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俱是精神一斂,齊齊進到院子里準備迎駕。
孝宗的帝王儀仗來的很快,大有雷霆萬鈞之勢,從花園里一路蜿蜒,不多時他人已經大步跨進門來。
「見過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眾人急忙跪地行禮。
「嗯!」孝宗淡淡的應了一聲,看似不經意,目光卻是銳利一瞥,已經一眼看到混跡于人群之中的宋灝和明樂,眼中神色一閃,帶了幾分莫名陰沉的味道來。
「眼下正是早朝的時辰,皇兄怎麼紆尊降貴親自到這里來了?」宋沛定了定神,率先開口問道。
「有侍衛進宮回稟于朕,說是老五在這里。」孝宗道,不動聲色的把視線從宋灝臉上移開,看向宋沛道,「既然老四你也在,就由你來把事情的緣由對朕說明白吧!」
昨夜虎威大營出事,孝宗第一個懷疑的就是宋灝,但是為了掩人耳目不把他針對宋灝的事做的太明顯,便找上了宋沛,把全城搜捕刺客的差事交給他來做。
有同時皇子的宋沛出面,這樣一來,即使隨後把宋灝揪出來,他也就可以置身事外,把事不關己的姿態做足了。
宋沛何曾不知,孝宗這是要拿他做槍使。
心里苦澀一笑,宋沛就是用詞嚴謹的開口道,「這個——臣弟也是剛剛過來,話還沒說上兩句,對于這里發生的事都沒來得及仔細詢問,所以——」
怎麼難道宋沛不是追蹤宋灝的蹤跡至此的?
孝宗心神一凝,原本勢在必得的心境之內就憑空多了幾分戒備,擰眉對宋灝道,「那老五你自己來說吧?把這里的情況給朕一個解釋!」
讓宋灝來說,他必定是要開月兌的。
易永群心里一急,忙是開口道,「皇上,此事事關重大,這里人多眼雜,是不是請您移步正廳,屏退了閑雜人等再由微臣稟明其中原委?」
君臣兩人所指,根本就不是同一件事。
但明顯的,兩人心照不宣,都各自想歪了。
孝宗略一沉吟,便是點頭,一撩袍角就先一步轉身離開。
宋灝等人等他走出去幾步,也自主的起身跟了過去。
孝宗不常出宮,偶爾駕臨臣子的府邸,那就是天大的殊榮。
雖然今天他過門明顯沒好事,易永群也是難掩興奮,忙不迭吩咐錢四搶著去換了廳中座椅,又叫人泡了自己珍藏的好茶奉上。
孝宗端起茶碗呷了一口,卻明顯的志不在此,把茶碗隨意往桌上一擱就率先直入正題道,「不要再浪費時間了,昨夜發生的事,老五你最好能夠給朕一個說的過去的解釋。」
「昨夜麼?」宋灝長身而立,臉上神色雅致而淡遠,片刻之後才唇齒微啟吐出四個字來,「臣弟醉了!」
凡事都有個因果,雖然早就做好他會狡辯的準備,但來龍去脈總要要交代一個吧?
