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政王妃 057一擊必殺

作者 ︰ 葉陽嵐

那霧氣極薄,若不是觀察了極佳的人可能還輕易發現不了。

「小心!」宋灝的聲音一起,明樂也于瞬間在心里慘呼一聲糟糕。

淡紅的輕煙一撲而出,她驚了一下,隨即被宋灝帶開。

那霧色極淡,瞬間已經在空氣中消失無蹤。

可是宋灝捂著她的口鼻卻沒有馬上收手,一直半拖半拉把她往旁邊帶了好幾步才重又停下來。

驚魂甫定,明樂下意識的抬眸去看宋灝,「你沒事吧!」

方才他往前推她那一下的時候,她的手是半擎在空中的,那煙霧飄出,剛好撲在宋灝的臉上。

「沒事!」宋灝淡然搖頭。

明樂微皺了眉頭,仔細的打量他。

見他眉宇之間一派自在的模樣,心里的顧慮才緩緩壓下去。

她低頭去看手里那個破碎的扇墜子,緊跟著卻是不可置信的冷笑一聲︰「是毒藥?」

「可能吧!」宋灝的眼中斂了笑意,見她一直盯著自己非要一個明白,這才說道,「易老夫人大壽那天,我剛回京,午後進宮見老大的時候剛好大興的使臣都在,後來晚上回王府,就有人送了那把扇子過去。」

所以就是那次初見,大興的三公主便把眼前這位風華絕代的殷王殿下看在了眼里?

一見鐘情,芳心暗許?

然後折扇傳情,暗送秋波?

明樂心中了然,再想那日在雲雀樓偶遇宋灝的情形,心里卻是一寒。

「那日我在雲雀樓見你,你就是去還她扇子的。」明樂問,卻是篤定的語氣。

「是!」宋灝坦然承認,「我讓柳揚還了她一次,她又讓人送去,說是我不要便讓我親自交還,就約了那天見面。」

「所以呢?」明樂玩味的扯了扯嘴角,「你去了,她人未到,然後那些灰袍客卻先到了?」

說什麼芳心暗許,卻不過一個紅粉陷阱罷了!

「是啊!」宋灝笑笑,神色之間卻沒什麼情緒,看不出喜怒,「那段時間大興的使團也不過剛到,我便沒有多想,後來事出突然,柳揚就引走了一部分人,我也趁機躲進暗道避了避。」

宋灝的輕功,之前在太後宮里那會兒明樂見識過,應當不比他那個護衛柳揚差多少。

其實那日在雲雀樓見他之前,他倒也未必就不能逃之夭夭。

他留下,還是為了那把扇子,還有——

等著幕後那人出現。

而她,只是好巧不巧做了他一次擋箭牌而已。

「後來那扇子是您那三哥取走的?」明樂覺得好笑,也突然覺得有趣。

當時宋灝和大興那位三公主約定見面的地點應當是對面的四喜居,可是宋澤趕到時他卻在雲雀樓出現。

宋澤心中生疑,事後定然會再讓人潛回他們待過的那個房間查看線索,然後不巧就撿到宋灝「一時大意」留下的那柄折扇。

宋澤的人拿走了扇子,今日卻又攏在了大興三公主的袖子里——

當真,有趣!

宋灝但笑不語,算是默認。

明樂仔細回味了一遍當時的情景,隨即了然︰「我記得當時你曾拿那扇子擋過暗器,可是鐵質的暗器撞擊扇骨卻絲毫沒對那扇子造成損傷。」

「你倒是眼尖!」宋灝出一口氣,拉過她的手,一邊取過她手里捏著的扇墜一邊道︰「那扇骨是用世上罕見的‘鐵木’所致,而這種植物在大鄴國境之內是沒有的,只產在大興國都附近的一處山谷里,並且為大興皇室所控,平常人不可能得到。他拿到了扇子,自然就會追查來歷,沒什麼奇怪的。」

明樂抿抿唇,也不多言,湊過去看那個扇墜子。

這種繡制而成的扇墜子和香囊類似,是用兩片繡好的布料貼合在一起縫制而成的,內里中空。

而為了保持墜子掛在折扇上面的垂感,里面的填充物一般都會選擇密度比較大的重物,比如打磨好的玉石或者特殊的植物種子。

可是這個扇墜入手卻是軟的,說它軟,捏起來卻又沒有棉花等物的那種起伏,更像是塞了紙條一類的東西進去。

明樂的本意不過是想偷了這個墜子,然後扇子沒了標識,那大興的三公主便沒有辦法在今晚的事情里頭摻和了。

卻不想,這墜子里頭竟然另有玄機。

她挑破了那扇墜,本來也是一時興起,以為里面會是情詩之類的東西,想拿來逗逗宋灝這個冷面神。

但現在看來,這里面怎麼也不能揣著情信之類的物件了。

之前那一片紅霧散去之後,這墜子里面倒像是干淨了。

宋灝小心翼翼的從里面摳出一張紙條,展開來,上面粗略的幾筆,由線條和點墨湊成的倒像是一張圖紙之類的東西。

「這是什麼?」明樂皺眉,隨口問道。

宋灝的眸光一動,忽然涼笑一聲,手指剛要攏起,明樂已經察覺他的意圖——

他是要將這東西毀尸滅跡。

「哎——」明樂心思一動,急忙上前一步從他手里搶了過來,然後鳳目婉轉,沖他揚眉一笑,「既然你用不著,便送我吧。」

宋灝看穿她的意圖,眼中卻是露出不甚贊同的神色,「今天不行,太冒險了,這事兒一會兒肯定會攪的天翻地覆,很容易就會被人察覺的。」

明樂雖然不知道這圖上畫的究竟是什麼,但是毫無疑問——

這必定就是今日宋澤從那假侍衛身上搜出來那東西的翻版了。

「你給我就是了,我自然會有辦法,而且就算出了事,也不會讓你這個八竿子打不著的殷王為我擔著!」明樂一笑,隨手將那紙條折好了藏在腰間,然後又從他手里拿走了那個損壞的扇墜。

