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文眼楮一亮,急忙扭頭喚了聲︰「小姐!」
彼時明樂也並未走遠,芷玉的話她自然是听到了。
腳下微不可查的微微一頓,明樂卻未止步,直接拐過花圃一角,並且很快在花園深處隱沒了蹤跡。
芷文邀功心切,只當她是沒听見。
一跺腳急忙提起裙子小跑著去追。
明樂抄了近路,寸步不停,直奔老夫人處。
「九小姐!」進了寒梅館,不住的有丫鬟僕婦讓路見禮。
明樂一路旁若無人的往里走。
坐在門檻上繡花的采荷見了,急忙放下針線走下台階相迎,「見過九小姐。」
「起吧!」明樂虛扶了一把,突然一改方才的凌厲之氣,頓住腳步,不再往里走,只道,「方才可有什麼人來見過祖母?」
李氏要借刀殺人,又不想擔責任,一定會盡快把這事兒捅給老夫人知道。
「沒啊,太醫說老夫人身子還虛著,需要靜養,三夫人他們也都過來請安之後就回去了。」采荷茫然回道,「九小姐是來見老夫人的吧?奴婢這就給您通傳一聲。」
采荷說著,屈膝一福就要往里走。
「哎!」明樂抬手將她攔下,「既然祖母需要靜養,我便晚些時候再來吧,黃媽媽在里邊吧?不用驚動祖母,你去給我把黃媽媽叫出來就好。」
「是!」采荷倒是沒多想,點頭應下就快步進了屋子。
明樂站在檐下等著。
「小姐!」芷文氣喘吁吁的從院外奔進來,一邊扶著膝蓋喘氣,一邊道,「奴婢——奴婢有事稟報。」
「怎麼?我不是讓你跟采薇先回去了嗎?」明樂側目瞧了她一眼,表情閑適。
「是,可是出大事了,奴婢一時情急。」芷文道,說著一跺腳,再不顧的什麼禮儀規矩直接上前兩步湊近明樂身邊把方才芷玉傳來的消息對明樂說了。
明樂聞言,臉色微微一變。
「九小姐!」里面黃媽媽剛好跟著采荷出來,見她面色不好,就不覺跟著皺了眉頭。
「黃媽媽!」明樂迎上去,往她身後看了眼室內道,「祖母怎麼樣了?還好嗎?」
「李太醫給開了清毒的方子,但說是毒入肺腑,非一兩日之功可以徹底清除的,所以還得仔細調理一段時間。」黃媽媽道,本來听采荷說明樂叫她單獨出來相見就頗覺意外,于是也不繞彎子,直接道,「九小姐叫老奴出來,可是有什麼事情囑咐?」
「是有點事。」明樂神色凝重的略一點頭,然後回頭對芷文使了個眼色,「芷文,你來與黃媽媽說吧。」
「是,小姐!」芷文心里大喜,恭恭敬敬的上前,又把芷玉的話對黃媽媽重復了一遍。
黃媽媽聞言,不由的勃然變色。
「祖母此時還在病中,我覺得還是不要拿這事兒去煩她了,說到底也是二叔院里的事,想必容後他自己會處理的。」明樂道。
黃媽媽想了想,隨後心里就略有幾分明白,贊許的對明樂一點頭道,「九小姐的意思,老奴明白了,還是小姐您考慮的周到。」
說著,又改了神色看向芷文道,「二夫人那里現下人怎麼樣了?救下來嗎?」
「這個奴婢卻不是很清楚的,得了消息就緊趕著過來告知小姐了。」芷文道,仔細的垂眸下去。
黃媽媽左右略一權衡,便要抬手招呼采荷︰「你去——」
「媽媽,祖母這里的人暫且還是不要動了,西院那里我去走一趟就是。」明樂眸光一動,急忙不動聲色的上前壓下她的手。
「這樣也好,那就辛苦九小姐了。」黃媽媽感激的點點頭。
