簬簫山居,這里距離邯鄲約有百余里,是「弓劍雙絕」陸皓雪與「左手劍王」蕭斌易的隱居之所。平日里,蕭斌易在邯鄲大漠劍派總壇處理幫務,會見官宦;而陸皓雪,從前年開始,便不再外出了。
山居翠微,炊煙裊裊。疑似遠烏瘴,卻是近人家。
陸皓雪正在煲蓮子粥。只見她小心翼翼一個一個地挖去蓮子的芯,去芯的蓮子不會苦,她不想再讓蕭斌易吃「苦頭」了……
為什麼要改變做法呢?原因很簡單——她在熱氣騰騰的霧氣中看見了藏在霧里的花,那年花開……
※※前年※※
梔子花開了,辜成名終于支持不住,他已年至耄耋,這在那戰亂時代,可算得上南山之壽也。
後山教宗祠,辜成名躺在元蒙人的白色毛毯上,這兩年,他秘密教出一個潛力不亞于洛桑的男弟子夜焱,精心培養出天蠍教第一任女教主陸皓雪,還完成了大半補全工作,可以說對天蠍教已經鞠躬盡瘁,死而無愧……
然而,他還是不放心,吊著一口氣讓陸皓雪抬著他來教宗祠拜最後一次禮。
『老驥伏櫪,何成蒼蒼?廉頗飯否,心事惶惶。列宗名下,辜負無望。縱橫涕泗,惟盼後浪!』
「陸皓雪啊……」辜成名的眼楮已經睜不開了。
「徒兒在……」陸皓雪本已堅定不流淚的心,可是,一看到師傅那「天人三衰」的暮年之景,又怎能阻遏自己不成淚人?
她涕不成聲。
「夜焱走了……我也要走了……雖然……都很遙遠,但他……是會回來的……我就懶得回了,也沒臉……再見諸位先祖了。」辜成名嘴角動了動,似是想做一個笑臉安慰陸皓雪。可是,他已經衰老到臉皮都不再听他指令了……這,正是那次使斷魂指後,加重身體負擔的緣故。
「師傅……你……是最好的、最偉大的……一直……在我心里一直都是!永遠都是!」陸皓雪嗚咽。
「小雪啊……其實,妳很像我年輕時……遇到的一個姑娘……她,最後跟了那個人……我閉關十年……為地,就是讓她明白,我才是她的命里人……她也是我的‘殼中肉’……可是,他們都死了……我是找不到她了……找不到了……直到……看到了妳……和她一樣好強、堅韌……並且,都要……報仇……我才明白……原來,這一切都是命啊……不光是夜氏的命……也是天蠍心的命宿……誅心啊……」辜成名把手搭在陸皓雪的手上,看上去費了很大的力氣。
「天命已經到了,攔不住了……小雪……答應我,永遠……都不要讓夜焱傷心……」
時代的墓冢,埋葬了那只蒼老的手,讓其無力,跌落。
「師——傅!」
『千山鳥飛絕,人蹤滅。』
而在這時,紫蓬山七星洞卻樂意陶陶。
一華衣女子拉住了另一青衣女子的手,好像塞了包東西給她,「這事要是成了,整個天蠍教,都是——你的!」
青衣女子握住了那件東西,握得很緊、很緊……
陸皓雪——你•完了!
一個月後,陸皓雪成為天蠍教史上最年輕的教主,也是第一位女教主,這是繼「悲縛」辜成名後天蠍教第廿二代教宗,封號「心宿」。
這一段時間,甘青玨那兒傳來了天朝朝廷要反攻突厥的消息。
復仇……終于到來了嗎……這應當就是天命!陸皓雪意決,夜焱……你可能還不知道吧……其實……大家是被他們給……
但天命,哪是說知便知的?