「做什麼?」宋灝遞給她一個詢問的眼神。

明樂但笑不語,偏頭略一沉吟,從自己的荷包里掏出一張寫了字的便箋紙折疊成一小團從那個挑開的缺口塞了進去,然後又把繡品上那點翹起的邊角仔細捏平。

那扇墜很小,本來為了繡那副鴛鴦圖,針腳就做的很密實,布料的可折疊性很好,這樣被她一打理,即使缺了一口如果不細看也看不出來。

做完這一切之後,她便將那扇墜塞回宋灝手里,「既然是別人相送王爺的物件,還是您自己找機會物歸原主吧,我要先行一步,殿下隨意!」

說完,也不等宋灝反應,徑自轉身離開。

宋灝本來想去攔她,但是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剛剛一動就又瞬間改了注意。

看著明樂離開,他頃刻間目色一沉,轉身隱在那樹旁的背陰影里往丹田沉下一口氣。

明樂從那樹後出來並沒有直接回暝宸殿,而是稍微撿了個遠兒,從旁邊的花園小徑上繞過去,順便往鞋底踩了點牡丹花圃邊上的新泥。

迎面兩個婢女提著燈籠、端著空酒壺過來,她順手拔下發間一支嵌翠玉寶石的銀簪,甩到旁邊花樹下,然後彎身撥弄花枝做出找東西的樣子。

那兩個婢女低聲談笑著走近,見到花園里有人就止了步子。

「咦,您不是武安侯府的九小姐嗎?殿里都開宴了,小姐怎麼還在這里?」一個婢女詫異道。

沾著宮里易明心的光,武安侯府的女眷每逢進宮都很受注意。

而明樂雖然是頭次來,之前易明菲的那一聲尖叫也讓不少人對她多看了兩眼。

「哦,我丟了支簪子,不知道是不是掉在這里了,就過來找找。可是這里光線暗,一直沒尋見呢!」明樂笑笑,笑容里和氣又帶了幾分靦腆。

「這樣啊!」那婢女福了福身,沖她晃晃手上燈籠,「奴婢這里有燈籠,幫您看看。」

「那就謝謝了。」明樂感激一笑,往旁邊讓了讓。

兩個婢女提著燈籠上前,不多時就從花樹下把那支簪子給尋了來。

看到簪子上頭沾了露水和新泥,其中一個還抽出帕子幫著拭了拭。

明樂道了謝,又從荷包里模出些碎銀子遞過去。

兩個婢女推月兌一二,接了銀子又好心的提醒,「殿里已經開宴了,九小姐快些去吧!」

「好,我這就過去!」明樂頷首,目送兩人先走,又就著那簪子把上衣下擺的緄邊線挑開了一點,然後快步回到暝宸殿。

她這一耽擱,倒是比宋灝還晚了一步,從側門模進去的時候宋灝已經坐在了自己的席位上。

而宋澤雖然有差事要辦,但他是親王,賀壽的時候不能缺席,這會兒也是在的。

明樂悄聲走到自己的幾案後面坐下。

因為赴宴的人數眾多,所以幾案並不是太大,兩人一席剛剛好,她和易明菲一席,李氏帶著易明珊坐在旁邊一席。

「九妹妹你去哪里了?」明樂剛一坐下,易明菲就一把抓住她的手,焦急道,「剛才尋了好一會兒都不見你,我都急死了。」

「我的簪子掉在了花園里,剛剛回去找了。」明樂笑笑,安撫性的捏了捏她的手心,然後貼近她耳邊跟她咬耳朵,「我來晚了,沒人會怪罪我們吧?」

「放心吧,今兒個赴宴的人多,還有大興的使臣在,沒人注意咱們。」易明菲沖她眨眨眼。

「那就好!」明樂拍著胸口長出一口氣,然後認真的低頭整理微微有些凌亂的衣擺和裙裾。

「我幫你!」易明菲道,伸手過去幫忙,卻在手指捏到她衣擺的時候頓了頓,皺眉道,「開了個線頭。」

「嗯?」明樂怔了怔,「可能是剛才在花園里被樹枝刮到了。」

易明菲見她一臉的無措,咬唇思忖了一下,然後眨眨眼道,「你等我一下。」

說完就悄無聲息的起身離席退開,不多時再回來,手里已經抓了個繡工細致的荷包。

「我借了針線,就是挑開了一根線,我幫你牽起來。」

「謝謝七姐!」明樂感激道。

「自家姐妹!」易明菲嗔她一眼,選了和她衣服顏色相搭的絲線熟練把那一處缺口續上。

彼時上座孝宗和林皇後等人已經把大場面上的酒敬過一巡,後面隨意起來,殿中氣氛也逐漸熱絡,不時有人給幾位親王和大興來使敬酒的。

大興的這次出使大鄴的正使是當朝二皇子紀浩淵,封肅王。

宮中大宴,男賓和女賓不會分殿開席,所以都聚在這一處。

主位上是皇帝和太後兩席,後宮女眷們用屏風隔了,隱在幕後。

緊跟著下首幾桌是親王貴冑,再往後便是朝中臣子和命婦,男左女右,按照官階大小依次排開。

武安侯府的位份不低,幾案也排的比較靠前,看上首的幾桌很清楚。

明樂借著垂眸飲茶的功夫,拿眼角的余光往上面那幾席掃了掃。

「看見了吧,那個穿淡青袍子的就是大興的肅王殿下。」旁邊易明菲察覺額她目光的落點就湊過來和她咬耳朵,「之前我听五哥哥說過一次,雖然大興已經有了太子,但這位肅王的呼聲也是很高的,听說他的母妃黎貴妃專寵後宮多年,給了他很大的助力。她旁邊那個是跟他一起來的三公主紀紅紗,也是他唯一同母的親妹子,封號是安成公主。不過听說這位公主恃寵而驕,脾氣可不大好呢。」

明樂循著她的目光看去。

紀浩淵今年應該是二十歲,人生的俊逸月兌俗,溫文爾雅。

而且他的為人似乎很低調,這樣的場合里也沒有用金玉滿堂的扮相來彰顯自己的身份,一身淡青色的錦緞袍子,繡幾支淡雅的蘭花,整個人看上去清新雅致,那眉目間平和的微笑,給人一種溫潤如玉的感覺。

第一印象,並不怎麼的犀利和深沉。

他身邊坐著的紀紅紗與他則是完全相反的類型,那女子生的嬌俏,于張揚霸道中又帶點柔媚的感覺,不笑的時候還好,一笑起來,眼尾上挑竟然帶了幾分——

輕浮?!

是的,輕浮!

那是一種不該屬于皇室尊貴女子所有的姿態。

明樂的目光沒有在她臉上多留,不過瞬間已經移開,自顧回頭和易明菲說笑。

那位大興公主的酒量似乎不佳,酒過三巡,已經有些微醺,笑嘻嘻的端著酒杯從座位上坐起來,嬌嗔道,「我要去給大鄴的皇帝陛下和皇後娘娘敬酒。」

「紅紗你醉了!」旁邊的紀浩淵怕她失態,扯了下她的袖子卻沒能拉住。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拉扯的那一下力氣有點大,本來就醉醺醺的紀紅紗身子一歪,就往旁邊栽去。