「那我就先去,晚些時候再來探望祖母。祖母身邊離不得人,媽媽也快些進去吧。」明樂回她一個笑容,一揮手帶了芷文往外走。
黃媽媽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的看著她的背影半晌未動。
采荷湊上來,不解的開口道,「媽媽,二夫人的事,真的不要告訴老夫人嗎?」
「這事兒蹊蹺,暫時先不要去亂老夫人的心了。」黃媽媽回過神來,面色沉肅的看了她一眼。
采荷一驚,急忙垂頭下去,因為她恍然覺得自己是從黃媽媽眼中看到了顯而易見的殺氣。
「你在門口看著,再有人過來回稟此事,不管是誰都一並攔下就行。」黃媽媽道,急匆匆的又囑咐了兩句話就轉身進了屋內。
屋子里老夫人懨懨的靠在軟枕上,雙木微闔,臉色于蒼白中透出點死氣沉沉的青灰色來,雖然無精打采,卻在無形中添了幾分肅殺之氣。
「剛才是誰來了?」听聞黃媽媽的腳步聲,老夫人強撐著睜開眼,撐著手臂就要挪動身體。
「老夫人!」黃媽媽急忙奔過去,扶著她起身,又取過一個大軟枕給她塞到背後,服侍她坐起來,一邊滿是關切的嗔道,「老夫人怎麼不睡會兒?您現在身子還虛著,得好好將養著。」
「我這把老骨頭啊,還有的折騰呢,沒事!」老夫人無奈的笑了一聲,聲音卻听不到絲毫的笑意,緊接著話鋒一轉,又把注意力移回原來的問題上道,「方才在外面的是九丫頭吧?」
「到底是祖孫連心,怎麼也瞞不過老夫人!」黃媽媽露出一個笑容,去倒了杯水過來服侍她喝了兩口,猶豫了一下才道,「西院那里出了點亂子,九小姐特意過來囑咐奴婢,怕那些個別有居心的奴才亂嚼舌頭,擾了老夫人您休息。」
「別有居心的,怕不只是幾個奴才吧。」老夫人諷刺的冷嗤一聲。
黃媽媽心頭一跳,緊張的抬頭去看她的臉的。
老夫人的表情卻極平靜,只是幾句話下來似是累了,兀自閉眼調息片刻才又重新抬了抬眼皮子道,「難得那丫頭有心,就都依著她吧。」
「可不是麼?都說患難見真心,這一次若不是九小姐和小少爺,老夫人這條命——」黃媽媽心有余悸,說著就落下淚來,她慌忙去擦,然後勉力擠出一個笑容,握住老夫人的手寬慰道,「對了,小少爺說兩位太醫那里的人情,他會酌情送回禮過去,就不用老夫人掛心了。到底還是小少爺最貼心的,不枉費老夫人疼他一場。」
老夫人的嘴角彎了彎,僵硬的面孔上終于露出一抹難得柔和的表情來。
黃媽媽看著,眼眶又是一熱,但再一思及前夜鬼門關外徘徊的那一趟,心里又有數不盡的恨意翻騰。
這麼些年了,真是做夢也不曾想到,居然有人會把毒手伸到老夫人這里來。
「老夫人——」黃媽媽張了張嘴。
昨夜的事,雖然一切的證據都直指蕭氏,她到底也是見慣了這大宅門里的勾心斗角,不會全然被表象迷惑。
只不過因為事關重大,之前老夫人未醒時一切全然輪不上她一個奴婢多嘴。
這會兒屋子里沒有別人,黃媽媽便要將自己心里深埋的疑惑說出來。
「我累了,凡事日後再說。」老夫人卻沒有等她開口已經疲憊的重新闔上眼瞼。
分明,就是刻意回避這個話題的。
黃媽媽心里發酸。
這些年老夫人為了侯府耗費了多少的心力,她最是清楚不過,這一次怕是真要徹底寒了心了。
