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冷的天氣,四九城里開門做買賣的門臉,差不多都要掛上厚厚的門簾,這才能保著店鋪里好容易攢著的那點熱呼氣別叫寒風吹散。
尤其是四九城里那些不太講究的二葷鋪子里頭,一個大爐子上頭烤著白薯、地瓜,黑漆漆油膩膩的灶台上炒著豬頭肉,炖著大骨頭棒子熬白菜,煙燻火燎的熱氣被厚厚的門簾給護著不散,都能叫剛從天寒地凍的街面上走進來的人嗆得肺管子發燙!
這時候坐下來喝一碗滾熱的茶水,再來個多少擱了點葷油熬出來的白菜,就著自己帶來的棒子面窩頭吃了,渾身上下頓時就暖和過來,臉上身上叫凍得發木的地界也針扎般的刺撓著癢癢,恨不能使勁抓揉一番方才舒坦!
而在嚴旭老早就佔了個迎門座兒的朝天伙房中,卻又是另外的一副場面。
除了腦袋上多了個房頂,外加著兩堵牆夾成了個牆角,這朝天伙房兩邊全是空出來的場子,一層一層地摞著桌椅板凳。有再多的客人來,自己動手搬了桌椅板凳,這也就差不離能坐下歇腳。
貼著那夾角牆的一旁,壘起來的十六眼大灶上全都擱著二十二飲的大鐵鍋,一半的大鍋里頭燒著的開水翻花滾浪,哪怕是來小二百號人也夠拿著這開水泡茶喝了解渴消乏。
在剩下那些個大鐵鍋里,有兩口老早就炖上的些說不明白來路的葷菜。駝行里頭的飯食不講究旁的,就得是油大鹽多、管飽扛餓,味道上能入口就行。就這兩口大鍋里頭炖著的葷菜,怎麼也比駝行里的把式在半途中吃的那些豬狗食強了太多,就連相有豹聞著那葷菜香味,都隱約覺得肚子里饞蟲在不停地鬧騰。
旁的四口大鍋里熬的是雜糧粥。照舊是不論啥糧食,能入口的全都扔在了鍋里,倒上水慢慢熬煮起來。再配上旁邊擺著的二十幾個大筐里堆得冒尖的棒子面窩頭,管百十來人同時吃飯都能管夠!
朝天伙房能有這麼個做派,這也就因為駝行人物都是來去不定,扎堆的時候百十號人一涌而至。閑散的時候半個月也瞧不見人影,這朝天伙房來去就兩堵牆,生意清淡的時候把桌椅板凳一摞起來,瞧著也是個有稍許遮擋的小飯館。等得生意興旺,把那些桌椅板凳全都排開來,一路開出去四五十桌飯菜也都稀松尋常,著實叫個收放自如!
才把坐到了嚴旭佔著的那張座兒上,都還沒等相有豹與嚴旭搭上話,外邊已經飛快地跑過來一匹馬。騎在馬上的人估模著也早累得不行了,扯開了嗓門的吆喝听起來都顯得沒了底氣︰「趕緊的備下紅傷藥尋大夫有把式傷著了」
這話一听在眾人耳朵里,不光是那坐在草席棚子里喝茶的漢子立馬站起了身子,就連在朝天伙房里忙活的廚子和伙計,也全都一個個傻楞在了當場!
駝行里頭的把式走南闖北,身邊帶著的玩意差不離都夠開個雜貨鋪。再加上駝行里頭的把式差不離也都懂點醫人、醫獸的本事,哪怕真是有了啥見紅掛彩的事兒,駝行把式三兩下也就拿捏下來了!
真要是撞見了要備傷藥、尋大夫的事兒。那指定就是撞見了連那些駝行老把式都收拾不住的重傷,沒準就得出人命!
可是
這都已然從口外走到了四九城旁邊。盜匪兵劫的事兒差不離都不會出來了,這駝行把式倒是怎麼會受了這麼重的傷?
