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獸 第一百六十九章 暗渡陳倉 (上)

作者 ︰ 最後的游騎兵

大冷的天兒,走在四九城街面上的行人差不離全都是一副勾頭攏袖、行色匆匆的模樣,恨不能腳底生風早早趕到自己要奔的地頭,哪怕是坐在屋子里喝一碗熱水去去心頭寒氣、暖暖五髒六腑,那也賽過了天上神仙滋味。

而那些個在這大冷天里還得上街討活路的四九城爺們,實在凍得受不住的時候,也就只能盼著在飯口兒的時候鑽進街面上的二葷鋪子,陪著笑臉朝那二葷鋪子掌櫃的討一碗開水、就著那滾熱的開水吃下去半拉粗面窩頭,再借著那二葷鋪子里頭半明不暗的烤火爐子,讓早凍得僵硬的身子骨略略覺著暖和了些,這才戀戀不舍地重又回到寒風刺骨的大街上扛活兒奔飯轍!

還有那腰子里稍許有幾個大子兒的,走街面上一時半刻也找不著個能叫人暖和過來的二葷鋪子,這也就奔了街邊上支著的餛飩湯、豆腐腦兒攤子。

選個背風的桌子坐下,先就抽著鼻子吸一口泛著葷油香味白茫茫的水霧氣味,這才隨手扔下三五個大子兒,來一碗熱騰騰的餛飩湯、豆腐腦兒,還得打著寒噤朝著那小攤兒的掌櫃吆喝一聲:「勞駕您,厚厚的加上香菜、辣椒!」

等得那滿滿一大碗灑著香菜末兒和辣椒油的餛飩湯、豆腐腦兒端到了自己面前,再趁熱從旁邊攤兒上要琉燒,伸長了脖子輕輕嘬一口滾燙的湯水,只覺著那一股子熱氣順著嗓子眼直撞到肚子里,刺得心口都**辣的灼痛,這才能長長嘆一口氣,覺著人活一世,能見天兒有這舒坦勁兒打身上過去,那也就不枉費了自己在這人世間辛苦走上一遭!

說來也是四九城里人心厚道,都不說這買賣大小,掌櫃的眼楮里都瞅著主顧心思、做善事還體諒他人面子。只一見那坐在自己買賣攤兒上頭的主顧喝完了一碗餛飩湯、豆腐腦兒。手指頭捏巴著腰子里干癟的褲帶、眼楮也死死盯著碗里頭剩下那半口殘湯,一副吃不飽可又舍不得的模樣,掌櫃的立馬就堆著笑臉湊過去,話里頭全都是貼心巴肺的體貼意思:「這位爺,我這兒再給您添口湯,您潤潤嗓子?」

人都說瓜子不飽是仁心(諧音,取人心之意)。能得著這小攤兒掌櫃的這份照顧,雖說多添的那一口湯水真不值錢,可在這大冷的天氣里,倒也著實能暖人心扉。都是窮門效里出來的苦人兒,說到頭兒也沒啥能報償人家這份厚道的本事,也就只能是在平日里盡著腰子里那幾個大子兒多幫襯一把人家買賣。

日久天長下來。人不熟臉都熟。見著面簡單幾句寒暄,透著的都是熟朋友的隨和親密。

可這世上一樣米養活百樣人,有那知恩圖報的厚道人物,自然就得有那佔便宜沒夠的尖酸角色。

也都不拘是不是飯口兒的功夫,一坐到餛飩湯、豆腐腦兒的小攤兒上,三兩口喝完了一碗餛飩湯、豆腐腦兒,嗓子眼里還沒把那湯水咽干淨了。嘴上已然吆喝著讓那小攤兒的掌櫃添湯加佐料,折騰個沒完沒了,恨不能拿倆大子兒吃出來能扛住三天餓的飯食!

但凡是撞見了這樣的主兒,那小攤兒的掌櫃還真是沒轍,總想著不能因為兩口湯水的緣故得罪了主顧。哪怕是心里頭再不待見那佔便宜沒夠的主兒,可也還的得顧著旁邊那些實誠主顧的面子不是?

