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滂沱,豌豆大的雨珠打在青麻石的路面上,激烈的跳躍著,形成一層半尺多高的水汽,將路面遮蔽。
一把深黃色的油紙傘下,高大的中年男子拉著小女孩,疾步前行。
白玉京,棋盤街。
這是全天下最偉大的城市之中,最貧窮的人生活的地方。平日騾馬喧囂,腥臭遍地的市場,因為這場大雨,早早關閉了。街道上冷冷清清,兩側的店鋪也都下了窗,關了門。
高大的中年男子胸寬背厚,穿著暗灰色的皮甲,胸口處,一個東秦帝國邊軍的紅色印文仿佛傷痕一樣,是他身上唯一鮮亮的顏色。
他手里拉著的小女孩七八歲的樣子,也穿了件精致的皮甲,只是沒有軍方印文。她一只手被中年男子拉著,另外一只手上,握著一個竹風車。大雨傾盆,風卷起雨滴,並沒有能進入油紙傘下三尺之地。
高大的中年男子身邊有一層無形的屏障,將雨水逼開。
先天武者!東秦帝**隊的基石。真外放三尺,在暴雨之中如同閑庭信步,整個東秦帝國的軍隊中也不會有太多這樣的強者。如果道門還未興盛的時代,這個男子,恐怕已經出將入相了。
器宇軒昂的男子一手拉著女孩,另外一只手,忽然扶住腰間長劍。那油紙傘就懸浮在頭頂之上,散發出刀兵之氣。
長劍三尺七寸,東秦帝國不禁兵器,可沒有官身,也只能佩刀。劍乃道門禮器,廟堂之物,平民用之,滿門抄斬。
只是玉京城中,公侯遍地。他一個普通軍官,毫無道門背景,三尺青鋒,能斬多少人頭?
小女孩躲在高大男子的背後,露出半只烏溜溜的眼楮,望向長街盡頭。在長街的另外一端,暴雨之中,一輛黑色的馬車疾馳而來。車輪滾滾,聲音有如奔雷。
黑色的馬車寬兩丈四,八匹黑色駿馬在前面拉著,中年男子的眼角抽搐了一下。這駿馬,怕是和妖獸混血過的,在北域邊關,隨便拉出一匹來都要搶的打破頭。在玉京城,這樣的馬竟然只是用來拉車?
那八匹黑色駿馬,只是在馬蹄根部長著一叢雪白的毛,有個名目,喚作烏雲蓋雪。不過最詭異的是,每一匹駿馬的額頭處,都有青色毛發,自然形成了一個印文。
這是道宮之物,天下間沒有人敢踫。
整個巨大的馬車,沒有半點雨水能砸在上面,大雨落下來的時候,在馬車頂部三尺開外就被震碎,彈開,形成了一片淡青色的華蓋,符文流轉。而馬車的六個大小不等的車輪,也離開地面半寸多高,凌空滑行。
其實,這完全沒必要,高大的中年男子,心中一沉。
馬車是道宮的,車上的人,是在向自己示威。心中對危機的感知沒有出錯,這馬車,就是沖著自己來的!
東秦帝國,是道門創建的帝國。建國之戰,也稱為百家之戰。道門以一己之力,推平了天下間諸子百家的勢力。諸子百家或者滅門,或者降服,隨著神州大陸上的東秦帝國冉冉升起,百家興旺的局面,卻是一去不復返了。
只剩下道門,傲視天下。
建國伊始的十二支道門流派,創建了十二道宮,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力量,輔佐東秦帝國的皇室,成就前所未有的偉業。
道宮的人要和自己為難?
雖然一路上遇到不少麻煩,可是還從來沒有道宮的道士出現過。高大的男子心中冰冷一片,此番進京,是帝國中炙手可熱的逍遙侯親自下的調令,將自己從北域邊關招來,入逍遙侯府,為逍遙侯世子指點武技。
逍遙侯從南疆回京不足一個月的時間,就已經升遷至大司馬,相當于儒門當權時的兵部尚書加右丞相,權傾天下。
這樣的人,怎麼會沒有政敵。接到調令的時候,他就知道這不是什麼好事。在玉京城中,隨便什麼勢力之間的相互摩擦,都能讓他這個誤入其中的人粉身碎骨。
成為逍遙侯的人,也就是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上。
他寧願和荒原上的敵人廝殺,也不想在玉京城中消磨歲月。可是,能不來嗎?大司馬親手寫的調令,他要是不從,形同叛國。
逍遙侯,是一等侯爵,大司馬,統帥三軍。這些,他都不在乎。可那逍遙侯,還是金丹期的煉氣士,金丹六重。
違逆一個金丹期煉氣士的意志,哪怕他逃出東秦帝國,也會被對方找到。如果自己孑然一身也就罷了,偏偏,還有一個不滿十歲的女兒。
高大男子的手掌輕輕握了握女兒的小手,那女孩兒輕聲問道︰「爹,又要殺人了麼?」
高大男子澀然道︰「不用,這里是玉京城,天子腳下。你爹是逍遙侯府教習,怎麼會和別人打生打死的。」
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也有狐假虎威的一天,要借逍遙侯的名頭,希望對方知難而退。
小女孩的眼楮轉了轉,向後退了半步,將手從父親的掌心抽出。
「別離開傘的範圍。」高大男子低聲囑咐道。他可不是空口說說,如果對方真的對他下手,那他也不能坐以待斃。哪怕對方是道宮的人。他就不信,逍遙侯能任憑政敵這樣明目張膽的剪除他的羽翼。
不管他願不願意,從接到調令的那一天起,他就是逍遙侯的人了。
馬車有如攻城巨矢,在暴雨中破開一條色的通道,在高大男子的面前急停,發出轟然巨響,仿佛撞在了一座無形的山峰上。八匹駿馬氣血翻涌,希律律嘶鳴著,四蹄急促地踐踏地面,水霧紛飛。
「林橫山?」
車廂之中,一個年輕的聲音傳出來,車門同時打開了。
「是我。」
林橫山的雙眼之中忽然血紅一片,眼珠上仿佛蒙上了一層血色的霧氣。從車門望進去,車廂內的空間廣闊,竟然排著宴席!
