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何瑞仁輸光家財以後,何瑞玉早就跟他家撕破了臉,往日里更沒啥走動。今日上門來,何蓮兒一家都有些不自在。
「爹、娘,咱快些進屋,外面日頭大,當心曬著了。」何蓮兒道,拉起何瑞仁和李氏就往里頭走。
「大哥,咱兄妹倆都多長時候沒見面了,我好不容易來一回,你還生我氣吶。妹子這廂給你賠不是還不成嗎?」何瑞玉就忙拉住何瑞仁,朝他作揖道。語氣頗有些撒嬌的意味。
何瑞仁心腸軟,冰冷的面色就有些端不住。
何瑞玉多機靈的一個人,見他面上稍稍有了些松動,忙加把力,又是道歉又是示好︰「大哥,你從小看著我長大,還不知道我啥樣的性子?我就是那耳根子軟的,被人家挑唆了幾句,就沖你發脾氣。我那時見你輸了錢,是又生氣又著急,還替我大嫂和這花兒、蓮兒、梅兒這幾個佷女抱不平,還不是怕她們跟著受委屈嗎?也是氣急了,才會沒大沒小地跟你鬧。」
「大哥,咱都是打一個娘胎出來的,光著墩子一塊兒長大,自小都是你和嫂子養著我、顧著我,有啥好吃好喝的都可著我,我哪能不知道吶?我這脾氣直,說話不會拐彎抹角,咱倆又是嫡親的兄妹,還能有啥隔夜仇不成?你就當妹子我是被那豬油蒙了心,別跟我一般見識。大哥……」
何瑞玉說得頗為動情,何瑞仁就有些心軟。他想著何瑞玉還是小孩子的時候,他就已經是個少年了,這個小妹一直就愛跟在自己後頭,嬌滴滴喊自己大哥。後來,他們一年年長大,他外出跑船,顧不到家里,有空回來,就將最好的東西帶給弟弟妹妹。他們就圍在他周圍,親親熱熱的。
何老頭兒脾氣爆,常常不講道理地打兒打女,他就將年幼的他們護在身後,寧肯自己個兒身上多挨幾下。
是什麼時候開始起變化的?記憶里的小丫頭漸漸長大,出落得亭亭玉立,在何老頭兒的家教下,那脾氣不再似小時候一般羞怯柔和,反而多了幾分潑辣,眉宇間也多了絲算計。雖然他們依然喊他大哥,可原先的那份親密無間卻蕩然無存。
何瑞仁想著,重重嘆出一口氣。
「大哥……」何瑞玉見他臉上露出一抹悲涼,不由小心翼翼喊了他一聲。「你看,我帶了好些東西來,都是給花兒、蓮兒、梅兒和大嫂她們帶的,是鎮上的時新玩意兒,姑娘家喜歡的。」她說著,將手里提著的籃子拿來給她們看。
「有南面來的小鏡子,可比咱的銅鏡好,照著啥啥都清清楚楚地。還有上好的羊脂膏,拿來抹臉最好了。」
「三姑,咱不需要這些!」何蓮兒怕何瑞仁又被她的花言巧語蒙蔽,就似笑非笑道︰「咱家自己個兒有多大的碗,就吃多少飯,可學不來城里那些姑娘們花哨。咱莊戶人家,能種地、身子桿好就成,也講究不得。你還是自己個兒留著吧!」
說罷,就拉起自己爹娘的手把他們往里頭拖。何花兒和何梅兒也加快腳步走進自家院子。
何蓮兒等她姐她妹進了屋,就要關門。
「可別!」何瑞玉就急急地趕上來,一把抓住門縫,使勁往里頭推,嘴里還不停嚷嚷著︰「大哥大嫂,這大熱的天兒,我再外頭等了你們這許久,你們就算不想看到我,好歹讓我進去喝口水,我這喉嚨就跟火燒火燎似的。大哥!」
何蓮兒到底年紀小,論力氣哪里比得過他,那門就被她強行從外頭撐開了。
何瑞玉也不等何瑞仁和李氏答應,徑直就往里頭闖。
何蓮兒被她的無賴和厚臉皮氣得直跺腳,只得進屋阻攔她。
何瑞玉也不客氣,月兌了鞋子就上炕坐了,還指使何梅兒道︰「梅兒,乖,快去給你三姑倒口水喝去!這天兒熱,可差不離要把人曬化咯!」
何梅兒瞪了她一眼,就不肯挪動。
