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夫養成記 一百零五章 不念過往不憂將來

作者 ︰ 咬咬

這日醉枕江山樓的慶功宴,因為魏之之大小姐的冷艷脾氣發作,最終吃過飯便收場了。

魏之之帶了侍衛離開,一臉悶悶不樂,坐在馬車上就使勁絞自己的帕子。

馬車剛動,她忍不住挑起窗簾子瞄出去,只見成蕙他們一群人還立在那里話別,也不知蔡襄說了什麼話,眾人開懷大笑,連著那見到她就一臉屎樣的永榮,也笑得蠻開心,眉眼光彩熠熠,唇角微往上揚。

她怔怔看著,覺得自己好似總與別人格格不入。

明翠偷瞄她家小姐的神情,小心翼翼說,「小姐,其……其實這種不知好歹的人,哪配小姐上心……」

不想她話音還未落,魏之之驀地放下簾子,冷聲道,「胡說八道什麼,不要舌頭了?」

明翠嚇得噤聲,坐在她家小姐對面扭衣角。

車廂里沉默了半晌,魏之之忽然問,「明翠,我上心麼?」

明翠猶疑了一下,鼓足勇氣說,「那那個永榮,三番五次冒犯小姐,要換作以往,小姐還不得扒他一層皮,可……」

她吞口口水,「可小姐竟然還讓人給偷偷送襖背子……」

魏之之又沉默了許久,忽然低低說,「明翠,我覺得他們好像都不怎麼喜歡我。」

明翠說,「小姐你是官家千金,他們不過是草莽市井,怎麼能相提並論。」

魏之之幽幽說,「是啊,我是官家千金,我要沒一個都尉爹,大概他們都不稀罕得理我,譬如成蕙。」

她頓了一頓,落寞道,「我又不是傻子。」

這晚回家後,蘇換坐在床邊,兩眼放光地問霍安,那貴重珠子怎麼辦。霍安沉吟片刻寫︰「先放著。那明先生多是會上門的。」

蘇換好奇問,「為什麼呀?」

霍安笑笑,又寫︰「再過幾日,我們就要出門走馬了,你要是怕,就帶著非燕去蔡襄家住。」

蘇換去抱他,仰頭親了親他下巴,長嘆口氣,「霍安,有一晚我睡不著,就想,若是我沒有被你撿回去,現在會是什麼模樣。要是你那晚沒撿著我,後來會不會就娶了花穗?」

霍安覺得吧,這是個發人深省的問題。花穗是個太害羞太含蓄的姑娘,她若不主動表露,指不定他一輩子都不知道人家喜歡他。如是沒撿回蘇奇葩,或許花穗表明心跡後,他還真就上門提親了,反正娶媳婦麻,娶誰不是娶,難得人家不嫌棄他是啞巴。

于是他老老實實寫︰「應該會吧。」

蘇換略沉思,猛然摟著他脖子開懷大笑,「哈哈哈,看來老娘出現得太及時了!」

霍安哭笑不得,丟開木牌,翻上床去親她。

蘇換嘻嘻笑個不停,在床上東躲西藏不讓他親,但終是被他壓住,正準備惡狠狠親下去,不料蘇姑娘挺起身來主動親他一口,一本正經說,「霍安,既然我先于花穗截下了你,這輩子我定會善始善終,絕不會對你始亂終棄的。」

霍安點點頭,笑眯眯吻下去,這一晚各種賣力,以感激蘇姑娘不始亂終棄之恩,結果折騰得蘇姑娘哼哼唧唧一晚上。

沒過兩日,魏弦就派人送賞金上門了,霍安蔡襄永榮三人,一人百兩官銀。

蘇姑娘見錢眼開,心里又蠢蠢欲動想開糕鋪,趁著霍安去堂子里忙活時,她揪了非燕小女俠談心,「非燕啊,我好想開糕鋪,可你安哥死活不答應。」

非燕很老成地說,「差錢麼?」

她不等蘇換回答,又說,「四姐姐,我有錢。我師兄留了三百兩銀子給我,原本安哥拿給我自己存著,可我怕弄丟,讓安哥幫我存著,你拿那個錢去開糕鋪。」

蘇換道,「我知道。你安哥拿給我收著,說是以後給你添置嫁妝,不許我用的。」

非燕眨著眼說,「我師兄說,人生要及時行樂,銀子要及時花銷。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若是遇上天災戰亂什麼的,有銀子沒命花,死不瞑目的。」

