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人規矩大,旗人講究多,這話在四九城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照著滿人的老禮兒,新媳婦都不能上桌跟公婆丈夫同桌吃飯。長輩在吃飯的時候還得在一旁仔細伺候這,否則少說都得叫人指摘個不敬不孝!
大爺伯父輩的不能跟晚輩中的女眷說笑耍鬧,晚輩中的女眷也都不能在長輩面前露出來胳膊腿兒。年少者得長者垂問,必須垂手站立、和顏悅色回答長者問話。有人問起家中父母狀況時,為人子女者必須起立回話。對家中老人,更是得守著出必告、返必面的規矩。三天一小禮、五天一大禮,哪怕是騎馬走在街面上遇見個不認識的長者,年少者也要下馬恭請長者先行。
但凡是家里頭來個客人,先就得請到了上座坐下,由家中主事父兄接待,家中晚輩也都還得站在一旁伺候著,斷然不能亂了規矩禮數。
雖說心里頭貓抓一般難熬,可沖著這兩位旗人爺們的規矩上頭,貓兒爺倒還真不敢缺了應有禮數。恭恭敬敬請兩位旗人爺們在堂屋里上座坐了,再喝令管事的上了茶水點心,貓兒爺這才打橫了陪在一旁坐下,卻又朝著德二爺與魁六爺一拱手:「二位爺,我這兒」
哈哈一笑,德二爺一邊從自己袖筒里模出來一只只有拳頭大小的象牙鼠托在掌心中逗弄著,一邊卻是曼聲朝著貓兒爺笑道:「我說貓兒爺,您可也甭再拿捏著這些個禮數了!就您家這位二爺今兒剛一上門,我這心里頭可就差不離拿捏穩了您琢磨的事由!貓兒爺,這要是依著我說.北府造辦處瞧上了您什麼玩意,那您也就麻溜兒交出去吧!雖說貓兒爺您在四九城里也算得上是有一號的人物,可要跟北府造辦處那些個狠角兒比價起來。您可還真不夠人瞧的!」
依舊是拿捏著蘭花指拈著手絹半掩嘴角,魁六爺也是輕笑著點頭說道:「誰說不是呢?我說貓兒爺,我這可也就是听來的一耳朵閑話,要說得有個對不對的,那您也都甭較真——听說那北府造辦處里的狠角兒,要從根兒上頭論著。說不好可就是當年雍正爺手底下尚虞備用處的老人留下的香火種子!跟當年這些個粘桿拜唐阿教出來的人物對上貓兒爺,您可真就得好好掂量掂量!」
眨巴著眼楮,貓兒爺很有些模不著頭腦地朝著魁六爺叫道:「魁六爺,您說的這是.尚虞備用處,這是個啥衙門口兒?還有那粘桿拜唐阿,這又是個什麼品餃職位?」
眼楮里閃過了一絲不屑的神色,魁六爺依舊拿捏著那旦角兒般的身段做派,輕笑著把手絹朝著貓兒爺一揚:「嘿喲.倒是忘了貓兒爺您不是在旗的爺們了,有邪您還真听不明白!這尚虞備用處、粘桿拜唐阿您沒听過。那粘桿處、血滴子,您橫是知道個一星半點兒?」
瞪圓了眼珠子,貓兒爺盯著滿臉得意神色的魁六爺,老半天都沒能說出來一句話!
就在這天子腳下、四九城中長大的老北平人,誰還能沒听過當年雍正爺手底下那叫人聞風喪膽的粘桿處、血滴子的威風?
雖說到了乾隆爺的手里頭,當年的雍和宮都叫拆改成了喇嘛廟,粘桿處擱在御花園堆秀山上御景亭中的四張黑漆大板凳,也都在嘉慶爺手里邊廢除。可粘桿處里那些個殺人不眨眼、來去無影蹤的狠角兒,卻是誰也都不知道下落何方?
難不成這北府造辦處里蓄養著的狠角兒。當真就是當年粘桿處中的血滴子一般的人物?!
不知不覺之間,貓兒爺背脊上的冷汗,猶如小河般地流淌了下來.
