攥著已然上膛的南部式手槍,捎帶手的還把一口騎兵戰刀擱在了身邊順手的地方,山本澀裹著一身厚重的棉袍蹲在道旁的矮樹叢中,連喘氣都得拿一只手捂著嘴慢慢朝外滲,生怕從自己嘴里呼出的白氣叫人發覺。
打從心眼里說,山本澀起先壓根就不信飯富島久所說的那邪!
菊社里頭這些個伙計,差不離都是經過了菊機關專門訓練出來的情報人員。雖說有些人訓練的重點並不在武器使用或近戰格斗上,但赤手對付尋常三兩條壯漢,倒也不算是太過為難的事兒。再加上這些個出城前往聯絡點的菊社伙計人人身上都帶著硬火家什,馬鞍子後頭綁著的行李卷里還藏著騎兵戰刀,怎麼說也有了足夠的自保之力!
哪怕是豁出去一兩個同伴受傷、乃至送命,總也能把那些個用詭詐手段廢了菊社好幾匹戰馬的家伙收拾下來了吧?
可就在身邊那些個菊社伙計端著南部式手槍、抄著雪亮的騎兵戰刀護著自己與另一名同伴牽馬走出去沒多遠,道左林子里驟然竄出來的兩個人卻著實叫山本澀心頭發冷!
黑天半夜的光景,壓根就瞧不清楚從林子里驟然竄出來的那倆人的面目,甚至連那倆人的身形都只能勉強瞧見個影子。被同伴護在了人堆中間的山本澀只覺得耳邊一陣怪風掠過,一個手里頭端著南部式手槍的菊社伙計已然捂著手腕上驟然多出來的一個血窟窿、看著自己被人挑了個大洞的膝頭骨慘叫著跪在了地上,原本攥在手里的南部式手槍也遠遠地扔了出去!
還沒等周遭那些個菊社伙計調轉槍口對準那幾乎貼著地皮竄過來的人影,依舊是一陣怪風掠過,另一名菊社伙計也捂著自己肋骨趴在了雪地上,粘稠的鮮血隔著厚厚的棉袍,居然都噴出去好幾尺遠近,把原本潔白的雪地沾染出了一片淤黑的顏色。
伴隨著黑暗之中一陣陣從攏了堆兒的菊社伙計身邊掠過的怪風,兩道隱約閃爍著的銀光每次從人堆旁飄過,總會有個壓根就來不及調轉槍口的菊社伙計慘叫或悶哼著撲倒在地。而另一條黑影更為令人心悸——甚至都看不到那條黑影手中的武器是什麼模樣。倒臥在雪地上的菊社伙計身上便會多了個血窟窿,即使是隔著厚厚的棉袍,那傷口也玩命價地朝外噴著鮮血!
眼瞅著身邊的同伴一個接一個地倒在了自己身邊,山本澀與另一名騎術稍好些的菊社伙計壓根都顧不上多想旁的,跳上馬背便狠狠地用騎兵戰刀的刀背抽打著戰馬,玩命價地奔著道路前方沖去
也直到那一刻,山本澀方才確信了飯富島久所叮囑的那句話無比正確——你們。不是他的對手!
面對著這樣如同山鬼般無跡可尋、如同一般凶狠的敵人,恐怕只有那些比小笠原兄弟倆更加厲害的忍術高手,方才能夠成為他們的對手吧?
也不知策馬狂奔了多久,當山本澀渾身冷汗都要被滲入棉袍中的寒風凍成了冰茬時,那種刺骨的寒冷感覺總算是讓山本澀暫時冷靜下來
很明顯的,那兩個身手極好的家伙並不是無暇顧及策馬離開的自己。而是刻意放了自己一條生路,這樣才能緊隨著自己胯下戰馬留下的足跡趕往聯絡點。
如果真的把那兩個身手極好的家伙帶到了聯絡點,即使聯絡點中有二三十名菊機關成員,恐怕倉促間也無法避免這兩個家伙能夠帶來的危險。更何況這座聯絡點中已經保存了另外兩個被風雪摧毀的聯絡點轉運的各類物資,其中還有
一想到那些自己在聯絡點見過的白面兒,山本澀再次打了個寒噤!