孝宗是怎麼也沒想到他會用這簡單的四個字就把自己打發了,所以一時微愣。
易永群見他的臉色越發難看,自覺時機已到,就往前跪下道,「皇上明鑒,微臣也正要向您稟明此事,雖然難以啟齒,但事關殷王殿下還有我們府上的名聲,也唯有請皇上出面定奪了。」
孝宗這才隱約覺得他的話鋒不對,然則易永群已經鐵了心,完全不及仔細觀察他的臉色就已經神色哀痛的嘆惋道︰「昨夜,殷王殿下私潛入府,一直和義陽公主呆在一處。」
這話說出來,太過直白。所有人俱是一愣。
有人幸災樂禍的去看宋灝以及明樂兩個當事人的反應,也有宋沛,目光敏銳的去瞧孝宗的臉上。
孝宗此來,為的是要證明宋灝和昨夜潛入虎威大營刺殺的刺客有關,誰曾想得到的竟會是這樣與他的初步設想完全背道而馳的結論。
「你是說昨天整夜,殷王都在你的府上?」孝宗面色陰沉,一個字一個字咬音極重。
易永群听著這咬牙切齒的味道,卻全然不覺孝宗這是在警告他三思而後動,反而將之理解為孝宗對宋灝的痛恨,心神一振就斬釘截鐵的回道︰「是!」
「夜里頭賤內听下頭的人稟報,說是義陽公主所居的院子里有些異樣,過去看了就——」易永群說著就是一聲長嘆,扼腕道,「也是我的疏忽,沒有把府上上下的門戶打理好!」
明樂心里冷笑——
這些人果然都是蛇鼠一窩,撒謊夸大完全不需要準備,信口胡謅出來的說辭都可以唱作俱佳,不僅把他們發現宋灝行蹤的時間夸大提前,還生生把宋灝形容成一個深夜翻牆頭的下九流。
不過好在這樣的證詞也就是她想要的,所以明樂也不辯駁,眼眸微垂,由著他去。
「殷王殿下宿醉,卻不回自己府上,而是在義陽公主的閨房內出現。雖然微臣相信殿下謙謙君子和為人的風骨,但夜半三更男女共處一室,這樣的傳聞放出去,總歸是難以堵塞悠悠眾口。」易永群再接再厲的繼續道,「微臣原也不想為此驚動皇上,但事關殷王殿下和義陽公主雙方面的名聲,臣也不敢擅做主張,就只能請皇上您來出面處理了。」
易永群說的信誓旦旦,更把一個痛心疾首的長輩形象演繹的淋灕盡致。
孝宗的整個計劃被打亂,一張臉陰的都能滴下水來,未置一詞。
廳中的氣氛呈現出一種近乎詭異的寧靜。
明樂這時才是上前一步,恭恭敬敬的對著孝宗屈膝一福道,「昨夜殷王殿下的確是醉酒在我這里小憩,原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我便沒有知會叔父和嬸娘知道,卻不曾想竟會惹出這樣大的亂子來,還驚動了陛下。明樂在這個給陛下請罪了!」
明樂說著,就扯著裙子端端正正的跪在了孝宗腳邊。
「九丫頭你這是說我們小題大做了?」蕭氏不滿,但是當著孝宗的面,還是維持著長輩的氣度,嘆息道,「你一個未嫁的姑娘家,事關你的名節,怎麼能說這是小事?再者殷王殿下雖是你的義兄,但到底你們之間也不是親兄妹,怎麼就不知道避諱?」
「嬸娘這話是不是太過寡情了?」明樂也不看她,只就聲音清亮的反問道,「就為了避諱,就為了嬸娘口中所謂的名節,難道我該放任殷王殿下醉倒街頭就置之不理了?」
蕭氏一時語塞,張了張嘴才小聲道,「我幾時說——」
「陛下!」明樂並無心與她逞口舌之快,「明樂承認在這件事上欠缺考慮,給大家都帶來了不小的麻煩,回頭我自會閉門思過,反省自己的過失。」
說著,一個響頭端莊恭敬的磕在地上。
她不辯解她和宋灝之間不清不楚的關系,也不去刻意的澄清事實,反而大大方方把所有的罪責都攬到自己身上。
蕭氏和易永群對望一眼,各自瞠目結舌。
今天他們打擊明樂是真,但同時為了永絕後患,也不能叫宋灝置身事外。
蕭氏心思飛轉,馬上也跟著磕了個頭,懇切道,「皇上明鑒,義陽公主到底只是個未經世事的姑娘家,有些事情思慮不周也是難免,這事情也不能全算是她的責任吧?」
言下之意,兩個人的買賣,宋灝也不該撇了開去。
孝宗此刻哪里是有心思去計較這些倫常禮法的小事,只就冷臉看著宋灝道,「老五,你有什麼話說?」
這樣一來,便是還給宋灝機會辯解了?
