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三岔路口上巡警、幫閑與打行刀客之間斗得血肉橫、叫人飛慘不忍睹的場面,城南牛馬市里的斗牛場面倒是更有看頭,只惹得斗牛場子周遭看台上的四九城玩家叫破了嗓子、拍腫了巴掌,眼楮卻還是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兩頭斗了好幾個照面的斗牛,生怕漏瞧了精彩之處!
也不知道是因為斗牛的場面著實精彩,又或許是場面上斗氣炫富的積習所致,打從第一盤銀角子、大子兒叫人潑進了斗牛場內,那些個坐在小隔間里的有錢玩家,差不離也全都卷進了這很有些狂熱的場面中。浪客中文網冰@火!中文不過是一壺茶的功夫,潑進了斗牛場子里的銀角子、大子兒,已然快要蓋滿了斗牛場子里的地皮!
可老話剛不可久、柔不可守,在斗牛場子中央,兩頭賣了死力氣廝拼了半天的斗牛,漸漸也都斗得大張著鼻孔喘著粗氣,牛嘴上的涎水一長串地耷拉下來,眼瞅著已然是沒了氣力,可彼此卻還都慢悠悠繞著圓場,尋找著向對方發起進攻的機會。
老話說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雖說在斗牛場子周遭的看台上,差不離一多半的四九城玩家是頭一回見識斗牛的場面,眼楮里也只瞧著相有豹教出來的那頭斗牛把對手身上豁開了十好幾條血淋淋的傷口,眼瞅著就是一副佔盡了便宜的模樣。
可那些個站在小隔間門口、以往也見識過幾回斗牛場面的老玩家,卻也看明白韓良品伺候出來的那頭斗牛,看著是一副狼狽模樣,可四只蹄子踏在地上的時候依舊沉穩有力,偶爾一次沖撞對手,也都能把那生著一對古怪犄角的斗牛推出去好幾步!
就眼下這場面看來,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估模著是有不少玩家瞅著兩頭斗牛全都慢悠悠遛達著圓場,即使是擺出了一副要拼斗的架勢,可在略一試探之後,卻又全都朝後縮了回去。整個一副心虛膽怯的模樣,禁不住亂紛紛扯開嗓門吆喝起來︰「這怎麼話兒說的?斗疲沓了不是?我說,甭管是哪路火正門的,上去一個拾掇嘿!叫咱爺們擱這兒瞅牛轉圈兒算是怎麼個意思?」
「您這說的可就外道了!听老輩子人提過幾句。這斗牛場面上頭,從來就是不分勝負不開閘,哪能斗一半了再叫人進去拾掇教的?您橫是當這是戲台子上的角兒,唱累了還能有個跟班兒上去端一壺小葉兒茶飲場?」
「 瞧您倒是個真懂玩意的?!那這要是擱著您的意思。咱就在這兒瞧著這倆玩意轉悠一天?您這麼愛瞅大牲口轉圈,您回家弄頭驢拴磨上好好瞧去唄?」
「嘿!您這不是抬杠麼?不懂就甭跟這兒裝大個兒,麻溜兒的閉嘴好好瞧熱鬧!少叨叨兩句。短不了您那口條兒!」
「跟爺叫板不是?知道爺是誰麼?」
「爺管你他媽是誰呢喲。還真敢動手?哥兒幾個並肩子上,打丫挺的啊」
眼瞅著斗牛場子里邊兩頭斗牛還在遛達著圓場尋機互斗,可斗牛場子周遭的看台上,已然有好幾撥看熱鬧的玩家彼此叫罵著掄起了拳頭。尤其是這些個四九城里的玩家,彼此間都能有幾個熟朋友、老哥們,一瞧見自己熟人、朋友叫人按在地上當了鈍皮鼓玩命價捶打,脾氣大些的當時就伸手接應了這打架的場面。心思細些的上去勸架,可里外上下的,也都有些個拉偏手的舉動。
一時之間,看台上好幾撥人扎堆互毆的場面,反倒是吸引住了不少玩家的目光,而斗牛場子里的兩頭斗牛,此刻倒是成了點綴風景!
很有些焦急地,幾個站到了小隔間門口的老玩家瞧著這亂成了一團的場面,幾乎是不約而同地擠到了同樣站在小隔間門口的段爺身邊,迎面就是一拱手︰「段爺,這場面可有點兒亂了,您費心給維持一把?」
斜眼瞧了瞧身邊僅剩下了一個跟班,段爺無可奈何地攤開了雙手︰「這場面不瞞著幾位爺,巡警局那邊有些公務,方才留在我身邊那些人,這會兒全都給調回去辦差了,就連巡警局里那些個幫閑也都沒落下!就算是我想維持這場面,可我這手里頭也當真是沒人了」
只一听段爺這推搪的話頭,幾個在四九城里多少還有些面子的老玩家頓時苦了臉啞口無言,只是一個勁地攥緊了拳頭連連跺腳不迭!
