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外兩室,平時夜里會落下一重帳子掩住,此時也不過一張屏風立在當中,把里面的床榻隔離在視線之外。
那屏風是真絲畫錦而成,面料輕薄,雖然上面一叢濃墨重彩的桃花圖,但借著屋內燈影,內里兩人的影子還是一覽無余。
「樂兒,起身了嗎?嬸娘來看看——」蕭氏含笑的聲音就在進門的瞬間戛然而止,下一刻緊跟著就瞬間淒厲起來,怒斥道,「是什麼人在那里?」
語氣憤怒,同時卻又帶著難以掩飾的快慰情緒。
其實宋灝並沒有再做什麼過分的舉動,可是映在屏風上的那兩個交疊相擁的影子卻是給人以無限想象的空間。
明樂腦中嗡的一下轟然炸開,忙是一把推開宋灝,往後退開兩步。
「好大的膽子,到底是什麼人在那里?還不給我滾出來!」蕭氏厲聲喝道,同時抬手一指,馬上就有兩個婆子挺身而出撲了過去。
屏風後面明樂皺眉匆匆看了宋灝一眼,然後就轉身迎上去。
「全都給我滾出去!」一步跨出去擋在當前,明樂沉著臉冷聲喝道,「誰給你們的膽子,竟敢亂闖本宮的閨房,是要本宮將你們拖下去家法處置了嗎?」
武安侯府的人雖然都知道這位九小姐不易親近,卻都還是頭次見她這樣色厲內荏的時候。
而顯然,明樂卻去把對宋灝所持的怒氣轉嫁了。
兩個婆子被她喝住,互相對望一眼,下意識的就止了步子。
屏風後頭,宋灝卻是有恃無恐,轉身就那麼大大咧咧的往旁邊的圓桌旁一坐,修長挺拔的身影毫不避諱的投射在屏風之上,姿態從容而倨傲。
蕭氏眼中精光一閃,便是假意笑道,「九丫頭怎麼平白無故動這麼大的肝火?」
「武安侯夫人!」明樂不等她說完就先冷聲打斷她的話,針鋒相對的問道,「本宮倒是想要問問你,這一大早的,你擺出這麼大的陣仗闖到我菊華苑來,到底意欲何為?」
在稱呼上,明樂已然是完全疏遠而不留一絲情面。
「樂兒你說這話就未免彼此生分了吧?」蕭氏暗恨,臉上表情就有點訕訕的,強自笑道,「這不是因為你多日不曾回府,嬸娘擔心你突然回來,睡不習慣,這就過來瞧瞧。」
說話間,她的視線卻一刻也不放松的留了一線余光注意著內室映在屏風上的那個影子。
「是麼?听這意思倒是本宮辜負了你的一番好意了。」明樂諷刺的勾了勾唇角,隨機又是目色一寒,冷冰冰道,「本宮昨夜睡的很好,也很習慣,勞煩夫人費心,現在你看也看了,本宮很好,你大可以請回了!」
明樂說完,也不等蕭氏反應就神色一厲抬眸對長平斥道,「還不送武安侯夫人出去!」
「是,公主!」長平頷首,就信步走到蕭氏身側屈膝一福,禮貌道,「請夫人移步,奴婢送您出去。」
明樂今日這般言辭語氣,明顯是連表面上的人情世故也不管了。
蕭氏原還因為易明峰的叮囑而極力的隱忍情緒不想和她硬踫硬。
此時被她言語上這麼一激怒,新仇舊恨一起涌上來,頓時也就跟著冷了臉。
「放肆!」蕭氏的眼神一厲,因為她是坐在藤椅上的,夠不著長平的臉,所以隨手就在長平胳膊上狠狠的掐了一把,罵道,「你是哪里來的小賤蹄子,也敢在我面前指手畫腳,來人,給我拉下去,掌嘴!」
兩個人,明顯就是要撕破臉的架勢。
蕭氏身邊幾個婆子摩拳擦掌,立刻就上前去拉車長平。
長平並未反抗也未曾求饒,明樂亦是袖手旁邊,冷眼看著。