何蓮兒眼珠子轉了轉,緊繃的臉忽地和顏悅色起來,就對何梅兒道︰「小梅,你就去給咱三姑倒杯水去,咱三姑好歹來了,也不能連口水都不給喝,這不是咱家待客的道理!」
何梅兒奇怪地看了眼自家二姐,何蓮兒朝她使了個眼色。小丫頭嘟著嘴,只能不甘不願去倒茶去了。
「爹,你忘了,咱明兒一早要去田里播種,那種子還堆在外頭呢,你去看看,別給曬壞了!」
「哦,差點忘了。」何瑞仁著急自家種子,急慌慌就出門去了。
「大哥…!」何瑞玉見何瑞仁走了,忙從炕上下來,就要追出去。
「三姑,才來,還沒坐熱吶,咋就走?」何蓮兒忙攔住她,拉扯著不肯讓她走。
「你這丫頭…」何瑞玉急急想掙月兌,沒想到何花兒也來攔著她。被她們姐兒倆一左一右抓著手臂,饒是她一個大人,竟也挪動不了腳步。
她往門外一看,何瑞仁走得匆忙,早沒了影子。
「行了行了,我自己個兒坐!」她皺著眉頭,眼瞧著也是追不上何瑞仁了,只能又上炕。一眼瞧見了李氏,就又笑道,「大嫂,最近氣色可好了不少,下回再來我鋪子里,我給你留最好的菜籽油,做菜可香了。」
李氏還瞥著一股氣,不去理會她。
她也不覺著不自在,照樣淡定自若地跟她們嘮嗑,雖然說半天也沒人理她。
她漸漸就有些按捺不住了,一雙丹鳳眸子一直盯著何花兒瞧。何花兒被她瞧得頗不自在,只能將頭撇到窗外。
「花兒這孩子,是出落得越來越水靈了。」何瑞玉就感慨道,「想當年大嫂生你的時候,還是我給抱出來的,小小的一只,跟個皺皮老鼠似的,一轉眼,就出落成大姑娘了。也是時候定親了吧?」
何蓮兒心中一動,隱約猜到她今天來的目的,故意扯開話題沖李氏道︰「娘,咱今兒晚上包餃子吃吧,上回咱從鎮上割了刀肉來,天熱不容易保存,不都腌了咸肉嗎?現下可正好吃了,做餃子餡不比鮮肉差的!」
李氏原本見何瑞玉來了,心底里就有些不痛快。可她是個厚道人,雖然氣急了,也做不出攆人走的事兒來,只得黑著臉坐在一邊。這時听自家閨女跟自己商量晚上的吃食,面色才松動了一下,就道︰「成,你們姐兒仨愛吃就行,娘一回兒就給你們去做!」
「誒!」何蓮兒就應了聲,又跟她娘和何花兒扯起鎮上見過的趣聞,說笑起來。她是個能說會道的,漸漸就將屋子里因為何瑞玉而帶來的陰霾抹去了不少。
何花兒知道自家二妹的意思,也跟她你一句我一句地搭話。
這樣一來,何瑞玉倒像是多余的了,娘兒仨誰也不去理會她,就當她是個透明人。她幾次想插話,都被何蓮兒和何花兒打斷。
如此幾次,饒是她臉皮厚心腸細,漸漸也有些招架不住。眼見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自己想說得話卻還一句沒說,何瑞玉很著急。
「大嫂,我有話跟你說。」她瞅著一個空當,忽然大聲說。也不等何蓮兒娘兒仨有反應,忙接下去道︰「我今日來,是瞧著花兒這孩子好,到了年紀了也沒個說親的人,我這做三姑的心急啊!」
何蓮兒冷笑,搶過話頭︰「三姑,不是俺自夸,俺大姐是好。您住在鎮上不知道,這莊子里給她說親的人可踏破了咱家門檻兒。就說前幾日景把頭的娘子收了咱姐兒仨做干女兒,當下就給咱娘打了包票,要給咱姐尋個如意郎君吶。娘,你說是不是!」
李氏听何瑞玉說自家大閨女沒人說親,臉色就沉了下來。關乎何花兒的聲譽,李氏再不想開口跟何瑞玉說話,這時也憋不住了,黑著臉道︰「誰說咱家花兒美人求親?她干娘昨日還跟俺說,要給她介紹戶鎮上的殷實人家。她干娘今兒一早急著回去,也是為了今早幫咱家花兒去說和。俺可是一早就跟她干娘說好了,咱家花兒的婚事交由她一手包辦了,她說啥,俺們都應!」
