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草是低品靈草,對療傷補氣頗有功效,但玖草春生夏長,秋藏冬隱,隨周邊草木而變幻顏色,極其難尋。如今又是黎明時候,太陽將出未出,天色十分昏暗,更添了兩分尋藥的艱難。
「微以意斂真氣,氤氳回轉,方以和氣寄于其間……凝神入穴,則氣穴暖而真火旺矣……」
梁弓宜濃眉寒眸,面龐蒼白無血色,神情卻是沉冷安穩,低低地背誦著道理經文,緩緩地平復著氣血法力,勉強把積攢的法力使出來,施展尋藥感應之術,探尋周圍有無靈草的細微靈氣波動。
他這尋藥感應之術並不算高明,能感應到的也都是無絲毫隱藏之能的低品靈草。然而低品靈草亦不易得,若是大量尋找必須花費極多時間,所以他往日總以修煉讀書為主,除非必要,否則不會出來耗費時間在尋藥上面。
他蹣跚行走,專注凝神,順著法術感應,在漫漫山石、衰草、枯樹之間尋找凝結靈露的黯淡草葉。走了十里路程,終于尋到兩株枯瘦的玖草,他已累得冷汗涔涔,雙腿發軟,肌肉痙攣,恨不得蒙頭大睡個一年半載。
他壓著粗喘,面冷如舊,停下來找塊岩石坐了,先將玖草上的細微靈露小心擦去,再剝開玖草的葉片刺芒,只把草葉肉心放到嘴里嚼吃。吃過兩株,運功片刻煉化藥力,身體才略微有些力氣,不再像剛才無力將死般的難受。
「呼……今日經歷,也可算奇遇罷?」
一日之間,梁弓宜先是被墨恆一掌玄術強行拓寬經脈,後又被墨恆一掌易經伐髓淬煉筋骨的玄術給煉了個透徹,身體資質的確比未遇到墨恆時提高了兩個台階,實是天上掉餡餅的巨大驚喜。但其中兩番地獄折磨,生生將他全身精神精氣熬干,現在就是個空殼子,而且那等痛苦……
想起那個雷厲風行、清貴內斂的狠辣少年,梁弓宜冷不丁打個寒顫,搖搖頭,神情越發漠然。
「桀桀,小女圭女圭,本王與你打個商量,借你身體一用如何?」
突然一聲刺耳魔音入腦,迎面一道灰光射來。
「誰?」梁弓宜厲喝,驚覺想要躲避,卻又哪里來得及,眼睜睜看著那道灰光撞向他的額頭,再沒入他的眉心。他駭然驚怒,剎那間想起某個可能,一時通體冰寒發顫,手捂眉心吼道,「你要奪舍我?奪舍之後修為盡消,更要承受天降譴劫,你就不怕神魂俱滅!」
「哼,放心,你資質雖還不錯,本王卻看不上眼,犯不著冒天譴散功之險奪舍侵吞你的魂魄。」
那聲詭異魔音宛如直接響在腦中。
梁弓宜這才確信那道灰光是高人魂魄,面色陡然慘白,怎肯信他的保證?但天降橫災,他必須在絕境之下強行鎮定,便壓抑著肌肉的顫抖和神情的變幻,勉強沉聲道︰「前輩,晚輩身在混元門附近,混元門中現在有一位道行通天徹地的天師大能,前輩您……」
話未說完,驟然腦中劇痛,抽搐翻身栽倒,壓著痛呼,瞬間只想︰近日我梁弓宜命數犯煞!
