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換想了老半天,才想起,明先生就是主動收了非燕小女俠又主動拋棄非燕小女俠的人,非燕小女俠和她親近後,談心時與她提過一次,她沒怎麼記心上。
這時想起,不免又眯眼遠眺了那月白華袍的男子一眼,對一臉怨婦相的小女俠說,「非燕,你前途不錯啊,這麼小就被貴公子瞧起了。」
非燕黑著臉,糾結道,「四姐姐,是那貴公子身後那個。」
蘇換定楮一看,喲貴公子身後跟著一個身材瘦削的青衫中年男子,儒雅是儒雅,可少說也有四十歲了。
非燕恨恨說,「如意也來了。」
蘇換不知誰是如意,正要說話,忽然蛐蛐說,「襄哥他們出來了。」
蘇換趕緊看去,只見霍安蔡襄他們穿一色深紫緊身衫褲,一隊人精神煥發,正登上那只紫色龍舟。
非燕和蛐蛐頓時沮喪,結果他們都沒猜對。蛐蛐覺得吧,應該穿黑色,看起來有殺氣,非燕覺得呢,應該穿紅色,看起來夠招搖,哪想他們穿紫色,太沒氣場了。
蘇換倒覺得她家霍爺穿紫色不錯,雖然霍爺皮膚不算白,可真心身材好,腿長腰挺肩膊寬,硬邦邦的月復肌塊壘分明,大概是長年打獵,漫山遍野給跑出來的。呃,她臉一熱,光天化日想歪了,霍安穿著衣服呢。
于是微咳一聲,把持把持,偷眼去瞧身旁的成蕙和魏之之,卻見二人也看得入神。
巳時至,台上祭神儀式開始。九只龍舟靜列湖中,每舟船頭立一人,身背長弓羽箭,手舉三角令旗,船尾則設一紅皮大鼓,一名鼓手微岔雙腳,雙手舉鼓槌,剩下三十八人,則已分兩列坐在龍舟上,手握船槳,蓄勢待發。
台上鼓聲一響,殺雞敬神,每舟連擊大鼓三響,鼓聲震天。
台上鼓聲二響,灑酒敬天,每舟又擊大鼓三響,鼓聲震天。
台上鼓聲三響,旌旗一揮,每舟再擊大鼓三響,眾漢子齊齊一聲吼,猛劃船槳,頓時九龍破浪,波飛萬劍,鼓鳴千雷,在煙波浩渺的泠泠湖上直追猛趕,互不相讓。
一時間,兩岸呼聲如雷響,湖中舟飛似驚鴻,天上地下鬧得掀翻天。
蛐蛐非燕這種雞血小孩,哪里還按捺得住,激動得滿脖子爆青筋,揮著拳頭一個勁兒喊,「襄哥加油!安哥加油!永榮哥永榮哥踩死他們!哦哦哦保寧必勝保寧必勝!」
蘇換成蕙一听,簡直笑破肚子,轉過頭去瞧兩個雞血孩子,「挺順口吶。」
蛐蛐一昂頭,「那是,我編的!」
成蕙表揚他,「有出息。」
然後豪爽一揮縴手,指使後面站立的三十名青幫弟子,「你們也跟著喊!喊破喉嚨有賞!」
青幫弟子遵大小姐令,氣沉丹田,猛然爆發,齊聲吼道,「襄哥加油!安哥加油!永榮哥永榮哥踩死他們!哦哦哦保寧必勝保寧必勝!」
這一爆發不得了,頓時聲如轟雷,驚艷全場,連著正中高台上的京貴公子一行,也側目看來。
成蕙十分得意,笑得前仰後合哈哈哈。
非燕和蛐蛐得勁兒,跳上凳子揮拳領喊,一時保寧城氣勢無雙。
蘇換笑個不停,魏之之這種矜貴千金,先是捂嘴笑了笑,爾後也被全場巨熱烈無比的氣氛所感染,開懷嬌笑起來,眼神追逐著越去越遠的紫色龍舟,也是越去越遠。
高台上,京貴公子眯眼瞅了半晌,哧地輕笑,「魏弦,你們這保寧城,看來不光是男兒多豪氣,女子也不讓須眉吶。」
魏弦咳咳兩聲,干笑一下,略微尷尬。哦喲成臨青,你這女兒豪氣得不是一般般吶。
明先生坐在京貴公子身後,遠眺兩眼,忽然笑了,轉頭低聲吩咐身後立著的如意,「如意,你去瞅瞅咱們的小故人。」
