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兒,你沒事吧?」何花兒爬起來看她。
何蓮兒忙攔著她,「姐,你瞧,俺一點兒事都沒有。倒是那何桂兒,以後怕是能消停點。姐,你也真是的,出了這麼大的事,你都不跟俺說,你這是要急死俺嗎?」
何花兒心里憋了這幾日事,又憤怒又委屈,這時躺在何蓮兒懷里,再沒了顧忌,哇一聲就大哭了出來。抽抽噎噎將事情的來龍去脈都告訴了何蓮兒。
何蓮兒抱著她,知道她心里難受,說啥安慰的話怕是也不頂用,不如就讓她好好發泄發泄,便也由著她去了。
只是何桂兒和方六,她是不會這麼輕易就饒過她們的。何蓮兒微微眯起了眼。她想方六不過十五,何桂兒不過十七,在她生活的前世,都不過是半大的孩子,可她們做出來的事,卻不僅僅只是狠毒二字能概括的,那里頭還帶著對生命的漠視、對權力的尊崇。那才是最可怕的。
她方才對何花兒說,經過這件事,何桂兒只怕能消停幾天。可這話不過為了安慰何花兒。何桂兒是怎樣的人,經過這件事她怎麼可能還不清楚?只怕如果自己不出手,那何桂兒定然會用更極端的手段將今天所吃的虧找補回去。當然,站在一般人的角度,這件事的起因完全就是何桂兒不對。可何桂兒若能站在別人的角度思考問題,或者偶爾能為別人考慮一二,那她也就不是何桂兒了。
何蓮兒略一思索,便找來了徐婆子。
「徐婆婆,麻煩您幫俺一個忙。」何蓮兒開門見山的說。
「姑娘這話就說得外道了,說啥幫忙不幫忙的話,只要是老婆子能做到的,就沒有二話!」
「俺听您說起過您家兒媳婦兒在裴三爺家幫過佣,不知道能不能帶俺往裴宅去一趟,俺有些要緊事要找裴小公子。」何蓮兒就說,「昨日救了俺姐的,就是這裴小公子。那時事情千頭萬緒,沒來得及感謝他。現如今既然知道是他救了俺姐,若不好好去給人家磕兩個頭,俺這心里就不大安。」
「什麼?是那裴小公子救了花兒姑娘?」徐婆子很是納罕,嘴里不住念著阿彌陀佛,「這還真真是想都想不到的緣分。我就說啊,那裴小公子是個厚道人,這做的事,一樁樁一件件,那都是積陰德的好事。這事兒老婆子不知道也就罷了,既然知道,那就斷沒有不幫忙的道理!就為著姑娘這份知恩圖報的心意,老婆子也定要成全了你!」
徐婆子是個爽利人,說干就干,馬上就去找自家兒媳婦兒商量這事兒去了。何蓮兒在屋子里等著,不多時,小梅先回來了,何蓮兒往她身後一看,沒瞧見何瑞旺,便問︰「二叔吶?」
何梅兒人小鬼大,噗嗤一笑,「俺听二姐的,帶著二叔繞著鎮子走了大半天兒,把他累得夠嗆。這會兒他實在走不動了,說要在茶棚里歇會兒。俺自己個兒就先偷偷溜回來了。」
何蓮兒朝她豎起大拇指,又在她耳邊悄聲嘀咕了幾句。
何梅兒想了想,小拳頭攥得緊緊的,點點頭。
「這事兒先別告訴大姐,知道嗎?」何蓮兒怕何花兒心軟,到時候影響自己的報仇大計。
何梅兒就忙點點頭,「俺知道了,大姐寧肯自己吃虧,也不會同意咱們做這些。咱們要跟她說了實話兒,那可就要穿幫啦!」
「乖小梅。」何蓮兒笑眯眯模模她的頭,心里滿是欣慰。自家這個小妹不僅不包子,而且還相當懂得變通。雖然年紀小,可有時在為人處世方面甚至比大姐何花兒都果斷。
過了一盞茶時間,徐婆子果然帶著個三十出頭的婦人過來了。那婦人自稱姓周,正是徐婆子的兒媳婦兒,也是栓子的親娘。