蘇換贊道,「其實你師兄對人生的領悟很深刻。」

非燕說,「所以你拿去開糕鋪吧,就算折了本,我也不心疼的。你們的恩情,比這銀子值錢多了。」

蘇換笑眯眯模她頭,「乖。」

她想了想,招招手,「過來我和你說,其實我想這樣……」

于是一大一小兩個姑娘,坐在院子里說了半天悄悄話。

這一季的走馬啟程日定在二月初九。

二月初八,明先生果然找上門來了,除了如意,還帶了一個年約五旬的老者。

霍安前腳到家,他後腳就到了,非燕小女俠解了心結,友好熱情地去招呼,「明先生,你身子好些了麼?」

明先生笑眯眯,「好孩子。還在生先生的氣麼?」

非燕搖頭說,「沒。我四姐姐說,好人也有為難的時候,所以我原諒你了。」

如意立在明先生背後,哧哧笑,「女俠,那日賽龍舟時,你尾巴翹得多高呀。是看在珠子的份上,原諒我家先生的吧?」

非燕說,「珠子被安哥收走了。」

蘇換急忙去拿了兩顆東珠出來,遞給明先生,「明先生,這珠子太貴重了,我們不能收,哦非燕也不能收。」

明先生笑著一推,看向霍安,「霍安,這珠子是我送給非燕的,你怎麼能沒收人家的珠子嘛。」

霍安拿過木牌來寫字,不想沒等他開寫,明先生就笑眯眯問,「霍安,我听慶薰說,你不是先天啞的?」

霍安怔住。

連坐在霍安身旁的蘇換也瞪大了眼。

明先生和藹說,「如是有一天,你還能開口說話,你可願意?」

外面天色漸黯,廳堂里一片安靜。

一本正經坐在椅子上的非燕,倒是脆生生地爽利說道,「那敢情好,我想听听安哥的聲音。」

蘇換去看霍安,滿目驚疑慢慢轉化成熱切。

明先生笑笑,指指坐在身邊的五旬老者,「你知道我是個病身子,病得久了,倒結識了些大夫為友。這位武大夫是京里極好的大夫,不妨讓他為你診上一脈?」

霍安看一眼那武大夫,沒作表示。

蘇換捏著自己的衣角,眼巴巴看著他。

明先生意韻深長道,「霍安,你不必多想,上次走馬,我欠你一樁情義,你明白的。」

他頓了頓又說,「這番路經保寧,恰好武大夫同行,我順路來還一還那樁情義。」

蘇換見霍安還不動,倒是沉不住氣了,小心翼翼道,「霍安,要不……」

霍安轉頭看她。

她急忙又說,「你不喜歡就算了。沒事,沒事的。」

霍安心里嘆口氣,知道蘇姑娘始終是期盼的,只好默然點點頭。

那武大夫于是提著一個小木箱,起身來拱手道,「這位小兄弟,得罪了。」

蘇換急忙喜滋滋起身,「大夫您坐這里。」

武大夫坐下來,抬手擱上霍安的右腕,細細診脈。

全場靜寂。

片刻後武大夫挪開手,打開那小木箱,喲滿箱子長長短短的銀針吶。

蘇換一瞧緊張了,「不是診脈麼?拿針干嘛?」

如意和氣道,「霍夫人,你放心,武大夫診脈有時也用銀針的。我們不是壞人。」

蘇換哦哦地點頭,瞧了如意一眼,那日賽龍舟時喧鬧,這日安靜,只覺得這如意嗓音略柔媚,不似一般男子嗓音的或低沉或粗獷或洪亮。

但武大夫正想施針,霍安卻收回了手,看著他,沉靜地搖搖頭。

武大夫說,「你知道自己不治?」

霍安點點頭。

他知道,很早他就知道了。

武大夫笑笑,「未必,有時事無絕對。」