易永群心頭一跳,忙是開口道,「皇上——」
「你閉嘴!」孝宗一個冷眼橫過去,壓抑良久的怒氣明顯的噴薄欲出。
易永群呼吸一窒,聲音就哽在了喉嚨里。
宋灝直視孝宗陰沉晦暗的雙通過卻是雲淡風輕的笑了。
「皇兄紆尊降貴,親自來這里尋我,想必昨夜是出了什麼大事與我有關的。」宋灝的聲音輕緩而平靜,卻是一語道破玄機,「其中緣由,臣弟願聞其詳,隨後自然也會給您一個滿意的解釋。」
易永群夫婦這才覺出一絲異樣,但同卻是雲里霧里,不明所以。
孝宗的目光在宋灝臉上流連,似乎是在尋找破綻,過了一會兒卻是眉毛一挑對宋沛道,「你來說吧!」
從小到大,宋灝的心思他就從來沒有看頭過,無論面對的是怎樣的局面,他臉上的表情自始至終都是這樣淡淡的,而這一次——
也無例外。
「是!」宋沛拱手,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下情緒才對宋灝說道,「昨夜虎威大營那里出了狀況,有刺客襲營,總管二十萬大軍指揮權的主帥梁默英被當場斬殺。」
易永群聞言,不由的倒抽一口涼氣。
「是麼?」宋灝卻是笑了,笑意中帶了絲譏誚,他並未直接和宋沛對話,而是直接轉向孝宗道,「所以皇兄紆尊降貴親自找到這里來,是因為篤定此事與我有關?」
他用的詞是「篤定」而非「懷疑」。
孝宗與他之間就是這樣,彼此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是一擊必殺,勢必不留半分的余地。
易永群顯然也是早知道這一點,這麼多年來兄弟二人都在暗中較量,這是頭一次,孝宗會正面對宋灝發難,可是——
是他回錯意,攪亂了孝宗的全盤計劃嗎?
孝宗與宋灝相對,臉上表情始終封凍,並沒有因為他的輕狂而顯露明顯的怒氣,片刻之後才徐徐開口,字字冰冷︰「朕需要你給一個合理的解釋!」
宋灝莞爾,這一次的笑容越發明顯,于腮邊甚至呈現出一對不甚明顯的酒窩,依舊是輕緩柔和的四個字從唇齒間飄灑出來,道︰「臣弟醉了!」
他不多解釋,因為完全沒有那樣的必要。
孝宗的眼中現出明顯的不耐,忽而轉向明樂,陰測測的冷笑一聲。
那笑聲听起來有些人,孝宗卻沒說話。
明樂抬頭迎上他的視線,皺眉道︰「昨夜三嬸兒身體抱恙,得知七姐姐連夜出門去抓藥,臣女不放心就出去尋她,正巧遇到醉酒的殷王殿下,于是便將他帶了回來。」
她亦不解釋邂逅宋灝的時間,易明菲出府的時間門房的人很清楚。
孝宗對劉公公使了個眼色。
劉公公馬上抱著拂塵出門,到院外找了管家錢四來詢問,不多時折返,對孝宗隱晦的點了點頭。
孝宗的臉色不覺得更加陰沉——
那個時間,正是虎威大營事發的時間,宋灝即使有三頭六臂也不能分身兩處。
而雖然沒有人親見明樂帶宋灝回府,之前蕭氏和易永群的供詞卻間接的證明了這一點——
兩人在一起呆了整夜。
而此時的易永群和蕭氏也才後知後覺的徹底明白過來,他們的級攻擊力間接做了宋灝的不在場證明,而同時——
也壞了孝宗的事。
這個認知讓兩人如坐針氈,即使使勁的低著頭降低存在感,仿佛也依舊能感覺到孝宗銳利如刀的目光絲絲縷縷割裂在後背的皮膚上。
蕭氏的雙手摳著厚重的地毯,咬牙咬的牙齦都要跟著滲血——
怪不得易明樂那死丫頭會讓她那麼容易就察覺了宋灝的存在,這些分明都是那死丫頭計劃好的要利用她!