也顧不上多想什麼,那朝天伙房里頭管事的立馬伸手拽過來個伙計︰「腳底下麻溜兒的,上鎮子里去請大夫,藥店里頭的紅傷藥不拘多少,全給我歸了包堆兒弄來!」
一邊接過了那管事的遞過來的兩塊那被抓了差使的伙計一邊迷迷瞪瞪地接應著那管事的話頭︰「可今兒鎮子上的大夫回了滄州老家啊?您橫是忘了不是?大早上就從咱們這兒經過的」
也顧不上旁的許多,那朝天伙房管事的遠遠看著路盡頭已然顯露出來的人影,抬手朝著那小伙計的後腦勺就是一巴掌︰「那就把他徒弟給招來!」
眼瞅著那朝天伙房里的小伙計跑出去不多會兒的功夫,道路盡頭已然沖過來好幾匹跑得吐了白沫的馱馬。其中兩匹馱馬中間架著的個網兜上面,還躺著個用老羊皮襖蓋著身子的壯棒漢子。正高一聲、低一聲的吆喝喊疼。
只一听那壯棒漢子喊疼的動靜,早拿著一塊圍裙擦淨了雙手的朝天伙房管事立馬迎了上去,身後的兩個小伙計也忙不迭地拼了兩張桌子,再沖過去幫著那些筋疲力盡的駝行把式把那受傷的壯棒漢子抬了下來。
也許是跟那些個駝行把式都爛熟的緣故,朝天伙房管事的一邊搭手幫忙,一邊卻是朝這個留著花白山羊胡的駝行老把式叫道︰「路老把頭,這是怎麼話兒說的?您這兒子在駝行里也是數得著的好把式了,怎麼都到了家門口了,反倒是見紅掛彩了?瞅這傷這是牛角挑出來的傷?」
也顧不上搭在自己兒子身上的老羊皮襖掉落在了地上,路老把頭記得胡須亂翹地開口應道︰「這都得怨我牛生龍門不吉利我就不該接應了這茬兒!」
耳中听著路老把頭自怨自艾的話頭,相有豹卻是與謝門神對望一眼,抬腿把放在腳邊的包袱朝著桌子底下踢了踢,這才扭頭看向了那被人放到了桌子上的壯棒漢子。
大冷的天氣里,駝行把式身上都穿著厚厚的老羊皮襖,里頭還得弄上兩件塞足了新棉花的厚坎肩,這才能護住胸前、肚月復那點熱氣不被寒風吹散。要是不這麼穿著,只怕在大雪天走不出二十里地,那人就得給凍得剩下半條命去。
還有些更講究些的。在那兩層厚坎肩之間,還得再傍上一塊熟牛皮做出來的圍腰,既能保暖又能護身,騎在馬上還能省去大半的腰力,真撞上了有截道的盜匪,廝拼起來的時候身上也算是多了一副厚甲。雖不敢說是刀槍不入,可怎麼也能擋擋流矢。
可就是這麼穿著,路老把頭那兒子胸月復間也叫開了個大口子,差不多大酒杯粗細的一個窟窿直愣愣地敞在了肚子上,就連腸子也都能瞧得一清二楚。
估模著是受傷之後,就有多少懂點醫藥的駝行把式在傷口上灑了藥,可那血還是一股一股地從傷口里頭朝著外面涌,撐得那壯棒漢子的肚子都漸漸鼓脹起來。這要是叫懂行的老把式一眼看過去,立馬就能明白這是傷著了內髒、肚子里頭有瞧不見的傷口在不停的出血。只怕幾個時辰下來就能要了人性命!
雖說叫幾個朝天伙房里的伙計攙扶著坐到了凳子上,可瞧著自己的獨生兒子喊疼都喊得變了腔調,路老把頭額頭上的汗水,隔著厚厚一層防冷的羊油都朝著外面滲透出來,一雙手狠狠拍著自己膝頭唉聲嘆氣︰「這都怨我不該貪著人家給的銀子多,替人專門去揀選那些個生了龍門角的犍牛這可怎麼好」
忙不迭地給路老把頭遞上了一碗熱水,朝天伙房管事的忙寬慰著路老把頭︰「路老把頭,您這兒先把心放寬了些!我這兒已然打發人去請鎮上的大夫了。一會兒的功夫就能回來」
話音剛落,懷里抱著一大包紅傷藥的小伙計已然騎著一匹黑騾子奔回了朝天伙房。人還沒跳下騾子便朝著朝天伙房管事的叫道︰「管事兒的,這可真是邪乎了!鎮子上頭的醫館壓根沒開門,看著門的小徒弟說了,還沒出師,不敢就這麼出來給人醫病!」
狠狠一跺腳,那朝天伙房里的管事頓時破口罵道︰「你還能有點用不?就不會跟人好好說說?」
很有些委屈地抱著那一大包紅傷藥跳下了騾子。那朝天伙房的小伙計頓時叫開了撞天屈︰「哪兒是我沒跟人好好說啊?好賴話都說盡了,連旁邊街坊都跟著幫腔,可那醫館里看門的小徒弟說死了就是不開門,更不肯出來跟我一塊回來!這不是我怕耽誤事,連鎮子上藥店里的騾子都借來了。搶著時辰把藥弄回來再說!這大夫的事兒管事的,您還得另外想轍!」
幾乎是從凳子上蹦了起來,路老把頭急得滿臉慘白地連聲叫道︰「這可怎麼好來人,選兩匹好馬去城里請大夫」
都沒等路老把頭把話說完,旁邊幾個早累得筋疲力盡的駝行把式頓時接口叫道︰「都這時辰了只怕等我們到了城門口,那城門也都關了不是?」
「還有旁的地方有大夫沒有?都不拘是不是坐堂設館的,是大夫就成啊!」
「這時候就別裹亂了!就路哥這傷勢,一般二般的大夫倒是也得能治啊?!」
眼看著急得滿臉煞白的路老把頭抱頭亂撞,躺在兩張桌子上的那壯棒漢子也漸漸地叫得沒了聲氣,相有豹壓著嗓門朝坐在自己身邊的嚴旭低聲問道︰「嚴爺,您隨身帶著的,有能治這傷的藥麼?」
伸手從後腰上接下來個不大的家什囊,嚴旭把那家什囊在桌子底下遞到了相有豹的手中︰「里頭有幾丸同仁堂造的龍虎奪命丹,止血倒是挺管用的,可就是不知道瞅著這傷也耽擱了些時候了,是不是還能管用?!」
掂量著嚴旭遞到了自己手里的家什囊,相有豹微微一皺眉頭︰「這眼瞅著要出人命節骨眼上,只怕也只能是死馬當活馬醫,顧不上那麼多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