「小畜生膽敢用墨雲書壓我?再敢提那惡毒匹夫,本王直接滅了你!」
那道桀桀怪聲咬牙切齒,滿是人的怨毒意味,又讓梁弓宜腦痛片刻,才收了手段,寒聲道,「本王已給你下了‘三尸神’毒咒,你若不听我言,本王神念一動,定叫你三魂七魄俱都湮滅,永不超生!」
梁弓宜膽寒,再不敢貿然答話,躺地喘息,雙拳緊握,死死看著蒼茫天空,有稜有角的英俊面龐僵冷木然,暗暗急迫自語︰「肉身潰亡,神魂能安然存活,至少是化神圓滿以上境界的強者大能;他又自稱本王,與墨天師有仇,定是前天過來挑釁墨天師,卻被追殺得不知去向的幽冥王……」
轉眼從只言片語中猜知對方的身份,梁弓宜便又一刻不停地計較月兌身之策。
與此同時,潛藏于他眉心祖竅的幽冥王也自有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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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冥地域那些刺兒頭早就覬覦本王玄法秘寶,暫且萬萬不可回去;本王從幽冥地域中來,因為遼休國血煞大陣等事,世間修煉者無論是人是妖,都無不欲殺本王奪寶而後快,外面亦有手段詭異之輩,不可亂躲;至于那三個不孝徒,個個私心欲利,欺師滅祖也不是無有可能!」
「本王落到這個境地,都是被那墨雲書匹夫所害,此恨翻江倒海不可消除!豈能與他干休!本王血祭肉身,滋養神魂,更掩蓋自身魂魄所有氣息,藏身在這小輩身上,既能謀奪墨雲書氣運,亦可入得仁聖尊王洞天,還可避過諸多仇敵。天道機變,虛實相間,誰能知曉本王所在?」
「此子資質尚可,友人不多,身後也無有師長照拂;秉性剛正便可取信于人,不失圓滑又可為我所用,且此子雖然自傲,卻更為隱忍惜命,又與那墨府諸多遠近干系……實是最佳人選!」
神念流轉,無聲算計,畢竟是一方稱王作祖的強者,洞察人心,有識人之能,先前在混元門中冒險探察一周,搜了幾個管事魂魄又毀尸滅跡,是以現在對梁弓宜性情舀捏得極準。
幽冥王暗生無數詭譎念頭,隨後出聲,森然厲笑︰「小子,本王百年之內神魂大安,尋找寄主,也不是非你不可,你但有忤逆念頭,本王就把你練成尸魔傀儡!」他卻只是欺詐,若是將寄主練成傀儡,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到時候誰都知曉他的所在了!非但不能練成傀儡,甚至連其它加害手段也不好輕易使用。
繼而迅速變臉,緩了些語調,嘶聲安撫道,「有苦有甜,有險有安,小子,你乖乖听從本王吩咐,本王就傳你《冥陰玄法》。本王三個徒兒,都是親自傳法磨煉,冥函子得本王真傳,已是化神高階之境;陰函子道行差了些,亦是化神初階;玄函子年紀最小,卻堪堪將要突破化神!」
說到此處,神識聲音重又陰森,「你區區一個無門無派的小小散修,原本就此一生都沒有化神希望,頂多苦熬到煉氣大圓滿,活個二三百歲,就垂垂老朽,身死魂消。你能得遇本王,是你三生修來的造化!桀桀,小崽子,還不知福?」
幽冥王先前命將不保,血祭肉身,雖是滋養了神魂,卻也令神魂被煞氣侵染而不自知;而沒了肉身護佑,幽冥王道行修行本不到家,神魂直接暴露在天地玄機之間,更滋生心魔,已有入魔跡象。
連那返虛境界,修煉逍遙正道的強者如墨一儒之輩,在肉身潰亡後都急急忙忙證道散仙,以免被心魔所擾,失卻自己本性,更何況是這只是化神大圓滿,更修煉魔道玄術的幽冥王?