「老——」黃媽媽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但最終還是把將要出口的話咽了下去,憂心忡忡的給老夫人掖好被角推到旁邊的繡墩上去坐著做針線。
這邊明樂從寒梅館出來,就帶著芷文直奔西院的方向而去。
那里一片的院落,廢棄已久,從來都只相當于府里「冷宮」的代名詞。
因為明樂沒有刻意回去喚采薇陪侍,芷文心里雀躍,亦步亦趨的跟著,態度也越發的殷勤起來,邊走邊道,「那雪姨娘也當真是大膽,二夫人現在就算再怎麼落魄,也依舊是咱們侯府的主母,她竟然敢對二夫人下此毒手,當真是不想活了。」
「是麼?你覺得她膽子大?」明樂像是興致很好的模樣,竟然難得接了她的話茬。
芷文愣了片刻,隨即諂媚笑道,「可不是嗎?當真是不知死活。」
「不知死活的又何止她一個?」明樂不以為然的垂眸整理襟擺,臉上神色卻極為平淡,沒有任何的情緒波動。
蕭氏現在一個階下之囚,早前受了她整治的妾侍找她的茬兒,其實也算不得什麼了不得事情,反觀寒梅館,對老夫人下手的才是真的不知死活。
「小姐說的是!」芷文皺眉想了一下,急忙小聲附和,「這蕭氏本也就是罪有應得。」
明樂意味不明的扯了下嘴角,也無心再與她多做唇舌上的計較,腳下步子不停,快步往前行去。
這座百年老宅的武安侯府,規模很大,西院那里又最是偏遠,約莫一直走了兩刻鐘才到。
彼時那院子外頭已經水泄不通圍攏了不少的人。
「都聚在這里做什麼?還有點規矩沒有?九小姐來了也不知道見禮?」芷文胸脯一挺,立刻兩步躥上前去,指著一眾丫鬟僕婦大聲呵斥。
這里地處偏僻,臨近也沒有哪位主子的院子,平時出入,便是些下等的灑掃婆子和小廝奴婢。
「見過九小姐!」一眾人急忙縮回脖子,齊刷刷的跪下去見禮。
九小姐魚躍龍門,剛剛得了聖旨冊封,已經是名正言順的皇家公主,任憑誰也不敢怠慢。
明樂並不叫起,目不斜視的穿過人群進了院子,隨口問道,「這院里的管事婆子是哪個?」
芷文甩出一副鼻孔看人的架勢,跟著明樂進了院子。
「是奴婢,奴婢吳氏,見過九小姐。」一個穿著粗布裙衫的健壯婆子急忙從人後擠出來,畢恭畢敬的垂首立于明樂面前。
「先跟我說說,這里到底是怎麼回事?」明樂問道,視線卻一點也沒往她身上瞟,反而十分閑適自在的四下打量起這座半廢棄的院子來。
因為年久失修,南邊的院牆已經塌陷了一片,狼藉的牆頭上猶且帶有一些雜草隨風搖曳,院里的幾間屋子同樣破敗不堪,窗紙上面滿是漏洞,瓦礫之間也殘缺了不少,就是院子里的地磚都碎裂了好些,有稀疏的不知名的雜草從縫隙里努力的往外生長。
「回九小姐的話,奴婢是這西院的管事婆子,昨兒個下半夜主院那邊的一位媽媽帶人把二夫人送了來,說二夫人犯了家法惹了侯爺震怒,讓奴婢騰出間屋子給在這院里安置了。這一時半刻的,奴婢也忙不過來,就暫且將夫人安置在了那間屋子里。」吳婆子抬手指了指身後的主屋,因為料不準明樂對待此事的態度,所以態度分外的謹慎小心,「當時奴婢也是一時大意,忘了隔壁院里還住著雪姨娘,今天一早主院那邊都忙著打點接待宮里來人,奴婢也被叫去幫著打掃,一時分神,回來的時候卻發現雪姨娘不知怎的進了這屋子,還——還——」