夫妻倆戰戰兢兢的跪著,孝宗卻良久沒有做聲,不知道在想什麼。
這一段的時間似乎過的分外漫長,也不知道具體過了多久,院外才又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陛下,是易世子!」劉公公湊到孝宗耳邊小聲的提醒。
本來正在閉目養神的孝宗緩慢的睜開眼,而蕭氏已經一個機靈扭頭朝院外看去。
易明峰穿一身墨綠色的朝服,帶著幾個心月復的侍衛快步從院外進來,一邊走一邊揮手遣散了隨從,徑自跨進門來,跪地行禮︰「微臣見過皇上!」
府上發生的大致情況他進門時已經得了錢四的稟報,雖然被易永群和蕭氏的「神來之筆」搞的焦頭爛額,但進門之後的神色依舊泰定,甚至沒有對在場的任何人多看一眼,只就恭謹的跪在孝宗面前。
「平身!」孝宗略一揮手,示意他起來,繼而問道,「如何了?」
「微臣剛從虎威大營回來,那里的情況已經詢問清楚了。」易明峰道,不等孝宗再問就繼續說道,「昨夜是梁將軍的五十大壽,整個虎威大營擺宴慶賀,有人借機在酒水中灑了迷藥,然後借機襲營。據聞刺客一共是十二個人,沒有任何象征身份的證物顯露,其中一人被當場剿殺,兩名重傷自盡,其他人事後都逃之夭夭了,並沒有留下任何追蹤的線索。」
明樂听著,心情卻越發沉重起來。
想來也是,以宋灝的為人,怎麼可能留給敵人追蹤他的線索,而事發之後的第一時間孝宗卻命人包抄了殷王府,把所有的矛頭都直指向他。
可見,孝宗意欲除掉他的決心是何等迫切,又更可見這些年間他在孝宗的明槍暗箭之下生存的何其不易。
「二十萬虎威大營的將士,敵不過區區十來個刺客?」孝宗冷諷的哼了一聲,突然一拂袖揮落了手邊杯盞。
杯中茶水已經冷了,茶葉沫子伴著碎瓷片濺了一地。
這件事不是自己經手,易明峰反而坦然,只就靜心斂氣的听著。
跪在當前的易永群和蕭氏不覺一抖,把頭垂的更低。
孝宗的眸色一深,隨即卻是毫無征兆的扭頭看向宋灝道,「老五,針對這件事,難道你就不想說點什麼?」
「這件事,皇兄不是已經交給四哥去處理了嗎?」宋灝反問,不予評斷。
孝宗被他堵的一窒。
下一刻,宋沛已經跪伏下去,慚愧道︰「是臣弟無能!」
事實上,他得到的命令只是封鎖殷王府,並竭盡所能追查宋灝方面的線索,這些都是孝宗吩咐下來的差事,從頭到尾他並未真的接觸到虎威大營出事的經過。
孝宗原也以為捉住宋灝的把柄,一切就能迎刃而解。
偏偏半途殺出來個易永群,把整個事情攪黃了。
易明峰見他臉色不好,心中多少有幾分了然,提了口氣開口道,「皇上,虎威大營方面微臣還追查到了一些線索,請必須準許微臣傳個人進來。」
「嗯?」孝宗的精神略有幾分振奮,不動聲色的略一頷首,「帶進來吧!」
「是!」易明峰拱手一禮,轉身出去,不多時就帶了個身披戰甲的年輕人進來。
「末將見過皇上。」那人進門就單膝跪地行禮。
孝宗打量他的一眼,不置可否,而是抬頭遞給易明峰一個詢問的眼神。
「這位蘇琦遠蘇校尉是昨夜在梁將軍壽宴現場的客人之一,事發之時也是他帶人迎敵抵御刺客的。」易明峰道,「對于當時的情況和有關刺客的信息他都是再清楚不過的了,所以還是請他對陛下詳細說明吧!」
「嗯!」孝宗點頭,終于睜眼瞧了那蘇琦遠一眼,道,「關于那些刺客,你都發現了什麼,但說無妨。」
「是,皇上!」蘇琦遠應道,先是仔細的回想了一遍當時的情形,然後才道,「當時酒過三巡,很多人都有了醉意,末將因為當夜還要負責夜里的巡邏守衛,所以喝的不多,但是不知怎的也覺得頭暈目眩。因為身處軍營重地,末將當時也未曾多想,只當時那酒勁太烈,就出去找地方洗了把臉,正要往回走的時候突然听到主帥的帥帳方向有人大喊拿刺客,于是就帶人趕了過去。誰曾想還是晚了一步,去時將軍已經遇刺身亡倒在了血泊里。」
蘇琦遠說著,臉上就跟著顯出哀痛之色,停頓片刻像是重新整理了情緒才又繼續道,「因為是將軍的壽辰,昨夜道賀的人有很多,但末將回去的時候,大多數人卻都虛軟無力的伏在案前,完全無力反抗。那些人刺殺了主帥也不戀戰,立刻就要撤走。末將帶人和他們交手,那些人所用的招式無不凶猛霸道,還有很多是同歸于盡的狠厲手段,如果末將所料不錯的話,他們應當是受過專門訓練的死士或者殺手!」
「死士?殺手?」孝宗沉吟一聲,繼而就若有所思的沉默下去。
「是!」蘇琦遠肯定道,「那人斬殺梁將軍的一幕末將剛好目睹,那人橫刀直接斬落梁將軍的頭顱,下手極其狠辣,但同時對自己的防範卻是極少,也被將軍絕地反擊,一劍刺在了腰月復的位置。」
若說是宋灝殺了梁默英,這一點倒也無可厚非,但若要說到他會為了殺一個梁默英去拼命——
這就怎麼看都不像是宋灝的作為了。
做了十九年的兄弟,孝宗自認對宋灝的秉性脾氣還是知道一些的。
難道是他的估算有誤——
這事兒,宋灝並不曾親自參與,而只是叫了別人去辦?