都知道人多勢眾好辦事,可也都明白大場面上頭最怕的就是一個維持不住、底下人鬧出來些ど蛾子,那就只能干瞪眼瞧著那亂子越來越大!
庚子年鬧義和團那會兒,四九城里家家請神、戶戶焚香,腦袋上包著紅布的神壇師兄橫著腰子滿街亂晃,全都吆喝著十萬天兵駕臨京城,專門就是來扶清滅洋,場面陣勢浩大無朋,就連紫禁城里行走的幾位親王,也全都在自己家里設了神壇,進出走動的時候也都領了個神壇大師兄的身份,著實是威風顯赫。
可東交民巷一場大戰,幾萬神壇兄弟死傷無數之下,卻都沒能當真拿下據守在東交民巷里的那些個洋毛子。眼瞅著一場順風仗打成了四不像,那些個京城外邊來的神壇師兄眼珠子一轉,登時便在四九城里耍開了捏軟柿子佔便宜心眼。
先是瞧見誰家有一兩件洋人的玩意,立馬就給人扣上個洋毛子、二毛子的罪名,明火執仗把那戶人家洗劫一空。到後來索性是如同瘋狗出閘、逮誰咬誰,短短兩三天的功夫,四九城里稍微有點兒家財的人家,差不離全都叫那些作亂的神壇師兄洗劫一遍,只能是望天叫屈、徒呼奈何!
而眼前這亂糟糟的場面,已然是有些愈演愈烈的模樣。有些個原本瞧著就眉目不善的主兒,更是趁著看台上的玩家之間打得水深火熱之際,直朝著人堆兒里頭擠擠挨挨。有眼楮利落些的,當時就能瞧出來那是潛行里頭沒入流的小賊在順手發財!
幾乎就在這場面越鬧越亂的節骨眼上,也不知道是誰擱在人堆兒里頭點上了幾個二踢腳。叮 作響地炸了個熱鬧。更有人借著那二踢腳炸響的檔口,扯著嗓子在人堆兒里頭吆喝起來︰「可了不得啦打死人啦」
「哥兒幾個快跑吧!這場熱鬧瞧不成倒還罷了,惹上人命官司可就不值當了!」
「哎呀誰他媽的動家什啊?他媽攮著了我了」
混亂的叫嚷聲中,從看台靠上位置打斗的一堆玩家里。猛地飛出來幾個黃草紙包成的大包裹,劈頭蓋臉地落到了看台靠下位置上坐著的玩家中間。伴隨著那原本就不甚牢靠的黃草紙包裹摔落在地,一堆堆渾身裹著大糞的草頭螞蚱頓時蹦跳著四散開來!
天寒地凍之時,原本就是蟲豸冬眠養息的檔口。尋常地界壓根就看不見這夏天才喜歡四處亂竄的草頭螞蚱。可擱在四九城爺們眼里,這大冬天粘著大糞四處亂竄的草頭螞蚱倒是司空見慣
擱在四九城里場面上走著的人物,哪怕是那些個拜過桿子的青皮混混,平日里就指望著生訛硬詐的吃飯過活。可手段上多少也還有幾分講究。唯獨有一等大煙鬼出身、已然混得沒了人樣的潑皮無賴,在這手段上倒是無所不用其極。
而在這些個缺德手段當中,就有一些潑皮趁著秋天草頭螞蚱挖洞過冬的檔口。把那些半死不僵的草頭螞蚱弄一床破棉絮裹回了家中。借著屋子里那點兒熱乎氣養著這些草頭螞蚱的活性。只等得大冬天里家家鋪面買賣都點上了爐子、掛上了厚厚的門簾,這些個潑皮也就弄一張黃草紙,把那草頭螞蚱和大糞裹成個包裹,捧在手里頭就撞了人家商鋪的門臉兒,張嘴就得是十塊大洋的好處。
要敢說個不給,那些個叫大煙燒空了身架的潑皮抬手把那黃草紙的包裹朝著店面里頭一摔,渾身沾滿了大糞的草頭螞蚱四處亂蹦。當時就能攪合了人家買賣暫且不論,就是想把店面淨掃一回,那也都得花上好幾天的功夫,著實是把人惡心得心尖子發麻!
眼瞅著這潑皮才用的下作路數在看台上露了臉,原本還能勉強待在看台上瞧熱鬧的玩家,頓時從坐著的木板上跳了起來,四散躲避著那些沾滿了大糞的草頭螞蚱。而那些個裹亂打成了一堆的玩家,此刻也有意無意地挪動了腳步,推搡逼迫著其他玩家直沖著斗牛場子旁的圍欄擠了過去。
猶如雪崩一般,原本就是個從高到低模樣的看台上坐著的玩家,幾乎全都叫推搡擠撞著擁到了斗牛場子旁的圍欄邊。有那倒霉催的玩家生生叫後頭的人潮擠得頂在了結實異常的圍欄上,頓時就听見肋巴骨嘎巴作響的動靜,慘叫著一口血噴了出來!
