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政王妃 第014章 趁火打劫

作者 ︰ 葉陽嵐

章節名︰第04章趁火打劫

因為事關重大,易明峰此行的欽差衛隊也都經過精挑細選,在列的官兵全都是見過大場面的。

這樣驚惶悲切的呼聲已經像是一塊巨石,狠狠的壓在了易明峰的胸口,叫他險些一口氣沒有緩過來。

狠狠的瞪了明樂一眼,易明峰再顧不得什麼體面風度,回頭一巴掌甩開身邊近身保護他的一個侍衛,怒聲道︰「是死人嗎?還不快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是!侯爺!」那侍衛莫名其妙挨了一巴掌,一口血水伴著一顆門牙吐出來,心里雖然委屈的緊卻也大氣不敢出,抹了把嘴角就發上馬背往隊尾的方向迎去。

易明峰的心里七上八下,茫然了一瞬,立刻扭頭朝明樂看去。

「其實你大可以不必緊張,今天我要送你的遠比你所能期待的,要多得多。」明樂存心吊著他的胃口,並不點破。

「是嗎?」無論心情有多糟,但自尊心使然,讓他重新和明樂相對的時候整個人的心緒就又慢慢平復下來,冷然的看著她,「那我倒要看看你能有多少手段,我就不信,你還能把這整片天給翻過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即使這一次他和孝宗的籌謀會有什麼疏漏,但在易明峰的心里,明樂她就算手段再狠辣,也終究不過一個小女子。

就算她這一次投機取巧壞了他們的計劃,但還有來日方長。

「只要我想,那也為未可知!」明樂聞言,卻是大膽一笑。

她的語氣輕狂而篤定,卻于無形之中帶給人巨大的震撼。

紀浩禹一直悠閑的躲在旁邊看熱鬧,此時聞言,一直包含笑意的眸子里目光突然明亮一閃,下一刻,眼底笑意就不覺得又再加重三分。

易明峰冷哼一聲,沒有接茬。

那侍衛去了不一會兒,就從隊伍後方帶了一個人回來。

那人一身戎裝,戰甲染血,下擺還被利刃削掉了一塊兒,頭上鋼盔也沒了影蹤,臉上遍布許多細碎的傷痕,整個人也像是在泥水里滾過,滿身的狼狽。

「侯爺!」見到易明峰,他幾乎是從馬背上跌落下來,連滾帶爬的撲到他腳下就抱住了他的雙腿。

「陳立?」易明峰倒抽一口涼氣,腳下突然一個趔趄,又因為小腿被束縛,竟是險些跌倒,好在他身邊侍衛眼疾手快的扶了他一把。

為了和南蠻人里應外合,孝宗暗中從周邊調動了十萬軍隊過來助陣,主帥是一名叫做張恆遠的外放的武將。

而同時為了確保萬無一失,彭修的左右手之一——陳立也跟了來,方便配合易明峰把這場里應外合的戲碼順利的唱完。

這個時候,陳立明明是應該協同張恆遠一起在山外準備封鎖出山的棧道的。

可是他怎麼會從隊伍的尾端追上來?並且還以這樣一副慘烈狼狽的扮相?

易明峰的心思是何等慧敏,下意識的就已經馬上猜到了什麼。

但是那樣的後果太嚴重,嚴重到讓他不敢想象。

于是哪怕是自欺欺人也好,在得到明確的證實以前,哪怕是自欺欺人他也都拒絕承認。

「你——」強壓下心里不安的情緒,易明峰竭力的穩定呼吸,不可思議的對陳立問道︰「怎麼會是你?你——怎麼會——」

「侯爺!」陳立沉痛的打斷他的話,仰頭看向他的時候,那張不滿污跡的臉孔上面竟是有兩行清淚滾落下來,一個字一個字無比艱難的道,「昨日下午張將軍得了侯爺派信使傳來的信,入夜就帶人進山,直奔殷王軍隊的駐地,可是不曾想入營之後卻撲了空,營中空無一人。張將軍察覺事有蹊蹺,正要命令隊伍原路撤出去,就遭了南蠻人的偷襲。」

「什麼?」易明峰的聲音月兌線,不可置信的低吼一聲,一把將陳立從地面上提起來,雙目圓瞪怒視他的眼楮道,「你給我把話說清楚了?到底怎麼回事?什麼南蠻人?張恆遠他人呢?現在在哪里?」