「麻煩周嬸子了。」何蓮兒就忙朝她福了一福,又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跟她說了一遍。
那周氏跟徐婆子一樣的性子,極是爽朗,說話帶笑,「姑娘的事兒,我都听我家婆婆說了,這是好事兒,哪有啥麻煩不麻煩的話兒?我過去在裴家幫佣,那主家可是厚道人家,對待下人也是客客氣氣的,從不曾苛刻打罵,或是擺主家的威風。要說這裴小少爺,我也是看著長大的,真真的一個好人才。就是自小身子骨弱些,為人那是沒得挑的。就是他家可憐,被姓方的人家坑了,那也是前世的孽緣吶!」周氏說著,不甚唏噓。
「你瞧瞧我,說起這裴家的事來就沒完沒了。也是真真為他們可惜的,好好的一戶人家,自從裴三爺去了,說倒也就倒了。現在要裴小少爺年輕輕地一個人撐起這個家,又孤兒寡母的,也是可憐見的。我現在雖不在他家幫佣了,可念著從前的恩情,有空也總要過去照應一二。今日便帶姑娘過去,可不是正好?」
「周嬸子真是個好心人。」何蓮兒由衷地說︰「俺也匆匆瞧見過那裴家小少爺兩回,行為舉止極是有禮,處事也穩妥。更難得的是心地仁厚,對世事看得也通透,想必日後定然會有一番作為。再過些時日,他家的日子一定能過起來。」
周氏听她這樣說,很高興,只覺與她格外地投緣。兩人又說了會兒話,眼見天近晌午,便約定吃過晌午飯就往裴宅去。
何蓮兒乘著空檔,準備了四色禮品︰一包槽子糕、一大盒自家腌制的富貴果兒、一刀上好的五花肉並四方何花兒繡的帕子,看來倒也齊整。
待一切準備妥當,周氏帶著何蓮兒就往裴宅去了。
那裴宅坐落在西郊,位置有些偏。是坐兩進的小宅子,柴門簡陋,門口的一小塊荒地被人齊齊整整開墾出來,種了些時新蔬菜。想是往日里主人家料理得極殷勤,蔬菜都長得青青翠翠的,極是喜人。
「就是這兒了。」周氏指著那門戶道︰「以前的裴宅也在後街,是所不錯的大宅子。後來家中落了難,為還債,裴夫人就把大宅子賣了,拿余錢在這兒買了這所舊宅子,雖然離鎮上遠些,好歹清淨。」
正說著話兒,便見一名荊釵布裙的中年婦人端著一盆水從里頭走出來。面上雖帶了些憔悴,可眉目清朗,還保留著年輕時的風韻。
周氏就忙上前,恭恭敬敬朝她喊了聲︰「夫人。」邊說著話兒,邊奪過她手里的盆子,「我來吧,夫人快進去歇歇去。」
想必這位就是裴夫人了。
那裴夫人瞧見了周氏,也很高興,「都跟你說過多少回了,別再叫我夫人。你往日里來瞧瞧我,跟我嘮嗑一會子,我就很高興了,還擺那虛道干啥?這些活我都做慣了,你來了就是客,哪里好讓客人幫做這些?那我成啥人了?」
「瞧您說的?以前都是夫人照應著咱家,現在我雖在別家幫佣了,可我這心里,永遠認您做主家,您也千萬甭跟我外道。」周氏說著,麻利地倒了水,又重新打了一盆新的來。
裴夫人嘆了口氣,「這麼些年,多少故人來來去去的。以前跟老爺相交的也不少,可出了事,竟沒幾個指望地上。也就你,還想著咱們。」她說著,偷偷抹了抹眼角的淚。
一眼瞧見站在一邊的何蓮兒,便詫異地問︰「這是……?」
「瞧我這記性,差點忘了給你們做介紹!」周氏笑著說,「這是跟我一塊兒過來的何家二姑娘蓮兒,今日是特意上門來感謝咱家少爺來的!」
