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
吳銘臉色陰郁,急匆匆地跟在杭州情報站站長秦源少校身後,向城南吳山下距離清河坊不到兩里的黃龍觀行去。
吳銘此來是探訪救命恩人兼好兄弟承宗道長。據秦站長匯報,承宗不願意隨軍西行,這可把視承宗為兄長的承元給急壞了,也讓吳銘揪心不已。
自三年前重逢後,隨著孫承宗和吳銘交往越深,關系越發親密,杭州黃龍觀則成為新二師收集情報的重要地點。
遠的不談,之前發現千秋行蹤詭異也是承宗從省府大員家眷信徒打听而來,立即通知觀內情報人員,查明千秋有異常,再對照新二師發來的協查通報,又用專門的電台進行監測,這才確定千秋的間諜身份。
可以說,承宗對新二師立有大功。
吳銘剛進杭州就派侍衛給承宗送去信箋,要他準備好隨身物品,明早與部隊一起西行,暫避日軍鋒芒。
吳銘在信信誓旦旦地表示,等未來局勢穩定,承宗可以潛回杭州繼續傳道,畢竟日本人在獸性發泄完後,頭腦會恢復理智,用統治者而不是征服者的態度面對一切,那時候就好相處多了,生命受到的威脅也較小。
處理完千秋和孫宗超的事情,從黃龍觀返回的侍衛找到吳銘,表示承宗道長不願離開黃龍觀。
承元一听,眼楮立馬紅了,亂世人命如草芥,道士雖是方外之人,但日軍可不是善男信女,誰也無法保證日軍喪心病狂下不大開殺戒,在河北、山西等多個地區,日軍對出家人可沒有手下留情,照殺不誤。
吳銘一行到達黃龍觀,已經是深夜十一點半。承宗帶著兩名正一教的道士在觀前迎接,一切都依據禮儀,客套寒暄,不溫不火。
等到承宗將吳銘、承元兩人迎入會客室,閑雜人等退下,承元再也裝不下去了,兩只紅通通的眼楮盯著承宗︰「師兄,你怎麼不隨我們離開杭州?」
經過兩年多來的磨練,承元已經很好地適應吳銘副官的身份,性沉穩多了,行事飄逸灑月兌,在新二師將士贏得大片贊譽。但面對置自己于險地的孫承宗,承元再也無法保持淡定。
孫承宗看著比自己高出半個腦袋的承元,如今承元一身筆挺的軍裝,整個人看起來英氣勃發,有些感觸地拍拍承元的肩膀,如釋重負般笑笑,道︰「師弟,你長大了,師兄為你感到高興」
承元一臉糾結︰「師兄,小鬼就要打過來了,你帶上觀內的師兄弟,跟我們一起撤啊」
吳銘在一旁勸道︰「還是跟我們一起走吧,日軍明天晚上能要到,到時候,杭州城一片大亂,留下來會很危險」
「是啊,師兄,我實在不放心你」承元著急地說。
承宗揚了揚拂塵,右手拇指食指彎曲,伸直其余三指輕鞠一躬︰「無量壽佛,出家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早已看穿生死。若是命該有這一劫,怎麼躲也躲不掉,還不如坦然面對。」
承元還想再說什麼,卻被吳銘拉住了。
承宗多年修行,講究隨心隨緣,只有念頭通達才能心若止水,若是讓承宗躲避磨難苟且偷生,反倒會影響心境和修煉。
承宗向吳銘點頭微微一笑,雖然彼此見面時間少,但卻心意相通情投意合,這份默契不是一般人能理會的。承元卻有點兒著急了,轉過身企求︰「師座,你勸勸師兄吧」
吳銘搖頭苦笑,承宗若是一個輕易為別人意見左右之人,恐怕早就听從自己的建議從軍了。以兩人的關系,現在起碼一個上校團長跑不了,哪里還用得著在這兒古觀青燈修身養性啊?吳銘擺擺手︰「小弟,你沒定性,但你師兄卻是一個有大智慧大毅力之人,他的堅持自有道理。再者,黃龍觀建有隱蔽的地下室和逃生暗道,你師兄武功高強,日本鬼奈何不了他。」
其實承元自己也知道說服不了師兄,但現在得到證實,依然止不住一陣沮喪。
吳銘拍了拍承宗的手,讓師兄弟好好敘話,自己跟著情報站站長秦源來到道觀偏殿夾牆的秘室內,听取四名情報頭目的工作匯報。
吳銘對杭州情報站的工作非常滿意,現在承宗不走,黃龍觀將繼續對外開放,正好可以掩護搜集日軍情報。吳銘詳細交待注意事項,特別指出電台不到萬不得已,不能隨便開動,避免不必要的損失。
听到侍衛來報師部有緊急軍情,吳銘只得與承宗依依惜別,兩人緊緊擁抱,分開時吳銘鄭重地道︰「保重」
承宗點了點頭,一推戀戀不舍的承元,將兩人送出觀門。
待吳銘回到省府對面火車站附近的新二師師部,大馬金刀坐著喝悶茶的羅鈺銘見到吳銘,一下蹦起來,絲毫不理專程來訪的黃紹和宣鐵吾兩位大佬,大聲招呼︰
「師座,你可回來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擔心,現在杭州城里大半市民都已撤離,那些地痞流氓趁亂打家劫舍,加上日本人收買的漢奸武裝,危機四伏,你真不該晚上出去。」
