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街的更鼓都打了三更,街面上也都瞧不見幾個行人,相有豹這才斜著一雙眼楮看路,渾身酒氣地回到了火正門堂口後的小角門。
一拉小角門門框上的細牛筋繩,再拿腳輕輕頂住了門檻上一塊壓根不起眼的活木頭,相有豹伸手朝著小角門一推,伴隨著小角門後一聲細微的鈴鐺聲,原本關得嚴絲合縫的小角門應聲而開。
雖說此時已然是夜深人靜,可在相有豹剛剛推開了小角門的瞬間,小角門後已然傳來了九猴兒那略帶著幾分瞌睡時迷糊意味的聲音︰「師哥?」
並不著急進門,相有豹卻是壓低了嗓門朝著小角門里笑著低叫道︰「我的九猴兒爺,辛苦您給我留門了!」
嘿嘿低笑著,小角門後候著的九猴兒像是在搬弄著什麼東西似的,不是地磕踫出了些細微的動靜︰「師哥您稍等,我這就把這些家伙什收拾了得了,師哥您進來吧!」
邁步進了小角門,相有豹一邊翻手關上小角門的門扇,一邊瞧著被九猴兒挪到了一旁的幾張倒放著的、板凳模樣的物件︰「犯得著弄這麼大陣勢麼?平日里不是就後角門掛了幾根牛筋線、幾個銅鈴鐺麼?今兒怎麼連刀樁子都搬出來了?」
把剛剛纏在了自己手腕上的牛筋線重新布置在了貼近小角門的地方,九猴兒像是已然清醒了過來,笑嘻嘻地朝著相有豹笑道︰「師哥。您今兒可是沒瞧見掌門回家時候那架勢!好家伙,就跟要出門打狼似的牛筋線、銅鈴鐺、刀樁子,能想到的玩意全都叫掌門吆喝了一遍。這要不是納蘭師姐攔著,只怕這刀樁子上就得安上牛耳尖刀了!」
哭笑不得地看著貼著牆根擺了一圈、足有兩三層的刀樁子,還有那些在刀樁子周遭密密麻麻拴了好幾道的牛筋線上掛著的銅鈴鐺,相有豹無可奈何地低叫道︰「這是干嘛啊這是?左不過就是今兒鬧了個還算是過得去的場面,值當這麼防備著麼?這要是再擱堂口里安上個翻板、陷坑、地弩什麼的,那咱們這兒可就真要改字號了!」
小心翼翼地將手里頭最後一個銅鈴鐺掛到了牛筋線上,九猴兒很有些納悶地扭頭看向了相有豹︰「改字號?那不叫火正門,咱們叫什麼?」
「陷空島!」
「那師哥您明兒就上大門前面拆招牌、換字號吧——三進院子里我進不去。可那十來張地弩,可是我親手搬到三進院子門口的」
「真使上了地弩啊?!」
「可不是怎麼地?!謝師叔打從今兒回來起,手里頭的活兒就沒停過!就連謝師叔家嬸子,也都」
伴隨著一聲輕輕的咳嗽聲,穿著一身月白夾襖,身上還披了件水蘭花花紋厚衣裳的納蘭像是听到了動靜之後,剛從自己房里出來一般,細著嗓門朝站在後角門旁說話的相有豹與九猴兒低叫道︰「這都什麼時辰了?還在這兒扯閑篇?!倒是還睡不睡了?!」
朝著相有豹吐了吐舌頭,九猴兒一邊裹進了身上的厚衣裳。一邊捉挾地朝著相有豹低聲笑道︰「這可了不得了!穆桂英夜探軍營,正瞧見楊宗保從花樓里回來。這少說也得是挨二百軍棍臭揍的罪過」
一邊胡說八道著,九猴兒一邊順著牆邊跑了個一溜煙,卻把相有豹與納蘭晾在了二進院子里。
嘿嘿低笑著,相有豹朝著站在黑暗中的納蘭一躬到地︰「勞駕師妹深夜候著,這可怎麼敢當?」
輕輕皺了皺小巧的鼻子,納蘭帶著幾分顯而易見的嬌嗔低聲叫道︰「少沒羞沒臊的!我這就是听著你們倆半夜瞎鬧騰,叫你們給吵醒了」
捉挾地指了指納蘭身上披著的那件水蘭花花紋的厚衣裳,相有豹擠眉弄眼地湊到了納蘭面前︰「那這就更是我的不是了!瞧瞧師妹身上這厚衣裳,擱在屋子里都能結了霜花。我這當師哥的得是多沒心沒肺,才能叫我這寶貝師妹屋子里冷成這樣」
臉上驟然一紅,被相有豹說破了自己在院子里守候了大半夜真相的納蘭憤憤地一跺腳︰「你你就沒個正經的時候!」
伸手一把拉住了扭身要走的納蘭,相有豹忙不迭地賠著笑臉︰「是我的不是,師妹你可千萬別生氣」
不依不饒地一甩胳膊,納蘭依舊是余怒未息的模樣︰「甭拽著我!擱在外面花樓、書寓里舒坦夠了,回來還在嘴頭子上找人家的便宜哪有你這樣的?哪有你這麼欺負人的?」
也許是委屈。也許是習慣了面對著相有豹時不由自主從心底里涌出來的那份嬌嗔,納蘭說著說著,話音里已然帶上了幾分半真不假的哭腔。
眼瞅著納蘭像是真有些生氣傷心,相有豹麻利地一個旋身。搶到了納蘭的臉面前︰「我知道師妹心疼人,我是真知道!這大晚上的陪著段爺、熊爺逛書寓,這不也是為了咱們堂口的買賣能興隆,上門找事的人能少幾個麼?再者說了你看你師哥三更天了還朝著家里趕,這我要是真在書寓里玩舒坦了,我還能記著回家?」