因為他們是貴客,所以坐了孝宗下首第一席,而緊挨著的——

是殷王宋灝。

宋灝是先帝最小的兒子,與他緊上面的禮王宋涵還要相差三歲。

其他幾位親王席上都有王妃相伴,唯有他那張桌子是空了一半的位置的。

紀紅紗這一歪過去,本來準準的就要砸他身上。

卻不知道怎的,就在兩人將要撞上的一瞬,宋灝的身子突然輕巧的挪到了桌子的另一邊,同時他右手一抬,指尖如蜻蜓點水般點上紀紅紗的肩頭往外一送。

人人看來都是他扶了她一把,但作為當事人的紀紅紗卻感覺分明——

他分明是在指尖離她衣服寸許的距離之內,用內力強行把她推開的。

而明樂,在看到他抬手的瞬間已經勾唇一笑,眼中神色透著一種戲謔的涼。

紀紅紗被宋灝一指彈開,身子一歪,肩膀重重撞在他那一桌的桌角上,痛的哎喲一聲,半天沒有爬起來。

「紅紗!」紀浩淵低呼一聲,急忙起身去扶她。

因為她這一撞的動靜的確有點大,靠近王座的大半殿人都被驚到,瞬時泯滅了人聲,無數道目光齊刷刷的看過來。

紀浩淵扶正了她的身子,皺眉道,「你沒事吧?」

紀紅紗白著臉,一手按著肩頭,聲音無限嬌弱︰「多虧了殷王殿下扶我,還好。」

宋灝手持杯盞,漠然垂眸飲茶,並不答話。

紀浩淵溫潤的臉龐上,表情開始有些尷尬。

自己這個妹子的心思他多少還是知道的,無奈之余隱約嘆了口氣就要拉著她回自己的座位上。

林皇後見紀紅紗的臉色發白,急忙吩咐內侍道,「那桌子那麼硬,別是撞傷了,快去請柳太醫來給安成公主瞧瞧。」

「是,娘娘!」那內侍領命而去。

眾目睽睽之下,紀紅紗也不好賴在宋灝那桌不走,只是起身前不甘的側目狠狠瞪他一眼。

見她行動自如,孝宗松一口氣,擺擺手道,「沒事沒事,眾卿繼續暢飲,今日是朕的壽辰,咱們不醉不歸。」

「吾皇萬歲,萬壽無疆!」

殿中的氣氛再度熱鬧起來。

紀紅紗之前的那杯酒跌倒的時候已經灑了,她回到案前再去倒酒。

紀浩淵不動聲色的按住她的手腕,微不可察的對她搖了搖頭,低聲道,「這是什麼場合,別胡鬧!」

「二哥你別管我!」紀紅紗恨恨的甩開他的手,冷哼一聲,「你知道我的性子,我想要的,就沒有得不到的。」

許是相貌出色,許是氣質卓絕,總之是那日午後只就金殿之上的驚鴻一瞥,她便將那冷艷清絕的男子記刻在了心上。

可是那人卻自始至終躲她躲的遠遠的。

她貴為天家公主,還從沒嘗過被人拒絕的滋味。

宋灝,你好,很好!

紀紅紗的眼里帶著殺氣騰騰的恨毒表情,端著杯子就走,徑自走到帝後座前去給二人敬酒,「方才是紅紗失態,驚動了皇帝陛下和皇後娘娘,謹以此杯,謝過陛下和娘娘的不責之恩。」

她笑的婉轉,人雖然驕縱,也頗有幾分可愛。

「瞧這丫頭的小嘴兒甜的。」林皇後笑道,端起玉盅陪她飲了一杯。

大興與大鄴素來交好,皇室的顏面,是要當眾給足了的。

「還是皇後娘娘疼我!」紀紅紗一笑,神態自如的就要繞過去給林皇後斟酒。

紀浩淵知道她要做什麼,情急之下也是急忙執杯起身,給上座的孝宗敬酒,「這次小王兄妹在盛京叨擾多日,皇帝陛下對我們照拂有加,今日便借花獻佛,謝過陛下款待之情。」

「誒,遠來是客,肅王客氣了。」孝宗朗聲一笑,兩人對飲。

紀浩淵的座位本來就挨著主位上的孝宗,他起身時候借著敬酒的機會離席挪到紀紅紗身側,從袖子底下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以眼神示意她不要亂來。

紀紅紗正要把袖子里藏著的折扇抖落人前,動作被她一阻,頓時氣惱不已,不管不顧的用力一掙月兌。

她放縱慣了,也不管這是什麼地方,發起脾氣就肆無忌憚。

紀浩淵又有顧忌,不敢硬來。

這麼一兜一拽之間就是啪的一聲脆響,一件東西從兄妹兩人糾纏在一起的袖子中間墜下,堪堪砸在林皇後的腳邊。

林皇後僵了一僵,一時沒太明白過來。

紀浩淵目光一沉,急忙就要去撿。

紀紅紗不死心,也跟著去搶。

兩人再這一爭,又是一件東西從袖子里滑出來。

「咦,好精致的扇墜子!」林皇後眼楮一亮,這回卻沒等那兄妹二人爭搶已經俯身把那折扇連同扇墜子一並撿了起來。

紀浩淵心里一惱,冷著臉瞥了紀紅紗一眼,緊跟著卻是溫潤一笑,不送聲色的上前討要,「閑適時候把玩的小物件,不敢污了皇後娘娘的眼。」

紀紅紗見他還要攪局,不由的勃然變色,就搶上去︰「娘娘——」

「這扇骨的顏色——好特別!」正巧孝宗側目看來,他倒是對那柄扇子興趣更大些,就信手拿去打開來看。

「陛下好眼力,這扇骨正是用我大興特有的鐵木所制,別處可見不到呢!」紀紅紗眉飛色舞,立刻接口道。

「難怪!」孝宗笑笑,握著那扇子反復顛了顛。

「鐵木?這可是個稀奇玩意兒,臣弟還不曾有幸見過呢,二皇子殿下,您這扇子可否也借小王瞧瞧?」禮王宋涵平時最好收藏些雅致的玩意兒,見著孝宗心情好,就開口討情兒。

紀浩淵不好拒絕,只能含笑點頭。

有內監把扇子呈送過去,宋涵模索著贊不絕口。

紀浩淵也不能裝作看不見,只好與他客套︰「其實也不是什麼金貴玩意兒,我那里正好還收著幾把,禮王若是喜歡,回頭我送你一把也就是了。」

「喲!這話本王可是听見了。」宋澤聞言,撫掌一笑,「二殿下要送禮,可斷沒有只送老四一家的道理。」

說著已經不動聲色的從宋涵手里把那扇子拿了去。

幾人湊著趣哈哈大笑,反倒是讓紀紅紗沒機會插嘴。

宋澤像是不經意的把那扇子抖開來試了試,忽而目光一凝,定格在那畫面上仔細看了又看,半晌,狐疑道,「咦,老五,這扇子——我瞧著這麼眼熟,不是你之前拿過的嗎?」

宋灝是所有皇子當中唯一有兵權掌握在手的,他與鄰國使臣若是有什麼過密之舉,會馬上引起很多人的警覺。

宋澤此言一出,殿中氣氛馬上一寂,無數道目光齊刷刷的向著宋灝和紀浩淵射去。

尤其是孝宗,他落在宋灝身上的目光幾乎可以稱之為陰冷。

紀紅紗一看時機到了,心里一喜,同時垂下眼楮做出羞怯的表情,倚在林皇後的身邊細聲道,「娘娘,那扇子是之前我送給殷王殿下的,當著這麼多人,您就別問了。」

她的聲音不大,卻也保證能讓鄰近的十來桌都听得清楚分明。

殿中眾人面面相覷,目光已經開始在兩人之間曖昧的游走。

紀浩淵的臉色變了變。

因為之前在爭執中誰也沒有看清那扇子到底是從他和紀紅紗誰的袖子里掉出去的,他本來還想自己把這事頂了,不讓紀紅紗惹禍,如今被宋澤橫插一杠子,他便只能由著紀紅紗的意思來了——

