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進去吧!奴婢在這兒候著便是。」忍冬噙著淺淺的笑意接過她手上的雨傘,藏青色的衣裙在雨中翻飛著,愈發襯得她楚楚動人。
北疆的天是非常極端的,天晴的時候炙熱的溫度能夠活活將人熱死,然而一旦雨落于溫度又會驟然下降,冷得你直哆嗦;鳳凰今日穿了件紫色的北疆宮廷繡裙,特意在外面加了件短衣,衣上色彩也隨了她恬淡的性子清清雅雅,倒是圍在腰上的腰裙花樣繁瑣復雜,只不過花色雖然足夠明艷但與上身的衣裳倒也是極為相稱的,微露的脖頸上系著一條以緞子精繡的錦帶,四周墜著細細的銀質流蘇,額上的鳳凰花還是掩去的,一條細密的銀色珠鏈懸在額前,長長的青絲編成發辮兒由左右各自垂下,全然是一副北疆宮廷女兒的裝扮。
「今日落雨,天氣甚涼你還是先行回去,一會兒我自己回宮就是了。」今日才是第三次施針,她依然還無法開口,只得以緩慢的速度輕輕比劃著,幸而,就這麼半明白半猜測忍冬也算是能夠看明白她的意思,「沒事兒,小姐你就進去吧,奴婢自幼便生長在這兒,早已習慣如此天氣,倒是小姐怕是身子骨受不住,小姐盡管去找大祭司,奴婢在這兒等著便是。」
忍冬不似小豆兒好言哄著便能讓她改變決定,忍冬畢竟是百里青絲身邊的人,行事周密更有主見,在有些事情上無論是在如何勉強也是改變不了她的決定的,鳳凰明白這一點便不打算作要求,她明白,就算是這會兒她答應了離開,可是等到她出來之後同樣還是能夠在此處見到她的身影。
「既然如此,那我便先進去了。」她比劃著。
「是,小姐放心去便是,奴婢定然在此等候。」
點點頭,轉身走到漆黑的石門之下,不多時候石門開啟,她提步入內。
蛇神殿在北疆是最為神聖高貴的地方,只有歷代皇族和各個祭司手下的徒子徒孫方才能進入其中,這也是為何百里青絲要將她封為郡主且留她在宮中的主要原因,而忍冬她們是絕對不容許進入的;這十天以來,百里香玲跑舒鶴殿跑的很是勤快,幾乎稱得上是日日報到,每天無非就是跟她抱怨宮中的大小事務,等抱怨完了,差不多也就花去了大半個時辰,再之後又會再三的跟她強調她不能同她強風絕塵,日子過得跟在瀲灩谷倒有幾分相似……
迎面一股帶著花香的涼風吹來,她攏了攏衣襟,沒想到已經走到了這兒了,她放眼看了看,底下的計較茅屋門窗緊扣,茅檐下三只老母雞並排臥著,時不時的雨水打過去它們還會可敬的縮著脖子,似乎生怕淋濕了自己;院子里的花花草草被這雨這麼沖洗著愈發顯得嬌艷動人,遠遠的看著,她突然就笑了,她突然才發現,原來大富大貴或許容易,能夠隱匿山間幾間茅屋幾塊田地這樣的生活方才是難求的。
「小啞巴,你站那兒看什麼!」
鳳凰略一側首,就看到旁邊石窟前鬼老負手立在那兒,臉上凶巴巴的沒什麼好顏色,她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在這兒看的失神,險些忘了時間。
撩著寬大的裙擺,她沿著石壁上的小道走了過去,鬼老見她過去,又是重重的哼了一聲背著手扭頭就朝里走了去,她這會兒可不敢再去磨蹭,忙不迭的就跟了上去。
「手伸過來。」
