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孟嘗君門下食客三千,有經天緯地能耐的人物自然不在少數,可雞鳴狗盜之徒也有各自看家的門道。
也就像是這天橋潛行里的老大燕泥鰍,出門才不過兩碗茶的功夫,已然急匆匆地回到了相有豹坐等著的那間屋子里,連臉上的汗水都顧不上擦一把,劈頭朝著相有豹便是一揖︰「好家伙我說相爺,您可瞞得我好苦!這要不是我身邊還有幾個兄弟平日里喜歡伺候個蟈蟈,在珠市口兒大街上火正門堂口里跟您帶來那位小姑女乃女乃打過照面我這還真叫您瞞過去了!」
毫不驚訝地站起身子朝著燕泥鰍打一拱手,相有豹笑嘻嘻地朝著滿頭大汗的燕泥鰍應道︰「還得說燕當家的耳聰目明,我這外路的空子在您面前都沒能扛過去半個時辰,就叫您給琢磨了個底兒掉!旁的不論,我這兒給您賠罪——火正門學徒相有豹,給潛行燕當家的行禮賠罪,求燕當家的恕我相有豹一個空子,冒名鑽風的罪過!」
端過了桌子上一碗溫熱的茶水喝了個干淨,燕泥鰍朝著相有豹擺了擺手︰「相爺,您這是臊我臉皮不是?潛行里的切口您說得一句不差,規矩做派樣樣齊全,這要說您沒跟潛行里的前輩高人打過交道,我可是說死了都不信!得了,您交代的事兒,我已然叫身邊兄弟去打听了,一半天準能有個回信!您跟您身邊那位姑女乃女乃,今兒就在天橋地界踏實逛游著,要看上啥物件玩意,都是兄弟我的!」
挑著眉毛看著滿臉誠摯神色的燕泥鰍,相有豹反倒是不急不慌地重新坐了下來,戲謔地看著燕泥鰍笑道︰「我這可還真小看了燕當家的?可我琢磨著我這身上也沒露相不是?您是怎麼瞧出來,我身後邊那位爺的來路的?」
叫相有豹當面說破了自己想要套交情賣好的心事。燕泥鰍臉上也真有點掛不住的模樣︰「相爺,您這可真是要刨根問底了不是?得了,明人面前不說暗話,就您方才那幾句切口里邊。教您這幾句切口的人已然留了話把兒!跟您盤道兒的那小兄弟道行淺、沒听出來,可回頭跟我這麼一細說四九城里潛行走響鈴的四大金剛,潑法金剛嚴旭嚴爺,已然回了四九城不是?沒準兒眼下嚴爺就在火正門堂口里歇著?潛行切口從來是法不傳六耳。能借著您把這消息散出來,這就是說嚴爺又要在四九城里上線開扒!我們這些個潛行里的小字輩,能有嚴爺在手指頭縫里漏出來一星半點的,那可就真是天上掉下來金元寶了!相爺。您要是能賞臉嚴爺面前,您替我燕泥鰍美言幾句?」
哈哈大笑著,相有豹朝著燕泥鰍點頭應道︰「這還真得說燕當家的是老江湖。就這麼幾句話的功夫。場面上該有的里子、面子全都替兄弟我做足了!沒得說,嚴爺面前,兄弟我知道該說什麼!」
抓過了桌上的茶壺,燕泥鰍笑得一副見牙不見眼的模樣︰「那我這兒可就先謝謝相爺您了!」
談笑之間,外邊門簾微微一挑,方才那獐頭鼠目的漢子露著半邊臉孔,朝著燕泥鰍遞了個眼色。
倆眼一瞪。燕泥鰍頓時換上一副凶神惡煞的面孔,揚聲朝著那獐頭鼠目的漢子叫道︰「嘬什麼妖呢?相爺不是外人,有啥話照直了說!」
點頭哈腰地答應了一聲,那獐頭鼠目的漢子屁顛屁顛地湊到了桌邊,朝著相有豹討好地說道︰「相爺,您方才讓打听的那韓良品,眼下就在南邊佛珠胡同住著呢!外面走著的幾個兄弟掃听了一遍,說那韓良品是一個多月前來的四九城,剛來就在佛珠胡同買了套四合院住下來,連價兒都沒打!還听說他拿來結賬的不是大洋,是八根小黃魚!上面的鈐記從來都沒人見過,不像是哪家大戶、商號里壓箱子鎮庫的玩意,倒像是哪家官府里的東西?!」
