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菊社店堂後面待客的偏廳里,聞著手邊上剛泡上的雨前龍井芽冒出來的絲絲香味,眼瞅著周遭牆壁上掛著的那些意境幽雅的山水字畫,克林德心頭的火氣總算是一點點降了下來!
從骨子里說,打從克林德在四九城里開了善堂以來,憑著在外面眾所周知的善人名聲,再加上走場面的時候入鄉隨俗的隨和親切,克林德想要在四九城里辦成了的事兒,幾乎就從來沒出過紕漏!
在全世界軍火市場上都滯銷的7.63毫米口徑毛瑟手槍,憑著克林德在幾場宴會上明里暗里的小動作,一趟就賣出去小十萬把,這還不算搭著賣出去的子彈數目。
幾種剛剛研究出來的藥物,在亞洲人種身上的實驗也進行得有條不紊。反正每天,都有那麼多窮得看不起病的人哭著喊著求善堂里施醫舍藥。趁著這機會給上幾顆壓根都沒來得及進行毒理實驗的藥片,吃好了那些病人自然感恩戴德,吃死了那也是藥醫不死病、佛渡有緣人,自己得了命里該絕的毛病,且怪罪不到善堂的大夫身上!
十年功夫下來,只算是從克林德掌管著的善堂里邊,就已經實驗出來十好幾種藥物的療效和禁忌,還一點都不帶顯山露水。哪怕是設立在德國本土的專用實驗室,恐怕也都不如克林德掌管的善堂做得出色!
可就是從德國陸軍情報部門下達了要跟日本人合作進行藥物實驗的命令開始,倒霉的事兒就沒斷過線!
先是交給日本人的情報員進行人畜交叉傳播的病毒實驗鬧砸了鍋,到現在都還沒鬧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紕漏,才會叫那些平日里邋里邋遢的莊戶人家在一夜間學會了防疫常識。不僅焚燒了染病的禽類,甚至還學會了利用生石灰進行大面積消毒防疫?
沒等克林德把這口氣順過來,第二次的創口糜爛性病毒實驗再次出了紕漏。照著那些日本人給出的說法,這又是一次無法解釋的巧合
雖然從來就沒指望過這些日本人能真正做成什麼事情。但面對著這些日本人一次又一次的紕漏、一個又一個叫人听來就覺得火冒三丈的無賴般的解釋,對于以嚴謹的工作態度處置一切事務的德國人來說,這簡直就是
當左之助勝政那張帶著幾分謙卑、幾分故作神秘的笑臉出現在克林德眼前時,克林德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氣力。方才忍住了自己想要揮拳痛揍左之助勝政的念頭!
像是瞧出了克林德心里頭百般不耐,左之助勝政還沒等剛從椅子上站起來的克林德說話,已然朝著克林德拱手笑道︰「尊敬的克林德先生,您大駕光臨」
耳中听著左之助勝政那一口純正的京片子。克林德猛然覺得氣不打一處來——自己在四九城里廝混了十年了,可一開口還是只能說那明顯帶著洋人味道的中國話。倒是眼前這辦事沒譜的日本人,才來了四九城里不長的功夫,一口京片子已經說得爐火純青。再加上那刻意琢磨過的禮節做派。真要是出去裝個中國人,估模著絕少有人能瞧出破綻?
——這是在自己面前顯擺他高人一等的滲透能力麼?如果真那麼有能耐,為什麼交代在他手里的事情。卻總是辦砸了?
帶著幾分日耳曼人獨有的倨傲。克林德微微朝著左之助勝政點了點頭︰「我想不必要的寒暄問候也就免了吧,我尊敬的左之助勝政先生!作為兩個專業的情報部門派駐北平的情報人員,我想良好的職業操守與職業技能,才是我們所必備的!我來這里的目的很簡單——請您告訴我,上一次我交給您的那些病毒,您是否已經按照我們的約定散布出去?散布後的效果如何?」
很有些尷尬地垂下了胳膊,左之助勝政斟字酌句地朝著克林德應道︰「關于這件事情恐怕有些小小的意外事件。導致了」
帶著明顯的譏諷神色,克林德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左之助勝政的話頭︰「導致了您雇佣的那些病毒散播人員全軍覆沒?而剩下的、絕大部分的病毒樣本還絕世唐門
驀地漲紅了面孔,左之助勝政的心頭也不禁涌起了一股怒氣!
從與德國人的合作開始的那天,克林德在自己面前就擺出了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就好像是一個家財萬貫的闊佬在施舍一個窮困潦倒的乞丐一般,在任何一件事情上都不會忘了體現他的優越感!