吳婆子說著,急忙跪伏在地磕頭謝罪,「是奴婢實失職,九小姐饒了奴婢這一回吧!」
三年前,雪姨娘因為當著老夫人的面詬病易明爵而被老夫人厭棄,隨後就被蕭氏放到了這里自生自滅。
雖然老夫人是始作俑者,但那些話也是蕭氏縱容她說的,她會時刻記恨蕭氏也算順理成章。
李氏會找上她來,可見也是深思熟慮,不準備讓這件事留下破綻的。
「嬸娘沒事吧?」明樂把整個院子打量一遍之後終于收回目光瞧了吳婆子一眼。
「沒!」吳婆子見她似乎沒有追究自己的意思,心神一震,急忙回道,「雪姨娘拿了自己的腰帶想要勒死夫人,好在是夫人在掙扎的時候驚動了附近的丫頭,及時把雪姨娘給拉開了。」
為了以防萬一,影六一直潛伏在這附近,人定然是他想辦法引來的。
明樂橫豎是從頭到尾都沒擔心過蕭氏的死活,這會兒便是略一頷首提了裙子往里走,「開門吧,我進去看看嬸娘。」
「是!」吳婆子不敢怠慢,急忙從地上爬起來,模索出腰間的鑰匙去開門。
芷文皺著眉頭跟上去,老大的不樂意道,「小姐,這些屋子荒廢已久,里頭髒的很,空氣又十分陳腐,您萬金之軀,還是不要進去惹這樣的晦氣了。」
「嬸娘遭此大難,我看看她也是應當應分的事情,沒什麼。」明樂勾了勾唇角,完全無視她的阻攔。
吳婆子推開門,迎面一股陳腐糜爛的氣息混合著血腥味撲面而來。
芷文急于表現,強忍著胃里翻涌的癥狀搶上去拿了帕子給明樂揮散鼻息間的異味,一邊卻扶她道,「小姐慢著點,小心門檻。」
明樂沒有拒絕,由她扶著進了屋子。
這里是這間院子里的主屋,地方十分寬敞,但里頭卻甚是頹廢。
空曠的屋子里,僅有的擺設就是一張床和一張斷了一條腿的方桌。
床帳已經辨認不出原來的顏色,上面破開許多漏洞,桌子上面一層厚厚的灰塵,配著一套同樣缺損了邊角的茶具,地面上偶有一些雜草散亂在厚厚的灰塵里。
縱觀整間屋子,連主院那邊的拆房都不如。
蕭氏身上還穿著昨夜那件染了血的衣服趴伏在簡陋的床榻上,頭發散亂的遮蓋了大半的臉孔,偶然展露人前的那一點膚色蒼白的完全沒有人色。
明樂的目光往她臀部以下受傷的部位掃了眼。
易永群沒有叫人給她醫治,經過這一晚上,已經隱隱有了化膿的趨勢,血水漸染出來,把身下褥子都陰濕了一大片。
听聞開門聲,蕭氏有氣無力的抬頭看過來,黯淡無神的雙目就是在看到明樂的那一瞬突然被點亮。
「是你!」蕭氏的聲音淒厲,出口卻瞬間轉作虛軟無力,眼中燃著熊熊怒火憤恨的瞪著門口那沐浴在金色陽光下的少女。
就是這個死丫頭,就是她把自己害成這個樣子的。
此時看著明樂光鮮亮麗的模樣,蕭氏感受到的是前所未有的憤怒。
她撐著胳膊就要爬起來,去奈何這一夜身體的消耗太大,手臂一軟就直接從床上歪了下來,噗通一聲,滾在遍布灰塵的地面上。
「哎——」吳婆子驚了一跳,抬了抬手,又不知道該不該去扶她,只能拿眼角的余光小心的打量著明樂的神色。
明樂的目光落在蕭氏身上,臉上的表情卻是極淡,沒有歡喜也沒有哪怕是一絲一毫的憤恨。
誰都知道昨夜是蕭氏意圖嫁禍明樂,最後事情敗露才被易永群下令關在了這里,怎麼看這九小姐和二夫人都應該的不共戴天,卻竟是沒能從這九小姐臉上看到一星半點的跡象?