一直到兩個婆子推攮著長平跨過了門檻才盈盈一笑,側目對院外剛剛聞訊跑進來的采薇道,「長平是個奴才不假,但她的賣身契可不是掛在你武安侯府名下的。采薇你去蘭香居叫人把夫人的朝備好,回頭等這些奴才掌完長平的嘴,也好讓武安侯府夫人可以第一時間入宮去給太後娘娘請罪,萬壽宮的人,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動的。」
當日長平連夜趕來,次日一早就跟著明樂搬進了宮里。
雖說她是明樂的丫頭,但從名義上講,卻也實打實,是上了萬壽宮的編制,姜太後恩準賜給明樂的大宮女。
姜太後宮里的人,即使是易明心在,也未必敢動一個指頭的。
兩個婆子嚇得一抖,猶豫之下就再不敢多進一步。
而顯然,蕭氏也不會去觸姜太後的霉頭。
蕭氏心里不甘又覺得下不來台,只就目光恨恨的盯著那扇屏風上的人影。
雖然已經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但易明樂這個丫頭硬搬出姜太後來撐門面,她出師無名也是不敢妄動的,必須要找個好的由頭才好。
場面一時僵持,跟在後面的春竹突然心一橫,咬牙上前一步,伏在蕭氏耳邊說了幾句什麼。
蕭氏听著,到最後突然神色一斂,霍的一抬手去直指明樂身側的屏風,命令道,「來人,進去給我搜,看看有什麼人藏在里頭了!」
她這一聲太過犀利,而且氣勢很足,跟在她身邊的又都是她的心月復,眾人得令,立刻齊聲應諾就要往里闖。
明樂美目一挑,對長平使了個眼色。
長平會意,不聲色的抬腳一勾,腳尖輕挑,恰是將一個剛要跨進門檻的婆子絆倒在地。
「哎喲!」那婆子身板兒很寬,健碩有力,這麼往前一撲又是剛好撞到側前方立于蕭氏身邊的春竹,春竹被她帶倒的同時又堪堪好撲倒了旁邊蕭氏的身上。
藤椅被掀翻,蕭氏痛呼一聲,滾到了地上。
「夫人!夫人您還好吧?」幾個婆子再顧不得別的,急忙湊過去扶她起來。
蕭氏自己的腿腳不靈便,這一跤摔的可謂相當狼狽,完全爬不起來。
丫鬟婆子們扶了她起身,盛怒之下她剛一穩住身形就回頭狠狠甩了春竹一記耳光,怒罵道,「作死的奴婢!」
春竹被打了一嘴的碎血沫子,委屈的捂著臉道,「夫人,不是我,是張媽媽從後面撞了我。」
蕭氏坐在地上還不及起身,又是凶狠的抬頭狠狠的瞪向張媽媽。
張媽媽嚇破了膽,剛要膝行過去告饒,明樂已經不耐煩看他們主僕在這里狗咬狗,便是揚聲對院外吩咐道,「來人,給我把這些人全都扔出去,我這里可是菜市口,由不得她們在這里大呼小叫的,我看著心煩。」
這一次她算是得了姜太後的懿旨回來省親的,隨行的除了自己的兩個丫頭,其余都是姜太後從萬壽宮調派來的宮女和侍衛。
明樂一聲令下,馬上就有十余個侍衛從院外涌進來,不由分說,把春竹那些人提起來丟到了院子里,個個都摔了個狗啃泥,趴在地上哀嚎。
蕭氏還保持著之前的姿勢狼狽的坐在地上,因為她是得了正經冊封的誥命夫人,侍衛們一時倒是沒對她動強,而是遞給明樂一個詢問的眼神。
明樂鄙棄的斜睨了蕭氏一眼,冷漠道,「這些侍衛都是粗人,笨手笨腳的,未免他們不知輕重傷了你武安侯夫人,還是自己出去吧!」
「你——」蕭氏攥著拳頭,近乎氣結,滿眼怨毒的盯著她。
這個丫頭,分明是要當眾羞辱她,她的腿廢了,完全站不起來,這丫頭是要讓她像條狗一樣當眾從人前爬出去嗎?