只是因為信鴿被人盜走後出現的紕漏,左之助勝政就已經當眾把菊社管事活活打死。這其中雖說有殺雞儆猴的用意,但更多的恐怕還是要尋找個合適的替罪羊吧?
一旦那些白面兒遭受了損失
猛地勒住了戰馬的韁繩,山本澀顧不得胯下戰馬被勒得長嘶不已,扯開嗓門朝著身邊僅剩的同伴叫道:「澀木,跟我同騎一匹馬!」
同樣猛地勒住了韁繩,已經竄出去老遠的澀木扭頭大叫道:「為什麼要這樣?」
催動著戰馬,山本澀急匆匆地趕上了已經竄出去老遠的澀木:「我們必須要有人留下來阻擊後面的追兵,而另一個人則要用最快的速度趕到聯絡點報信!如果能一人雙馬換乘的話。那就能夠爭取到足夠的時間!澀木,等我在前方找到一個合適阻擊的地形之後,你一刻也不要停留,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趕到補給站!」
幾乎是不由分說地,山本澀猛地拽住了澀木的胳膊,將澀木拽到了自己騎著的戰馬馬背上,再狠狠地用騎兵戰刀的刀背拍打著胯下戰馬朝前奔去。
雖說是掛著個官道的名頭。可四九城外的道路卻也並不那麼寬敞平整。有些個穿林過溝的地方,大道也只能依傍著地勢山形蜿蜒曲折,忽寬忽窄地朝著前方延伸。當山本澀看見前方道路驟然變得狹窄之時,頓時微微帶住了戰馬的韁繩。飛快地從馬上跳了下來,抬頭朝著騎在戰馬上的澀木叫道:「換馬,在到達聯絡點之前,無論如何也不要停下!」
也不等澀木答應一聲,山本澀已然沖到了路邊的矮樹叢中,撿起了一枝凍得斷裂墜落的樹杈,沖回道路中央,發狂般地將自己方才留下的腳印掃得模糊不清,這才倒退著一步步朝著矮樹叢中走去,順手把自己留下的一切痕跡用樹杈掃了個干淨。
耳中听著澀木騎乘的戰馬馬蹄聲漸漸遠去,也都不等山本澀多喘上幾口氣,從道路另一頭傳來的細碎馬蹄聲,已然讓山本澀渾身的汗毛都倒豎起來!
自己胯下騎著的那些戰馬,可都是在四九城外專門用來養馬的莊園里仔細教過的,正經算是能沖鋒陷陣的玩意。可就算是騎著這樣的好馬一路狂奔下來,身後的追兵卻依舊是穩穩當當地綴了上來。听著那不徐不疾的細碎馬蹄聲,恐怕身後的追兵始終都還節省著馬力,隨時預備著最後時刻的沖刺追殺?
眼看著自己抓住了南部式手槍的巴掌已經哆嗦得不成個樣子。山本澀索性用牙齒撕扯著拽下了略有些礙事的手套,再狠狠地一口咬到了自己的巴掌上!
鑽心的劇痛,頓時讓原本因為恐懼而顫抖著的巴掌暫時回復了穩定。但與此同時,山本澀的心頭卻又隱約冒出了另外一個念頭
難道,真的要豁出自己的性命去阻擊身後追來的那兩個令人恐懼的對手麼?
即使是有心算無心,即使是手中有一支已然上膛的手槍,可一旦失手。那鬼魅般出沒的對手,會不會在一瞬間便出現在自己的眼前,再用他們那壓根都看不明白是什麼玩意的兵器,在自己的猴頭或是心口開上個透明的窟窿?!
如果不能成功的阻擊,甚至還因此丟掉了性命,那麼與犬死(注1)又有什麼區別?!
遠遠看著那兩匹慢悠悠順著大路走過來的矮馬。山本澀手中的槍口指著那兩匹矮馬上佝僂著腰身坐著的人影,卻是遲遲不敢扣動扳機!