吳婆子看著她過于平靜的面孔,不由的暗暗心驚,使勁的垂下頭去。
「听聞嬸娘這里出了點事情,佷女放心不下,所以特來看看,現在听到嬸娘你還有這般力氣叫罵,應當是無大礙了的,真不愧是出自武威將軍府的人,這身子骨兒比起別人來,都跟耐得住折騰。」明樂在門口略一停頓,然後就繼續跨進去,淡淡的吩咐道,「去給我搬一把椅子里來,我與嬸娘說兩句體己話。」
「是,九小姐!」吳婆子急忙應道,快步折回門頭,粗聲粗氣的對院外圍觀的丫頭一招手道,「還不快去給九小姐尋一把干淨的座椅來。」
幾個小丫頭對望一眼,急匆匆的旁邊的院子里搬了把尚能入目的椅子進來。
芷文不悅的瞪了吳婆子一眼。
吳婆子心里更等一下,急忙月兌下外罩的比夾墊在椅子上,卑躬屈膝的引著明樂過去,「九小姐請坐。」
「嗯!」明樂淡淡應了一聲,絲毫不在乎這屋子里髒亂的環境,俯身坐下,然後揮揮手︰「這里有芷文服侍就好,你先出去吧。」
芷文聞言,心下一喜,急忙一正顏色,對吳婆子道,「小姐紆尊降貴的過來,茶水怎麼也沒一杯,還不快去?」
「是是是!奴婢這就去!」吳婆子哪敢怠慢,應著就急忙帶上門退了出去。
芷文昂首挺胸的立在明樂身側,俯視著癱在地上怕也爬不起來的蕭氏。
三十個板子本來本來就已經送了蕭氏半條命,一大早又被雪姨娘折騰個半死,剛從床上摔下來之後,她整個人就跟完全散架了一樣,疼的險些昏厥。
「易——易明樂!你——你這小賤人,你是——是來看的笑話的是不是?」渾身顫抖的趴在那里,蕭氏渾身上下唯一的生氣兒都集中在那一雙滿含怨恨的眸子里。
那目光陰測測的,再配合上她此時披頭散發的猙獰模樣,跟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一樣駭人。
芷文心里顫了顫,但是為了在主子面前表現,還是強撐著才沒有後退,大著膽子喝斥道,「辱罵我家小姐?你也不看看自己現在是什麼德行,還把自己當做侯夫人嗎?」
「我本來就是!」蕭氏胸口憋著一口氣,森冷一笑,「易永群那個懦夫,他有那個氣魄休妻嗎?只要有峰兒在的一日,我都是堂堂武安侯的正室夫人,你們——你們這些小賤人,誰都別得意,總有一日,我叫你們不得好死!」
芷文一怔,臉色刷的一下全白。
得意忘形之下她竟然一時沒想起來,現在這侯府里真正能做的了主的人是世子易明峰!
一種後怕的感覺直襲上心頭,芷文腳下步子不覺往後挪了挪,慌亂的扭頭看向身邊明樂。
「是啊,但凡易永群那個懦夫能有一丁點的氣魄,今時今日你還哪里有命在這里與我逞口舌之快?」明樂坐在椅子上,聞言只是淡淡一笑。
「你——你說什麼?」蕭氏一愣,卻是未曾想到她竟敢當著下人的面直呼易永群的名諱。
這個丫頭,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這般有恃無恐起來。
「沒什麼,我就是想到,來日等到易世子辦完這趟皇差回京的時候,不知道你還有沒有命看到罷了。」明樂的語氣平靜,卻是別樣的舒心快活,慢慢道,「這三十個板子的造成的創傷,對別人來說或許難以忍受,但蕭氏你是人上之人,應當也無大礙的是不是?」
這一刻,在稱呼上,她也已經不屑于顧及任何人。
蕭氏張了張嘴,愕然的瞪大了眼楮看她,反倒是一時半會兒沒能說出話來。
自己身上的傷有多嚴重,沒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這會兒她腰部以下的部位就整個麻木了,幾乎不听使喚。
如果易永群那個沒良心的懦夫真的放她在這里自生自滅,即使能撐著一口氣熬到易明峰回來,怕是也要落下病根的。
蕭氏的眼中有一閃而過的恐懼情緒,但是在明樂面前她卻不想服軟,于是便死撐著不肯開口。