如意含笑點點頭,悄聲去了。
這場上觀者沸騰,湖里龍舟更是沸騰,鼓聲震天,你追我趕,風起浪涌,往日平靜的泠泠湖早被激起千層浪。
賽龍舟,和戰場沖鋒一般,原本就是讓雄性激情澎湃的一件事,每舟那四十漢子,空前同心,其力斷金,冰冷湖水濕透衣衫,卻也敵不住從頭發絲到腳趾頭的激情迸發。
終點漸近,漸漸已能見著湖中心一個小島上,矗立著一個圓木搭建的高架,架寬兩丈,架高九丈,立于天水之間,頗一覽眾山小的氣概,真真是獨領風騷。
蔡襄吼一聲,「永榮,準備。」
立在船頭的永榮,兩腳分開,死死蹬著兩邊船壁,以在動蕩激進的龍舟上,穩住身體,然後將手里令旗往腰間一插,取下背上長弓,碼箭上弓。
他眯眼看了看,魏弦實誠啊,沒騙他呀,那花球,真的好大呀,大得跟雞蛋一樣。九色花球被紅綢系住,掛在高架頂上,遠遠看去,真是讓人好崩潰。
永榮覺得吧,要射這花球,還真得有百步穿楊的準頭,尤其是在還動蕩搖擺的龍舟上。
可兵臨城下,哪有不打進城的道理。
蔡襄道,「永榮,我和霍安這就下水,先爬上那高架候著,待船靠近時,你立馬射花球。記住,箭只有五支。」
永榮點點頭。
蔡襄和霍安交換眼神,放下船槳,向剩下三十六人抱抱拳,分別轉身,一左一右,躍身入湖。
呃呃呃,好冷。
這魏弦的點兵點將,真是要老命吶。
其他舟也紛紛跳下兩人,因為人所皆知,船太靠近高架,角度太過筆直,射花球是不好射的。而與此同時,花球墜下想要不落水,那就得有人攀在高架上,半空將它接住。
總而言之,這是個規則簡單的比賽,但絕對是個考實力的比賽。沒有平地就沒有借力點,龍舟狹小,稍有不平衡便可能側翻,自然也是不能借力的,能借力的,只有那十丈高架。
蔡襄和霍安咬著牙在冷浸浸的湖水游劃一陣,終于觸到那中心小島的邊岸,顧不得冷,爬起來,熱血沸騰地往高架上攀爬。
二人攀爬到三分之一時,只听湖里傳來永榮猛吼,「襄哥霍安,你們瞅好了!」
蔡襄霍安二人,水淋淋攀在高架上,仰頭望向架頂的花球。
那花球應是被灌了砂石之類的芯,雖不過雞蛋大小,被紅綢吊在半空,卻也不會被風吹得搖晃飛舞,只是沉著搖擺了幾下。
二人心里頓時有數,這就意味著,花球繩斷後,不會被湖風吹到別處去,而是會直墜下來,運氣好會卡在木架上,運氣不好則直落水中。
魏弦你大爺,你們想出這古怪的賽龍舟,真的好考技術。
就在二人同時月復誹時,永榮已立在龍舟上,拉開架勢,一箭出鞘。
二人眯眼一瞅,那顆看過去小得像湯圓的花球,晃了晃,沒落。
永榮沉住氣,抽箭再射。
嗖的一聲,還是沒落。
蔡襄像只四腳壁虎,攀在木架子上,勉力側頭大吼,「永榮,當成野鴨子射!射中了,我讓隆叔開春給你相個漂亮媳婦!」
然後他偏頭對霍安道,「我再爬上去一些,你在下候著。」
霍安點點頭。
龍舟已停,眾槳手無不屏息斂氣,望向高架上的花球。
永榮聞得蔡襄之言,果然立馬雞血沸騰,對對對,他要去相個媳婦,免得自己無恥下流地去肖想別人媳婦,太無恥了。
于是氣運丹田,力沉雙臂,微眯眼,拉出滿弓,遠遠瞄準吊著那紫色花球的紅綢帶,心里默念野鴨子野鴨子,射下野鴨子讓那小四做醬爆鴨,哦對,他找媳婦也要找個會做菜的,這才是福氣。
這一時,四周喧鬧似猛然褪去,天地間安靜一片,永榮耳邊只聞長箭出鞘之聲,只見高架上那紫色花球一晃,猛然下墜。
啊啊啊,醬爆鴨到嘴了!