因著之前的事情,鬼老還未消氣,說話自然是帶著濃濃的不悅。
見過他幾次,鳳凰自然是已經模清楚了他的性子,但凡這個時候什麼都別說,只需要乖乖照做他便不會再說什麼,過些時候也就自然消氣了。
果然,老頭子見她听話,臉色也就緩和了些,先是把了脈又是仔細查看了她的喉嚨,然後又是同前幾次一樣,先是封了血脈又她身上施針,約模過了半個時辰,頭頂、頸上、手腕三處的數十根銀針盡數變為漆黑鳳凰額上也是汗水長流之後,他才用早已備下的白色汗巾包裹住手將那銀針一根一根的拔下整整齊齊的放在另一根白淨的帕子之上。
等到這一切做完,又解開了鳳凰的穴道,她這才睜開了眼,緩和了好些時候才有力氣去拭干額上的冷汗,施針算不少痛,唯一的不適便是如此,全身的力氣猶如被抽干了一般,比起上次中毒醒來之時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些是最近三日的藥,還是每日三粒,早晚各一次。」
鳳凰接過瓷瓶,眼里有些不解,這藥分明和上兩次的不同;鬼老倒也看出她的疑惑,一坐在石凳上,沒什麼好聲,「哼!怎麼著?還懷疑我老頭子會害你啊,就你著小啞巴,老頭子我想要你的命恐怕你連想都還沒想過就已經去見閻王爺了,還能好端端的坐在這兒。」
听他這泛著酸味的口氣,鳳凰知道自己無意之間又將他開罪了,于是便倒了杯茶水,殷切的送到身邊,老頭子倒是沒拒絕,接過去就一口喝了個見底,隨後又將杯子用力塞到她手中,完了之後才悠然說道,「你那是十五年的陳疾,那玩意兒藥性著實是霸道的很,若是我強行給你解毒,恐怕會惹惱了它,到時候沒能讓你這小啞巴開口可別是送了性命,所以老頭子也只能以銀針慢慢兒的將它引出來,而你身體里的毒素也會因為施針而才產生變化,所以,每施兩次針服下去的藥不會相同,幸好你這小啞巴遇上的是我老頭子,要是換了別人,解不了毒不說,怕是就連診出病因都是不可能的。」
收了杯子鳳凰的目光落到桌上那一排已經變成黑色的銀針,眼底突然生出一個字濃烈的戾氣,手更是不自覺的就朝著桌上的銀針伸去。鬼老是何等人物,在這樣近的距離之下,他當然是有所察覺,心下一驚迅速將那擱著銀針的絹兒挪開,而鳳凰伸過去的手也就落空,也就是那一瞬間,眼底里戾氣渾然不見,又恢復成了一如既往的平靜。
鬼老眸光轉深,睨了眼桌上漆黑的銀針,而後才將目光挪到鳳凰身上,「我還當百里青絲為何會這麼急著把你送過來,原來如此啊,小啞巴,若不是將這銀針放于你眼前,怕是老頭子也要被你騙了去。」前兩次在施完針之後,因為這些針還有些用處所以也就直接收起來了,之後才去解開她的穴道,算起來今天表示她第一次看到著漆黑的銀針,沒有想到因為這無意中的一個舉動竟然讓他有了這般大的收獲,果真是值了。
鳳凰一愣,似乎有些不明白鬼老在說些什麼,鬼老倒也沒有追究,只是,指了指那堆銀針道︰「小啞巴,這些銀針之所以變黑便是經由你血脈引出的一直壓在你體內的毒藥,其實你隨意能夠踫觸的?老頭子我可不想剛剛才救了轉頭去你又中毒了,那樣的話可就沒有如今這般的輕松了。」