「就是此處山中聚居的南蠻人,而且那隊南蠻人看上去不像散兵,足有五六萬人。我們的人因為連夜趕路又不熟悉軍營周邊的地形,被他們死死的壓制住,損失慘重。」陳立回道,滿臉的悲切,「張將軍這會兒還被他們纏住不的月兌身,屬下也是冒死才勉強沖出重圍,可是去了帥帳才發現人都走空了。後來遇到侯爺派遣回去查探狀況的探子才知道侯爺往這邊來了,這才馬不停蹄的追過來。請侯爺速速折返軍中,助張將軍的一臂之力。」

南蠻人的確是被桑桀的死訊激怒,夜襲了大鄴的軍營。

但是陰錯陽差,真正和他們對上的,卻是孝宗頒給自己的那十萬救兵?

呵——

好一個將計就計,好一個李代桃僵,好一個偷天換柱,好一個趁火打劫!

「所以說呢?」易明峰突然就沒了力氣,緩緩松了陳立的襟口,連著往後退了兩步,和他之間拉開距離。

明明是個天大的噩耗,但他這表現卻冷靜的過于反常了。

陳立一時茫然,試著張了張嘴︰「侯爺?」

「所以說昨晚在軍營西邊和南蠻人交鋒廝殺的都是我們的人嗎?」易明峰揚手往身後軍營所在的方向一指,歇斯底里的怒吼出來。

「侯——侯爺?」陳立等人無不是被他的脾氣震懾住,緩了片刻才惶惑不解的開口道,「屬下和張將軍是得了您的傳信才進山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原本駐守營中的二十萬大軍竟然不翼而飛,而且那些南蠻人也發了瘋一樣——」

「我的命令?」易明峰想了听了笑話,冷冷的笑了聲,然後一個箭步往旁邊走去,將那里橫著的一顆人頭踢到他的腳邊,質問道︰「是誰去傳的我的命令?是他嗎?」

為了確保這次的計劃萬無一失,就連安排往來于兩方軍營傳遞消息的信使都是預定好的人選。

當初易明峰進山之前就和張恆遠有過約定,一定要他指定的兩個人前去傳遞的消息才可取信。

「啊?」陳立乍一辨認出那顆頭顱,臉色不由的一白,退後一步,月兌口道,「這怎麼回事?昨天下午見到他們的時候還是好好的,怎麼會?這——」

軍營里的二十萬大軍不翼而飛,不可能是偶然。

南蠻人會在那個時間剛好闖進營中殺人,更不可能只是巧合。

可是易明峰更不會特意布下陷阱,要把自己人置于死地。

這其中一定是出了什麼差錯!

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陳立滿面狐疑,百思而不得其解。

「那就要問她了!」易明峰卻是冷聲一哼,視線突然越過他去,再次和不遠處的明樂對上,「易明樂你真的好能干,換了我的信,殺了我的人,還把一切掩蓋的天衣無縫!你好!你好的很吶!」

陳立本來正因為十萬大軍被南蠻人伏擊而陷入恐慌,此時順著易明峰的目光看去才驟然發現,對面不遠處馬背上坐著的男裝少女赫然就是自家主子上天入地在京城周邊尋了小半個月的義陽公主,易家的九小姐易明樂。

那天夜里彭修設計誘殺明樂的時候陳立也參與其中,他是眼見了明樂受重傷而走,又那麼多天音訊全無。

宮里雖然宋灝極力反對,但孝宗一意孤行連發喪的訃告都頒下來了——

此時又見她活生生的出現在眼前,陳立心里的恐懼可想而知。

「義——義陽公主?」他的神情像是見了鬼,一張臉上的顏色青一陣白一陣,幾個字之後卻是再沒了後話,靈魂出竅一般,好半天沒能找回自己的聲音。

明樂卻不理他,只就心安理得的與易明峰對視,對于他別有用心的夸贊毫無愧色的欣然領受。

「區區不才,也是多虧了武安侯您初始的計劃定的完美無缺,我只是稍加潤色,據為己有罷了。」明樂揚眉一笑,那容色絢爛至極,這種大言不慚的言辭舉止,生生能把人氣的七竅生煙。

就連一心看戲的紀浩禹也終于熱不住掩嘴干咳起來,滿是尷尬的笑道︰「人都說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今日當真是領教了。不虛此行!不虛此行!」

他自己本身就是個不計原則不擇手段的人,背地里被無數人議論為厚顏無恥之徒,今日突然見了這樣一個明樂,也油然生出一種難以望其項背的挫敗感。

這丫頭,但是氣死人不償命的本事就是一等一的!