明樂看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便是冷澀一笑,諷刺道,「其實這一次的事情實在是怨不得任何人,即便你一直都視我為眼中釘,今日之後也大可以眼不見為淨,是你自己太貪心,竟然不擇手段到不惜毒害祖母來陷害我。祖母她的為人雖然有時嚴苛,但你捫心自問,你進我易家這麼多年,她待你如何?對她你都能下此狠手,當真是喪心病狂,死不足惜!」
「你胡說八道什麼?分明是你陷害我!」蕭氏怒然抬頭,嘶聲吼道。
昨天晚上的事本來就蹊蹺的很,突如其來一個鏟除異己的大好機會擺在眼前,她幾乎是想都不想的就立刻加以利用,卻怎麼也沒想到,最後會功虧一簣,被人反咬一口。
回想起來,這分明就是易明樂那小賤人請君入甕的一個圈套。
「我陷害你?」明樂像是听了笑話似的突然笑了起來,笑過之後緊跟著卻是目色一寒,冷聲斥道,「我對你的確是要處之而後快的不假,可你也不想想你這條命值多少錢?值得要我拿祖母的性命去換嗎?你也未免太瞧得起自己了。」
易明樂姐弟與老夫人的感情一向深厚,這一點蕭氏也是看在眼里的。
之前一直沒有往別的方向想,此時被明樂驟然一提,蕭氏心里突然就跟著打了個突。
見她臉上有了動搖之色,明樂于是也跟著緩和了語氣,慢慢道,「本來我是不急著對你下手的,這一次就只怪你自不量力,竟然打起了祖母的主意,我會順水推舟,也是你咎由自取,與人無尤!」
易明樂信誓旦旦的模樣,完全不像做假。
蕭氏仔細的觀察她的神色半晌,雖然心里對她恨得牙根癢癢,卻在不知不覺間起了疑惑,下意識的月兌口道,「真的不是你?」
「事到如今,你還要演戲給誰看?」明樂反問,神情語氣里都滿是不屑,「當日里我掉了發釵出門去尋,恰是被易明峰遇見,自然是他這消息告訴了你,才讓你將那曹婆子加以利用的,為了布下這個局,想必你也是籌謀許久了吧?」
事情的關鍵在曹婆子身上!
如果真是易明樂下的套子,她犯不著先找一個曹婆子出來,給自己惹上一身騷,直接從魏媽媽那里著手也就是了。
是了!
之前她是被仇恨蒙蔽了頭腦,竟然沒有發現這麼明顯的一個漏洞擺在眼前。
如果不是易明樂的話,那麼——
「原來是她!」蕭氏猛地提一口氣,一個字一個字的從牙縫里擠出來。
是李氏!一定是李氏那個賤人!
不管是借自己的手除掉易明樂,還是借易明樂的手除掉自己,總之布下這個局,怎麼算她都不吃虧!
蕭氏趴在地上動不得,暗暗捏緊拳頭,後糟牙咬的咯咯響。
讓蕭氏認清事情的真相,自己此行的主要目的就達到了。
如此一來,就只等著易明峰回來,看這雙母子翻盤了。
只不過她卻不能讓蕭氏看出自己坐山觀虎斗的用意來,否而只怕蕭氏對付李氏的時候還要分心來記恨自己,就會顯得力不從心。
「我今日過來,並不是要听你澄清的,所謂自作孽,不可活,你自己好好掂量吧。」明樂低頭細細整理著自己的裙裾,一邊漫不經心的繼續道,「我可是費了不少的唇舌才說服易永群留下你一條命的,至于能活多久,能不能撐到易明峰回來就全看你的造化了。」
蕭氏的思緒被打斷,猛地回過神來,狐疑道,「你會有那麼好心?說什麼求情?你不過就是想留著我的命,來看我笑話的罷了。」
因為心里深知自己和易明樂不死不休的立場,所以她也不浪費口水在明樂面前澄清什麼,只就在心里跟李氏狠狠的記上了一筆,等著來日清算。
「你錯了!」明樂搖頭,明樂居高臨下看著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有靈動的笑意閃現,然後一個字一個字的慢慢說道,「我留你下來,是因為我要留著你讓你親眼等著看你那些子女的下場,雖然在你的心里,他們更大的作用可能就只是幫你穩住武安侯夫人位置的墊腳石,但到底也是你生養他們一場,如果不讓你親眼看著他們一個個怎麼死,我怕你會遺憾!」
芷文腿一軟,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臉色慘白。
從方才明樂展開陣仗與蕭氏叫板的時候她就隱隱的有了幾分懼意,此時再听了這一番殺氣騰騰仿若宣誓一般的話——
即使自己本身也非善類,芷文還是忍不住從頭軟到腳。
這九小姐,這是瘋了嗎?