鳳凰點了點,告訴他自己明白了,不會再去動那些東西,鬼老那長長的白眉毛跳動了兩下,倒長不短的嘆了口氣,便將那銀針盡數收了起來。等他去從另一石屋出來見到鳳凰還沒走,想也知道她為何留著,索性,自己也坐了過去,順便從屋里拿了紙筆給她。
這一次鳳凰沒打算拐彎抹角,接過紙筆便簌簌落下,不多時候娟秀的小楷便躍然紙上,她寫的不快,待她寫完,坐在她邊上的鬼老也就差不多看完了,盯著那張紙看了半天,他才抬起頭,挑眉看著她,「你真想知道?」
沒有絲毫的猶豫,鳳凰用力點了點頭。
鬼老又從懷里模出那小巧的紫砂壺吧唧著里面的茶水,沉默了好些時候才緩緩開口,「也是,這事兒想來也不應該瞞著你,你猜的不錯,你體內的根本就是不是毒,而是蠱,那天百里香玲那臭丫頭在這兒,我便沒有開口,想來白家那小子定然也是知道了才會讓風家老三把你送到這兒來。」
確定了自己心里的想法,鳳凰原本就陰沉的心里此時又沉了幾分,提筆又道,「既然是蠱,您老人家定然是知道它出自何處,不知道老人家可否告知一二?」
鬼老看了眼那些個字,眼底閃過一絲無奈,神色倒是輕松不少,「小丫頭,什麼叫做可否告知一二啊,你今天可不就是有備而來的嗎,就算老頭子我不讓你看見那銀針你也會變著法兒來套老頭子的話,如今都這份上了,恐怕就是老頭子我不說也得趕鴨子上架嘍!」
鳳凰明白他這是答應了自己,便起身提著裙子朝著他畢恭畢敬的作了個輯,這才有坐下等著接下來的故事。
「這蠱名喚銀巫。六十年前,老頭子突發奇想,從山里邊尋來了兩只金蠶,剩下蠶卵之後又將兩只金蠶殺死賽干碾成粉末,等蠶卵孵化成幼蠶之時,將這些兩只金蠶粉末加上五毒之物佐以埋藏地下十年的白銀所碾制成的銀粉喂給幼蠶,連續喂養了十年,才養成了一只銀巫。和老頭子想的一樣,這銀巫厲害得很,凡是中蠱之人不出三日定然七竅流血而亡,而在這之前,除了中蠱之人壓根兒就察覺不到絲毫的不適,後來老頭子發現著小東西過于陰損,便打算將他銷毀,誰知道卻在途中被它反噬,若是老頭子我反應快,恐怕這條命也留不到今日;當時匆忙之間老頭子我自顧自一只自己倒是忘了還有它的存在,等老頭子昏睡一天一夜在密室里醒過來的時候,那銀巫已經不在了,一直到如今也不曾有過的它的下落,本以為那東西已經死在何處,卻不想竟然會出現在你這丫頭的體內,當初你中了殘星毒血脈微弱所以老頭也沒有感受到這個東西的存在,若不是百里青絲讓老頭子醫治你的啞疾,恐怕老頭子我這一輩子也不會再想起它,卻是不知道為何,老頭子當年被銀巫反噬都險些毀了半條胳膊,而你這丫頭中了銀巫蠱居然只是啞了嗓子,實在是令人費解。老頭子知道的就這麼多,銀巫確實是蛇神殿的東西,卻不知道是如何流落到了祈闌,幸而這東西不能產子,要不然,你鳳家的人也不必等到風家老四動手便一個不剩了。」
听完這一切,鳳凰低著頭也不知道再想些什麼,鬼老搖了搖頭,吧唧著紫砂壺從洞口出了去,有獨自在哪兒坐了許久鳳凰才起身朝外走,眉間卻染上了一絲愁色。
她相信大祭司不會騙她,如他所言,他若是想要她的命就是一個不經意也能讓她去見閻王,他沒有必要同她一個孤女來耍弄心機。原本,听到他說她之所以不能說話是因為中毒她本沒有懷疑,可是百里香玲的一句話點醒了她;她說,白無邪的醫術同鬼老不相上下為何沒有查出病因,可是鬼老只是說白無邪粗心大意所以才沒能夠得到答案。而她對白無邪的了解,那人雖然毒舌卻是個極為細心的人,再加上他為她探過不止一次脈,怎麼可能會回回粗心?這個理由看似沒有問題,細想下來卻是漏洞百出。