乾昭七年春,朝廷內主戰派突然壓過求和派一頭,蓋因一江湖門派全力支持。這一門派,便是邯鄲大漠劍派,掌門——年僅二十一歲的新代劍王蕭斌易。
大漠劍派前任魁首劍王白敗離奇死亡,蕭斌易在去年便成為大漠領袖;由于他左手使劍,故被譽為「左手劍王」。連年兩次都是年輕人執掌門戶,直教人以為江湖格局當有大變化,今後是年輕人的天下,所以如今的江湖形成了一種風氣——青年尚武。
天蠍殿機事閣,陸皓雪正捂額冥思。隨後一陣咚咚地敲門聲打破了壓抑的寂靜。
「門沒上閂,進來吧……」陸皓雪揉了揉額角,坐直了身子。抬眼看去,來人居然是一襲青衣的甘青玨甘師姐。
甘青玨手提著一瓦罐,來到陸皓雪身邊柔聲道︰「陸小師妹,雖然妳已貴為教主之尊,但機務再忙,身子不能壞。何況听師傅說妳曾中了墜星姑的‘化雪崩血散’,要知道,那種猛毒,女人是踫不得的。所以我花了一晚上在藥冥閣磨了這罐‘風花菩提豆汁’,對虛體是有大補益的。」
甘青玨揭開了瓦罐的蓋碗,頓時,菩提和其他藥膳的香氣充滿整個機事閣,沁人心脾的香味仿佛把那沉沉的古竹簡、舊書卷都美味了起來。
「真的很香呢甘師姐,謝謝你了。」陸皓雪有些感動道。
甘青玨給陸皓雪盛了一碗,催促她趕緊趁熱喝,「陸師妹,你的身世,我也曾听師傅說過……我很同情你,你一點一滴的付出,直到打敗我那次,我都是看在眼里的。可能其他人不知道,遷怒于你,但姐姐我是最清楚不過了……陸師妹,說真的,你何必自苦如此?若是僅僅為了報仇,又何必搭上自己?兀那突厥鬼騎連朝廷都防他不過,我們一教之力又怎麼能勝得過呢?姐姐不是打擊你,削你的氣勢,而是此事難為啊……」
陸皓雪邊喝邊听,甘青玨一說完,她便輕放下碗,「甘師姐,我除了報仇……別無所求!」她突然起身,「我的命是我自己的,多謝甘師姐關心,如今我是天蠍教教主,當為全教上下千余人思量,這次跟隨朝廷作戰,我不會把人全部帶走,只帶四成,此外,我還要定制機弩、大炮,我會用這些武林人不齒的東西來保護我的教徒,至于我……無所謂了。」
此刻陸皓雪眼里有的,只有決絕。
「既然師妹戰意已決,甘青玨自然無法干涉教主的決意,那麼,我來守這山門吧,師妹保重……」說完,甘青玨便提著瓦罐離去。
待甘青玨踏出門檻,陸皓雪突然嚴肅道︰「甘師姐……若我無歸,爾為教主。」
甘青玨搖了搖頭沒說什麼,然而當她走出大殿,沙冷的月光將她陰晴不定、忽笑忽肅的神情襯得猙獰無比。
……
陸皓雪並膝坐在在機事閣頂,默默地看著星空;而那一輪圓月,卻氣鼓鼓地想撥開雲紗的輕籠,掙月兌雨霧的陰霾。
海上明月共潮生,夜焱……此時,你是否也在這片月色下呢……別光顧著看月亮,小心著涼啊。此月伴君歸,蕭斌易,我的決定……你會支持的吧……
乾昭七年,暮春,絲路,古樓蘭,嘯月沙丘。
天朝軍隊正在東南方與突厥騎兵鏖戰,由于寶皇帝下令這次反攻不許失敗,主戰派陣地將軍府更是動用四百萬匹絲帛、二十萬兩黃金打造了兩千九百多輛火炮兵車,而這次投入使用的火炮,足有八百輛,備用硫磺彈更是滿滿兩千多車!
看來這場戰爭,要打很久了……
與東南方的炮火沖天不同,在西北更接近突厥騎兵營月復地的弧形沙丘上,除了那一個極目遠眺的紫衣女子外,一片死寂。
遠方那若隱若現的白色篷帳在這沙漠里顯得特別醒目。
血海深仇……該做個了斷了!陸皓雪緊緊攥著的兩手咯吱作響,虎口竟然捏出白色的斑跡。
突厥騎兵營,這里是對天朝侵略的前線主陣地之一,陣地的「聖使」也就是相當于軍隊里的統帥,正是這個在帳中焦躁不安地踱步之人——默罕默德。
就在他不停踱步的時候,帳外「闖入」一個傳令使。傳令使遞給了默罕默德一張羊皮紙,結果,默罕默德臉色由紅轉白再轉黑,怒不可遏當場就把羊皮紙撕碎。緊接著,他命令全體騎兵出發,向東南增兵支援。而他自己,更是抽出一把彎刀,跨上戰馬一騎當先。
數千騎兵從營中出發,卷起滾滾沙塵,不一會功夫便從綠洲來到了沙漠。
面前時一連串的弧月型沙丘……默罕默德的馬速度很快,他此時非常擔心前線的戰況,因為他根本沒想到——中原人竟然抬出一門門能噴火的龍車來!
邪門得緊!馬蹄踩在沙地上,留下一個個蹄印,這一道道蹄印恰好又給後面的騎兵指路,這里安全!