或許是瞧見了貓兒爺那瞠目結舌的模樣,德二爺又是洪笑一聲,大大咧咧地朝著很有些失魂落魄的貓兒爺叫道:「我說貓兒爺,您這倒也不必太把這事兒擱在心上!現如今宣統皇上已然在關外新立了國號。正是求才若渴、廣納天下奇人共襄盛舉的時候,這北府造辦處的人物自然也得听宣統皇上的,不能鬧得殺伐過盛,擾了宣統皇上的求賢道路!要不然就憑著宣統皇上一道聖旨,四九城里誰還不得遵旨行事?還用得著這北府造辦處的狠角兒拿著金銀上門、鬧那先禮後兵的玄虛?」
贊同地點了點頭。魁六爺也是脆著嗓子應道:「誰說不是呢?!雖說眼下是民國政府坐了天下,可宣統皇上卻也已然回了當年滿八旗的龍興之地!真要是勵兵秣馬、廣納賢才,沒準幾年之後就能再有一回八旗子弟南下的故事?到時候這四九城里龍庭之上,可還得由著咱旗人爺們說話當家!我說德二爺,您府上當年可是出過一位領侍衛內大臣?」
「嘿喲魁六爺,您這麼一說,我這都覺著羞人——就我如今混的這模樣,當真是愧對祖宗啊!我說魁六爺,听說您府上當年」
「可是當不得德二爺您動問,祖上倒是出過兩位太子少師,可跟您祖上還差著品級呢!」
「那這要是宣統皇上回了紫禁城中重登大寶,就憑著宣統皇上在北府駐蹕的時候,您府上伺候照應的這份功勞,少說宣統皇上也得賞您個太子太傅的實缺?」
「那可跟您比不得!領侍衛內大臣再要朝上,可就真只剩下一樣封賞能配得上您德二爺!我說德二爺,日後見了您這位有從龍之功的鐵帽子王,我可不還得先給您挑簾子請安?」
「這可不敢當!咱兩家府上可都是上三旗的身份,平頭論交,平頭論交就好啊.」
眼瞅著這兩位四九城中旗人爺們一唱一和地憧憬開了宣統皇上再從關外重回四九城中豎起滿清龍旗的日子,心里頭已然亂作一團的貓兒爺也再顧不上禮數上的講究,急聲朝著德二爺與魁六爺叫道:「我說二位爺那這眼面前在四九城中,還真就有北府造辦處的爺們在替宣統皇上辦差?」
生生叫貓兒爺那急三火四的追問打斷了正做得酣暢淋灕的白日夢。德二爺與魁六爺臉上全都沒了好神氣。使勁干咳了幾聲,德二爺擰著脖子、吊著眼楮地看向了貓兒爺,拿捏著一口居高臨下的味道哼哼起來:「這可就真沒個準兒了!要說這北府造辦處的來由,也就跟當年粘桿處一樣,那可都是皇上駕下辦些個要緊事兒的衙門口兒,講究的就是個來無影。去無蹤,尋常人哪兒就能模著他們的譜兒?貓兒爺,我這也就是嘴碎跟您多絮叨幾句,您樂意听就听,您要不樂意听,您也就當我是胡唚——但凡是北府造辦處的人物上了門,您還是遵命而行的好!要不然」
把話說了半截,德二爺把自己伺候的那只象牙鼠朝著懷里仔細一揣,慢悠悠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朝著貓兒爺微微一拱手:「這天兒也不早了,我那兒也都還有人候著我去赴個雅集,我這兒先跟您告個罪,這就先告退了!」
只等著德二爺話一出口,魁六爺也從椅子上娉娉婷婷站起了身子,手里頭拿捏著的手絹朝著貓兒爺又是一揚:「喲,光顧著說話,倒是真忘了時辰了!我說德二爺。咱們搭伴兒來的,這也就搭伴兒走吧?我說貓兒爺。我這也跟您告辭了.」
雙手連搖,貓兒爺趕忙朝著德二爺與魁六爺連連拱手叫道:「二位爺,您二位且留一步.您二位寬坐!我這兒冒冒失失請了您二位來,一來是想著從二位爺這兒長長見識、添點學問,二來也是因為著我手里頭新得了個玩意,還得求著您二位品鑒一二呢!」
眼珠子微微一轉。魁六爺頓時輕笑著朝貓兒爺一揮手絹:「喲.您這要是不說,我可還真忘了這茬兒!就我伺候著的這寶貝兒,不還得靠著您配出來的餌食調養呢?倒是您說的新得著的玩意我說貓兒爺,四九城里能比價得過我這寶貝、還有德二爺那只象牙鼠的玩意,可還真不多見呢吧?」
嘴里頭撿著些有的沒的奉承話可勁兒朝外邊扔、死乞白賴地求著德二爺與魁六爺坐在了堂屋中等候。貓兒爺一溜煙地招呼著管事的跟在自己身邊,沖進了後院中另一間收拾得頗為干淨的屋子里,打從牆邊上安著的木架子上提起了兩個只有女敕倭瓜大小的竹籠子,心疼肉疼地扭頭朝著堂屋走去。
幫著貓兒爺提著那倆做工十分精致的竹籠子,管事的偷眼瞧了瞧堂屋里亮著的燈火,壓低了嗓門朝著緊皺著眉頭琢磨心事的貓兒爺叫道:「我的爺,您今兒這是怎麼了?左右不過就是叫德二爺、魁六爺過來掃听點陳年舊事,您就下這麼大的本兒?!這白玉茶盅鼠和象牙短尾鼠,可都是您花了大價錢從南邊托人尋來的,怎麼數算也都是咱宅子里能拿得出去叫響招牌的玩意,您就真這麼白給了他們?」
很是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心里頭只顧著琢磨事由的貓兒爺曼聲應道:「不給也得給啊這四九城里水太深,沒幾個明白路數、知曉門道的人物幫襯著,說不好哪天就得陰溝里翻船,鬧不好還得搭進去一條小命!」
話一出口,貓兒爺頓時覺出了自己多話失言,立馬扭頭狠狠地盯了管事的一眼:「去後邊尋點兒我親手配的餌食送過來,再跑一趟鬼市子,尋一位拿破碗賣地龍骨的主兒!就說是我這兒有請!」
很是訝異地看著貓兒爺,管事的禁不住低叫道:「地龍骨?爺,您要那玩意干什麼.」
話沒說完,管事已然被猛然扭頭目露凶光瞪著自己的貓兒爺嚇得轉了口風:「爺,我這就去辦這就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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