當然,若是僅僅憑著這些,她卻是也沒有把握來同大祭司要答案,可是她突然想到風絕塵在瀲灩亭同她說的條件,他說他能助她報仇,第一條就是能夠醫好她的啞疾,試問,若是他不知道病因如何能夠那般肯定的告訴她,能夠醫好她的啞疾呢?如果說,白無邪已經知道她中了毒,那麼他自然會替自己醫治,而沒有必要安排自己來北疆,如果她記得沒錯,在他讓她來北疆之前根本就還沒有什麼有人誤闖之說,後來那些黑衣人闖進來無非就是讓他們順理成章的將她送走,再想想,一國女皇竟然會親自下令讓性格怪癖的大祭司來替她醫治,最奇怪的就是這個大祭司竟然同意了,這麼前因後果一串起來,是蠱非毒倒也不難猜到……
出了蛇神殿,忍冬還在門口等著,油紙傘上的水珠落在地上,在她腳邊暈成了好大的一個圈,見到她出來,忍冬連忙上前扶著她,「小姐今日所耗的時間比前兩次稍長了些,可是有什麼事兒?」
忍冬的語調一向都是輕輕地,听她這麼問著就像是心口而道,才不是這話背後是否還有什麼別的意思。
鳳凰搖了搖頭,只是告訴她這次施完針乏力的厲害,所以在里面歇息了片刻才出來,不想竟然耽擱了時間。
「嗯,小姐沒事就好。」忍冬的頭低的很低,語調越發的輕柔了,「今日天涼,小姐還是早些回宮,免得在外面染上風寒,對身子不好。」
鳳凰應下,隨著忍冬的攙扶緩緩步下石階,此時的雨勢小了很多,卻有些綿綢有時候隨著風雨絲就斜了,油紙傘遮也遮不住,涼涼的撲了個一臉,路過門口那兩挑盤旋的大蛇只是,鳳凰忍不住又去看了看它們,這一次還是對上了他們那雙銅鈴似的眼楮,卻沒有了初見的那些幻境,回眸又看了眼那深邃的「蛇神殿」三個大字,心里卻綿綿脈脈的生出些惆悵來。
「小姐可是有事?」
鳳凰搖搖頭,收回心神重新提起步子,覺得自己有些好笑,不過就是一場細雨竟然就讓自己生出了這麼多的愁思,如今的她哪有那個心境去體會著些纏綿愁死思,明白自己也是中了蠱又有何用?那下蠱之人此時身在何方都不曾知曉。
大祭司說過她身子里的蠱已經潛伏了十五年,卻不知道是被什麼壓制著才沒有發作,僅僅是讓自己成了啞巴而已,可是,她如今也不過才十六歲,十五年前的她還在襁褓之中又會是誰那麼心狠能夠對著她下那般中的毒手?若說是風落玉,她自是不信的,他比她年長六歲那幾年正式他在皇宮之中最受壓制的時候,他能夠從什麼地方得到這銀巫蠱?又怎麼算計得到她就能夠被她皇後姑姑帶進宮去,從而與她相識直至後面的陰謀呢?所以,是他動手的可能性幾乎沒有……
只是,若是不是他又會是什麼人?對方的目的……究竟是她還是整個鳳家?……
二姐曾經說過,她是家中最為年幼的一個,因為生來額間一朵鳳凰花更是特殊不已,所以不光是她爹娘,就連皇帝姑父和皇後姑姑對她也是千般喜愛萬般疼寵,是以,自幼她就是家中的掌上明珠,家中對她的保護更是無微不至,那麼究竟是什麼樣的才能夠在她身上成功得手呢?到底,那人是尋常江湖人還是……原本就是藏匿于鳳家之中……疑惑……鳳家的滅門和他可否有關……