好幾千人的場面一亂,走避不迭的人群自然而然地順著斗牛場子的圍欄朝著能月兌身的方向涌了過去,直通通地撞向了斗牛場子兩頭熊爺和齊三爺坐著的桌子。也都不等見勢不妙的齊三爺和熊爺有所動作,幾個腦袋上扣著破氈帽的壯棒漢子已然從亂糟糟撞了過去的玩家堆兒里排眾而出,幾乎是圈著剛剛從桌子後站起了身子的熊爺和齊三爺朝著僅有的兩條通路跑去。
站在看台高處的小隔間門外,段爺與幾個四九城里有頭有臉的老玩家瞠目結舌地看著眼前這卷堂大散的場面,一雙細小的眼楮使勁眨巴了老半天之後,猛然咬牙切齒地低聲哼哼起來︰「這他媽的中計了!調虎離山吶」
乍然間听見段爺嘀咕的話語,幾個四九城里有頭有臉的老玩家立馬瞪大了眼楮,七嘴八舌地朝著段爺叫道︰「段爺,這到底是怎麼個場面?」
「段爺,這里頭是有貓膩不是?」
「我這可是押了大注兒的,可眼面前這場面段爺,您可是這雙龍對賭的中人,這事兒可還得您拿主意做主啊!」
伸著肥碩的手指頭,段爺氣急敗壞地指向了齊三爺方才坐著的那張八仙桌的位置︰「這還能有啥不明白的?那位齊齊家行三爺,可是四九城里玩卷包兒會的行家!估模著是瞅見今天這斗牛的場面落不著好,早就在人堆兒里頭埋伏了暗樁!叫這幫子缺德玩意這麼一鬧場面,我姓段的都敢朝著幾位爺打包票,這位齊家行三爺指定又得打著賴賬的主意了!」
只一听段爺這番話,幾個聚在段爺身邊的老玩家頓時叫嚷了起來︰「又是那齊家行三爺卷包兒會的路數?我說段爺,這雙龍對賭的場面,我們可都是瞧著您在這上頭當了中人,這才敢橫著膽子、可著腰子的朝里頭砸錢押注。眼面前這雙龍對賭的莊家全都跑了個不見人影,段爺,這事兒我們可就只能尋著您這位中人說話了!」
「段爺,四九城里老規矩,莊家不賠問中人!咱都說不上這賭局到底是誰輸誰贏,可本錢總得是完璧歸趙不是?」
「我都不瞞著您,就我手里頭這些個押票,里邊可有民國政府幾位要員的份子!段爺,我那份就自當是賣了您面子,可那幾位爺的份子,您可得給個痛快話?!」
僵硬著一張胖臉,段爺像是壓根都沒听見身邊那幾位老玩家亂紛紛的叫嚷,反倒是把一雙眼楮死死地盯在了斗牛場致中央站著的相有豹與韓良品身上。
方才騷亂剛起,相有豹已然讓身高力大的謝門神護住了納蘭與水墨梅,領著其他幾個打下手的火正門小徒弟搶先跑到了牛馬市外邊商鋪里暫避一時,而自己卻是逆著那些個沖撞過來的玩家人群,躲閃著跳到了斗牛場子中間,先就伸手攏住了自己教的那頭斗牛。
幾乎是在這同時,從斗牛場子另一側跳進了斗牛場子中央的韓良品,也是悶聲不響地把自己伺候的那頭斗牛引到了一旁,與相有豹兩人隔著斗牛場子遙遙相對。
彼此對望良久,韓良品卻是搶先朝著站在斗牛場子對面的相有豹拱了拱手,揚聲朝著相有豹叫道︰「相爺,今兒這場面,您有啥說道?」
同樣沒虧了禮數,相有豹也是抬手一揖︰「韓爺,這場面頂多就是個船到江心、月至十五,且還沒能分出個上下高低!」
冷笑一聲,韓良品扭頭看了看斗牛場子周遭一片狼藉的看台︰「可就眼下這場面,就算是咱們讓這兩頭玩意接茬斗下去,又能是斗給誰瞧去?」
不著痕跡地朝著看台上的段爺瞟了一眼,相有豹刻意提高了幾分嗓門︰「那依著韓爺的意思呢?」
伸手在攏在了自己身側的斗牛身上一拍,韓良品狠狠咬牙叫道︰「七天後,還是這地界,也甭管旁人有啥羼雜不清的說道,咱兩家死斗!」
毫不猶豫地,相有豹重重一點頭︰「您遠來是客,都听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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