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凌煙閣到尚衣監其間有些距離，鳳凰捧著花樣兒這一路低著頭，走得不慢卻也不快。
眼看著就要四月了，但是早上的天終歸還是有些冷的。
帶著露氣的晨風吹過來，她的裙子在之前被打濕了，這會兒就越發的寒了。
說起來有些奇怪，打小她就是個怕冷的人，從十月底到五月初，每年的這段日子里風落玉都會給她弄個小暖爐抱在手里溫著，也不知道是不是當初鳳棲宮的那把火驅走了她身上的寒氣，這一個多月來她整日泡在冰涼的水里邊也沒覺得有多冷，說白了，她這具身子倒比她的人要適應的快些。
轉過九曲回廊的轉角，耳邊依稀能夠听到些說話聲，其中有一道嗓音還是她極為熟悉的。
抬起頭，透過那一大片紫玉蘭，對面的回廊有兩人，正沿著與她相對的方向走來。
嘴角輕輕一抿，復又低下頭維持著之前的速度走著。
呵呵，比她想象的慢了些，但是還好，沒有錯過。
沉穩有力的腳步聲離自己越來越近，她如同普通宮女一樣，跪在回廊的一旁靜靜的等候那身份最為金貴之人從此經過。
銀白的精致錦靴從眼前走過，所繡的還是自己熟悉的圖案。
腳步聲漸行漸遠，她起身，捧著花樣兒就要繼續自己的路程，抬腳的瞬間，遠處的腳步聲漸歇，換來的卻是——
「站住。」
風落玉停下腳步，側首看不清情緒的雙眼落在那抹瘦弱的過分的身影上。
「皇上……」小安子有些不明所以。「煙姑娘那邊已經準備好了，皇上還是……」
揚手止住小安子的話，他緩步上前，在離鳳凰三步遠的地方停下。
「轉過身來。」
鳳凰身子已經開始止不住的顫抖，卻沒有下一步動作。
小安子見此驚出了一身冷汗，偷偷的覷了一眼風落玉，發現他沒有任何表情，一顆心懸的更高了。
三步並作兩步，他上前斥道︰「你是哪宮的丫頭？！好大的膽子！皇上在此，還敢如此的放肆！」
鳳凰好似受到了極大的驚嚇，慌忙轉身跪地，身子瑟縮的厲害，手上的花樣兒也在慌亂的瞬間飛出手心落在回廊之上。
風落玉的眉頭不經意的蹙了一下，目光落到自己腳邊的紙上，俯身拾起。
「皇上。」小安子見到他的動作，機靈的將散落到其他地方的紙張都收了起來。
粗略的看了看，風落玉對眼前的人是什麼身份已然知曉。
「抬起頭來。」這一次，話里多了幾分清冷。
鳳凰同風落玉相處十二年自然之道這細小的變化代表著什麼，眨眨眼，那張怯弱不堪的小臉兒就揚了起來，眸子里除了膽怯便是惶恐，這段時間，她做的最多的動作是下跪磕頭，而表現做多的情緒則是，膽怯、自卑、恐慌……
凡是一個低等丫頭該有她做了，一個普通丫頭不該有的……她也做了。
風落玉看著那張慘白的小臉兒，腦海突然浮現出另一張絕色容顏，似乎那一夜之後，她看見自己也是這個模樣。
俯身，嘴角噙著笑，修長的手撫上那張連清秀都覺得勉強的臉，指尖以及緩的速度在滑動著，從眉眼，到臉頰，直至下顎，一處都沒有放過。
冰涼的觸覺在頸間流連，鳳凰僵直著身子雙唇不自覺的緊咬著，眼淚明明已經到了眼角卻怎麼也不敢落下來。
這個人此刻離自己這般的近，那些壓在心底的恨意此刻叫囂著要沖出來，但是，那冰涼的觸覺就像是來自地獄的魔爪一般，只要她露出一絲恨意，那雙魔爪就會緊緊的扼住自己，再無翻身之地。
這是難熬的一個時間，拼的是她和風落玉的耐性，他在找他想要的東西，而她則在隱藏他想要的答案。從凌水煙和鐘浩去找她的時候，她就明白了一個道理，就算她一直躲，一直藏，風落玉的疑心也不會因此消失，反而他會更加的感興趣；如今的情勢無論從那一面來看都是她處于弱勢，與其提心吊膽的等著他的審視，倒不是自己送上門去，至少自己不用死的不明不白！
沒有？！
風落玉看著那光潔的脖子，腦海里閃過那夜她脖頸之上的血痕。
難道真的是自己多疑了嗎？可是……
他突然收回手，笑容暖的如同天邊的紅日。
「上次的傷，好了嗎？」
鳳凰心底一陣冷笑，風落玉還真是了解她，若是換做七天前的自己看著如此溫柔的笑容，恐怕會恨得咬牙切齒，只是，他那二十大板剛剛打醒了她，七天理清她的腦子，足夠了。
她呆呆的看著風落玉，機械的點著頭。
他扶起她，從頭到尾笑意都不曾減過。
「好些便好。」他將那撿起的花樣兒重新放回她的手中︰「下去吧！」
言罷，輕輕刮了刮她的鼻尖。
鳳凰難以置信的捂住自己的鼻尖，雙目圓睜，蒼白的雙頰閃過一絲紅暈。
好半響，她才回過神，朝著他福了福身子，匆匆跑開，隱隱的，步伐也有些混亂。
「皇上……」
小安子有些不解的看著風落玉，不明白為什麼他會對這個其貌不揚的丫頭如此的關注。
「走吧。」
斂去笑意，眉目之間多了些冷冽。
……
二人漸漸遠去，沒有人發現回廊盡頭，原本早該離去的鳳凰靜靜站在那兒，看了他們許久許久方才離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