊還得有四個龍套小心翼翼招呼著那桌子搭成的假山別搖別晃!
就眼前這七層八仙桌搭成的晃悠悠一座講壇,哪怕是真請了楊小樓來走一遭,只怕那楊小樓後脊梁上也得見了汗珠不是?
人群之中,方才叫好叫得最響亮的一位爺,再次亮開了嗓門叫了起來︰「好吽」
四九城里。也甭管是听戲還是看雜耍,但凡有瞧熱鬧的地方,也就都斷不了叫好的人!可這叫好,卻也分好幾種不同的調門。
有那玩意地道的角兒,武生的扮相一挑出將台口的門簾,戲台子地下頓時就是滿場爆叫一嗓子︰「好!」
這叫好,講究個干脆利落,听著脆亮!
還有那老生扮相的好角兒,一段京韻念白走場下來,戲台子底下听戲的爺們也都能搖頭晃腦的拖長了腔調來一句︰「好!」
這句好叫的,那就得講究個韻味綿長,繞梁三日而不絕!
自然而然,有那玩意不地道、功夫不到家的主兒,在台上唱得荒腔走板,外帶著把關老爺走馬過五關的身段愣是擺出了鼓上蚤夜盜金槍將的架勢,那戲台底下的爺們也不客氣,一嗓子拖腔拿調也就嚷了出去︰「好吽」
知道行市的都明白,這就是給叫倒好,哄人下台呢!
眼瞅著方才還趾高氣揚的馮六爺傻乎乎站在七層講壇下犯了暈乎。旁邊再有瞧熱鬧的爺們搶先嚷了這一嗓子倒好,整個半月樓後院里,那叫倒好的聲音頓時就成了鬧塘的蛤蟆扎堆︰「好吽」
「上去唷傻楞著算是怎麼檔子事兒?!」
「麻溜兒的呀七層講壇上說話,您可留神風大閃了舌頭!」
哆嗦著兩條腿,馮六爺臉上再沒了方才那趾高氣揚的模樣,卻是求救般地朝著剛過擠到了院子里的假和尚看了過去。
像是看出了馮六爺心頭的膽怯一般,跟在了納九爺身旁的相有豹麻利地朝著另一座講壇旁單膝跪地。揚聲朝著納九爺叫道︰「火正門學徒相有豹,恭請火正門掌門人納九爺登壇論道!」
深深吸了口氣。納九爺伸手一撩長袍前擺,抬腿一踩相有豹的膝頭,麻利地跳上了那座低矮而又穩當的講壇,四平八穩地坐到了講壇中央擺著的太師椅上。
站起了身子,相有豹很有些捉挾地快步走到了馮六爺身邊,刻意扯開了嗓門吆喝起來︰「火正門學徒相有豹,恭請火正門前輩馮六爺登壇論道!」
擺出了個一模一樣單膝跪地的架勢,相有豹伸手朝著自己膝蓋上一拍︰「馮六爺,您請吧?!」
再次響起的哄笑聲與叫倒好的喧囂聲中。馮六爺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猶豫了片刻,再看著假和尚朝著自己目露凶光地連連努嘴,只得無可奈何地踏上了相有豹的膝頭,手腳並用地朝著那座顫巍巍的講壇上爬了上去。
不知何時,看熱鬧的人群當中,再次響起了幾個異常響亮的嗓門︰「 瞧這架勢,這算是火正門里的功架不是?怎麼瞅著這四條腿都使喚上了?!這算是哪一出啊?」
「這您可就不明白了!火正門里伺候的就是各路玩意。像是納九爺方才那登壇論道的功架,有個名堂叫喜鵲登枝,講究的就是個一步登天的好意頭。可這馮六爺眼前使喚的這功架,沒準就是馮六爺的獨門手藝萬年老鱉?」
「胡說!擺明了就是狗急跳牆」
猶如相聲般一唱一和之中,裹在人堆里的幾條大嗓門沒遮沒攔地陰損擠兌著正玩命朝著講壇上爬著的馮六爺,不時地引起了人群一陣陣的哄笑聲。
拿眼楮瞄著手腳並用、好容易才顫巍巍爬到了第五層的馮六爺。站在納九爺坐著的講壇後、手里頭還捏著個木頭匣子的佘有道嘬著牙花子,捏細了嗓門朝著剛剛回到了自己身側的相有豹低聲說道︰「有豹,人堆里那幾位開口挑話頭的是你找回來幫忙的幾張嘴了不是?」
微一點頭,相有豹朝著那幾個剛剛吆喝著要給馮六爺添喜登高的壯棒漢子努了努嘴︰「還有那些位,也都是叫馮六爺上門訛過的主兒,心里頭老早就憋著一股子悶氣!昨晚上在便宜居請他們吃了頓砂鍋席,再把今兒這事由說道說道。他們也就都答應今兒過來幫咱們湊這場熱鬧了!」
強忍著心頭笑意,佘有道捏弄著手里頭那個木頭小盒子,喃喃自語般地在相有豹耳朵旁邊說道︰「我說有豹,要說火正門里的手藝,沒準你還有不會的。可要說這挖坑埋活人你還真是祖師爺輩兒的!得了,眼瞅著馮六爺也快爬上去坐下了,接下來怎麼個茬兒?」
朝著氣喘吁吁在椅子上小心翼翼坐定的馮六爺望了過去,相有豹微微眯起了眼楮︰「那自然是叫馮六爺先開口,散散心頭火氣再說!」(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