對于紀浩禹這種純瞧熱鬧的角色,明樂也是無心理會,只把他的話當了耳旁風。

對面陳立失魂落魄愣了半天,此時才勉強稍稍拉回了些許神智。

雖然一度懷疑明樂是鬼,但就易明峰與她之間的這番對話來看,也足以推翻此種荒唐的論調。

「不可能的!」陳立搶上前去一步,堅決的對易明峰一拱手道,「當時是侯爺您指定的兩名親信親自過去送的信,人屬下也在將將軍的軍帳里親眼看到了,如若他們不是事先被人收買,絕對不可能傳遞假消息引我們進山的。」

那兩名信使的人頭在此,以明樂的為人,如果兩人真的已經向她投誠並且為她所用,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卸磨殺驢,事後再把人殺了的。

那麼也就是說,兩人是把信送去之後,再回程的路上才遭了毒手的?

被陳立這樣一提,易明峰才又後知後覺的多察覺出一重疑點。

「你看見他二人親手把信交給張恆遠的?」易明峰狐疑的斜睨了一眼地上的人頭,更大迷霧籠罩下來,壓的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是——屬下當時就在當場。」陳立下意識的回,可是話到一半卻又猛地打住,臉上露出驚惶的表情,駭然的往後退了一步。

顯然——

他是又想起了什麼非同小可的細節。

易明峰的眸光一斂,下一刻就听陳立暴躁低吼一聲道︰「不好!張將軍那里可能是要出事!」

說著也就再顧不得易明峰,轉身疾步朝他扔在路邊的戰馬奔去,一邊狂奔才又一邊繼續把話說完︰「雖然我們都在當場,但當時侯爺的函是過了貴府六公子的手,由他手上轉呈給張將軍的。」