畢竟紀紅紗和宋灝可以說是郎情妾意,而他與宋灝之間,斷不能給人落下什麼把柄去。

「咳——」紀浩淵尷尬的掩唇咳嗽一聲,對著孝宗和林皇後施了一禮,告罪道,「小妹頑劣,是我這個做兄長的管束不嚴,請陛下和娘娘恕罪。」

孝宗看他一眼,臉上那種凝重的表情始終沒有化開。

似乎事情牽扯到宋灝便讓他十分的警覺,沉默片刻,他便是最終還把目光移給宋灝,「老五,是這樣的嗎?」

「不是!」宋灝答的干脆。

林皇後身邊紀紅紗一副少女懷春的羞怯模樣是不做假的,相對而言他這干脆的反而更讓人覺得可疑。

畢竟男歡女愛這種事抖出來,都是女子的損失要重些。

「宋灝你——」紀紅紗眼圈一紅險些哭出來,又羞又窘,若不是在大鄴的宮廷之內,若不是對面那人是親王宋灝,她定然已經沖上去給他一記耳光了。

「這——這到底怎麼回事?」林皇後見著場面僵持,不得不開口詢問。

「娘娘!」紀紅紗一羞一惱,撲到她懷里就嚶嚶的哭了起來。

「老五,反正你也沒有娶親,男歡女愛這種事,實在是沒有什麼好忌諱的。你跟安成公主若是——」宋澤悠然一笑。

「三哥,」宋灝打斷他的話,臉上半點笑意也無的淡淡道︰「我是無所謂,可女兒家的閨譽何等重要,臣弟我還不敢這般輕浮。」

所謂輕浮,他不敢,卻有人這般做了。

在場的都不是蠢人,還哪有听不懂他話里的暗諷之意?

紀浩淵心知肚明是怎麼一回事,不由的臉色更加難看。

雖然不願看自家妹子當眾出丑,但他翩翩君子,卻不能顛倒是非去幫著她做戲,索性袖手旁觀靜默不語。

橫豎他那妹子是被父皇母後慣壞了,他也是說不听的。

「你——」紀紅紗聞言,猛地從林皇後懷里探出頭來,眼神憤恨的瞪著宋灝,「你敢說沒有?那扇子——」

「公主,大約是你和三哥都看錯了。」宋灝冷聲打斷她的話,也從袖子里模出一把折扇示意劉公公呈給孝宗,「臣弟一直用的扇子是這一把,請皇兄過目,我看這圖倒是跟三哥手里那把有幾成相似的。」

孝宗接過那折扇展開,又有人把宋澤手里那把遞上去。

林皇後探頭過去看了看,沉吟道,「這畫風的確是極為神似的。」

紀紅紗的那把扇子宋灝見過,便臨摹了一把畫面類似的並不難,橫豎只要他矢口否認,宋澤斷不敢強辯——

他們這些兄弟,誰和大興人暗通曲款孝宗都不會放過。

所以宋澤在這件事上只能背後使陰招,明面上最多也不過起個旁敲側擊的作用,否則也不會冒險來用紀紅紗那蠢女人布局。

紀紅紗看到擺在案上的那兩把扇子已然怒火中燒——

她都做到這一步了,宋灝還是拒人于千里之外,這分明就是當著整個天下人給她沒臉。

孝宗臉上的表情始終將信將疑,林皇後如坐針氈,一臉為難的回頭去看紀紅紗,「安成公主,您——」

她下意識的想問,你這扇子是不是給了別人記錯了,好在是話未出口已經覺出不妥,趕緊的住了口。

紀紅紗兩眼通紅,恨恨的盯著宋灝,然後一咬牙撲通一下跪在了林皇後的腳邊,悲戚道︰「娘娘,你可要為我做主啊,這種事,這扇子的確是當日我贈予殷王殿下的,後來他又著人送回來給我,您若不信,可以劃開這扇墜子查看。」她說著,頓了一頓,勢在必得的拿眼角的余光又掃了宋灝一眼,然後道;「自然可見分曉的。」

當日這扇墜子里她是放了一首以宋灝的封號所作的絕句,以此表達心意。

之所以藏在扇墜里而沒有寫在扇面上,一則為了表達含蓄,讓他覺得她的與眾不同,二則也是覺得宋灝那麼心思玲瓏的一個人,定然能夠發現其中玄機,算個意外驚喜。

只是東西送回去,卻未想到讓人給原封不動的送回來了。

當然,也如明樂所料的那樣,這女人暈頭轉向死纏爛打的同時並不知道,這扇子過了宋澤的手之後里面的芯兒就變了。

更當然,宋澤也不知道,他換進去的東西在今夜過了她易明樂的手之後,也是變了。

今天這里擺的是孝宗壽宴,鬧成這樣已經十分的不像話。

孝宗冷著臉,林皇後不能看著冷場,只好點頭,把那扇墜子遞給她。

紀紅紗握著那扇墜子,唇邊牽起一絲冷笑,可拔下手上發簪要去挑那絲線的時候突然怔住。

她知道這東西里面設了機關,所以動作十分小心怕觸到了,這一細看才發現,那墜子分明是已經被人挑開了。

她臉上表情先是一驚,然後像是慌了,手忙腳亂的掏出里面那小團紙,隨後整個人都呆了呆,把那紙團握在手心里,目光不由的再度移向宋灝,目光疾閃之下,是一抹詭異而得意的表情。