然而,不幸的事情發生了——
默罕默德的戰馬突然間一個趔趄栽倒在沙地上,默罕默德憑著自己高超的武藝在被扔飛的一瞬間從馬蹬里掙月兌開來,跳離十米遠。
怎麼回事!?默罕默德謹慎地向著馬栽倒在地,不住申吟的地方走去。
然而叫聲無比淒厲,後面的騎兵們也不禁放慢了馬速……奇怪!默罕默德一邊提防著可能的偷襲,一邊察看馬到底出了什麼問題。這不看不要緊,一看卻把默罕默德活活嚇個半死!
馬蹄到小腿的部分,竟……竟然只剩下白骨——肉全沒了!
默罕默德二十多年的戰場經驗告訴他當下該做的事是——「有埋伏!騎兵回營!!」
然而為時已晚,絕大多數騎兵已經進入成片沙丘的月復地,此時要調轉馬頭再回撤,談何容易?
突然沙丘爆開,從沙地里鑽出無數只毒蠍!
嗆!不——那不是毒蠍!
那是無數柄寒光凜然的利劍!
劍刃無情的削著、削著,一匹匹戰馬的馬腿化為一絲不掛的白骨,戰馬絕望的嘶鳴……腿沒了,還能馳騁疆場嗎?原本金色的沙漠,被染成猩紅的血池……時候,到了!
默罕默德的瞳孔急劇縮小,他不敢相信……不可置信!這一瞬間,千騎盡數覆滅。
就在這時——
一把妖異的藍紫色長劍靜悄悄地貼近了默罕默德的脖頸動脈……
報仇的時候——到了!
劍刃離脖頸僅有不足半寸,這一剎那間,默罕默德突然警覺到。他死命地把頭側偏過去,可這時,劍刃仿佛燃起了紫色的妖火。
「碧血紫心!」
劍刃從默罕默德的鬢角橫削去,一只血淋淋的耳朵騰空而起,然而,耳朵沾染了一點紫,霎時,它被紫炎燒得灰都不剩。
默罕默德一個打滾逃離險地,他此刻心里只有一個想法︰太可怕了!這,簡直不是武術,而是巫術!
或許,在他眼里,只有那些侍奉真主的祭司們的神術才能與之抗衡吧……他已經心生怯意。但是出現在他視野里的,不只是血紅,更多的,則是紫色!默罕默德的面前顯現出一名紫衣女子。
那女子手持一柄造型奇異的長劍,妖紫的劍身一丈余,劍柄是一只磷光熠熠的毒蠍,劍刃從猙獰的蠍口「吐出」,作為護手的琉璃色的雙鉗向著劍刃內側彎曲,這正是蠍子瞄準獵物的姿態!晶瑩剔透的蠍尾從柄末伸出,似直實曲,仿佛淬火的水晶鉤般護著四指,最後,在尾針之末,猩紅的尖晶石反射著烈陽的強光。
好一位冷酷的女子!
好一把妖氣逼人的劍!
這女劍客忽地出劍,一劍化萬影,仿若千萬個太陽般熾烈的劍光向默罕默德傾瀉而下
「焱心覆雨!」
瞬間,默罕默德拔出腰間的彎刀在身前疾速揮舞構成如雪般亮白的刀牆以圖抵擋。
可是,當冰雪遇上驕陽——一切都會消融!
刀牆仿佛一層窗紗,被尖銳的利刃一捅即破。
刃影敗,劍風止。留下來的,是默罕默德那一只僅剩下白骨的小臂……
「女俠,讓我死個明白……」默罕默德突然用漢語說話。
這紫衣女子自然是陸皓雪,她眯了眯眼楮,垂在耳側的兩束細發隨風飄揚,掩住她那冷峻的俏臉。
「天蠍教,毒劍,碧血紫心,陸皓雪——雪恨。」陸皓雪手中的劍再次燃起紫炎。
默罕默德默默地點了點頭,仿佛認命了般,唱著《古蘭經》禱詞。
「願真主,用靈火,帶我去開滿水仙的神國……」
「滴血封喉!」陸皓雪的劍,輕輕劃過默罕默德的咽喉,隨即,默罕默德的身軀從咽喉處開始燃燒、焦化、冒起青紫色的毒煙……火葬開始。
冥蠍散的毒在天蠍教聖器「天蠍幻魔劍」的催化下產生了藍紫色的毒炎,沾之即化。
初戰,告捷!
而在戰場的另一邊,維吾爾部大帳里,一群甲冑加身的棕目人正嘰里呱啦的分析著軍情。
可笑……荒謬!!
「你們還有什麼好顧慮的!」突然狂風驟起,帳簾獵獵作響。大帳暗了下來,來者,阻斷了所有的光。
「您您……您怎麼會來?!」
只見那個黑影動了一下,似乎在笑。
空氣里凝固著一片血紅,血腥味彌漫……
「我——是來收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