這一趟出行,因為怕易明威留在府上會有後患,所以易明峰主動向孝宗請命帶了他同行。

而當然,對于易明威本人以及隊伍里的其他人,他卻是不能明言自己的這份私心的,所以在人前就給易明威掛了個隨軍都尉的頭餃。

而又因為這一次他進山要做的事情屬于孝宗頒下的絕對密令,為了不讓易明威摻和,他進山之前就把易明威留在了張恆遠那里。

現在听陳立這麼一說,所有的一切就已明了——

易明威和易明樂串通一氣,听從明樂的指令,事先準備了假的信函,然後等到他的信使前去,當眾調換了信件。

因為所有人都沒把易明威看在眼里,也不曾懷疑過他,所以也不會對他的舉動多加留心。

而更有可能的是,那兩名信使的根本就無需等到明樂親自出手斬殺,而直接就是易明威在他們要轉身出營的路上下的手,又將人頭轉交了明樂,再拿到他這里來示威的。

當然,換了他的信,甚至于殺了他的信使都不是最打緊的。

「老六也跟著你們一起進山了?」易明峰的腦袋如同被悶雷擊中,猛地朝著陳立追了一步出去。

「是!」陳立急的滿頭大汗,身手不俗的那麼一個人,竟然踩蹭了腳,一下子沒能攀上馬背。

「可惡!」易明峰咬牙切齒,憤恨的捏緊了拳頭。

他和陳立一樣,此時已經想到了最可怕的後果——

即使張恆遠的十萬人在對抗南蠻人的時候,在人力上佔優勢,那麼現在也很可能——

「駕!」陳立咬牙翻上馬背,調轉馬頭就往回去。

然則仿佛就是為了驗證他們心里不安的設想一般,後面原本平靜無波的隊伍里突然響起接二連三的慘叫,伴隨著利刃破空的風聲此起彼伏的沖擊著眾人的耳膜。

而首當其中就是陳立,調轉馬頭才跑出去不過五步,就被迎頭一箭當場刺穿了心髒,噗通一聲從馬背上墜落下去,滾到旁邊的水溝里就再沒了任何的動作。

因為事出突然,易明峰的侍衛之中幾乎人人恐慌,即使病人在手也完全忘了還擊,更有甚者,棄了兵器就要往旁邊的林子里逃竄,卻是無一例外,被亂箭射殺在了路邊的草叢中。

易明峰本身也因為剛剛受了打擊,有些沒有緩過神來。

所以這一場突襲下來,收到了期待以外的良好成果。

三百名精心準備的弓箭手,一路勢如破竹,箭雨彌漫中根本無需隱藏,就在行進中把易明峰三千的三千儀仗碾壓于他們的戰靴之下。

直到最後,一道箭鋒林立的壁壘堵住了去路,把易明峰和他身邊死死護衛他的八名死士困死其中。

濃烈的血腥味在空曠的山野間無限制的彌漫開來,被清晨山澗里浮上來的冷風帶的一直飄過了對面。

這一場廝殺——

不,確切的說只是單方面的屠殺,來得快,結束的也迅速。

等到一切重新歸于沉寂的時候,除了漫山遍野倒在血泊里的尸首,還都一切如常,就跟什麼也沒有發生過的時候一樣。

感官系統無比尊貴的荊王殿下紀浩禹以袖掩鼻,慘不忍睹的往後退了退,明顯對這血腥味頗為嫌棄。

塵埃落定,山澗對面越過重重迷霧開始有嘹亮的嚎叫響起,昭示了一個嶄新黎明的到來。

一切的煙雲浮華,都如大夢一場,碎裂在這緩緩潑灑了滿地的細碎陽光里。

易明峰提劍站在死士為他築起的保護圈里,隔著遙遠的距離看著山谷對面密如撒豆般黑壓壓的一大片人頭,終于悲苦無聲的閉目笑了笑。

虧他自以為運籌帷幄,虧他步步為營,把一切都算計的天衣無縫。

原來早在他踏上南下的征程就早已經開始落入別人精心布置的。

昨夜,在他心神不寧的時候,宋灝的二十萬大軍已經趁著夜雨作掩護撤出了南疆的大山,而他遠來準備用來封鎖去路的十萬救兵卻被人引誘入局。

所有的布局還是他設下的那個局面,然而戲子到了中途卻本末倒置徹底變換了角色。

他——

一敗涂地!

短暫的頹廢之後,他重又睜開眼。

這時候看到的卻是易明威一騎輕騎步履穩健的從那些弓箭手身後走來。

他和陳立一樣,都是戰甲染血,身上臉上遍布許多大大小小的傷口,足見昨晚那一戰的慘烈。

但不同的是,他此時走來,手上倒提的卻是張恆遠死不瞑目的人頭。

同樣是一場戰爭,有人躊躇滿志卻鎩羽而歸,而有些名不見經傳的無名小卒,此時卻能高居馬上用那種輕狂睥睨的姿態來俯視他。

易明威一路策馬從他跟前走過去,目光冰冷,卻始終沒有看他一眼。

最後,他收住馬韁在明樂跟前散步之外站定,把手上人頭遞了過去︰「你要的東西,我給你帶來了!」

「六哥哥辛苦了!多謝!」明樂頷首,微微一笑。

不等她吩咐,旁邊的梁旭已經上前,將那人頭接了過去。

易明威面無表情的點了下頭,語氣平平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而已!」

言罷,就策馬往旁邊退去。

眼見著這兩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你來我往,謙和禮讓的套關系,再一想到自己的全盤計劃竟是在易明威這麼個不起眼的三房庶子身上崩盤,易明峰僅僅殘存的最後一絲理智也跟著徹底崩盤。

「老六!」易明峰厲聲嘶吼,目光陰暗仿佛帶著無數道冰凌死死的盯著對面的易明威。

易明威回首,兩個人四目相接的那一瞬易明峰卻又突然沒了脾氣,聲音的低啞的笑道︰「我果然沒有聊錯,你的確是野心不小,就憑你也妄圖染指武安侯之位嗎?簡直就是痴人說夢!」

易明威自打出現以後,就一直面沉如水,默然不語。

易明峰一日之內幾次三番的陰溝翻船,此時火氣已經被激發到了極致。

因為易明威的無所回應,他的滿腔怒火無處發作,到了最後就只能再次大笑出聲,諷刺道︰「好,你們好的很,居然聯起手來算計我!老六,今天我技不如人,無話可說。可是別說當哥哥的沒有提醒你,你真以為投靠了這個丫頭,害死了我,你就能夠執掌侯府的大權了嗎?你也不不想想,她為什麼這樣恨我,處心積慮都要迫不及待的除掉我?少了我,她身後還有一個名正言順的大房嫡子易明爵!武安侯的位子,怎麼都輪不到你來坐。你卻還要為此來擔一個忤逆君上的叛國之罪,值得嗎?」