長桌的盡頭,端坐著一個年輕道人,身穿月白色的道袍,袖口處一絲黑邊,自然編織成了道門符文。衣領上,有淡淡的竹葉圖案。
這年輕的道人干淨,俊雅,嘴角帶著若有若無的微笑,仿佛這世界上的一切都不放在他的心上。
這就是一個道門煉氣士,面對凡人時候的態度。林橫山再強,在煉氣士的眼中,也只是一介凡夫俗子。
長桌之上,正中央擺著一個玉盤,一個曼妙的身影,正在玉盤之上起舞。雪白的雙足,趾尖豆蔻殷紅。
長桌周圍,有伶人鼓樂,歌姬醉臥,雪白的肢體橫陳兩側,一副**景象。
那年輕道人干淨的笑容,在林橫山眼中,頓時顯得如此的惡心。
只是對方的馬車,竟然擁有開闢出的空間,這年輕道人的來頭,肯定不小。林橫山耐住性子,道︰「真人攔路,有何賜教?」
他的手掌悄悄一張一合,滲出的汗水被震得粉碎,化為水霧。林橫山重新握住劍柄,對方的實力太強了,自己要護住女兒,殊無把握。
「你認識我嗎?」年輕道人問完,發出刺耳的輕笑聲,繼續自言自語道︰「我乃青羊宮、葉添。你這女娃兒天資不錯,我看著順眼,送給我當個徒弟吧。」他說話的語氣,根本就沒考慮過林橫山是否答應。
玉盤上的舞姬飛旋,頭頂道髻散亂,長裙揚起,雪白一片,不著寸縷。
林橫山的雙眼,已經從血紅變成了深紫的顏色,宛如惡魔一般。他忽然仰天長笑起來,單手將雨傘收起,隨手插在後背的皮囊之中。
「恕難從命!」
林橫山這四個字一出口,那年輕道人葉添的臉上頓時像是下了一場寒霜,砸在車頂的雨水瞬間凍結。那玉盤上的舞姬驚叫一聲,跌倒在一邊。
「不識抬舉!」
葉添話音未落,口中已經突出一道青光,迅若奔淚,直取林橫山的脖頸。
一言不合,就要殺人。口吐飛劍,那是已經築基了的煉氣士。林橫山雖然知道對方會動手,卻沒想過如此激烈。自己是帝國四品武官,有百戰軍功,就是犯下死罪,皇帝都會酌情赦免。
東秦帝國佔據神州最為富饒的區域,可八荒四極,尚有廣闊土地。巫師,祭司,死靈,邪神。這些東西,都要靠帝**隊去征討,而不是靠煉氣士去沖鋒陷陣。
武者也是帝國三大基石之一,林橫山以為那葉添會教訓一下自己,卻沒有想過,對方直接要自己的性命。
這一道劍光飛來,角度詭異,在空中的軌跡是從上向下,攻擊咽喉側面。
林橫山根本無法躲避這從上至下的一劍,他的背後,有他的女兒。危急之下,林橫山舉起手臂,強行一擋。
葉添冷笑,用皮甲抵擋飛劍?這林橫山的腦子壞死了?
隨即他的眼前就是一黑,然後才听到當的一聲脆響,那飄渺的劍光,竟然被林橫山彈飛回來。
葉添勉強抬起手指,那劍光在指尖上一繞,化為一柄三寸長的小劍。劍鋒暗淡,劍身上的神識烙印已經崩碎,再也無法用神識駕馭了。
葉添臉色慘白,他怎麼也沒想到,一個武者,竟然能用防具擋住煉氣士的飛劍。不僅如此,還毀掉了自己的神識烙印,讓自己受傷。
受驚之下,葉添忽然暴怒。指尖上的飛劍消失,手中已經多了一張淡金色的紙符。對方的防具再好,自己就不相信,他還能擋住雷法!
他來這里,當然不是收徒的,而是殺人的。至于這林橫山的女兒,殺死林橫山之後,帶回道宮,也是一個不錯的鼎爐。
對方敢反抗,那就在天雷之下,魂飛魄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