「唔……」
唇邊溢出一聲細微的聲音,腦中猛然而起的劇烈疼痛讓她下意識的頓住了腳步,偏生那一個接著一個的問題還是接連不斷的闖進她的腦海,似乎有什麼東西要從腦海之中炸開一般,著實疼的厲害。
「小姐,你怎麼了?可是哪兒不舒服?」
忍冬圈住了她的腰,緊緊的扶著她,生怕她倒在地上,輕柔的嗓音之中透著隱隱的擔憂。
穩了穩身子,壓下心中的翻涌,腦海里的雜亂方才微微平息,無力的沖著忍冬笑笑,單手見到的比劃了幾個動作,「無礙,只不過有些累。」
忍冬抬頭看了看越來越稠密的雨絲,心中有些焦急,蛇神殿的這一路是不會設置守衛的,尋常也不會有下人從這里走過,此時更不會有人過來幫忙,可是,眼看著雨漸漸大了一起來,若是再不趕回去恐怕到時候淋濕了衣裳更加的難受。
想至此,眉心不由的就打了個結,「小姐若是難受,可否在這兒先避避雨,帶奴婢先行回去差人抬頂軟轎過來,小姐坐著回去可好?」
經過短暫的歇息鳳凰已經不似先前那麼難受,腳上雖然沒有多大力氣,卻也沒有厲害到全然不能走動的地步,于是邊搖頭回絕了忍冬的提議——「已經好多了,沒關系,我自己可以,咱們走吧。」
忍冬看了鳳凰一眼,看清她眼里的堅定明白自己也無力更改什麼,便輕輕的‘嗯’了一聲,繼續扶著她往前走,只不過這一次,走的更慢了些,扶著她的那只手也更加的用力了。
因為那一陣插曲,回到舒鶴殿的時間竟然比之前兩次慢了差不多兩柱香的時候,兩人剛剛進了宮門,百里香玲就冒著雨沖了出來,瞪著兩人,一臉的不悅︰「真是的,說你笨你還不信,現在信了吧!去個蛇神殿都要磨磨唧唧的還本公主一頓好等,哼,要是下一次你再讓本公主等這麼久本公主就再也不和你玩兒了!」
百里香玲同自己姐妹不親,和丫頭相處又總是要顧念自己的身份,這一來二去的竟然沒有一個可以說話的人,好不容易鳳凰來了北疆,她雖然嘴上叫叫嚷嚷的可是打心里卻當她是朋友,所以才會每日眼巴巴兒的朝著舒鶴殿跑,今日也是同往常一樣,甚至是因為擔心鳳凰不習慣北疆奇怪的氣候所以比平常來的要早了些。一個早了,一個晚了,其中所差的時間就越發的久了,即是生氣又是擔心,所以,一瞧見鳳凰她自然是開始叫嚷。
鳳凰約模也猜得清楚是百里香玲等得久了,也就沒說什麼由著忍冬摻著朝屋里走去,畢竟雨落得越來越急,三個人一把傘到底是不夠用的;忍冬也明白她的心思,便沖著百里香玲頷頷首,道︰「公主,小姐身子今日有些不適,咱們進屋再說吧,免得讓小姐在染上風寒,而且公主你千金貴體這般淋著也是不好的。」
一听到鳳凰身子不適,百里香玲嘴上雖然沒說什麼,可是眼里卻透著明晃晃的擔憂,更是率先跑進了屋子帶著幾分別扭的吩咐小豆兒取件厚實些的袍子出來。看到此處,鳳凰和忍冬只得是,相視一眼各自無奈搖頭。
「喂,笨女人你真的沒事吧?」
百里香玲坐在矮榻的另一端,撐著下巴眨巴著明眸仍舊不放心的看著對面蓋著薄被斜斜的倚靠在圓枕上的鳳凰,仍是不相信她臉色煞白會沒事。
一旁正在收拾鳳凰喝過姜湯剩下的空碗的小豆兒听到百里香玲這話,忍不住打趣道︰「哎喲,我的好公主,你就相信忍冬姐姐吧,雖然說忍冬姐姐的醫術比不得大祭司爺爺,也比不得宮中御醫,但是,尋常的病癥她還是能夠知道的,你看女皇陛下從前不也都是忍冬姐姐在照顧嗎?女皇都相信了,難道公主還不相信啊!」