他轉頭去看明先生,「明先生,我看有個人可找,白頭山的彭公。」

明先生道,「怎麼個說法?」

武大夫說,「玉手回春白頭山,腐骨生肌數彭公。要說化毒,彭公論第二,無人敢第一。」

霍安這才真正驚訝,這武大夫竟然只探了探脈,便探出他是因毒失聲,尋常大夫絕對探不出來。

明先生說,「好。」

他站起身來,「霍安,我知道你們明日出門走馬。我在從州等你。半月後,你願來則來,若不願也不勉強。」

說完便往外走,路過小非燕時,和藹地模模她頭,忽然問,「對了,找到你師兄了麼?」

非燕勾起傷心事,癟癟嘴,「師兄他死了。」

明先生顯得有些意外,「哦?這麼不幸吶。」

他很快又恢復了平常之態,笑道,「好好听話,明先生以後還會來瞧你的。」

蘇換急急道,「明先生……」

明先生回頭看她,笑道,「霍夫人不必擔心。」

說完帶著如意和武大夫,出門而去。

蘇換站在那里愣愣的,心潮澎湃,久久無言,以致于吃晚飯時,往常坐上桌子就唧唧呱呱說話的她,今晚意外地只扒飯不說話。

非燕覺得霍安蘇換二人好像心情沉重。她覺得奇怪,忍不住說,「四姐姐你們怎麼了?安哥要能說話,是好事嘛,要不能說話,也不會比現在更壞啊,反正他都不能說話。」

蘇換一怔,瞬間醍醐灌頂。

是啊她傻透了,居然因為這個患得患失,頓時一笑,往霍安碗里夾排骨,「霍安你多吃些,明日就出門了,又要一兩月才回來。」

晚上睡覺時,難得霍爺在臨行前沒有折騰她,乖乖地睡覺,蘇換知道,他原本古井無波的心底,也必因今日明先生的到來,起了波瀾。

于是她平躺在床上,睜大眼看著黑暗說,「霍安,你去不去找明先生吶?」

霍安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起身來點燈,拿過床頭的木牌炭條來寫︰「明先生不會無緣無故想起這出,我和他不算熟。」

蘇換坐起來,拿起他左臂,往他胳肢窩下一鑽,靠在他懷里,暖暖和和地準備和他談心,「他想做什麼?」

霍安搖搖頭,想了想,慢慢寫︰「蘇換,我十歲時,被毒啞了。」

蘇換瞟了瞟,淡定道,「那武大夫說了,化毒找彭公,我就知道了,你不是病啞的。」

頓了一頓,她又仰頭去看霍安,「為什麼呀?難道你和你娘被仇家追殺?」

霍安笑笑,寫︰「沒你想的那麼驚心動魄。那藥是我自己喝的。」

蘇換這才大驚失色,騰地坐直,「你自己把自己毒啞的?」

霍安抹了字寫︰「我不知道那是毒。十歲那年冬天,有一天我回家,發現娘不在屋里,只在桌上放了一碗煮好的雞蛋甜湯,我就拿來喝了,很甜很香。」

「我剛喝了一半,我娘回來了,問我你喝什麼吶。我說,娘你煮的雞蛋甜湯很好喝。我娘一听就走過來,搶過碗嗅了嗅,立馬臉色就變了,摔了那碗,揪過我猛拍我後背,我一口甜湯噴出去,剛想哭,忽然胸口就猛痛起來,再噴時甜湯就變成了血,然後我就沒知覺了。」

蘇換驚得說不出話,半天才道,「誰要害你?」

霍安看她穿著薄薄中衣坐在那里,渾然不覺冷,又伸手把她拉進懷里,摟著她抹了字繼續寫︰「我不知道。後來我醒來時,我娘正坐在我身邊笑,她柔聲說,阿安別害怕,以後可以寫給娘看。」