孝宗微微抽了口氣,捏著眉心沉思起來。
蘇琦遠頓了片刻,就又試著開口道,「那人的身量高瘦,末將可以分辨的很清楚,而且——是個使左手刀的人!」
此言一出,第一個勃然變色的人卻是宋沛。
孝宗一心關注的對象就只是宋灝一人,而他與宋灝之間多少還有些兄弟情誼,私底下事兒也會有些往來,所以清楚的知道——
在某些情況下,柳揚會用左手,而他左手的靈活度絲毫不遜于右手。
孝宗見他臉色有異,就飄過來一眼︰「老四,你可是知道些什麼?」
宋沛一驚。
他不想卷進孝宗和宋灝的紛爭里來,但很遺憾,秉承著這樣的一個身份,很多時候他想要置身事外都難。
心里苦澀一笑,為免孝宗起疑,他並沒有和宋灝做任何的交代,只就一抬下巴對守在院外的御林軍道,「把柳揚帶進來!」
孝宗的目光微微一動,跟著扭頭朝院外看去。
很快的,柳揚就被五花大綁的帶了進來。
孝宗也不去和宋沛求證什麼,當機立斷的就下了命令,「把他的上衣扒了!」
侍衛們得令,沒兩下就把柳揚的上衣扯掉,露出里面傷痕累累的精壯胸膛,那些傷口或長或短,只是無一例外,全都是陳年舊傷,最近的一道疤痕也是後背之前和宋涵的人激戰時候被拉開的一道口子,此時已經開始結痂,猙獰而恐怖。
沒有找到預期中的證據,孝宗眼底瞬時閃過一絲失望。
宋沛尷尬的對宋灝解釋道,「我只是之前偶然見到柳揚有用左手的習慣。」
「無妨!」宋灝淡淡說道,語氣無喜無悲,卻是對著孝宗,「如果這樣能叫皇兄打消疑慮,臣弟反而安心。」
自打蘇琦遠進來之後,易明峰就一直靜立一旁,不再插嘴,此時目光才做不經意的從宋灝身上一掃而過,眼中瞬時閃過一絲銳利的精光。
宋灝身上的這身袍子很是眼熟,似乎——
是易明凡的?
宋灝不會無緣無故換了易明凡的衣物。
他的目光一沉,隨即就若有所思的盯著他腰間玉帶再度沉默下去。
柳揚的嫌疑被洗清,孝宗更是一肚子火。
蘇琦遠心中惴惴,突然察覺易明峰目光的落點,就是靈機一動。
「皇上,當時事發之時末將就在那座帳子里,是親眼見到那人腰月復的位置被刺了一劍的。」蘇琦遠道,說著一頓,目光冷厲的往宋灝面上一掃,才又繼續,「那人的身高雖然和柳侍衛相差無幾,但體貌上,似乎還要略顯清瘦一些。」
他和宋灝無冤無仇,也未曾得任何人的收買和指使,只是實事求是,之前不曾想到,這會兒被易明峰略一暗示就驚愕的發現,宋灝與那刺客的身形竟是出奇的相似。
這個發現讓他雀躍也激動。
而聯系他的神情語氣,孝宗也是一點就通,目光自然而然的跟著再度移到宋灝臉上。
「臣弟昨夜不曾出城。」宋灝也不裝糊涂,坦然道,「武安侯夫婦可以作證!」
易永群又被噎了一下,有苦難言。
孝宗強壓著一腔怒火,飄了一記冷眼過去。
易永群瑟瑟一抖,使勁的俯去,低聲而遲緩的吐出一個字來,「是——」
因為之前信誓旦旦的告惡狀,說宋灝在這里和明樂廝混了整夜,此時他若改口,那便是欺君之罪。
以宋灝和明樂的為人,如果月兌不開身,說什麼也會拉著他一家老小墊背。
而孝宗為了順利除掉宋灝,勢必也不會再過在意他們這些人的死活。
易明峰面無表情的站著,似乎並不打算插手。
蘇琦遠初來乍到卻是不懂其中玄機,于是就冷哼一聲道,「既然殷王殿下否認他曾連夜潛入虎威大營,那麼請恕末將冒昧,為了證明殿下的清白,只要讓他把衣襟解開,一看便知。」
一則是為自己的主帥報仇,二則也是在孝宗面前邀功心切,他的語氣就異常堅定。
孝宗的眼神陰郁,目光下意識就往宋灝腰月復的位置移去。
宋灝卻是笑了,決絕道︰「抱歉皇兄,臣弟今日有些不方便,所以恐怕不能叫您如願了。」
他的笑的坦蕩,反而叫所有人都模不著頭腦。
片刻之後還是宋沛最先反應過來,愕然的抬眸朝明樂看去。