倒也還不知道是真事,還是那些個叫佔便宜沒夠的主兒氣得編排出來的玩笑,四九城里擺小吃食攤兒的掌櫃都知道個能叫人笑掉了大牙的故事。

據說是前門左近的地界住著個摳門到家、佔便宜沒夠的主兒。正經叫撒尿澆地、放屁肥田,一泡屎生生憋三十里地,那也得拉在自己家的每里,生怕有個吃虧的時候。

估模著是見天兒打從個餛飩湯的攤兒前面過,也都瞧見了那餛飩湯攤兒的小掌櫃替主顧添些湯水,有時候撞見了熟朋友,還能饒幾個餛飩。這位佔便宜沒夠的主兒也就動開了心思。

起先倒也不算是太叫人糟心,也就是花幾個大子兒在那餛飩湯攤兒上頭坐一早晨,啥時候能把自己灌了個水飽,啥時候才能一步三椅地慢慢踱回家中。

可到了後來。這位佔便宜沒夠的主兒倒是長了能耐,能從大早上一直在那餛飩湯攤兒上坐到後半晌,一碗接一碗地把那湯水喝個沒完沒了,生生能把那熬湯水的二十二飲大鍋喝淺下去小三成的分量!

這要是一回兩回的事兒,估模著還真沒人能留神到這小事上邊。可架不住這位佔便宜沒夠的主兒,連著十天半個月的光景都這麼折騰,不光是那餛飩湯攤兒的小掌櫃覺著不對勁,就連那些個常來常往的熟客,都瞧出來這里頭指定是有啥貓膩——哪怕是頭駱駝,那也架不住這麼朝著肚子里灌湯水吧?

說來也巧,就有一位常在這餛飩湯攤兒上吃喝的熟客喜歡在天橋上頭瞧些雜耍,仔細盯著那位佔便宜沒夠的主兒看了三天,倒是當真瞧出來些端倪——那位佔便宜沒夠的主兒,每回來的時候都是穿著一身特寬敞的長衫,走道的時候還都是劈開了大胯邁著太爺步,一副小心翼翼、生怕走快了踩死螞蟻的德行。

再看那位佔便宜沒夠的主兒喝湯的時候,滿滿當當一大碗滾熱的湯水,也就是三兩口就能倒進了嘴里。且不論這位爺嗓子眼是不是真有那麼寬敞,那就是嘴巴也扛不住那麼熱的湯水不是?

也是那喜歡瞧雜耍的熟客好開個玩笑,轉天再來這餛飩湯攤兒上坐著的時候,懷里頭悄悄的就揣了個大麻雷子的炮仗。好容易等著那佔便宜沒夠的主兒從長凳上頭站了起來、才走到街面上的功夫,這位熟客伸手模出了那大麻雷子的炮仗,就著餛飩湯攤兒上頭的爐灶點燃了引信,抬手就把那  冒著青煙的大麻雷子炮仗撂到了街心。

四九城里能做大麻雷子炮仗的作坊,左不過就是陶、卜、易、朱四家百年老號,做出來的炮仗、煙花全都是能進貢到皇宮大內的極品。就這足有孝手腕子粗細的大麻雷子,一聲炸響都能賽過旱地一聲雷,專門就是用在驚蟄時分湊足九響天雷數目、催醒玩物順應天時的玩意!

被這麼個能驚得地下蟄伏的蛇蟲鼠蟻全都從冬眠中醒來的玩意一嚇,方才那走得四平八穩的佔便宜沒夠的主兒。當時就是一個趔趄摔在了地上。可人才趴地上沒片刻的功夫,卻又猛地從地上蹦了起來,嗷嗷怪叫著撕扯著身上驟然間變得透濕的長衫?

直到此時,大家伙才瞧明白——感情這位佔便宜沒夠的主兒是在兩腿之間拿布條拴了個大酒壇子,脖領子下頭還系著個喇叭口的皮漏斗。

旁人瞧著這位爺在喝湯,可其實那滾熱的湯水全都被這位爺倒進了那喇叭口的皮漏斗,再順著身上系著的一根羊腸管子灌進了酒壇中。正經叫連吃帶拿,兩不耽誤。

只是沒想到叫那大麻雷子的動靜一嚇,摔地上倒是沒見著啥太要緊的傷,可兩條腿卻是叫酒壇子里滿滿一壇子尚且滾熱的湯水燙出來一片燎泡,一身長衫也在急三火四的撕扯之下成了個百衲衣的模樣,著實叫個得不償失!