百里香玲瞪了她一眼,撇撇嘴,順手拈了塊熱騰騰的糕點放進嘴里,含含糊糊地說道︰「你這丫頭什麼眼神兒啊,你沒瞧見笨蛋女人臉色白的跟女鬼似的啊!都這樣了還說沒事,誰信啊!」
聞言,忍冬嘴角的笑意也忍不住擴大了,「公主,小姐臉色蒼白是因為剛剛才施過針,全身月兌力導致的,只要稍作歇息就好,奴婢如何敢拿小姐的身子開玩笑,再說,小姐剛從蛇神殿回來,若是真的有什麼大祭司恐怕早就派人來告知了,怎麼等到現在還沒有動靜啊。」
「我……」張了嘴,可是發現自己也不知道說些什麼,索性努努嘴什麼也不說,猶自將腦袋別向一邊。
見到此情此景,鳳凰心中自然是感動不已,百里香玲對她的照顧和關切堪比親姐妹,倒是她,和她相識這麼久卻從未幫她做過什麼,想來心中便自覺羞愧。
伸手握住百里香玲擱在檀木小幾上的手,然後緩緩在紙上寫到,「玲兒,我知道你關心我,忍冬說的沒錯,我不過是因為施針月兌力才會如此,歇息會兒就不會有事,不必擔心。」
原本只是幾句感激的話語,誰曾想到百里香玲一看完瞬間就從榻上跳了起來,一張小臉兒更是粉撲撲的,「哼!你這個笨蛋女人真是自作多情,誰關心你?!本公主才沒有關心你,本公主只不過是擔心……擔心塵哥哥知道我沒有照顧好你會生氣,才不是關心你呢……我……我走了!」
話才一落轉身就要走,幸好鳳凰眼疾手快這才險險的抓住了她的裙角。
「笨蛋女人,你做什麼!」
听她這麼凶巴巴的口氣鳳凰也不生氣,悠悠的比劃道,「我有話同你說。」
雖然還有些別扭,可是鳳凰一開口留她了,她也就知道若非十分重要的事情她是不會開口的,于是思量了片刻之後,還是乖乖的坐了回去,只不過嘴上依舊不饒人︰「忍冬,小豆兒,你們可都瞧見了,是這個笨女人非要讓本公主留下來陪她說話的,可不是本公主關心她主動留下來的,哼!」
小豆兒這回終是沒忍住「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但是接收到百里香玲那飛刃般的目光時連忙捂住嘴巴連連搖頭,黑漆漆的眼珠兒滴溜溜的轉著,討好的看著百里香玲,百里香玲這才得意洋洋的收回目光。
忍冬畢竟是百里青絲身邊呆過的,該有的分寸自然是有,听到鳳凰有話要同百里香玲說便施禮告退,「既然公主和小姐有話要說,那奴婢就和小豆兒先出去了。」
「嗯嗯,去吧去吧,午膳本公主就在這兒吃了,你們下去好好準備吧!」
「是。」
忍冬和小豆兒下去了,知道兩人要說話所以走時也體貼的關上了房門,今日的天氣卻是不怎麼討喜,百里香玲雖然是在北疆長大的,可是突然轉涼的天兒也有些受不住,于是想了想便厚著臉皮擠到鳳凰的小榻上,並挨著她坐下。
「笨女人,你不是有話要跟我說嗎?你要說什麼……啊~」軟軟的問了句,百里香玲打了個哈欠,模樣兒似乎有些疲憊。
鳳凰見她如此,心中一股子暖流流過,便將小幾上的糕點推到她的身邊,于是才落筆書寫,「我想跟著你學蠱毒之術。」
乍眼一看,百里香玲險些被塞進嘴里的桂花糕給噎住,還是鳳凰遞了杯水給她,她才緩和了過來,「我說,笨女人你怎麼會突然想起這個啊?」