何蓮兒忙朝裴夫人行了禮,脆生生說︰「裴夫人好!您別怪俺來得唐突,實在是救命之恩大于天,俺若不趕著來這一趟,怕是一輩子不得心安。」
「是咱家少爺,救了二姑娘的大姐,也就昨日的事兒。二姑娘姐兒仨在蘇府坐席,那大姑娘一個不留神,就給跌進了水池子里,差點兒沒命。好在咱們少爺在府里做知客,趕巧兒得就給瞧見了,跳下水將人救了起來。大姑娘今日醒了,說起這件事兒,二姑娘就托了我領她來,要給咱家少爺磕頭吶!」周氏就在一邊解釋道。
「竟有這樣的事兒?」那裴夫人顯然不知情,臉色就有些變了。「難怪昨兒夜里東籬身子不適,在床上躺著懨懨的,沒啥精神。給找了大夫來,說是著了涼,我還奇怪,咋好好的人兒,去了蘇府一趟回來,就病了。問他,他還瞞著我,不肯跟我說。原以為是累著了,卻是為了救人。」她說著說著,面上就露出心酸又欣慰的神色來,喃喃地自言自語︰「東籬這孩子,像他爹,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自然是好事,老爺這樣兒的,十里八村兒的誰不夸著吶?就是現在,老爺去了這麼些年,受過他恩惠、惦念著他的人也不少。我看咱少爺是個有福的,對您又孝順。往後再娶個賢良心善的少女乃女乃回來,幫著您一塊兒操持家里頭,再生個大胖小子,夫人您就 等著享福吧!」周氏瞧她想起了裴三爺傷懷,便忙勸慰道。
裴夫人點點頭。
「裴大哥的身子可好些了嗎?」何蓮兒听說他病了,心里很過意不去,便問。「若還要延醫問藥,醫藥費一概俺們出!這也是咱們姐兒仨的一點子心意,與裴大哥的救命之恩相比,實在難抵萬一。」
裴夫人搖搖頭,「現下倒是好些了,燒也退了,再吃一帖子藥下去就能見好。你們也別覺著心里頭有啥負擔,這些都是該當的。瞧見了落水的人卻不去搭救,那也不是正經人家能做出來的事兒。裴家祖訓向來如此。只要你姐沒事兒,那就比啥都強。」
何蓮兒心中感動,忙就給她跪下,恭恭敬敬磕了兩個頭。
「哎呀,這是干啥?」那裴夫人就忙扶她起來,「這地上有碎石子兒,當心把你膝蓋給磕破了。快,進屋里坐。」
三人進了屋子。何蓮兒四下一打量,這屋內的陳設雖然簡陋,可都收拾得干淨齊整。那舊木桌子早就掉了漆,也擦得干干淨淨、一塵不染。心內對裴家母子便又多了分好感。
「原本我姐是要親自過來的,可她那日受了驚嚇,身子沒好全,還下不來床。她跟俺說好了,待能下地了,再過來給夫人和裴大哥磕頭。」何蓮兒說著,就將手里的禮物放在桌子上。
「咋買這些東西來?可拋費了。」裴夫人不肯收,連連推辭,「你們賺錢也不容易,拿回去,正好給你姐吃,補補身子。你讓她好好養著,姑娘家身子嬌弱,可得留神,別一不小心坐下了毛病。記著多給她吃些滋補驅寒的湯飲,這一項上,倒是馬虎不得的。」又說了許多需要注意的事項,何蓮兒自然一一記下。
「嬸兒,你放心,俺姐有徐婆婆幫著調理,準錯不了。這刀肉,你做湯或熬粥給裴大哥喝,讓他好好補補才是。他是為俺姐才病的,若你們連這點子薄禮都不肯收,那真是讓咱們無地自容了。」
何蓮兒一再堅持,周氏也幫著一通勸說,裴夫人推辭不過,只得收了。
她仔細看了看那四方帕子,便連連贊道︰「呀!這帕子上的繡樣兒可真精致。你瞧這牡丹繡得栩栩如生,針步均勻、紋理分明,真真的手巧。可是你繡的?」