即使她與二房的人再不對付,也萬不該把這樣的話拿到場面上來說。
而自己听了她的這些話,以後還會有活路嗎?
明樂拿眼角的余光斜睨一眼她慘白的臉色,視線卻一直定格于蕭氏的面孔之上。
「呵!今天讓你踩到我的頭上來只是你的運氣,你不用在這里危言聳听的說大話,別以為得了太後給你撐腰你就了不得了,這筆賬我一定會跟你算的!」蕭氏听著她那些惡毒的詛咒,滿目的怒火燃燒起來,幾乎要沖破眼眶噴薄而出。
「算賬麼?那我們應該從哪里開始算起?」明樂垂眸沉思,眉頭使勁的皺著,那表情顯得異常認真,「是從易明心壽宴那天,易明真勾結昌 公主意圖暗算爵兒的時候?是從五月十七皇上壽宴那天,易明心謀殺太後侍婢然後設計嫁禍于我的時候?是從三月初八祖母壽宴那日,你買通悍匪在半路截殺我與爵兒的時候?還是更遠點,從三年前你和易明真、彭子楚那些人合謀逼死我姐姐,殺死浩心的時候?或者再往前,我們說我母親因何而死?也或者你覺得她的死無足輕重?那我們就說我這額上的傷痕從何而來?如果你還是覺得這些都無關緊要,那我們不妨就直接從頭說起,說當年蕭澄是如何在我大哥的馬鞍上做了手腳,如何害他英年早逝給易明峰騰出位子來,進而讓易永群那個連你都看不上的懦夫佔了這武安侯府世襲的爵位?這一樁樁一件件算下來,我們之間真的是有好多筆賬目需要一一清算的。」
這些事,件件泣血,在她心里盤亙多年,如今一朝爆發被揭露出來。
明樂的聲音徒然收冷,越說越急,到最後已經仿若刀鋒般銳利,直刺的蕭氏臉上整個表情斑駁破碎瀕臨崩潰的邊緣。
她從未想過,這些事易明樂都了若指掌。
雖然從來也不為自己手上沾染的血腥懊悔,但這些畢竟都是見不得人的丑事,此刻被人當著面揭露出來,蕭氏心里又驚又懼,再看著眼前這容色平和的少女,也覺得全身上下抖的厲害。
「你——你——」她的嘴唇嗡動,額上豆大的汗珠不住的往下滾落,急急巴巴死活就是吐不出一句話來。
而芷文,卻是在勉強撐著听完這些要人命的秘聞之後,頭一歪暈死了過去。
看著蕭氏魂不守舍滿是戒備的模樣,明樂不禁啞然失笑。
「你欠我的債實在太多,不過不用擔心,我的耐性好得很,一定會慢慢的,一筆一筆和你清算。」明樂說著起身,起身,一步一步迎著蕭氏走過去。
「你要怎麼算?」蕭氏顫聲問道,這是有史以來的頭一次,她將眼前這個少女當做了正式的敵人來看待。
而兩軍對壘的頭一次,她就已經一敗涂地,顫抖的不像樣子。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我這個人向來都是最公道的。」明樂莞爾,腳下步子從容而鎮定,每一個字都清晰而冷漠的從唇齒間蹦出來,「蕭澄動手害了我大哥,讓你們一家人受益匪淺一飛沖天,我就拿他蕭氏滿門的榮華富貴來償,而我大哥的性命,自然是要算在易明峰身上的。五姐和浩心麼?易明真和平陽侯府的那些人,一個也想摘出去。至于易明心——那就完全看她的造化了。」
「什麼?蕭家!是你害了蕭家?」蕭氏目赤欲裂,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嘶吼。
她面目猙獰的伸出手去想要抓撓明樂的衣襟,卻不想緊跟著卻是喉間一口老血噴出,整個人都跟抽空了似的軟綿綿的癱在了地上。
「那還是只是欠債還錢,至于利息,我早晚會從你們二房的身上取。」易明峰和彭子楚對這些事都多少的心里有數,既然是心照不宣的事情,明樂也不覺得還有遮掩的必要,在這個時候拿出來刺激刺激蕭氏也是好的。
那少女的面容沉靜,目光卻森冷如冰,望進去就是一片深不見底的冰天雪地,內里摻雜的濃濃恨意讓人心里發寒。