當時那場面上有嘴頭子利落的主顧。登時就沒忍住笑噴出來,指著那位褲襠里夾著個酒壇子的主兒大笑起來:「嘿我說掌櫃的,您家這買賣可是做成了精怪了,怎麼這湯罐兒還帶長腿能跑的呀?這要是那兩條腿沒給燙熟了三分,估模著這湯罐兒都能自己跑家去呢吧?」

也就是打從有了這故事流傳之後,但凡是見著了那些個坐在小攤兒上佔便宜沒夠、死賴著不走的主兒,那些個扎堆兒做買賣的小掌櫃明面上倒也不說什麼。可暗地里卻是彼此間打趣笑鬧起來:「我這兒恭喜您了!這才一早上的功夫,您這買賣可又置辦下好玩意了!」

「嘿喲您逗我不是?就這麼一湯罐兒,盛滿了也就值幾個大子兒的玩意,您還真當我能讓它自己跑家去待著不是?」

「這倒還真不能夠!一個不留神,您還得留神燙著兩條腿」

就在這無可奈何的自嘲打趣之中,掌櫃的手里端著一勺湯水,卻還得朝著那佔便宜沒夠的主兒碗里添了過去

眼面前年景不好,世道也亂。能把買賣支應下去、勉強掙口飯吃也就算是不錯了,哪兒還敢當真得罪了主顧?

捏弄著手里頭的大勺,城南牛馬市左近一處餛飩湯攤兒的小掌櫃,一邊朝著個面色焦黃、身上衣裳也很有些殘破的中年漢子碗里添著湯水,一邊卻是暗自搖頭——就這麼一早上的功夫,這面色焦黃的中年漢子打從坐下來就沒挪過地方,一雙眼楮也是直勾勾地瞧著街對面一處獨門小院。怎麼瞅都是心里頭揣著事兒、心不在焉的模樣?

難不成,這位爺也是一湯罐成精?

估模著也是覺著自己在這餛飩湯攤兒上坐了太久的功夫,那面色焦黃的中年漢子抬頭沖著替自己添了好幾回湯水的小掌櫃微微一笑,伸手便從自己懷里模出了十來個大子兒。輕輕放到了桌子上:「掌櫃的,我在您這兒干坐了一早上,可是耽誤您買賣了。」

忙不迭地把手中大勺朝著湯鍋里一擱,小掌櫃的連連朝著那面色焦黃的中年男子擺手應道:「您這可使不得!天底下做買賣的,從來都是順著主顧的意思走,絕沒有催巴著主顧掏腰子的道理!您這要是再想來碗餛飩湯,我這就給您盛!您要是再想坐著歇會兒,那您盡管方便著就是!」

看著那小掌櫃是實心讓著自己的模樣,面色焦黃的中年男子倒也不矯情,朝著滿臉堆笑的小掌櫃抱了抱拳

,伸手在桌子上輕輕一抹,那十幾個大子兒頓時不見了蹤影,這才朝著那小掌櫃笑道:「那我可承您情了9得朝您打听個事兒——就街對面那獨門小院里頭,是不是住著兩位外路來的爺們?」

略一猶豫,顯然是不想多嘴惹事的小掌櫃緩緩點了點頭:「那小院里倒是真住著兩位爺們,昨天後晌也都是到我這小攤兒上吃口餛飩湯。可他們是不是外路來的.這我可拿捏不準了!」

眯縫著眼楮,那面色焦黃的中年漢子像是早知道小掌櫃會這麼答復自己一般,卻又伸手將那十幾個大子兒放到了桌子上:「掌櫃的。還得麻煩您一事兒——您受累替我送兩碗餛飩湯上那小院成麼?我估模著那小院里住著的兩位爺們,該是我認識的兩個朋友,大概齊是想在這四九城里躲清靜?您甭害怕,我也不是什麼壞人,就是想跟我那倆朋友開個玩笑。只要是他倆一開門瞧見了我,立馬也就明白了!」

瞧了瞧與自己的小攤兒只有一街之隔的獨門小院,小掌櫃的猶豫片刻。總算是微微點了點頭:「成,我這就給您那兩位朋友送餛飩湯過去!」

把桌子上那十幾個大子兒收到了懷里,餛飩湯攤兒的小掌櫃拿著個半新不舊的托盤,端著兩碗熱騰騰的餛飩湯穿過了街道,抬手敲響了那獨門小院的木門。不過片刻的功夫,那獨門小院里已然響起了個很有些生硬的嗓門:「是誰?」