明樂一直拿茶杯掩著在觀察她的神色,察覺她眼中光影一閃,突然覺得不對勁,也側目過去瞄了宋灝一眼。

宋灝的目光卻未送給任何人,只就保持著他一貫疏離冷漠的姿態,一杯一杯的飲酒。

「你剛取出來的什麼我看看?」林皇後看了眼神色古怪的紀紅紗。

紀紅紗回過神來,臉上表情反而恢復了鎮定,把手里的那個紙團遞過去。

林皇後捏了那紙團在手,剛要打開,殿外忽然一聲尖叫聲響起,慌慌張張奔進來一個內侍,他跑的太急以至于那麼高的門檻都沒來得及邁過去,砰地一聲摔在了門口。

那人孝宗認得,是他在霽月軒留下的管事太監錢久游。

之前被盜出來的東西,他便是交給這個太監送回去的。

錢久游像是路上摔了跤,袍子上面沾了很多泥,褲子膝蓋也破了個洞,額頭上頂著個大包,淤血淤的十分厲害。

「小錢子!」劉公公見他這幅模樣進來,心知事情不妙,疾步過去攙他,「出什麼事了?」

「公公!」錢久游哭喪著臉,當眾卻不敢聲張,急忙湊近劉公公耳邊說了兩句話。

「啊?」劉公公一個踉蹌,身子抖了抖,急忙過去回稟了孝宗。

這幾個人都不肯光明正大的把話說出來,所有人都提心吊膽的看著,眼見著孝宗勃然變色。

「混賬東西!」下一刻他猛地拍案而起,大袖一揮指著正殿大門怒聲道,「給朕把殿門關起來,一個不落的,搜!」

門口侍立的太監宮女不由分說,一擁而上把四扇大門死死閉合。

「什麼?發生了什麼事?」在場百官震驚,命婦小姐們面面相覷,一片嘩然之聲。

宋澤倒抽一口涼氣,站起來躬身一禮道,「皇兄,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您這是——」

「可一不可二,你還好意思說!」孝宗怒極,砰的一個杯子砸裂在他腳下,指著他的鼻子怒聲罵道,「朕是怎麼囑咐你的?剛剛抓了個竊取軍機要案的假侍衛,你也不知道加強守衛給我看好了,你怎麼當的差?東西還沒送回去就先讓人半路給劫了?劫了!」

孝宗說著已經臉色漲紅,大笑著,手下砰砰砰的連捶了好幾下桌子,「這里是皇宮,大鄴王朝的鐵血壁壘鑄成的御林守衛,傳出去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

文武百官還是頭次見他發這麼大的火,在場的所有人,包括林皇後在內忙都不迭離席跪下,勸他息怒。

明樂拿眼角的余光掃過去,整個殿中黑壓壓的伏了一地人頭,滿堂驚懼之中,唯有姜太後不動如山,穩穩的坐在她的幾案後面。

明樂覺得方才在她的親生兒子宋灝被紀紅紗拖下水時,這個女人恍惚也是這麼一副表情。

孝宗罵過了之後還是余怒未歇,宋澤惶恐的叩頭請罪,「臣弟知罪,請皇兄以龍體為重,千萬息怒。」

孝宗終究是氣得狠了,胸悶郁結,重重的跌坐在椅子上。

「陛下,您喝杯茶消消氣!」林皇後急忙遞了茶水過去,隨即眼風直掃,焦急的瞪一眼劉公公吩咐道,「去,拉屏風,把這里先隔開。」

「是,娘娘!」劉公公磕了個頭,趕緊指揮人搬過屏風把親王以上這幾桌給單獨隔開。

林皇後又把里面嬪妃那幾桌人和下面鄰近的幾桌都屏退。

清了場,孝宗已經氣得沒了力氣,只就無力的擺擺手的對錢久游道,「你說!」

「是!」錢久游帶著哭腔伏在地上,小聲道,「那會兒奴才奉命拿了從那假侍衛手里截獲的東西送回霽月軒,可是誰曾想剛剛出了內外兩宮之間的那道門,送我過去的兩個侍衛突然就倒了,當時奴才走在前面,听見動靜要回頭看,結果還沒等看清楚人呢就被迎頭打了一棍,迷迷糊糊的那人奪了我手里東西。」

「什麼?在內外兩宮的宮門處?」宋澤不可置信道,「怎麼可能?那個地方歷來都是守衛最為嚴苛的,有兩隊侍衛把守,來人是幾個?怎麼可能偷襲到你們?」

「奴才——奴才也是後來才反應過來,那里當時沒有侍衛把守啊!」錢久游哭道。

「呵——」孝宗由鼻息間哼出一聲冷笑,像是已經不屑于發言了。

宋澤顫了顫急忙俯首下去,「臣弟馬上去查,一定會查清楚的。」

內外宮門之間的守衛不是不可以調開,但必須得要那人有足夠尊崇的地位和權力。

一國之君的孝宗?

掌管宮廷守衛的宋澤?

宋灝雖然不可以,但是他的生母姜太後呢?

其實算計起來步步精妙,耐人尋味。

「晚了!」孝宗冷笑,忽而目光一厲再度掃向錢久游,「你說你看見那人逃走的方向了?」

「是!」錢久游顫聲道,「奴才當時一暈倒了下去,恍惚看著那人搶了東西就閃進了內宮這邊的花園,當時我想喊人,可是暈乎的厲害,出不了聲,勉強跟著追了兩步才暈過去,暈過去前奴才看見那人似乎是向著這邊暝宸殿的光亮處跑過來了。」

「往這里來了?」禮王宋涵驚得噌的一下從座位上跳起來,「怎麼會?那是個什麼樣的人,你可有看清楚?」

「沒,奴才當時暈眩的厲害,實在想不起來了,剛剛一醒過來,就馬上前來稟報了!」

有人在一個晚上之間兩度潛入宮中竊取機密要案,而且回回都沖著人多的暝宸殿來,那是不是意味著他盜取了東西是要趁亂轉交到誰的手里遞出去?

這個想法一起,孝宗幾乎是完全按耐不住,「傳令下去,對整個皇宮徹查一遍,皇後,你去傳幾個妥實的人來,這殿里,無論男女,都給朕搜!」

文武官員們可以由侍衛和內監動手搜查,但要查女眷,就只能用得力的嬤嬤和姑姑了。

雖說這樣大規模的搜身對這些金尊玉貴的上等人來說是莫大的侮辱,但孝宗下了死命令也沒有人敢于違背,何況又不是只把其中哪一個揪出來。

既然一視同仁,眾人雖然心里委屈,卻也是敢怒不敢言。

林皇後命人把一眾女眷都帶到旁邊的偏殿里,架起屏風,由太後身邊的常嬤嬤和她身邊的兩個得力嬤嬤負責搜查。

女眷們一個個被請進去,易明菲抓著明樂的手,使勁的皺著眉,一遍一遍的輕聲安慰道︰「沒事的,沒事的!」卻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別人還是安慰她自己。

明樂側目給她一個笑容,心里突然生出幾分愉悅的心情來,點頭道︰「嗯,沒事的!」

這邊女眷們正在挨個接受搜查,外間男賓們也是同樣的待遇,不過男人之間的避諱少些,只就當眾月兌了外袍抖淨了身上東西,速度要快上很多。

上面幾席那里隔開的屏風已經撤了大半,只留下一張——

紀紅紗是大興公主,暫時所有人都忽略了她,沒有將她也請下去搜身。

彼時她就站在屏風後避嫌,趁著眾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大殿當中,不動聲色的往宋灝身邊移了兩步,以袖掩唇低聲笑道,「殿下今晚喝了不少酒,沒有不舒服嗎?」