蕭氏瑟縮著,本能的往後退去。
奈何她現在下半身幾乎不听使喚,尤其是傷處,稍一動彈就是撕心裂肺的痛楚蔓延走遍整個神經。
往後縮了半天,最後所能挪動的距離卻是短的可憐。
明樂走到她面前站定,然後傾身下去蹲到她的面前。
她的臉龐絕艷,帶著這個年齡的少女所能擁有的最亮眼的色彩。
蕭氏眼神畏懼的看著眼前容光煥發的少女,眼底的恐懼卻在無限制的往外滿眼,防備的月兌口道,「你——你要做什麼?」
「不做什麼,你放心吧,我是不會殺你的,我一定會讓你活的長長久久,成為他們之間的之後一個,讓你知道我母親當年所受的是怎樣的痛苦和折磨。現在我不過就是想要最後再好好的看看你,再過兩日,我便要入宮了,在走之前,怎麼能不仔細的記住你現在的模樣呢?」明樂唇角微彎露出一個笑容,探手過去,絲毫不介意她臉上沾染的污穢捏起她的下顎,強迫她與自己對視。
「我就要入宮了,你知道那意味著什麼嗎?」她的聲音輕緩,表情溫柔,若不是眼眸之中蘊藏的光線太過陰冷的話,當真可以說是賞心悅目,「我費盡心思的布局把昌 公主送入平陽侯府,易明真已經沒有活路了,遲早會死在昌 公主的逼迫之下。不過你放心,為了讓她在黃泉路上有個伴兒,我會盡快送易明心去陪她一道兒走的。」
「昌 公主的事,也是你做的?」蕭氏震驚之余眼楮瞪得老大,不可置信的拼命搖頭,「不可能,你做不到,你怎麼敢,她是金枝玉葉的皇家公主,你怎麼敢算計她?」
「誰說是我算計她的?她現在可是認定了害她蒙難的人是易明真的,為了報答這份‘恩情’想必她對易明真也不會小氣的,我們拭目以待好了。」明樂笑的溫婉,指下力道卻是分毫也不放松的死死捏著蕭氏的下顎。
蕭氏驚的有半晌失語。
她實在是想不透,易明樂這麼一個半大的丫頭到底哪來的能耐竟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算計到昌 公主那煞星身上,而更主要的是——
她怎麼會有那麼大的膽子?
一旦事情暴露,不僅是她自己必死無疑,就連整個武安侯府那都是滅頂之災。
「你瘋了嗎?」緩了好半天,蕭氏回過神來的第一句話卻是沖口而出的憤怒,「暗算公主,欺瞞皇室?你有幾個腦袋——」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你還是先顧好你自己吧!」明樂冷冷一笑,丟破布袋一樣把她重新丟回地上,然後掃淨裙擺上的灰塵起身。
她的身影縴細單薄,落在眼前卻仿佛一片躲也躲不開的巨大陰霾。
蕭氏仰頭看著,眼楮里滿滿的都是仇恨和恐懼交織起來的復雜的光影。
「我說話算話,一定不會動你。」明樂說著,已經一腳跨過昏倒在地的芷文朝門口走去,剛要抬手推門,突然想起了什麼就又回眸一笑提點道,「哦,對了,你的事,我已經下令對外嚴禁消息走漏了,你就安心靜養吧,一定不要辜負了我的這番苦心。」
封鎖消息,就是說,除非易明峰回來,否則易明真和易明心都不可能來救自己月兌困了?
這個丫頭,當真是狠絕了。
蕭氏死死的盯著她明艷的笑臉,只覺得一股熱血沸騰而起,然後「噗」的一聲又是一口鮮血噴出,身子軟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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蟲子明天捉,我知道,這幾章沒有彭哥哥,你們都很寂寞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