伴隨著那很有些生硬的嗓門。獨門小院的木門猛地被拽了開來,兩個一身利落短打裝扮的精壯漢子把手背在了腰後,瞪著眼楮看向了手捧托盤的小掌櫃。

只一看那兩個精壯漢子滿含著戾氣的眼神,小掌櫃的頓時覺著心頭發怵,很有心巴地朝著那兩個昨晚在自己的小攤兒上吃過餛飩湯的精壯漢子說道:「您二位的朋友,叫我給您二位送兩碗餛飩湯!就是那位」

順著小掌櫃反手指著的方向看去,兩個精裝漢子瞧著空空蕩蕩的小攤兒。頓時豎起了眉毛低聲喝道:「什麼朋友?」

詫異地半轉過身子,小掌櫃吭哧著應道:「就那位.咦人呢?方才還在.」

彼此對望一眼,兩名精壯漢子頓時重重地關上了院門:「滾開!」

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的,小掌櫃無可奈何地捧著托盤回到了自己的小攤兒上,一邊收拾著那面色焦黃的中年漢子剛用過的大碗。才剛把那大碗拿在手中,一塊壓在碗底下的大洋赫然映入了小掌櫃的眼簾。

很是訝然地把那塊大洋拿在了手中,小掌櫃一邊下意識地朝著那大洋上頭吹了口氣,再把大洋湊到了自己耳邊听響。一邊詫異地嘀咕著:「花一塊錢大洋,就為開這麼個玩笑?這可真是邪門了.」

都還沒等那滿腦門子官司的小掌櫃把剛到手的大洋揣進懷里,也不知道從哪兒猛不盯鑽出來個半大孩子,一手朝著桌子上扔過去二三十個大子兒,一手卻是端過了小掌櫃的剛剛放在了一旁的托盤:「掌櫃的,來兩碗餛飩湯,再借您這托盤使使!」

看也不看那餛飩湯攤兒的小掌櫃瞠目結舌的模樣。把那托盤搶到了手中的九猴兒麻利地穿過了街道,抬手便敲響了那獨門小院的木門:「屋里二位爺,這兒有您朋友叫送過來的兩碗餛飩湯!」

話音剛落片刻,那獨門小院的木門再次被拽了開來。站在門前的兩名精壯漢子不由分說地伸手拿捏住了九猴兒的兩只胳膊,幾乎是厲聲朝著九猴兒低叫道:「這餛飩湯到底是什麼人,叫你送來的?」

拼命眨巴著一雙眼楮,九猴兒臉上害怕的神色顯而易見,連說話也都磕巴起來:「這不就是您二位的朋友方才還坐在我們那攤兒上頭。我們掌櫃的給您送過來一回,可您二位不收,您那朋友又叫我給送過來,錢都已然是給過了!」

彼此對望一眼,再看看街對面那餛飩湯攤兒的掌櫃正一邊拿著圍裙擦手、一邊伸著脖子朝自己這邊張望,兩名住在那獨門小院里的精壯漢子再次朝著九猴兒低喝道:「叫你送餛飩湯過來的人,長得什麼模樣?」

帶著幾分呆滯傻氣的模樣,九猴兒愣怔了好半天,方才很有些拿捏不準似的開口應道:「這長啥模樣我這也沒留神不是?穿得倒是挺氣派的,身量不高說話的口音動靜跟您二位也差不離,都是硬邦邦的那意思。還說是讓您二位留神什麼菊花蛇炖鴿子什麼的.」

彼此再一對眼,那兩名精壯漢子雙雙松開了拿捏在九猴兒肩胛關節上巴掌。其中一個瞧著年歲略大些精壯漢子伸手從自己懷里模出來十來個大子兒,揚手扔到了九猴兒顫巍巍端著的托盤上:「把餛飩湯端走,不要再來辛苦我們!賞錢給你!」

慢慢朝後挪動著腳步,九猴兒眼瞅著那倆精壯漢子再次關上了院門,耳朵里也听著輕輕的腳步聲離院門遠去,這才扭身回到了街對面的餛飩湯攤兒前,大馬金刀地坐到了一張桌子旁,一邊把托盤上那十幾個大子兒收到了自己懷里,一邊朝著已然傻楞在當場的小掌櫃叫道:「掌櫃的,勞駕您給來點辣椒!這有吃的都不吃,可就真便宜了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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