忙不迭地朝著懷里一伸手,相有豹飛快地模出了個扁扁的油紙包,不由分說地塞到了納蘭手里︰「走大街上還想著你愛吃挑小攤兒的做的棗泥膏,這不是專門繞了一截子道兒給你買回來了?怕你吃涼的傷了胃口,這一直都揣在懷里暖著不是」
捏著手中還帶著些許體溫的油紙包,納蘭臉上不由得再次飛起了一絲紅霞。微微垂下頭來低聲說道︰「那你就不能好好跟人家說話非得撿著那些有的沒的埋汰人家,把人家弄得鬧心了,你才舒坦不是?」
嘿嘿低笑著,相有豹一邊朝著納蘭打躬作揖,一邊低聲朝著納蘭笑道︰「這不是你師哥嘴賤慣了麼趕緊趁熱嘗嘗,是不是你喜歡那味兒?」
轉身坐到了二進院子里的石凳上,納蘭輕輕地撕開了油紙包,小口小口地慢慢吃著還有幾分溫熱的棗泥膏,卻又低聲朝著涎著臉站在自己身旁的相有豹說道︰「事兒都辦成了?」
一坐到了納蘭身邊,相有豹大大咧咧地朝著納蘭笑道︰「這還能有你師哥辦不成的事兒?就那金瓖玉的牌子。一塊兩千大洋出去,咱們獨得八百!照我估模著差不離過年之前,這牌子就得賣個干淨!」
噗嗤一笑,納蘭輕輕地瞟了相有豹一眼︰「也就虧得你想得出來?!就今兒快掌燈的時候,替咱們做那金瓖玉牌子的洪老爺子瞧瞧跟我爹說了,便宜玉石、包金瓖嵌,一塊金瓖玉的牌子折算著本錢也就一個大洋多點。你可倒好真敢拿著黃銅當真金賣?!」
端正了臉色,相有豹一本正經地朝著納蘭說道︰「咱們這買賣可是真金白銀、童叟無欺,賣的就是個手藝錢!這些年我師傅也都跟我說過。當年他也就是犯了倔勁、瞅著那些有錢人不拿咱們火正門里的爺們當人看,這才死活都不樂意跟那些個高門大戶打交道!可要是當年他就能轉過這彎兒來。那火正門里幾年後能是個怎麼紅火的光景,那還且兩說呢!」
驚訝地瞪著眼楮,納蘭很是好奇地朝著相有豹問道︰「我師大爺怎麼說來著?」
眉飛色舞地挽起了袖子,相有豹伸手在身邊的石桌上凝結的霜花上劃拉出來一條橫杠,再在橫杠的一段畫了個圈兒︰「我師傅說過,這火正門里頭的主顧分三種,一種就是他當年結交的那些個江湖朋友。有心氣、有本事、懂路數,可就是沒錢伺候著那些金貴玩意。」
微微點了點頭,納蘭伸出了修長的手指。在相有豹剛剛在石桌霜花上劃拉出來的那條橫杠一端點了點︰「還有一種,也就該是我師大爺不樂意打交道的那些有錢人!啥玩意都是拿錢朝著上頭砸、捎帶手的還瞧不起人」
嘿嘿一樂,相有豹在那橫杠中間畫了個小人︰「這就好比是咱火正門,只要能把這根扁擔挑好了,一頭不冷落那些有本事的江湖朋友,一頭不放過那些有錢燒包的傻棒槌,中間再有些三不五時能上門捧場的主顧!等有個三年五載的下來。那四九城里面稍有倆大子兒的爺們,手里頭都得攥著咱火正門的主顧牌子,這買賣可就真做大了!」
也不知是想起了些什麼,納蘭猛地低下了頭。細著嗓門朝相有豹說道︰「那等火正門的買賣做遍了四九城,你還打算怎麼著?」
微一愣怔,相有豹伸手撓了撓自己的後腦勺︰「做遍了四九城之後那就得奔著天津去了!那地方口岸多,南來北往的船上要是也都能做上咱們火正門的買賣」
「那等天津也做遍了呢?」
「口外?再把買賣做到關外?然後再把我師傅給接回來?」
「那等把師大爺接回了四九城里呢?」
翻楞著眼珠子,相有豹像是完全模不著頭腦似的沉吟著說道︰「這我還真沒想過」
憤憤地將手中的油紙包朝著相有豹懷中一摔,納蘭猛地站起了身子,朝著自己的屋子走去︰「那你就慢慢琢磨吧!」
瞠目結舌地看著納蘭的背影,相有豹抓著納蘭扔過來的油紙包,愣怔著低聲叫道︰「這怎麼好好的又生氣了?」
頭也不回地,納蘭朝著相有豹扔下了一句話︰「伙房里還坐著一鍋粥」
話音未落,三進院子里的房頂上已經傳來了一連串銅鈴的脆響。伴隨著那銅鈴的脆響,一聲慘叫也緊接著在三進院子里響了起來!
嘩啦一聲,謝門神住著的屋子猛地敞開了大門。手里頭捏著一根粗大的搗藥杵,謝門神光著一雙腳,只穿了條犢鼻褲跳到了院子里,拔腿便朝著三進院子沖去,口中兀自朝著納九爺住著的屋子大聲喝道︰「師哥,有小綹!還是走響鈴的!」(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