明樂本來正兀自垂眸想事情,此時迎上他的視線先是一陣的莫名其妙,然後略一回味宋灝的話才瞬間清醒,臉上表情不覺一僵。
她雖是不太在意這種事,但被人當眾用這種曖昧而審視的目光圍觀到底還會有壓力,面有慍色的紅了臉。
誠然她這臉紅的誘因還是氣惱的成分居多,但在其他人看來,卻全然是因為羞怯。
孝宗的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雖然此時沒有心情去計較這些小兒女的風流韻事,還是怒不可遏的拍案而起,道︰「荒唐!」
「是,稍後臣弟自會閉門反省!」宋灝並不辯駁,語氣誠懇。
明樂垂眸斂目,眉心擰起,唇角牽起的弧度有點淡淡的苦澀——
她這算不算是引狼入室?這人是真要一鼓作氣逼的她退無可退嗎?
孝宗的臉色鐵青,猶且不想罷休,但因為沒有直接的證據也不好對宋灝用強。
眼見著場面再度僵持,易明峰終于上前一步,打破僵局道,「只就憑借蘇校尉對體型的判斷的確是不足以指證殷王殿下的嫌疑的,眼下捉拿真凶要緊,微臣又一拙見,不知道陛下可否容稟?」
「你說!」孝宗沉聲道。
「虎威大營二十萬大軍萬不可一日無主。」易明峰道,「微臣以為眼下的耽誤之急,就是趕快挑選合適的人選接管過來,以定軍心,同時再加派人手繼續追查凶手的下落。」
因為置身事外,他的思維保持的反而比孝宗更為清晰。
虎威大營是近京的最大一批武裝力量,它的歸屬權是重中之重的大事。
孝宗因為一心撲在借機扳倒宋灝的事情上,厚此薄彼,一時反而疏漏了這部分情況。
此時被他一提,孝宗就是心神一緊,擰眉沉思著正色道,「事出突然,你覺得何人可擔此任?」
「虎威大營直接關系到盛京和皇城的安危,暗里來說,統帥之人無外乎禮王殿下和殷王殿下之一才是最合適的人選。」易明峰道。
明知道這是孝宗的大忌,這個人果然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宋灝唇角微微牽起一個不易察覺的弧度,略帶譏諷,宋沛已經急不可耐的開口道,「皇兄明鑒,臣弟身上還擔著捉拿刺客的差事,分身乏術,再者,臣弟一介文儒,對領兵之道實在是不甚精通,不敢領此要職。」
宋灝在南疆領兵多年,這方面的經驗自然不缺。
觸及孝宗心中隱痛,他的臉色不由的更加陰沉起來,好整以暇等著看宋灝的反應。
「臣弟剛剛接手江北大營,與四哥一樣,只怕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宋灝神色淡漠,這才開口,「平陽侯不是正好留在京中當職嗎?不放讓他多辛苦一點,領兵打仗,還是他的經驗較為豐富一些。」
易明峰和彭修同坐一條船,宋灝很清楚易明峰的意圖,就算自己不提這茬兒,隨後他也會把話題轉移到彭修身上。
而縱觀整個朝堂,現在能擔此重任的,彭修也的確是當仁不讓的最佳人選。
但雖然這就是易明峰的最終目的,宋灝會這麼大方的順手推舟還是叫他刮目相看——
這位殷王殿下的城府,的確是比他預期中的還要深沉好些。
他不懼于任何實力的敵人,只要求自己身邊諸事滴水不漏,從不為將來的事情過多擔心,這樣的自信就已經足以讓人壓力倍增。
孝宗心里飛快的權衡了一遍,自然也覺得彭修是最合適的人選,于是點頭,對劉公公道,「你去傳平陽侯進宮吧!」
「是,皇上!」劉公公應道,抱著拂塵一路小跑著出了門。
孝宗目送他離開,臉色就再度沉寂下來,明顯還是不準備善罷甘休的往身後椅背上一靠,冷聲道,「昨夜虎威大營的刺客一事,你們誰能給朕一個準確的說法來?」
那件事一定和宋灝月兌不了關系,不管他是不是親身參與!