「不是俺,俺笨頭笨腦的,連針都還拿不穩吶!」何蓮兒便抿著嘴笑道︰「是俺姐繡的。家里一應的衣裳鞋襪、繡包手帕,都是俺姐閑暇時趕著做出來的。便是那一塊兩塊的小碎布,也被俺姐攢起來,縫補在一處,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來!」何蓮兒說起自家大姐的巧手,臉上滿滿的都是驕傲。還記得她姐熬夜給她做第一身新衣裳時,她感動得不行。那衣服到現在她也沒舍得多穿,都是重大節慶才肯拿出來,往日里都好好收在大櫃子里,寶貝得不得了。
裴夫人便笑道︰「真是個心靈手巧的好姑娘,要下次有空,我可得見見。」
周氏見她們說話兒,便出去燒了水,給泡了兩碗茶來。她自己就站在一邊伺候,也不肯坐。
「你快坐下!」裴夫人偽作惱意,「說好了過來跟我嘮嘮嗑的,這樣兒,可不就讓我不自在嗎?」
「周嬸子,你就快坐下吧,別忙了。」何蓮兒也笑著幫勸道。
周氏這才肯坐下。
三個人聊了一會兒,裴夫人就問了些何蓮兒家里的情況,有幾口人、做啥活計等。
「大姐今年十五了,還沒議親。下頭有個妹子,也不過六歲。爹娘在鄉下種地,俺們姐兒仨乘著這次鎮上的花燈會,過來擺攤子掙些錢補貼家里。」何蓮兒就一一道來。
那裴夫人听說何花兒十五了,還沒議親,神色便一動。張了張嘴,出口卻只問︰「那這幾日你們在哪里歇腳?」
何蓮兒將她的神色瞧在眼里,見她問起的卻是旁的事,也如實答道︰「這幾日寄住在朱嬸子家,就是後街三眼井胡同里的景宅。」
「是景把頭家的朱嬸子?」裴夫人問道。
何蓮兒點點頭。
「可不是巧了?」裴夫人就笑道︰「我跟你朱嬸子是手帕交,這麼些年,她也常來看我。你朱嬸子是個厚道人,可幫了咱家不少。」
何蓮兒沒想到還有這層緣故,也很高興,就又跟她說起了自家跟景家的緣分,連與景年相互認親的事兒也一並說了。
那裴夫人便感慨道,「這天底下的事兒,可不就是緣分二字?你朱嬸子這陣子林場上生意忙,倒是好久沒見她了。待她來,我得好好兒再問問她。」
周氏便笑道︰「原來竟都大水沖了龍王廟,自家人不識得自家人。我那婆婆去景宅幫佣不過月余,想來還不知道這事兒,若是知道,也不用兜這樣大個圈子,找我上門來當陪客了。」
眾人又聊了幾句,便見內室裴東籬掀開粗布簾子走出來。
「可巧你醒了!你周嬸子過來瞧你,還有這位小妹子,你可還認得不?」裴夫人說著,就笑著指了指何蓮兒。
何蓮兒忙起身,給裴東籬福了一福。見他身上披著一件半舊的青袍,面色有些蒼白,便知他身子還沒好全。
裴東籬看了看她,便認出她來,「是昨日落水的那位姑娘的妹子?你姐姐可好些了嗎?」
「好多了,多虧裴大哥救命之恩。」何蓮兒說笑著說。
「本想去瞧瞧她,可是我自己個兒身子骨不中用,倒著了風寒。原本心里還擔心,听你說她好些了,那我也就放心了。」
「你身子可好些?咋就下地了?得好好將養著才是!總歸是咱們連累了你,實在過意不去。」
「倒也沒啥大事,自小在藥罐子里泡大的,都習慣了,也怪不到你們頭上。」
裴夫人便說︰「你睡了一早上了,晌午飯也沒吃,現下該餓了,娘給你熬粥去。」周氏听了,也說去幫忙,便留他們倆在屋子里說話。
何蓮兒打量了他一會兒,便問︰「裴大哥可知道俺姐是為啥落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