倆眼一瞪,燕泥鰍頓時破口罵道︰「嚇了你的狗眼不是?南七北六十三省官府的鈐記是啥樣你都不知道?你長著眼楮是備著給相爺當泡兒踩的?!」
打躬作揖地,那獐頭鼠目的漢子頓時叫起了撞天屈︰「掌把子,那鈐記不光是我不認得,就連幾個常在街面上當當行、票莊里走著的兄弟,也全都是第一回見!就那家把佛珠胡同四合院賣了的主家,估模著也是怕那小黃魚里有什麼說道,當時就把那小黃魚送去票莊里換了大洋。票莊里驗金銀的師傅都說了——七青八黃九紫十赤,那八根小黃魚可全都是十足十的赤金,比尋常市面上走著的小黃魚都鮮亮三分」
抬手在桌上捏起了個花生殼兒,燕泥鰍狠狠把那花生殼朝著那獐頭鼠目的漢子臉上砸去︰「老子我打你個七青八黃九紫十赤!你他媽的跟誰這兒顯擺你能耐呢?問你啥你說啥——那鈐記到底是個啥樣?!」
被砸得猛地一縮脖子,那獐頭鼠目的漢子很有些委屈地看向了燕泥鰍︰「掌把子,這事兒真就得從這根兒上說才明白!那票莊里收了八根小黃魚,就因為瞧著成色好、打算留著壓庫,這才沒轉手倒騰出去。有跟那票莊里頭掌櫃有往來的兄弟,眼下正想轍把那鈐記給弄過來給相爺、掌把子過目呢!」
听著那獐頭鼠目的漢子這麼一說,燕泥鰍臉上的神色才多少有了些緩和,轉頭朝著相有豹一抱拳︰「相爺,手底下人辦事不利索,只怕還得耽誤您點兒功夫!您暫且寬坐,我這就叫人再去催催!」
話音剛落,門簾輕輕一挑,一個身穿長衫、脖子後頭還插著把扇子,打扮得像是個牙紀行人物的中年漢子賊眉鼠眼地探出頭來,伸手把一張巴掌寬的白紙放到了門檻邊,一言不發地縮回了腦袋,重新放下了門簾。
飛快地竄到門邊撿起了那張巴掌寬的白紙。獐頭鼠目的漢子獻寶般地捧著那張白紙放到了燕泥鰍與相有豹之間的桌子上︰「相爺,掌把子,您二位瞧瞧,就這鈐記的模樣。南七北六十三省,哪家官面上的府庫里存著的大、小黃魚上,可都不是這模樣的鈐記吧?」
擰著脖子,燕泥鰍仔細瞧著那白紙上拓印出來的鈐記圖案。嘬著牙花子皺起了眉頭︰「相爺,您恕我眼拙見識淺這鈐記我還真是從來沒見過!可要說這是私下里自己鑄出來的小黃魚上留的鈐記誰家里私鑄的小黃魚舍得下這本錢?比官庫里出來的小黃魚還鮮亮三分?」
同樣仔細打量著那白紙上拓印出來的鈐記圖案,相有豹更是瞧不出個所以然來。擰著眉頭琢磨了片刻,相有豹伸手把那張白紙捏在了手中︰「燕當家的。這玩意我先收著成麼?」
恍然大悟一般,燕泥鰍頓時朝著相有豹笑道︰「我這還真是想擰巴了——相爺您身邊可是有高人的,真用不著我在這兒多琢磨什麼!」
點頭笑著謝過了燕泥鰍。相有豹轉頭朝著那獐頭鼠目的漢子笑著問道︰「那佛珠胡同里四合院住著的主兒。當真就是韓良品?還有旁人住著麼?」
搖晃著腦袋,那獐頭鼠目的漢子掰弄著手指頭數算起來︰「常住的人物應該還有一位,有兄弟瞅見過那四合院里有個老媽子進出,采買的玩意不少,一個人指定吃、用不完!可除了那位韓良品,另一個住在那四合院里的人倒是從不露面?」
微微點了點頭,相有豹朝著那獐頭鼠目的漢子追問道︰「那平日里上那四合院里走動的人物呢?」
費勁地咽了口唾沫。那獐頭鼠目的漢子啞著嗓子應道︰「佛珠胡同口兒上正好有我們一位兄弟的偏宅,專門留著失風了的時候存身用的!這不是前陣子他失了風,見天兒藏在那屋子里不敢出來,從窗戶口看街面上人來人往的解悶!听著他說,那四合院里平日也沒什麼人往來,去得多的兩三個人里有一位,算是在場面上走動過的,叫南沐恩!至于旁的兩個人瞅著都面生,說不上名號來!」