龍舟上眾人歡呼。
蔡襄瞄著那花球墜下,咬著牙放開右手右腳,只以左手吊住木架左腳踩著木架,自己像一面旗子般蕩開,迎風招展,在高架的二分之一處,伸長右臂去接那正墜落的花球。
花球芯里填了砂石,分量拿捏得適宜,讓花球不至于被風吹走,也不至于直直墜下,蔡襄剛擺好架勢,花球就擦著他右手而過,他急忙一挽,竟堪堪挽住了花球上殘留的紅綢,穩穩抓住了花球。
霍安仰頭看著,松了一口氣。蔡襄已抓住花球,他這道關卡可以松氣了。
龍舟上觀戰的眾人正要歡呼,不料事變突然,蔡襄還未喘得過氣,猛覺有冷風撲來,他左手急忙狠力一拉木架,借力將自己身子彈回木架,堪堪躲過那冷箭,不想右臂還是收得不及,被那冷箭利刃劃過,頓時鮮血長流,痛得他手一抖,原本就夾在指縫中的綢帶一滑,花球飄飄蕩蕩墜下。
一支紅色箭羽的長箭,叮地射進木架上。
蔡襄憤怒極了。
雖說踩倒敵人也算自己的勝利,可這種手段真是好卑鄙。
霍安倒來不及憤怒,他見著事有變,急忙跟著應變,好不猶豫地松開右手右腳,如蔡襄一般去接那飄飄蕩蕩墜下來的花球。
二人隔著一段距離,他沒費多大力,也準確接住了花球。
不想這個時候,眾龍舟隊的花球都已射得差不多,有人射下花球,有人費盡五箭而不得,有人射下花球卻沒接住。
自然,沒得手的,對于得手的紛紛羨慕嫉妒恨,各種不屈不撓來圍攻。
于是一場群架就在高架上打開了。
這一幕就在湖中心,岸上觀者如雲,看得清楚,喊聲震天,只覺得這賽龍舟不過是前戲,打架才是真**啊,尤其是吊在半空中打群架,哦喲好刺激好刺激的感覺。
高台正中,京貴公子瞧得興致勃勃,含笑不語。
自蔡襄霍安爬上高架,蘇姑娘就坐不住了,從先前的看熱鬧變成了擔心,那麼高,萬一霍安和蔡襄摔下來怎麼辦。
直到蔡襄被射冷箭,成蕙也坐不住了,站起來張望,咬牙跺腳道,「是誰這麼下三濫?」
眾觀者熱血沸騰,高架上的人更是你死我活,誰都想把誰蹬下去。
霍安剛接住花球,左側就有人突襲,一腳踢來,直取他左腿,意圖將他踢下水去。花球墜水為敗,反正老子沒花球最好所有人都沒有!
這心思霍安自然明白,也不留情,左腿硬接了那人一腳,趁機右手將花球往懷里一揣,右腳踩在高架上,飛快地轉移重心到右手右腳上,然後飛起左腳,一腳蹬出去。
那人趕緊攀著木架回避,但可惜他偷襲這人實在是個單挑群架都很在行的,一腳出而不收,接連幾腳又至,踢得他雞飛狗跳不得安寧,不得不回腳擋去。
霍安冷笑,攀著木架猛然往上躥兩步,瞅著空子狠狠一腳掃去,正好掃在那人腰後,只聞一聲慘叫,那人再也抓不穩木架,仰面墜下,直落水里。
蔡襄右臂被箭傷,氣得要死,忍痛拔了那紅色羽箭,別在腰帶里,噌噌噌往下退,待退到霍安身邊,與霍安再次左右開弓,一路落花流水打去,終是退下高架底部。
蔡襄轉頭喊,「船劃過來!」
眾槳手趕緊奮力直劃,沖到高架下來,蔡襄反身一跳,輕輕落在龍舟上,仰頭大喊,「霍安,花球扔下來!」
霍安身負花球,自然是被圍攻的對象,正不可開交,聞聲一腳蹬落一個敵手,單手吊在高架上,自懷里取出花球,直扔蔡襄。
不料左側有人早已虎視眈眈,猛縱身撲向那花球,霍安見狀,想也不想,放開高架,猛撲向那人,在半空中將那人撲得直墜水中。
反正花球已不在他身上,他也不怕花球落水了。