而為了從德國人手里截取一部分病毒、並將那些病毒和相應的疫苗送回日本進行研究,自己也不得不在克林德面前盡量放低了姿態,甚至是帶著諂媚與逢迎與克林德打著交道
但越是這樣,克林德在自己面前的表現也就越發的過份。已經不止一次的,克林德就像是菊機關里那些身居高位的請報主管一般,在自己面前頤指氣使!
如果不是日本在病毒武器方面的研究實在比不過早已起步的德國
微微抬起了眼簾,左之助勝政掃了一眼掛在克林德身後的那幅山水畫,微微地嘆了口氣。
就在那幅山水畫後面的暗格里,藏著一支mp30沖鋒槍。如果可以的話,真想用眼前這個該死的德國人,來試試那支德國造沖鋒槍用來對付德國人時,是不是也有那麼好用?
強忍著心頭怒氣,左之助勝政愈發地放低了姿態,朝著挺直身板站在自己面前的克林德和聲說道︰「請您原諒,我尊敬的克林德先生!對于這次意外。我想我們會盡快想辦法進行彌補,同時盡快按照我們預先的構想,將這次實驗進行下去!但是在時間上或許您會允許我們擁有更充足的準備時間?」
冷冷地看著比自己足足矮了一個頭的左之助勝政,克林德毫不客氣地冷笑著︰「更充足的時間?好讓您的那些屬下把克扣出來的病毒樣本和疫苗送去日本麼?請允許我提醒您一個有關病毒武器研究方面的專業性、同時也是常識性的問題——所有的病毒樣本和疫苗。它們的活性都並不太長。也正因為病毒存在這種致命的缺陷,我們才需要進行一系列的實驗!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您的日本同事,正在絞盡腦汁地研究著一些完全喪失了活性的人畜交叉感染病毒樣本?」
幸災樂禍地看著左之助勝政那青一陣紅一陣的臉色,克林德愈發得意地冷笑著說道︰「有鑒于在合作過程中產生的、應該完全由您來承擔責任的失誤。我現在正式通知您,我們之間有關病毒武器研究的合作項目暫時中止!嗯依照我的判斷,我想這將會是無限期的中止!同時,我想我有義務提醒您。不要再試圖去分析我傳遞給您的那些病毒樣本,那只會是一件徒勞無功的勾當!」
矜持地朝著欲言又止的左之助勝政點了點頭,克林德大步朝著門外走去︰「再見。或許我們再也不會再見。我尊敬的左之助勝政先生!」
耳听著克林德的腳步聲遠去,左之助勝政咬牙切齒地轉過了身子,壓著心頭的怒火朝著偏廳門外低聲叫道︰「來人!」
听到左之助勝政的招呼聲,一直侯在偏廳門外的一名菊社管事應聲而入,垂手站到了左之助勝政的面前。
深吸了一口氣,左之助勝政壓著嗓門朝那名菊社管事說道︰「馬上通知聯絡人員,那些德國人送給我們的病毒樣本和疫苗也許並不具備研究價值。同時盯住克林德!如果我沒弄錯的話。這些德國人從一開始就打著用我們來吸引各方面注意力的主意!恐怕在暗地里,他們已經完成了他們說需要的實驗,並且有了最終的結果!」
詫異地看著面色陰晴不定的左之助勝政,那名菊社管事猶豫了片刻,方才用日語低聲說道︰「前輩,如果真像是您所說的那樣,我們豈不是被德國人狠狠地耍弄了?!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如果只是為了避開旁人的注意力,他們完全沒必要要知道,兩個不同國家的情報部門之間的合作、尤其是這種隱秘性極高的合作,風險實在是太大了」
獰笑一聲,左之助勝政微微搖了搖頭︰「對于那些在辦公室里高談闊論的大人物來說,他們之間的交易,完全沒必要考慮到我們這樣的小蝦米是死是活!做好我們自己的事情就好,其他的不必要的揣度想得太多的人,總會給自己招來霉運的!」
看著眼中隱隱露出凶光的左之助勝政,那名菊社管事頓時低下了頭,唯唯諾諾地倒退著朝偏廳門外走去。
還沒等那名菊社管事退出偏廳,左之助勝政卻又微微抬手,叫住了那名自知失言的菊社管事︰「去告訴小笠原兄弟倆,也許他們要做好出動的準備!同時」
死死地盯著那名抬頭看著自己的菊社管事,左之助勝政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道︰「這是在北平,而我們的身份也是一些中國的生意人!不論在何時何地,都必須、也只能用中國話進行交談!還有,交代那兩個人,如果沒有絕對的必要,盡量不要出門招搖!等時間一到,他們兩個必須替我們站到人前,去做許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