鳳凰微微嘆息了口氣,方又才落筆︰「不是突然,只不過不知道如何跟你開口。」
「哼,那你最後還是一樣開口了啊!」百里香玲撅撅嘴,其實心里自然是萬分的高興,她以前不開口如今去跟她提及,那就代表著她也認可她了。「其實呢,我答應你倒不是問題,只不過,我修習的蛇蠱並不適合你。」
將手中最後一口糕點咽下,百里香玲這才緩緩而道︰「其實世人並不知道,在北疆的的蠱毒術中,蛇蠱之所以為尊並不是因為它最厲害,而是因為北疆信奉蛇神的緣故,在所有的蠱毒術中,我母皇的最初的意思是讓我以修毒為主巫蠱為輔,就像是大祭司那樣,隨著毒術的增長巫蠱術也會隨之增長,這個是北疆皇族和蛇神殿才能修習的,可是我最終卻修習了不是最厲害卻是最難的蛇蠱,你才這是為什麼?」
鳳凰搖搖頭,那一瞬間她分明是看到了她眼中的落寞。
「哼哼,我就知道你肯定不會猜到的!」百里香玲撇開臉,腦袋側向門口。「我之前對你說謊了,我七歲的時候之所以被母皇送去蛇神殿跟在老頭兒身邊,並不是覺得我對蠱毒有什麼天分,而是因為我當初中了蛇毒,而且是赤芒的毒,我母皇送我去找老頭子的時候,老頭子說他也沒有辦法,可是我母皇疼我,舍不得我死,就告訴老頭子,只要能讓我活著,無論如何她都答應。後來估計是老頭子被逼的急了,索性也就死馬當作活馬醫,硬是把蛇蠱的種在我身體里,用蛇蠱來對抗蛇毒,結果,我真的活了,可是為了不讓我被蛇蠱蠶食,老頭子只能跑去極地之南廢了九牛二虎之力給我抓回來一直赤芒,也就是我手上的這個小家伙,從那時候開始,我就不得不開始學習蛇蠱了……所以……所以這個東西不適合你……」
說道最後,百里香玲的聲音都有些哽咽,鳳凰直覺不會像她說的那麼簡單,可是她又不知道該如何問她,听著她越來越沙啞的聲音,心里難受卻不知從何安慰,這是百里香玲卻突然轉了回來,泛著水汽的眸子瞬也不瞬的盯著她,「笨女人,听說你也是你爹娘最小的女兒,你的哥哥姐姐會討厭你嗎?是不是也會這樣為了權力就想要奪取你的性命?」
鳳凰一愣,彷佛看到許多年前,她被哥哥拋得高高的笑個不停,而身旁大姐二姐萬分緊張的看著他和哥哥生怕哥哥不小心將她摔在地上,那份小心翼翼直到如今她都能夠清楚明白的記著。
百里香玲的這個問題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這天的兄弟姐妹原本是該互敬互愛的,該是最為親近的人,只不過,世事紛繁,當這份親近參雜了別的東西,比如金錢、比如權利;一旦經過這些的沾染,親近將不復親近,原本的兄弟姐妹必將化身仇人宿敵;這件事上,她幸運過天下所有人,可是總有些人難以逃月兌,比如身處瀲灩谷的風絕塵……比如眼前的百里香玲……皇家自古多紛擾,世人直至天家好天家貴,卻不知道,還有一句‘最是無情天子家’……
「你不必為難,也不必提,我身在皇家就應該知道皇家兒女本就與那些東西無關,當年母皇何曾不是親手殺了自己的哥哥才奪下如今的皇位,只是……只是,我不明白我明明都已經放過他們了,他們為什麼要是不肯放過我,其實,我真的不想傷害他們,我更怕我會像母皇一樣親手斷送了他們的性命。」
說道最後一個字,百里香玲的眼淚終于是沒有忍住,一滴一滴就落了下來。