君不立危牆之下,吳銘現在雖然只是將師長,但他身上寄托著數萬弟兄的利益,絕對不能有所閃失。羅鈺銘轉頭盯著承元,冷著臉訓|斥幾句。承元則低著頭,一語不發。護衛吳銘安全是他的份內之事,現在被羅鈺銘說上兩句,只有硬著頭皮承受。
「不要怪承元,是我做主的」吳銘趕緊開月兌。
羅鈺銘板起臉︰「師座,我要給你提意見,你要為全師弟兄想想,不要讓我們操心」羅鈺銘的話並非無的放矢,平湖之戰時,吳銘死也不肯離開指揮部,結果日軍艦炮來襲,讓全師上上下下經歷了一番生與死的痛苦煎熬。
正因為如此,張東寧臨行前專門召集旅、團將校開會,交代一定要保證吳銘安全,同時還特地表揚踹了吳銘一腳的張瑛,夸他事急從權,時刻為師長安全著想。現在羅鈺銘借題發揮,吳銘、承元無話可說。
吳銘不想面對羅鈺銘的臭臉,趕緊對站起來的黃紹、宣鐵吾拱了拱手︰「二位事情都忙完了吧?」
黃紹、宣鐵吾臉色均不好看。吳銘話里帶刺,分明是諷刺兩人閑極無聊,竟然放下正事到新二師師部來。如果平時兩人早就發作了,但現在戰火臨近,像吳銘這樣手握精銳之師的統軍大將,萬萬不能開罪。
「吳師長真會說笑…據悉,我保安一師殘部已退往蕭山南部的大小尖山,日軍在佔領縣城後,把防線向北推進至錢塘江大橋南岸,向西則推進至浦沿一線,並利用艦船向轉塘輸送了大批部隊。隨著轉塘日軍兵力增強,高橋、富陽的淪陷已不可避免,對我們杭州的威脅也越來越大,我與宣將軍心急如焚,特地來找吳師長商量」
說到這里,黃紹尷尬一笑,他這個省主席的臉都讓孫宗超丟盡了。
吳銘一听有點兒急了,連忙問道︰「馬致齋馬師長如何了?他沒出什麼事吧?」
「馬師長下落不明……如今唯一能聯系上的是保安處駐一師的訓科長樊茂林上校,他率殘部進駐窖灶頭以東的夏履鎮,手里僅有保安三團一個營和保安二團兩個營,其他部隊都被打散了,馬師長和他的參謀長不知所蹤。」宣鐵吾耐心解釋。
吳銘神色凝重地點點頭,沒有再多問。這個時候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希望馬致齋能逢凶化吉。
羅鈺銘將一幅地圖放在桌面上,展開後對吳銘匯報︰「師座,最新情報,日軍第七師團、第十八師團正分別由北和東向杭州高速趕來,第二師團則由德清縣城直接南下,利用夜色掩護,翻越抱骨山、馬頭山及章墳嶺,雖然遭到我特種部隊及民團小股部隊襲擊,但進展依然迅速,最遲明天午就可以抵達山南的瓜村一線。據情報部門分析,第二師團的目標應該是召溪以南的余杭甚至臨安。」
羅鈺銘的話讓吳銘倒吸一口涼氣。
杭州十萬余民眾正絡繹向西遷移,余杭及臨安城是西行必經之地,同時又是重要補給站,若是余杭及臨安有失,將形成甕捉鱉的不利局面。
吳銘沉著臉,沒有說話,黃紹、宣鐵吾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圍著擺著地圖的桌團團轉。
宣鐵吾帶著期望看向吳銘︰「吳師長,我們現在已經處于十面埋伏,你有何應對之策?」
「是啊,是啊」黃紹急匆匆說道︰「吳師長乃抗戰第一功臣,你一定有辦法」
吳銘看著地圖,沉吟了好一會兒,才無奈地說︰「如今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加快行軍速度,與日軍第二師團比拼,看看誰先一步到達余杭和臨安。我們快一步,就多一分生機,日軍快一步,我們就會難上一分,甚至可能全軍覆沒。」
頓了一下,吳銘鄭重地說︰「所以,今天晚上我們就得走」
「什麼,今天晚上?」黃紹、宣鐵吾一陣驚呼。
「是的」
吳銘點點頭︰「我們已處于日軍重重包圍之,若是不快一點兒,我們所有人都得死在杭州」
黃紹、宣鐵吾一陣沉默。
看著神色陰晴不定的兩位軍政大員,吳銘接著道︰「當機立斷吧……重要的和已經裝車的物資通通帶走,那些雖然重要但來不及裝車的,二位挑選心月復之人把東西埋起來至于那些不重要的東西,一把火燒了于淨。現在就行動吧
黃紹、宣鐵吾一聲嘆息,相對無言,目前也只有這麼一個辦法了。
兩人也是果決之人,沖著吳銘及羅鈺銘一拱手,回省府準備去了。
兩人走後,羅鈺銘眼楮通紅,湊到吳銘跟前︰「師座,日軍來勢洶洶,調集十萬大軍準備消滅我們新二師。這一次恐怕很難逃出去了。」
說到這里,羅鈺銘一把抓住吳銘的手,大吼一聲︰「師座,為了我們新二師、暫三師全體將士,你現在馬上走,輕車簡從,只要在日軍到來前通過余杭和臨安,就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