「于是我張嘴喊娘,然後我發現我沒聲音了。」

蘇換沉默。

霍安繼續寫︰「我娘說,我們沒有仇家。只是她那師門里有些禁令,她不小心犯了,受到了懲罰,是她連累了我。」

蘇換擔心道,「你不會恨你娘吧?」

霍安笑著搖搖頭,寫︰「我娘說,就當病了一場吧。要恨就恨她,可她是我娘,我怎麼會恨她。我還很慶幸,是我代她受罰。」

蘇換將臉貼在他胸膛上,蹭了蹭說,「霍安,其實你不想去找明先生,就不去罷。我才不介意你會不會說話。」

霍安又笑了,寫︰「我知道。我又窮又啞,只有你這種傻姑娘,才願意跟著我。」

蘇換嚴肅地說,「我這叫大智若愚。」

她覺得氣氛輕松歡快些了,忍不住又好奇問,「你這身功夫又是跟誰學的啊?你娘莫不是女中豪杰?啊哈是會飛檐走壁的女俠吧?」

霍安摁摁額角,寫︰「蘇換,你大哥給你看太多莫名其妙的話本子了。」

蘇換翹翹嘴抗議。

霍安寫︰「八歲,我就開始練武。跑山站馬步走樁子練內息,這是大師父教的,他棋下得好,為人也溫和,總是慢條斯理。」

「十二歲,我開始練拳腳練騎射,這是二師父教的,他喜歡喝酒,為人很暴躁,總是打得我遍體鱗傷。」

「十五歲,我開始練刀劍練棍棒,這是三師父教的,他最喜歡用劍,不愛說話,但我不喜歡劍,我覺得劍清高而孤僻,我喜歡長刀長槍,總是那麼熱烈。」

寫到這里,霍安笑了笑,陷入回憶中,慢慢又寫︰「我娘很少提及我爹,不過我三師父卻提過一次,他說霍安你爹也不喜歡劍,他嫌劍不夠熱烈。」

蘇換說,「哦喲你這麼小就開始練武啦。」

霍安想了想寫︰「我覺得吧,我八歲前好似就開始練武了。有一次在林子里練武太累,我睡著了,醒來時听著我大師父和娘說,看樣子他七歲前的內息功法,並未完全忘記。」

蘇換抬頭問,「你七歲前到底怎麼了?」

霍安寫︰「我也這麼問過我娘。我娘說不念過往,不憂將來。哦她還讓我就在桃花村娶媳婦生孩子。」

蘇換哧哧笑,「你不听話了。」

霍安寫︰「誰把我拐走的?」

蘇換得意極了,將他手里木牌一抽,撲過去就壓他,壓著他扭來扭去,笑眯眯說,「霍安我們生孩子吧。生個兒子,才好像他爹一樣,喜歡用刀不用劍。」

霍安笑,蘇姑娘就是這點好,她從不會因為一件事糾結許久,不因過往傷悲而停留,不因未來難料而止步,總是熱熱烈烈溫暖他的心,就像他喜歡的長刀長槍。

第二日一早,蘇換早早起來,給霍安收拾好包袱,裝了厚風氅和金創藥,又備好幾身干淨的換洗底衣,嘮嘮叨叨說,「霍安你們野外露宿時要當心,這時還天寒地凍著,不比上次七月走馬……」

霍安含笑點頭。

末了,蘇換正正經經抬頭看著他,「霍安,我從不嫌棄你不會說話。過去不,現在不,將來也不。所以找不找明先生,你全憑你的心。」

霍安點點頭,低頭去親她嘴唇一口。非燕剛好跑進來,轉過身跳腳叫,「你們親嘴怎麼也不說一聲,蛐蛐說我要看了,會長針眼的。」

蘇換滿額黑雲。蛐蛐少年最近欠收拾吶。

霍安精神煥發去了堂子,卻驚見成蕙坐在堂子里喝茶,看見他,還笑眯眯招呼他,「霍安早啊,都等你呢。」

他疑惑地去看蔡襄,發現蔡襄今日的精神面貌,比往日昂揚了八倍不止。

昂揚的蔡老板說,「哦成蕙要去從州辦事,整好與我們同行。」

霍安被雷劈了,鬧哪樣?

啊啊啊,蔡老板,你曉不曉得你歡喜的這美人大小姐,她也是個妖蛾子精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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