「易明樂,你不要欺人太甚!」蕭氏一個字一個字的從牙縫里擠出來。
明樂卻無心和她浪費時間,直接一挑眉對侍衛道,「既然武安侯夫人不肯自己走,你們就代勞吧!」
「是,殿下!」兩個侍衛應聲,上前去把蕭氏提起來。
「放肆!」蕭氏羞憤的怒吼,「易明樂你敢,叫這些奴才把他們的髒手放開!否則我——」
明樂卻不理會她的叫囂,漠然的扯了下嘴角。
然後又是砰地一聲,蕭氏並著春竹那一群人都被扔麻袋一樣扔到了院子里,橫七豎八躺了一地。
明樂款步走到門前,居高臨下的俯視滿地狼藉,也不避諱,只就淡淡說道,「我不主動去找你你就該安分的呆著,主動來招惹我就只有自取其辱的份兒,今天看在易世子的情面上,我暫且不與你計較,馬上帶著你的人給我滾出去!」
「易明樂,你——」蕭氏歇斯底里的一聲怒火,聲音淒厲近乎月兌線,「我怎麼也是你的長輩,你居然用這種語氣和我說話,我——」
「你跟我到底是什麼關系,之前在西院的時候我難道還沒和你說清楚嗎?」明樂面無表情的打斷她的話,「我願意跟你演戲的時候,你配合就好,想要倚老賣老?你在我面前,還是省省吧!」
說完就是砰地一聲,一腳踢上了一扇大門,然後她淡漠冷然的聲音又在繼續傳來,「馬上滾出我的院子去,否則,我就再讓人丟你們出去!」
說完就頭也不回的進了屋子里。
院子里侍衛們在門口站成一排,銅牆鐵壁一般,隨時都有再動手扔人的可能。
「夫人,好漢不吃眼前虧,她現在是公主,背後有太後娘娘撐腰呢,不能跟她硬踫硬。」春竹湊過去小聲勸道。
蕭氏狠狠的磨了兩下後槽牙,然後瞪了她一眼,叱道,「還不扶我起來。」
「是!」春竹急忙道,招呼了兩個婆子過來,三人合力把蕭氏扶到藤椅上,抬出了菊華苑。
出了門,蕭氏就是一抬手,止住了眾人的步子。
春竹謹小慎微的上前一步,低聲道,「夫人還有什麼吩咐?」
「她屋子里的那個人你們都看見了,覺得是誰?」蕭氏語氣陰沉的問。
「這——」春竹心頭一跳,忙啥垂下頭去,惴惴不安的不敢答話。
「說!」蕭氏厲聲道,「連句實話都沒有,我還要你們做什麼?」
「這——」春竹咬咬牙,終究還是大著膽子道,「恕奴婢冒昧,那人影似乎是——是殷王殿下吧?」
宋灝的身形並不是她一個丫頭能夠認準辨清的,但是這個時間會出現在明樂屋子里的,也無外乎就是宋灝了!
「侯爺上朝還沒走吧?」蕭氏冷然勾了勾唇角,問道。
「大概——就要出門了吧!」春竹看了眼天色,揣測。
「你馬上去把侯爺請來!」蕭氏道,說著就意有所指的回頭瞧了眼身後明樂的院子——
這個丫頭簡直就是自尋死路,平日里和殷王眉來眼去也就算了,現在居然還趁夜留男人在自己房中私會?完全就是自己找死!
春竹眼珠子一轉,略一思忖就明白了蕭氏的意思。
明樂現在有一個公主的身份,蕭氏動她不得,但易永群是堂堂武安侯,一品功勛世家世襲的侯爵之位,明樂再強橫也是拗不過他的。
再者,這種事情上,明樂明顯就應該是做賊心虛的時候,只要有易永群出馬,一定能捉奸成雙,到時候事情鬧起來,殷王聲明全毀,自身難保之下,也就難以護她了。
「是!」春竹應道,重重的點頭,然後轉身往前院方向跑去。
蕭氏目送她離開,隨即眼中閃過濃厚的譏誚之意,扭頭對身邊的婆子吩咐道,「去給我把所有能調動的人手都調配過來,把這個院子給我團團圍住,一只蒼蠅也不準放出去!」
易明樂,這一次可是你自找的!
這一次我定要甕中捉鱉,搞不死你也要叫你聲名盡毀,再無顏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