武安侯這個一等功勛世家世家的頭餃,百余年來就一直都是易家子孫爭相搶奪的對象。

為了那份殊榮尊位,無數的人不擇手段前赴後繼,手足相殘,父子反目,夫妻成仇。

李氏培養易明威,從一開始所為的就是那個爵位。

但易明峰這話,卻無異于醋海生波,一陣見血的在往易明威的傷口上撒鹽。

說到底,到了這個時候,他到底也還是不死心。

明知道自己必死無疑,也要耍盡手段的離間,要給明樂在留下一個隱患——

或者易明威隱忍不發,終有一天從背後絆她一腳,也更或者以明樂的性子,她根本就不會等到日後,為了永絕後患,當場就先殺了易明威。

總之無論是哪一種,也都是他用自己的死亡所能換取的最後的代價。

他的用心,明樂如何不懂。

只不過她卻沒有吭聲,只就神色冷漠的看著。

一直保持沉默的易明威這時才是緩緩抬頭朝遠處的易明峰看去。

他的神色極為平靜,雖然剛從腥風血雨里走過來,整個人卻都沉穩如初。

「三哥。」易明威平靜的開口,每一個字听起來都異常的誠懇而平靜,「武安侯的位子,離我近也好,遠也好,自始至終,我所要的都不過是一線余地而已。」

易明峰突然冷了一瞬,顯然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他的言下之意。

「你不該帶我來這里,其實這一趟你完全可以不把我帶在身邊的。」易明威卻是語氣平穩的繼續道,「你說九妹妹算計是真,可若不是你自己的多疑和別有居心,也有很多的事都是可以避免的。」

「你——」易明峰持劍的手驟然顫抖了一下,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話來。

當初就是因為明樂和易明威私底下見面,他便懷疑兩人之間是在謀算什麼,于是為了方便控制易明威,就主動請旨把易明威帶在了身邊。

而現在,也掐是這個他自己埋下的隱患葬送了他最後的生機。

「呵——」想透了這一點,易明峰冷不防就仰天笑了起來,那笑聲蒼涼而又似乎透著癲狂,在清晨沾染了雨露的山林不住的回響著。

他一個人笑了很久,直到最後又再毫無征兆的突然打住。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易明峰嘖嘖贊道,垂眸撫模著自己手里的寶劍,不住的搖頭,「易明樂,我承認,我是輸了,在人心的算計上,我何止是差了你一步兩步?原來早在我還未曾把你看在眼里的時候,你就已經開始給我布局下套,所以今天我會敗在你的手上,不冤!」

「真的不冤嗎?」明樂翻身下馬,抖掉身上厚重的大裘款步走到隊伍的最前方,單獨與他相對。

「自我從柳鄉回來之後的那天起,你我之間就已經明確了立場。我們之間,不死不休,現在你又何必擺出這樣一副悲天憫人的姿態來自欺欺人?」明樂面無表情的說道,也不等易明峰回答,緊跟著又是話鋒一轉,冷厲了語氣道︰「你之所以會輸,是因為你太自負!所以既然是自己釀下的一顆苦果,今天你也是時候吞下了去了。」

明樂的話,無疑句句都是戳在了易明峰的痛處。

易明峰死咬著牙關,腮邊肌肉不住的痙攣,顯然是一個隱忍到了極致的表情。

他明顯是已經無話可說,明樂抬頭看了看天色,也漸漸的有些失了耐性。

「把他給你的十萬精兵盡數折損于此,以他的脾氣,就算你能排除萬難僥幸回去給他奉命,也是決計交代不過去的。」明樂深吸一口氣,眯著眼楮撲面打下來的陽光,語氣輕緩柔和的繼續道,「念在你我同宗的關系上,我再給你留最後的一線余地,我準你自行了斷,你動手吧!」

到了最後一句話,她的語氣突然收冷,一改之前的淡泊冷漠之意,而是殺機盡現的那種猖狂。

橫劍自刎于敵人跟前?偏偏這個人還是易明樂?