就這樣讓他們過去吧
即使是最終聯絡點遭受到了毀滅的命運,在左之助勝政面前,作為豁出去性命阻擊了敵人的勇者,即使得不到夸獎與獎賞,至少也不會承擔那嗅帶來嚴厲懲罰的罪名?
眼瞅著越走越近的兩匹矮馬,山本澀猶豫再三。終于用力閉上了眼楮,耷拉著腦袋蹲在了矮樹叢中
似乎是要刻意折磨山本澀那已經快要繃斷的神經一般,那兩匹緩慢前行的矮馬馬蹄聲節奏卻是越來越緩慢,最後索性在離山本澀藏身位置不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微微睜開了眼楮,還沒等山本澀接著雪地上那細微的反光看清楚那兩匹矮馬的情形,身後已經傳來了個懶洋洋的聲音:「相好的可別動,哪怕您手里頭抓著的是硬火家什,可也沒我手里頭的這家什快!」
也不等驟然僵直了身體的山本澀再有其他的動作。一雙戴著厚實手套的巴掌已然從山本澀身側伸了出來,毫不客氣地拿走了山本澀抓在手中的南部式手槍,捎帶著的還把那把山本澀放在身邊的騎兵戰刀抓了起來。
嘿嘿輕笑著,那懶洋洋的聲音再次從山本澀身後響了起來:「還以為您是一多膽兒肥的主兒,單槍匹馬的居然還敢想著攔路打我們黑槍?可沒想到您也是一秧子把式——瞧著出苗,可就是不打糧食!都到了眼面前這地步了,我瞧您也都甭硬挺著了。麻溜兒撂吧——你們的暗窯在哪兒?」
暗啞著喉嚨,山本澀重重地搖了搖頭:「我不會」
話沒說完,那把片刻前還屬于山本澀的騎兵戰刀已經呼嘯著貼著山本澀扣在腦袋上的帽子削了過去,輕輕巧巧地將山本澀戴在頭上的棉帽削去了薄薄的一層。
看著嚇得直縮脖子的山本澀。站在山本澀身後的相有豹微微嘆息著將冰冷的蛇牙錐收進了自己袖子里:「我說這位爺,但凡您真要是一硬骨頭漢子,方才您就該朝著我們那兩匹馬摟火了!可瞧著您這閉眼咬牙的做派,您可還真是怕了我們哥倆,躲這兒悄悄犯了慫?我說這位爺,既然您都慫過了一回,那接茬再慫一次,也都不是什麼難事了!麻溜兒撂了實話,我們哥倆也就真不難為您。可您要是還想硬扛著」
像是得到了相有豹的暗示,悄無聲息模到了山本澀身邊的韓良品揮動著剛剛到手的騎兵戰刀,再次貼著山本澀腦袋上扣著的帽子削了過去!
看著被刀鋒削飛的棉花在寒風中四散飄飛,山本澀一跌坐到了地上:「我們的聯絡點就在三十里外!從岔路口拐進去五里地,一處燒鍋就是」
ps:注釋1:日本所謂的武士道中,很有些叫人啼笑皆非的地方。哪怕是送命也都還有個別扭講究——在亂軍之中被人拍了黑磚,沒人能為自己證明戰死的經過而揚名立萬,就被稱為犬死,意為像是狗一般毫無意義的死去!
有些武士認為如果無法證明自己的軍功並以此獲得恩賞的話,那麼為主君舍命就是「犬死」。他們說:「唯一人攻入敵陣,無證人而死,乃徒勞無益,可謂犬死。」——摘自《源平盛衰記》
「顯武勇,重在知場所。于無人見處,拼命討死乃犬死。若有人見,則應爭先于萬人以示武勇。雖討死,可謂揚武名于子孫。」——摘自《北條五代記》
也就是說,日本武士崇尚的獻身與武勇精神的本意,在于換取主君的恩賞與揚名天下,壓根也不是日本人吹噓的所謂英勇無畏、不懼生死。
換另外一句話來說,那就是
死也要裝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