蔡襄接住花球,塞進永榮懷里,縱身便跳入水中去幫霍安。
那半路殺出的程咬金十分難纏,和霍安在水里撲騰打個不停。
但蔡襄一下水,格局瞬間大變,二人聯手將那人三五下收拾了,飛快地爬上龍舟,水淋淋地坐下,拿槳開劃,龍舟猛掉頭,往起點劃去。
看台上蛐蛐歡呼雀躍,「哦哦哦,回來了回來了!咱們最先回來哦!」
高台正中,京貴公子微眯眼,問魏弦,「魏弦,那兩人,是你保寧軍中的人?」
魏弦咳咳一聲,「六爺,慚愧慚愧。是保寧馬幫的人。」
京貴公子唔了一聲,「馬幫?屈才了。」
蔡襄霍安一行,奪得花球,士氣高漲,一路乘風破浪,飛快回來,自然是名奪第一。
岸上爆發歡呼。
蛐蛐非燕好激動,立馬跳下凳子,便要追下看台去,到湖邊去迎接他們的英雄。
不料非燕剛跳下去,就被人拽住了,回頭一看,「如意?」
如意笑眯眯,「女俠,還記得小弟啊。」
非燕小女俠十分傲嬌地哼一聲,「呸,我不認識你。」
說完便要跑,無奈如意笑眯眯將她後衣領抓住,不讓她跑。
她急得很,趕緊喊,「四姐姐!」
不料她四姐姐這麼沒良心的,此時只掛心著她安哥,站那里眼巴巴瞅著湖邊,只恨不能長翅膀飛過去迎接。
四周喝彩聲又嘈雜,淹沒了她的呼救聲,沒等她第二聲喊出來,就被如意笑眯眯拎走了。
高台上鑼鼓三響。
蔡襄霍安等人水淋淋從龍舟上跳下,往岸上走來,青幫弟子急忙迎上前,將眾人迎進一旁搭好的篷子里換衣服,畢竟還是在二月里,天寒地凍。
賽龍舟至此,塵埃落定。
保寧民間一隊拔得頭籌。蓬歷城軍一隊名列第二,保寧城軍一隊名列第三。
三朵不同顏色的花球,放在紅布托盤上,呈到京貴公子面前,京貴公子微笑著掃一眼,淡淡道,「讓三隊的領隊上來。」
片刻後,蔡襄霍安等人已換好干淨衣褲,二人一組,魚貫登上高台。
霍安一抬頭,就愣了。
明先生坐在一個華袍貴公子背後,笑微微十分儒雅,頷首示意,一副霍安你別來無恙的模樣。
霍安微微點頭,又埋下頭。
蔡襄這時也瞅見了,微一驚,爾後不動聲色。
魏弦瞅著蔡襄右臂上纏了幾圈白布,忍不住說,「蔡襄,你受傷了?」
蔡襄拱手問,「敢問魏大人,這放冷箭也是技巧之一?」
魏弦道,「哎既然賽制中無明令以禁,自然是不能算犯規。」
蔡襄冷笑,「那我蔡襄要說,他蓬歷位列第二,靠的是下三路的冷箭。」
說著,從腰後抽下一支紅尾羽箭,往地上一扔。
全場俱靜。
魏弦正待說話,不料那蓬歷城兩領隊冷笑了,「這麼說來,保寧馬幫的蔡老板不服?」
蔡襄對于被人射暗箭,險些從高處墜落十分介懷,這時血氣上涌,也冷冷一笑,「素來只听聞武道者以武服眾,還從未听說過下三路服眾的道理。」
這時那不知名的華袍公子倒笑了,十分和煦,「既是如此,不如以武較高低。」
眾人嘩然。
蓬歷城二領隊陰陰冷冷盯著蔡襄霍安,忽然啐了一口,「小小馬幫,不過草莽,何懼之有。比就比!」
蔡襄怒。
霍安覺得吧,眾目睽睽下樹敵總是不好的,去扯蔡襄的衣袖,不料那溫文爾雅的明先生這時說出一句天打雷劈的話,「魏大人,比武自然要公平,瞧著蔡老板右臂傷得不輕,上場比試有失公允吶,不如讓蔡老板的兄弟代勞吧。」
他笑眯眯看霍安,終于發自肺腑地問候,「霍安,別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