她人一靠近,同時侵襲而來的還有一股淡雅的幽蘭之香。

宋灝本來沒有刻意避她,卻不知道怎麼的,這股氣味一入鼻息,他忽覺心里一灼,之前被他強壓在丹田處的那股熱氣似乎突然躥出來,一陣的心煩意亂,有些燥得慌。

紀紅紗一直死死的盯著他,他心中升起一股惱意,卻未發作,只就把目光瞥的更遠些,同時重新運氣把身體里涌動的熱流再度歸結一處暫壓下去。

紀紅紗見他臉色並無一絲異樣,心里又是疑惑,忍不住再次開口︰「你拆了我的扇墜,難道沒發現里面有什麼東西?」

那扇墜里面毒囊她放置的十分巧妙,不知情的人很容易上當,即使宋灝再怎麼警覺,她也不覺得他有可能事先發現並避開。

可是那藥的效力她也再清楚不過,哪怕只是吸進去一點——

現在她刻意湊過來,他都不可能一點痕跡也不露。

「公主你忘了,你那扇子可不只是過了本王的手。」宋灝目不斜視,重新端起酒杯,同時也用微不可聞的聲音漠然的回了她一句。

紀紅紗臉色一變,下意識的抬眸去看對面的宋澤,心里突然就沒了底。

她在這里發愣,宋灝已然不願意和她多處一刻,抖平了袍子起身,移到對面一桌去和宋涵說話。

留在殿里的男賓們很快被搜查一通,一無所獲。

孝宗的臉色陰沉的幾乎能夠滴出水來,就在所有人被他的情緒影響的快要窒息的時候,忽而听見旁邊的偏殿里一個女子淒厲的哭喊聲,「不是的,不是我!」

發現了?

眾人俱是一愣,片刻之後還是孝宗第一個站起來,疾步闖了進去。

「找到了?」他的語氣寒涼,帶著濃厚的怒意。

林皇後一個後宮婦人,其實並不知道他在找什麼,只是把搜出來的那張可疑的紙條遞過去,「找到了這個,不知道是不是皇上要找的東西。」

孝宗拿過那半張紙死死的捏在掌心里,他不說話,整個身體卻似乎都因為怒意而在微微的顫抖。

外臣們不敢進來,後面只就幾個親王跟著他。

宋澤看到那東西,心里突突的跳了兩下。

孝宗重重的喘了兩口氣,忽而怒喝一聲,「人呢?是從誰身上搜出來的?」

林皇後被他的震怒之色驚著,白著臉招招手。

兩個嬤嬤從屏風後面押著一個哭的梨花帶雨的少女出來,一腳踹在她的膝蓋上,「跪下!」

「啊——」那少女哀嚎一聲倒在地上,旁邊立刻一個婦人撲過來將她護在懷里,淚流滿面的仰頭看向孝宗道,「皇上,皇上開恩啊,這是怎麼了?我的女兒怎麼了?她什麼也沒有做啊?」

這雙母女孝宗並沒有印象,他沉著臉扭頭看了林皇後一眼。

林皇後會意,馬上道,「回皇上,這是武威將軍府的夫人和大小姐,那紙條就是從大小姐的荷包里翻出來的。」

「武威將軍府?」孝宗聞言,臉色不由的更加難看,那眼神暴怒,幾乎就想當場殺人,他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來,「蕭澄!好!很好!虧得他還好意思給朕喊冤,連妻女都用上了,這分明就是監守自盜!」

宋澤听到這雙母女的來歷也是勃然變色——

怎麼會?這東西怎麼會在蕭家人的手里?難道真是蕭澄趁著他要幫忙的時候吃里扒外?

「皇上,皇上冤枉啊!」武威將軍夫人錢氏嚎啕大哭,連著在地上磕了幾個頭,「臣婦不懂,我們不知道那張紙是什麼,更不知那是從哪里來的啊,皇上,皇上我們冤枉,我們什麼都不知道啊,一定是有什麼誤會,一定是——」

「住口!」孝宗額角青筋暴起,抬腳將她踹翻在地,然後霍的抬手往門外一指,大聲道,「去,傳令刑部,直接把蕭澄推出去斬了,立刻馬上,帶著他的人頭進宮見朕!」

「啊?皇上——」錢氏淒聲一嚷,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娘——」蕭家大小姐蕭以薇大喊一聲,死死的抱住她。

孝宗嫌惡的看了她們一眼,怒聲道,「擬旨,武威將軍蕭澄不思君恩,玩忽職守,監守自盜,竊取重要軍機要案,罪無可恕,消去官職,並處以斬刑,沒收其全部家產充公,家眷全部流放北疆,永世不得回朝。」

一直哭哭啼啼的蕭以薇怔在當場,淚珠兒掛在臉上。

外面馬上進來四個侍衛要駕她出去,蕭以薇木楞楞的被人拖著往外走,可是經過明樂和易明菲身邊時她猛地一把推開拉著她的侍衛,撲上去撕扯易明菲,大聲道,「是你,是你害我的是不是?你動了我的荷包,是你!」

她吼的淒厲而絕望,像一頭瘋狂的野獸。

易明菲完全呆在那里,單薄的身子被她晃著,頭上發簪都墜了下來。

「以薇,你這是做什麼?」李氏驚慌失措的急忙搶上去,將蕭以薇隔開。

可是蕭以薇像是發了瘋,竟然力氣大的驚人,一把將她推了個踉蹌,再奔過去,抬手就往易明菲臉上撓去。

「八姐姐!」明樂見勢不妙,急忙搶上去一步。

其實她要制住蕭以薇還是有辦法的,但是眾目睽睽之下這麼多人,卻也不敢耍那些小伎倆,沒辦法,只能在千鈞一發之際往易明菲面前一擋。

蕭以薇的指甲掃過,登時在她脖子上留下兩道清晰的血痕。

「九妹妹!」易明菲哇的一聲哭出來。

蕭以薇還要再往上撲,林皇後氣急敗壞的一跺腳,「還愣著干什麼,抓住她。」

兩個膀大腰圓的嬤嬤上前,一左一右把蕭以薇制住,她猶不死心,一邊哭喊著一邊踢騰,最後見實在拗不過了,忽而目光一狠,霍的扭頭看向孝宗道,「皇上,您是因為我荷包里的那張紙條才降罪我們家的嗎?我——我告訴你,那張紙不是我的,是她,是易明菲,她借了我的荷包,然後把那東西塞給我的。」

孝宗的目光沉了沉,掃向易明菲。

「我沒有!」易明菲也是氣的渾身發抖,不住的搖頭,「我只是借了針線而已,我——我不知道什麼紙條——」

「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害我!」蕭以薇不依不饒的大吼大叫。

易明菲傻在那里,卻是明樂上前一步,站在她面前冷聲道,「蕭大小姐,這里是御前,你鬧夠了沒有?陛下方才不是說,是因為武威將軍玩忽職守而降罪的嗎?我七姐姐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女子,你這般誣賴她,真是好沒道理!」

她的目光一眼看去平靜,內里卻透著無限寒涼和冷酷。

蕭以薇一時語塞,頭一次看著她的眼楮,突然覺得有點看不懂,這個易明樂——

是在威嚇她嗎?