何瑞玉聞言,臉色就變了變。她今日來,是瞅準了何瑞仁家條件差,連帶著何花兒也受了牽連,沒人瞧得上。因而就在人跟前打了包票,說保管能成。若這樣空手回去,可不得把跟人的關系弄得更僵嗎?不由硬扯起一抹笑︰「那鎮上的殷實人家也沒啥好的,離娘家遠,咱花兒又是這樣綿軟的性子,可不得受氣巴拉地?還不如就在莊子上尋個人家來得妥帖、放心!大嫂,不是我說,那錢大哥家的大小子錢大毛可不正跟咱家花兒年紀相當?長得也算郎才女貌,配成一對兒正好!況且兩家又是親戚,知根知底的,也放心!花兒嫁過去,也不必等年節,尋常時候就能回來照看你和我大哥,就跟嫁在自己家沒兩樣兒!不是我說,錢大哥家家境也好,從前還借了我大哥不少銀錢,也算是對你們家有恩吶…」
何花兒在一邊听著,面色一陣發白,身形也搖搖欲墜。她本不是脾氣大的人,這時一股子火就給悶在了心里頭,身子微微發著抖。
李氏也氣得不得了,噌一聲站起來,指著何瑞玉說不出話來。直憋得一張臉紫紅紫紅。
何蓮兒嚇了一跳,忙一邊一個扶住自家大姐和自家娘親,大聲打斷何瑞玉道︰「三姑,俺看你是沒听明白俺娘的意思還是咋地?咱姐的終身大事可都由俺娘答應給俺干娘做主了。你這時候再來說這些,是要讓俺娘說話不算話,丟咱家的臉面是不?那錢大毛這麼好,干脆介紹給俺桂兒姐?俺桂兒姐也只比錢大毛長三歲,都說女大三抱金磚。況且她們又是嫡親的表姐弟,可比跟咱們親香多了,有這樣的好事,哪兒能忘了俺桂兒姐?」
何瑞玉被她拿話一堵,頓時啞口無言。
正巧何梅兒端了茶水過來。她剛才說了一大堆話,本就渴了,又見氣氛被自家弄得僵持不下,只得掩飾地端起茶盞來喝,咕嚕咕嚕就灌了好幾大口下去。
「咳咳……」那一口茶水還沒下肚,倒先被她噴了出來。她一張臉苦成了一團兒,咳得上氣不接下氣,好不容易緩過氣兒來,才指著那茶道︰「這是啥呀,哎媽呀,可苦死我了!」
何梅兒在一邊憋著笑。
何蓮兒見了,哪里還不明白,就故意大聲道︰「是咱家特釀的涼茶,清熱降火,大夏天喝最好了,還能壓壓某些人的痴心妄想!怎樣,三姑,好喝不?」
「你…你們…」何瑞玉氣得不得了,跺腳道︰「我不跟你們說了,女人家家,一個個頭發長見識短,以後由你們後悔的時候!」說著,從炕上站起來,轉身就要出門。
一腳跨出門檻,她才想起來似得,又轉身從何家的木桌上拿起自己帶了的包袱,將里頭的東西一一收好,才轉身頭也不回地蹭蹭蹭走了。
「蓮兒,那錢大毛咋會來跟俺提親吶?俺就是一輩子不嫁,也不能跟他有一點瓜葛!」何花兒的臉色還是不大好,眼神卻格外堅決,斬釘截鐵道。
那錢大毛是啥樣的為人?上回來她們家催債,就能打得何花兒和何梅兒在床上躺了好幾日。錢家就沒一個好東西,害得她家這樣,還有臉找何瑞玉來提親,真真是臉皮厚到令人指!
「姐,你理她吶?」何蓮兒就道︰「咱家是咱爹咱娘做主,她算啥?咱爹咱娘不肯,她能咋地?你就放心吧。」
何花兒點點頭,驚魂未定地拍拍胸脯。
李氏走上前,將何花兒攬進懷里,「俺可憐的花兒,那些個沒人性的,打主意都打到了你頭上!你放心,有娘一日,娘就是死,也不能讓你落入她們手里!這些個喪了良心的,虧她說得出口……」李氏越想越傷心,嗚嗚地就哭了起來。
何蓮兒眼珠子轉了轉,她原本以為何花兒的親事不用太過著急,等自家條件再好些,可以給她挑個更好的夫君。如今看來,有些事還是要乘早打算,免得那些個極品親戚又為這事生出旁的想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