這件事對易明峰而言,無疑是最難忍受的恥辱。

明樂承認她是在故意激他,而此時的易明峰狗急跳牆,已經完全喪失了理智,由不得再分辨她話中深意。

「即使我死,也總要拉了你做墊背!」易明峰冷笑,突然目色一寒,就是厲聲喝道,「去,給我殺了她!」

這樣意氣用事的事情,若不是被一而再再而三的被逼到了極致,就憑易明峰那樣的心機,是絕對不會做的。

然則此刻——

隨著他一聲令下,護在他周身將他嚴密保護住的八名死士立刻傾巢出動,橫刀從四面八方行程一個巨大的朝對面的明樂罩了過去。

他們都是易明峰一手訓練出來的死忠之士,對他的性格多有了解,自然知道他們主子睚眥必報的個性,現在他自知必死無疑,拿明樂這個罪魁禍首墊背不在話下。

所以一眾人得令沒有辦法猶豫,撲上去,用的全都是同歸于盡的殺招。

明樂身邊有柳揚、武岡等七個人,自然不消吩咐就自主的出手迎敵。

按理說明樂既然主動激易明峰出手,就應該是對柳揚等人的身後有十成十的把握。

然則一直躲在旁邊看白戲的紀浩禹這一次卻未能按捺的住,同時鳳目一挑對自己的護衛使了個眼色。

于是頃刻間又是十余條身影躥出。

雙方纏斗,這樣一來,易明峰的人就全無勝算。

而也就在易明峰的死士棄他而去取明樂的同時,他的整個人也就相當于完全暴露于對面三百弓箭手的攻擊範圍之內。

所以說,他這樣支走身邊的人,完全就是個兩敗俱傷的決定。

驟然一見他的弱點暴露,易明威的眉心一擰,立刻就要抬手下令。

就在這時,易明峰的眼底卻是閃過一絲銳利的鋒芒,似乎早就料到了他接下來的舉動,早在他有所動作之前已經飛起一腳將半死不活癱在地上的鄭海踹起,向他砸了過去。

這一腳他用力極狠,正好本來就已經被武岡打出了內傷,再被他一腳踹在後腰,疼的一聲慘叫,直接一口鮮血奔出,身子尚在空中已經昏死過去。

易明威明顯沒有想到他在這個節骨眼上還要垂死掙扎,動作略半一拍已經險些被鄭海巨大的身體砸中,蒼茫中只能暫且放棄下令,翻身落馬躲避。

從易明峰下令死士襲擊明樂,到他以鄭海做武器打斷易明威的動作,這所有的一切不過發生在電石火光的空隙之間。

也就在鄭海的身子凌空飛起的一瞬,那個所有人都以為是要和明樂殊死一搏同歸于盡的武安侯易明峰卻突然腳下猛地一提力,直接腳底抹油往旁邊的林子里躥去。

他的這一連串動作完全反邏輯。

明樂冷眼看著,唇角牽起一個弧度,卻是跟著露出一個早知如此的表情,緊跟著抬手一指,厲聲道︰「放箭!」

弓箭手們本來就彎弓搭箭蓄勢待發,此時得令還哪有遲疑。

三百名弓箭手齊齊出手,響箭破空之聲淒厲,充斥了整個山野間。

即使易明峰搶先一步,也即使他的動作再快,右臂和左側大腿也的各種一箭。

只不過仗著先發制人暴起的那一點速度,雖然負傷,他還是來得及多來大部分的冷箭,身形一閃,躲到了一刻大樹後頭。

一咬牙將身中兩支箭的箭尾削掉,扯著弓箭手們重新搭箭的時候,易明峰咬牙提了力氣就想往林子深處奔竄。

這邊柳揚等人沒能立刻處理掉他的死士,明樂的去路被阻,只能隔著人群發冷,語氣森冷的喝道︰「他敢進去,就給我放火燒山!就算焚了這整個南疆所有的山頭,今天我也要他埋骨于此!」

語氣鏗然,字字堅決而不留一絲余地!