她覺得有點荒唐,他們無冤無仇啊!

可是明樂卻坦然的面對她,她就是索命的冤魂,天經地義。

她一直都記得自己兄長易明凡的死狀,那麼俊朗灑月兌的一個人,死的卻是那般淒慘鮮血淋灕血肉模糊,連模樣都辨不出來。

那天晚上也正是因為她無意間看見蕭澄帶人在易明凡的馬鞍上做手腳,那些人便喪心病狂的將她拖到草叢中,用石頭砸了她的頭,他們想要殺她滅口,可偏偏她命大,天明又緩過一口氣來,卻也正是伏在那堆亂草之中再次無意間目睹了兄長的墜馬而亡的那一幕,最終導致精神崩潰,做了別人眼中整整五年的傻子。

而且若不是哥哥的死對母親的打擊太大,母親也不會早早的去。

再若不是失去母親的庇護,她做易明瀾時也不會落得那樣死後尸骨無存的下場。

還有浩心,還有她死在襁褓里的兒子浩心……

一樁樁一件件,都是直接毀于蕭澄之手,即使他是受人之托,那他今日也是死有余辜。

而他的家人,不過流放而已——

相較于她失去的那些親人,這根本就算不得懲罰?

她既然出手,就是一擊必殺,不留余地,每一步都算計在內。

易明菲的性子文靜,擅文墨,女紅也做的好,李氏是拿她做名門淑媛來培養的。

她平時不太出門走動,除了自家姐妹,也就和幾門京中貴親家的小姐們有來往,而在她熟悉的人當中——

今日在座的也唯有蕭澄的嫡女蕭以薇因為精通刺繡的手藝,而常年喜歡帶著荷包在身邊招搖顯擺。

那會兒易明菲借了蕭以薇的荷包回來,明面上看明樂根本不曾沾過,而事實上以她混跡賭場這麼久的練就出來的本事,想要在人前動這點手腳並非難事。

而易明菲這樣身份和性格的人,她沒有任何一個可以隨意出入宮中或是霽月軒中親朋好友,說她陷害——

根本就是無稽之談。

孝宗看著癲狂的蕭以薇,早已耐心告罄,趁她發愣,便是揮揮手,示意把人帶了下去。

這里收拾妥當了,正好之前讓人去給紀紅紗請的太醫也到了。

林皇後吩咐他留在偏殿給明樂處理了傷口,其他人則是先行回到正殿。

壽宴到了這會兒已經吃的索然無味,正殿的人大氣不敢出,死一般的沉默。

挨了片刻,宋澤便是微微一笑,戲謔著開口對林皇後道,「皇嫂,之前不是說有從安成公主那扇墜子里取出的東西要瞧嗎?」

他這話說的輕佻而曖昧,表面听上去全是為了調劑眼下殿中低迷的氣氛的。

紀浩淵卻是不以為然的皺了眉——

事關紀紅紗和宋灝兩人,能過去便放過去了,這個惠王偏要舊事重提,明顯是別有居心。

而紀紅紗聞言,卻是露出喜色。

宋澤還扇子給她的時候說是要幫她,這人還真是守信!

「是啊,你不說本宮都還忘了!」林皇後勉強笑笑。

今晚她也受了驚嚇,這事兒又關乎宋灝和大興公主,她不敢擅自做主,只好扭頭先去看孝宗。

孝宗興致不高的嗯了一聲,她這才從袖子里掏出那紙團展開。

紀紅紗做好了羞怯的表情垂眸下去,宋澤不動聲色垂眸飲茶,來掩飾眼底一閃而逝的寒芒。

錢久游手里的東西是他派人搶的不假,也是他吩咐人把錢久游的視線引到這邊來,可是這個東西會從蕭以薇身上被搜出來著實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不過也沒關系,蕭澄現在對他的作用,除了那塊還不曾交出來的虎威大營調配令牌,那人已經沒什麼用了。

今天既然已經出手,他斷不能無功而返。

換而言之,損失一個蕭澄不算什麼,把宋灝扳倒才是硬道理。

橫豎那扇墜里的秘密連紀紅紗這個本主都不知道,他更從未想過宋灝可能知道內情。

而且因為蕭澄,孝宗的火氣已經被撩撥到了極致,此時再有宋灝翻一層浪出來,想必會死的更快。

一殿的人各懷鬼胎,林皇後打開那張紙之後卻是咦了一聲,滿面的狐疑,「這——這——這好像是張藥方嘛!」

藥方?

紀紅紗一驚,猛地抬頭。

怎麼不是他寄情宋灝的那首詩?

宋澤眉心一跳,手中茶杯頓時四分五裂,濺了他自己的一身的茶水。

怎麼不是他放進去的東西?

紀紅紗一臉的不可置信,疾步走過去,將那張紙搶過來一看——

的確是一張字跡眉飛色舞,不太好辨認的像是藥方的東西。

孝宗和林皇後面面相覷,剛好柳太醫給明樂處理完傷口,兩人一前一後的從後殿出來。

「柳太醫,你來的正好,本宮這里有樣東西你給看看,是不是個藥方子?」林皇後心有疑惑,就順手招呼了柳太醫過來。

「是,娘娘!」柳太醫接過那方子看了看,之前的壽宴他沒有參加,並不知道這方子的由來,看了之後便是面露喜色,急忙給林皇後拜了一拜,「恭喜娘娘,恭喜皇上啊!」

眾人一頭霧水,這紀紅紗的東西跟他們有什麼關系?

「什麼意思?」林皇後不解道。

「這是張安胎固本的方子啊!」柳太醫喜形于色,全然沒有注意到滿殿鐵青的臉孔,「卻不知道又是哪位娘娘得了喜訊?皇上大喜,娘娘大喜啊!」

宋灝一直鎮定自若的坐著,這會兒聞言,眉心終于不受控制的跳了跳——

安胎的方子?那個丫頭怎麼會隨身帶著安胎的方子?

他卻不知,那方子只是當日長安竊了易明清的藥方回來,一日明樂閑著無聊,無意間折了塞進荷包之後就忘了取出來。

也算是歪打正著。

大興的安成公主,先是倒貼大鄴殷王被拒,後又隨身寶貝似的秘密藏著安胎的藥方?