這麼多年,她是北疆最為金貴的九公主,也是天下人口中乖張暴戾的小魔女,更是盛寵無雙的北疆儲君,她心里的委屈不能告訴別人,如今,鳳凰開了口,藏匿在心中多年的那些就像是找到了宣泄口,不由自主的盡數說了出來,她似乎忘記了眼前這個人是她曾經說過最為討厭的人……
等到哭夠了,鳳凰遞給她的手絹兒已經全是濕噠噠的了,意識到自己在旁人面前哭成這幅模樣,頓覺有些別扭,可是又想著既然看都看了,自己在遮遮掩掩好似又有些多余。
「笨女人,本公主今日跟你說的這些,你若是膽敢跟別人說起,本公主就……」眼神危險的一眯,猛地舉起手上的赤芒,惡狠狠的威脅到︰「你要是敢跟別人說起,本公主就讓赤芒咬死你,也讓你中毒,讓你再也不能……」
說道最後她卻突然收了口,眼里閃過一絲慌亂,不過片刻之後又收斂了過去,「總之就是你不能告訴別人就對了。」
見她欲言又止鳳凰直覺跟之前她所懷疑的事情有關,但是想到她連那些話都對自己說了卻獨獨掠過了此處,便知道那應該是她無法啟齒的,心中除了心疼她之外,卻對她從未見過面的百里香君恨得牙癢癢。
「另外,你剛剛所說的想要學習蠱毒之術,本公主雖然不能夠教你,但是,本公主定然會幫你想到辦法,只不過到時候成功與否就靠你自己了,若是做不到,可跟本公主沒什麼關系……」百里香玲吸了吸小鼻子,下了塌,而後又想到了什麼似的,猛地回過頭盯著鳳凰,「本公主這麼做可不是因為關心你,而是……而是,塵哥哥說過要好好照顧你,所以本公主才會幫你的!」
這一次連鳳凰也忍不住笑了出來,說起來百里香玲這個別扭的性子更大祭司可是一個模子刻出來,只不過在她身上顯現出來更加的讓人忍俊不禁罷了。
「哼!」百里香玲揚起小腦袋用力的哼了一聲,因為剛剛哭過所以鼻音甚濃,听起來倒也有趣。「行了,本公主突然想起來本公主的無雙宮里阿嬤幫本公主做了新鮮的糕點,本公主決定不在你這兒吃東西了,你自己去告訴忍冬還有小豆兒,本公主先走了!」
百里香玲說的很急,走的更急,只不過那緋紅的雙頰訴說著她的落荒而逃。
見她如此風里來火里去,再想到她那別扭的性子,終是沒忍住笑聲,心里的沉重也因著這突然輕了些,她甚至不知道百里香玲這麼說是想找個人發泄自己心中的委屈,還是為了能夠讓她也敞開心扉,越是如此想下去,她越是覺得自己不如百里香玲……
「對了笨女人!」
正在冥思之際,百里香玲的聲音又突然響了起來,一抬頭便看見剛剛已經離去的小人兒這會兒正站在門口,咬著唇兒似乎是欲言又止。
「怎麼了?」鳳凰詢問著。
「本公主……不對……就是……嗯……那個,我以後不會再叫你笨女人了,我母皇說你比我聰明多了,雖然我也不知道你聰明在哪兒,但是母皇既然說了……你……你也應該不會太笨……我……我……」
鳳凰越發的不解,看著她的模樣又有些擔心,不禁掀了薄被想要下榻去看她,可是才剛再起身她就跑了出去……
「香玲先回去了——凰兒姐姐——」
凰兒姐姐……
正在穿鞋的鳳凰愣在原地,傻傻的看著那空蕩蕩的門口,過了好一會兒,唇邊溢出一抹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