「臣弟失職!」宋沛第一個跪地請罪。
他不過是孝宗用以攻擊宋灝的一枚棋子,有用無用,全然在于孝宗一句話,今日的失誤並不在他,所以他心中也無多少懼意。
「微臣不敢妄斷!」易明峰也道。
他不再試圖攻擊宋灝,宋灝是個滴水不漏的性格,再沒有確切證據的情況下,即使他心知肚明此事就是宋灝所為,也不會去做無用功。
「末將——末將只能分辨出那些刺客的身量。」蘇琦遠猶豫了一下,小聲道。
這世上身量相近的人何其之多,沒有看到臉,一切就都是白搭。
「沒用的東西!」孝宗冷嗤一聲,就閉上了眼。
他沒有去問宋灝的意見,大約是料準了宋灝只要求置身事外,所以必定不會趟渾水。
然則短暫的沉默過後,宋灝卻突然主動的開口,說了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道︰「離著老二失蹤已經有些時日了,還是一點消息也沒有嗎?」
滿室的氣氛一寂。
孝宗突然猛地睜開眼,目光銳利直視頭頂的房梁。
「既然已經孤注一擲,最後卻銷聲匿跡,突然半點生風也不露了,這似乎不合老二的性格。」宋灝聲音淡淡的繼續說道,「我總覺得,那件事不可能那麼輕易了結。」
自從宋涵被他的死士帶走之後就音訊全無,孝宗不僅頒下通緝令,全國範圍內打死搜捕,還指派彭修帶密衛暗中追蹤,但是無一例外,宋涵其人就好像是徹底消失了一般,整個兒泯滅了蹤跡。
而活不見人死不見尸,更是在孝宗心里橫了一根刺,坐臥不安。
「你是說,這事兒可能和老二有關?」孝宗說道,目光晦暗不明的盯著宋灝的眼楮。
事實上他還是篤定的覺得對梁默英下手的人是宋灝,因為宋涵在朝中的勢力已經被連根拔起,即使他殺了梁默英,也沒有任何的機會住在那部分兵力為己所用,他何必去做那樣的無用功?
而宋灝不然,梁默英死了,即使他不能明著接手虎威大營的力量,還可以暗中操控新的主帥。
當然了,如果那個人的彭修的話,就絕無可能。
這也是他因何會不假思索的再度啟用彭修的原因。
「不能排除這種可能吧!」宋灝道,「畢竟這樣的無所作為,不符合老二一向高調的處事作風。」
孝宗深深的看他一眼,眼神譏諷。
宋灝當然明白他在想什麼,卻也不辯解。
孝宗又再坐了會兒,估算著彭修差不多時候該進城了,終于整了整袍子起身。
劉公公不在,小慶子急忙進來扶他。
「恭送皇上!」眾人叩首。
孝宗目不斜視的大步往外走,宋灝等人尾隨而出送他到大門口。
孝宗剛要踏上輦車,一側的巷子外頭突然發生了騷亂,間或有嘈雜的吵嚷聲傳來。
「保護皇上!」小慶子急忙驚呼。
易明峰目光一沉,快走幾步奔過去,此時人群也被沖開,一個渾身是血的年輕女子撲倒在他腳下,一把拽住他的袍角,眼神渴望斷斷續續道,「皇——皇上——我——要見皇上!」
那女子渾身染血,手臂和後背上深淺不一帶著一些傷口,卻都不致命,而她身上的血則可能很有一部分來自別人。
易明峰看著他的臉孔,卻是不覺的倒抽一口涼氣,扭頭朝孝宗看去。
「是什麼人?」孝宗不耐煩道。
「是太後娘娘身邊的翡翠姑娘!」易明峰道,神色凝重。
孝宗亦是倒抽一口涼氣,急忙棄了步輦迎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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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更,回頭我再修改下~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