內里真相百轉千回,足夠在場的所有人發揮想象力去了。

「不,這不可能,怎麼會——」紀紅紗尖銳一嚷,卻被紀浩淵一把拽住,于她耳邊怒聲道,「閉嘴,還嫌不夠丟人嗎?」

這一次他終于不復溫柔嫻雅的君子風度,眉宇之中甚至有隱約的戾氣迸出。

紀紅紗也是頭次見自己的兄長露出這種神情,當即嚇了一跳,再不敢多言一句。

場面僵持不下,所有人都尷尬的時候,紀浩淵翩然起身從柳太醫手里接過那方子瞧了瞧,禮貌的請教道︰「太醫看了正好,請問,這張方子沒有什麼問題吧?」

「沒有!」柳太醫道,還是沒有弄清楚目前的狀況。

「那便謝過了!」紀浩淵一笑,把那藥方折好塞進了袖子里,隨即對孝宗和林皇後拜了拜,「是我一位得力隨從的妻子前兩日剛斷出有孕,我讓紅紗幫著尋了個方子,昨天她還跟我說找不見了,卻原來是放在了這里。」

他笑的自在從容,沒有半分欲蓋彌彰的心虛感,倒好像真有那麼回事似的。

而至于其他人到底怎麼看——

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以堂堂大興使臣的身份于萬人之前說了這樣的話,所有听著的人都必須于大庭廣眾之下給這麼消化了。

而當然,至于之後大家回家關起門來要怎麼說,就誰也管不了了。

「原來只是個誤會!」林皇後笑的訕訕的出面打圓場。

雙方寒暄了兩句,宴會又再繼續。

之後紀紅紗一直憤憤的黑著臉,再沒有多吭一個字。

一場盛宴幾經波折終于還是提前接近尾聲,事後孝宗留了宋澤下來議事,其他人都在這一夜之內飽受折磨,逃也似的直奔宮門而去。

明樂等人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好不容易擠出了宮門,卻因為人太多,一時找不到自家馬車,只能站在宮門外等著人群散開些再走。

易明菲受了驚嚇,一直被李氏攥著手護在懷里。

易明珊怕被沖散了,則被周媽媽抱著。

明樂隨在旁邊,突然覺得身後有人拽了拽她的袖子,回頭,卻見宋灝帶著柳揚也剛從宮里出來。

宋灝行過她身邊的時候腳步沒停,明樂只听見他的聲音入耳,「借你的馬車一用。」

他自己進宮應當是騎馬的,這會兒怎麼突然要用車?

對于他這種人,明樂本來是不願意多打交道的,但是想來,他這人應當也不是願意隨便和人打交道的,這麼找上她必定是真的有事。

怎麼說這晚能夠順利扳倒蕭澄,宋灝算是幫了她的大忙。

明樂略一思忖,便是回頭對李氏道,「嬸娘,我突然想起來我的披風落在宮里,我去取來,這里人多,一會兒要是出來看不見你們,你們也不用找我了,給我留輛馬車就行,晚點我自己回去。」

「你一個人回去行嗎?」李氏道,看著來來往往的人流不免擔心,「要不我讓周媽媽跟你一起?」

「不用了,我找個宮人引路就好,周媽媽還得幫你照看珊兒!」明樂道,說著抬手捏了捏易明珊的臉頰,「一會兒我要是出來晚了,三嬸幫我跟爵兒說一聲。」

李氏猶豫了一下,想想周媽媽的身份,出入宮門也不合適,于是只能作罷,點頭道,「那你自己小心著點,快去快回,我們就在這里,一會兒出來,看見了就來找我們。」

「好,那我先去了三嬸兒!」明樂頷首,轉身鑽進人群往宮門的方向擠去,等到李氏目光一經移開,她就馬上另換了個方向擠到人流的最外圍。

似乎是料準了她會從這個方向走,路旁的樹蔭底下,宋灝和柳揚等在那里。

「什麼事?」明樂走過去,眼下天色正黑,她也不怕人看見。

「有點累了,想借你的馬車偷個閑!」宋灝笑笑,不在人前的時候他對她似乎並不吝嗇自己的笑容。

盡管那笑容邪氣四射,讓明樂並不覺得怎麼受用。

他說這話,明顯是敷衍。

不過明樂也懶得計較,抬腳就走,「走吧,我的馬車在前面。」

宋灝沒說什麼,三個人也不往大路上擠,就在樹下的暗影里一路走過去。

易明峰和明爵等人進宮也都是騎馬的,易家今天來了兩輛馬車,來時是明樂和易明菲一輛,李氏帶著易明珊並周媽媽坐的另一輛。

明樂走過去,長安陪著兩個車夫一起等在那里——

因為她是晚上出門,長安便不放心的跟著。

「小姐!」遠遠的在人群中看見她來,長安急忙從車轅上跳下來。

「嗯!」明樂笑笑,走過去跟兩個車夫打了招呼,「我跟三嬸他們擠散了,現在困的很,你們留一輛車在這里等著,讓長安駕車帶我先走一步吧。」

「是,九小姐!」畢竟天色已晚,車夫們不覺有異,只就點頭稱是。

因為大家趕在同一時辰出宮,沿路的馬車很多,也走不快。

長安照明樂的吩咐,沿著路邊走,往前不遠等著的宋灝就跳了上來,柳揚和長安一起在外面駕車。

宋灝上了車卻又恢復了他平常那種冷淡疏離的模樣,也沒再跟明樂打招呼,仿佛真如他自己所說的那樣——「累得很」,上車就倚在榻上閉目養神。

他不動,明樂也不語,橫豎他們之間也沒什麼話可說。

馬車一路慢悠悠的走,過了兩個岔路口,各家的車輛慢慢分散,速度才逐漸快了些。

宋灝一直靠在那里一動未動,明樂不經意的一抬眸,驟然捕捉到他眉心似是有一絲紅影飛快閃過,待到細看時卻又沒了蹤影。

她確定自己沒有眼花,再見宋灝這般病懨懨的模樣,突然心下一沉,下意識的就想到了頭兩個時辰他為她擋去的那股紅煙。

當時問他,他說沒事,但事實似乎並不是那樣的。

「你中毒了?」明樂眉頭一皺,下意識的抬手要去探他的額頭。

宋灝斜倚在榻上,明樂本以為他睡了,但在她探手過去的一瞬,他還是機敏的偏頭一讓。

一個錯手,她的手掌錯開,剛好壓上他的臉頰。

觸手微潤的質感蹭著她掌心掃過,明樂心跳一滯,下一刻卻見宋灝偏過去的耳後掠起一層極不正常的薄紅。

明樂怔了怔,擎著掌心半天沒動。

宋灝閉眼,半張臉都藏在被子里,半晌之後忽而輕聲嘆道,「你的馬車今晚要借我,等到下一個路口你下車,我讓柳揚送你回去。」

如果只是中毒,並不耽誤她把他送回殷王府再行離開。

他上了車就刻意的避開和她的一切接觸,甚至閉上眼不與她照面,現在又這麼迫不及待的趕她下車——

明樂擰眉看著他耳後那片不正常的紅暈逐漸蔓延,似是還有一點染在了膚色如玉的頰邊。

她抿抿唇,忽然便明白過來︰「是媚藥?」

------題外話------

嗯,自作聰明的女人,下一章整死丫的~

上架後的第一章,我寫了整整十二個小時,一個通宵的成果都在這里了,我果然是個廢柴啊嚶嚶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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