猶豫了片刻,那獐頭鼠目的漢子吞吞吐吐地朝著相有豹再次開口說道︰「听著佛珠胡同那位兄弟說面生的那倆人,都是小矮個、壯身板,一雙腿都帶著幾分羅圈,走路的樣子挺各色的!相爺您也知道,干我們這行的,眼珠子老喜歡瞅些個旁人不留神的地界。尋常人在我們兄弟眼前一過,瞧著走路的架勢,我們也就能差不離知道那人是干的哪行、道行深淺!可那倆人瞧著身架倒像是個練家子,可仔細一咂模,那身上還帶著些說不出來的味兒,就像是」
瞧著那獐頭鼠目的漢子欲言又止的模樣,相有豹伸手端過了桌子上的一碗茶,遞到了那獐頭鼠目的漢子手中︰「您先甭著急,喝碗水再說。」
點頭哈腰地接過了相有豹遞給自己的茶水,那早已經口舌焦枯的獐頭鼠目的漢子大口把那茶水喝了個干淨,再拿著衣袖一抹嘴︰「相爺,我說這話您可甭怪我胡咧咧——听著我兄弟說,他瞧著那倆人的時候,身上猛不盯地就覺著哪兒都不對勁!就像是就像是後半宿走夜路經過亂葬崗,背後頭叫鬼給盯上了似的」
眼仁猛地一縮,坐在一旁的燕泥鰍頓時插口叫道︰「是六扇門的爪子?還是外路的刀客?」
用力搖了搖頭,那獐頭鼠目的漢子朝著燕泥鰍說道︰「掌把子,听藏在佛珠胡同口兒的二白臉說,他剛開始也覺著沒準那倆人是六扇門的爪子、外路的刀客。可見過了幾回之後,就覺著那倆人身上陰氣重得邪行,六扇門的爪子和外路的刀客再厲害,身上可也都帶不上這股味兒!」
扭頭看了看正在凝神聆听著自己說話的相有豹,那獐頭鼠目的漢子很有些赫然地朝著相有豹一抱拳︰「相爺,就這麼一會兒功夫,著急慌忙之間,也就只能掃听出來這些路數!您要是能多容我們些時候,沒準我們還能在查訪得仔細些?」
抬手朝著那獐頭鼠目的漢子打一拱手,相有豹面帶笑意地開口說道︰「這可已然是麻煩眾家兄弟了!燕當家的,今兒晚上珠市口兒燕來樓的席面,都是我的,勞您駕領著眾兄弟賞光!這事兒,您可千萬賞我相某一面子?!」
洪聲大笑著,燕泥鰍也是朝著相有豹一拱手︰「相爺賞我們兄弟面子,按說我也不該不識抬舉!只不過相爺該是知道,潛行里規矩,同行不扎堆?」
恍然大悟一般,相有豹伸手朝著自己腦門一拍︰「倒是還忘了這茬兒了得了,這事兒,我擱在心里頭了!只是佛珠胡同那邊,還得勞煩燕當家的手下兄弟多費心?」
「這事兒您放心!打從這會兒起,佛珠胡同里那四合院進出的蒼蠅,我都得抓來瞧瞧公母!」
話音未落,外邊門簾猛地被人挑了起來,一個打扮成報童模樣的小徒弟急赤白臉地一頭撞了進來,迎著相有豹扯著嗓門吆喝道︰「師兄您快去瞧瞧去小寶子小寶子叫拍花子的給弄走了!」
地站起了身子,相有豹一把將那報童打扮的小徒弟抓到了自己眼前︰「怎麼回事?小寶子不是跟著你胡師叔家嬸子出去的麼?怎麼就能撞見了拍花子的?」
急得小臉煞白,那打扮成報童的小徒弟急匆匆地朝著相有豹說道︰「我也鬧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就瞅著跟小寶子一起去的小兄弟過來報信,說瞧見小寶子被拍花子的人給弄走了!九猴兒哥已經領著人追過去了,師兄您快去瞧瞧去」
听著那小徒弟急匆匆的叫嚷聲,燕泥鰍也是猛然站起了身子,朝著相有豹一抱拳︰「相爺您恕罪,不是兄弟我不講義氣,實在是天橋地面上尋飯轍的人物,各有各的路數、買賣。大家伙兒見天兒抬頭不見低頭見,摻和到旁人的買賣里不講究!只不過您朝著天橋地界西邊的搗藥胡同尋尋,沒準能尋見點兒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