她這樣說,就決計不是鬧著玩的。

這南疆之地處于丘陵地帶,各種矮山無數密林無數,要于其中尋一個人或許並不容易。

但如果大火蔓延,想要燒死一個人的話——

那麼就算是神仙也回天乏力,絕對不可能躲的掉。

易明峰心下飛快的權衡,終究還是放棄了無謂是掙扎。

「你不過就是要我的命,何必如此麻煩!」靠在樹後仰頭朝天慘烈的一笑,然後易明峰就舉步,拖著受傷的右腿從樹後重新現了身形。

你來我往,在這說話的功夫里,柳揚等人聯合紀浩禹的侍衛已經將那八名死士盡數斬殺。

明樂策馬從橫七豎八的尸體堆里款步走過去,待到行至鄭海的尸身旁邊時突然下意識的收住馬韁,低頭看了一眼。

「雖然我恨彭子楚更勝利,但是相較于他,我卻更看不起你!」明樂若有所思的說道,眉頭不易察覺的往中間堆疊出一個不甚明顯的褶皺來,再看易明峰的時候眼中就多了幾分鄙夷之色。

說話間她又再垂眸掃了眼鄭海橫在當前的尸首,諷刺的搖了搖頭,其中所包含的意思不言而喻——

雖然彭修和易明峰兩個都是不擇手段的往上爬,但最起碼在對在自己的親信上,彭修還是留有余地的。

他會一而再再而三的為了保住陳成而不惜和昌 公主翻臉,可是生死關頭,易明峰卻毫不猶豫的把一個忠心耿耿的鄭海推出來,做了替死鬼。

所謂棄車保帥,有時候其實也不是那麼的壯烈,反而讓人覺得惡心。

易明峰自知在劫難逃,此時倒也坦然,身子半撐著身邊的大樹,閉上眼道︰「既然落到你的手里,我也就不再廢話,你要我的命,就動手吧!」

看他擺出這樣悲壯的神氣來,明樂看在眼里卻像是看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忍不住就失聲笑了出來。

她的小聲清脆,但听在易明峰的耳朵里卻無比的刺耳。

易明峰見她良久沒有動作,終于還是忍不住的再次睜開眼,然後就見她笑的花枝亂顫,坐在馬背上似乎還有些不穩的想要墜落。

應該是察覺到了他的目光,明樂的笑聲這才止住。

她臉上的表情變化很快,快到讓人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雖然還有一件事上,我知道你一定留了後招,但想來現在已經到了這個份上,你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告訴我了!」明樂低頭又抬頭,臉上表情平靜,無喜無悲,既沒有即將大仇得報的暢快,也沒有未能將此事做的盡善盡美時候的遺憾,只就語氣平靜的說道,「拋開旁的事情,你我之間今日就在此處這一個了結吧!」

易明峰聞言,本來已經死氣沉沉的面孔之上突然再次浮現出一絲笑容。

「原來,你還一直惦記著那件事!」他喃喃說道,感喟著,突然又像是分外滿足,笑過之後,忽而神色一厲猛地抬頭看向明樂,「即使我死,我們之間的事也還沒那麼輕易了結,等著吧!」

說完就死死的閉了嘴,眼眸合上,沒了任何的言語和表情。

「哼!」明樂由鼻息間哼出一聲冷笑,也不橫加質問,卻沒有親自出手,而是一揚眉,扭頭在仍舊對旁邊蓄勢待發的弓箭手中點了最前排的十個人道︰「你們幾個,蒙上眼楮,給我一人射他一箭!」

所謂殺人不過頭點地,易明樂這不僅是要他死,而是想要活活玩死他?死都不肯跟他一個痛快?

「易明樂你——」易明峰的心跳猛地一滯,猛地睜眼看向她。

明樂冷笑一聲,往旁邊別過頭去。

幾個弓箭手雖然心中略有復議,卻不會違背她的命令。

到了走投無路的時候,易明峰也不就是貪生怕死,但要他在眾目睽睽之下受到這樣的凌辱,卻是他那顆龐大高傲的自尊心所不能承受的。

恨恨的又瞪了明樂一眼,易明峰撐著身子就要去撿他扔在地上的劍。

然則明樂一個眼神橫過去,幾個弓箭手卻已經瞬間發難。

十支箭憑著他們各自的感覺破空而出,易明峰若是真的要躲,還是可以的,但他此時正彎身到了一半,讓他想要避讓都無從準備。

下一刻就是鋒利的箭頭刺入皮肉,連續發出叫人毛骨悚然的穿透聲。

十支箭,除了其中一箭月兌靶擦著他的左肩膀劃過去之外,剩下的全都留在了他的身上。

肩頭,前胸,月復部,四肢,其中力道最強的一支箭恰是在他抬頭的一瞬間刺穿他的整個肩胛骨,將他的身子釘在了背後的一株大樹上。

明樂面無表情的看著,這時才是翻身從馬背上下來,踩著滿地狼藉的尸體和血污,一步,一步,朝他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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