梁弓宜听著幽冥王的許諾和桀笑,沉眸森寒,咬牙不語,心念電轉間,將各個方面都考慮全了,不得不承認,自己但凡稍稍泄露幽冥王的所在,都必定第一個魂飛魄散,有死無生!終于絕望。
「原來前輩是幽冥王,晚輩如雷貫耳。只是,前輩功法必定特殊,晚輩稍一修習,便會被墨……其他修煉者感應得知;前輩其它法術也必然如此,晚輩如何修煉習得?不知前輩以何法教我?」
絕地之中,梁弓宜心底寂靜得冷漠,低聲問著。
幽冥王欺他修為淺薄,只當他懂得不多,以為他听自己空頭許諾而心動,心下不屑陰笑,卻道︰「本王自有安排。即便你突然不知死活,妄圖使那陰謀詭計爆出本王所在,本王也有法子安然無恙,你卻魂魄肉身皆都碎成飛灰!本王仙術,豈是你這螻蟻小輩能夠度量?你只需如此如此……」
威逼利誘之後,幽冥王先吩咐一些小事,免得梁弓宜接受不能,這便是「溫水煮青蛙」。幽冥王料定梁弓宜無從翻身,不過是淺薄小輩罷了,還不被他一點點徹底收服為己用?吩咐之後,當先傳了梁弓宜一門固本培元、鑄就根基的正道妙術,乃是以前殺害厲害散修後搜魂奪魄而得。
給了甜頭,仍防備梁弓宜歇斯底里,最後又添一句,「哼,本王神魂若是久居你祖竅之內,如何修煉仙法重塑肉身?你乖順配合,早日成為本王助力,本王自會放心離開,另尋他方修煉去。到時,你天大地大四方逍遙,只需在本王相召時過來復命……」
說完,幽冥王在梁弓宜祖竅命穴內靜修養神,不敢大喇喇地彈出神識,以免被墨雲書察覺。
梁弓宜听得神情變幻,略略一頓,只得一邊謹慎研究幽冥王傳他的那門築基玄法,一邊往混元門返回。躲不過,他必須迎頭勇進。他暗暗壓下魚死網破之心,越來越冷靜。
……
且說昨晚,虎玄青昨夜神識探到墨恆處,被墨恆察覺,便與墨恆隔空相談。
墨恆言談之間倒也出于真心。
他百般謀算不假,但男兒胸懷矜傲不曾當真消泯,對虎玄青並沒有刻意討好的念頭。
更兼之,他前世見慣了那些自己殺人時行事狠辣,以降妖除魔、維護蒼生為標本,遇到別人殺人時卻訓言告誡,以慈悲道德、修養道義做標本的正派老朽,雖的確學會了他們那般陰險算計和道貌岸然,但也只是用在仇敵和需要算計的人身上,對待其他磊落之人,他亦願意光明磊落相待。
所以,他見虎玄青發現他對墨問閑等人施以狠手之後,並不假仁假義地以片面之見武斷對他,只坦然依憑自己喜好而為,更在他冒險晉升煉氣圓滿時守護在側,不禁便對虎玄青生出真心結交之意。
他兩世為人,道行乃是化神
中階,雖然自斂鋒芒,卻也句句言之有物,甚至言及道德、本性、殺伐、功德、氣運等等在修行道途上大有玄機之事,亦能在寥寥數語間表達出中肯意見。
再說那虎玄青。
虎玄青長于仙門,母為妖修,父為罪徒,幼年經歷與墨恆苦楚相似,嘗遍淒寒,見慣人心,也曾恨意昭昭,也曾想報復殺人,如今雷厲果決,遠非迂腐假慈之輩。他往常對待世人都是寡言少語,頗顯孤傲,實則只是一層面具罷了。而他之所以願與墨恆相交,並非僅僅源于這點同病相憐。
眼見墨恆待他從容真誠,言語數度與他不謀而合,虎玄青才不禁喜得知己,越談越是投機。
到得中間,虎玄青忍不住取出酒壺,一邊與墨恆暢談,一邊佳釀入月復,自斟自飲,酒到酣處,人更顯出豪邁之風,恨不得立即過去與墨恆把酒言歡。直至突然醒悟過來墨恆正要祭煉法器,自己已是耽擱了他,才朗聲大笑著與墨恆告罪,收回了神識。
「殺機不掩,舊恨不昧,有豪邁真性情,有智慧真道行。得此一人為友,也是我之幸事。」
墨恆與虎玄青交談半晌,胸中些微壓抑盡數消散,待虎玄青收回神識,他兀自赤著雙腳、赤著上身,沉吟片刻,又想,「說起來,這玄青道兄倒是與那落魄湖邊的一心漢有相似之處,他二人若是相識,必也能把杯一醉,暢快淋灕……」
想了片刻,嘴角翹起微笑,拾起眼前的白袍法衣,以《蓮花法咒》功訣祭煉。
等白袍法衣、三瓖玉如意、八方雲錦帕全都祭煉完全,他張手虛抓,轉眼將白袍穿在身上,又從錦繡法囊里取出梨木劍、金戈法器、攝魂鈴,將之與三瓖玉如意、八方雲錦帕一起收進乾坤袖內。
他有錦繡法囊之後,便不再將法器收歸體內溫養。但法器放于錦繡法囊,待到用時還需取出,對敵之時就失了先機;如今有了乾坤袖,法器放于袖中,意念一動,便可施為,比溫養于體內還要方便。
至此,墨恆修為拔高,法器充足,在化神境界之下,等閑無所懼,進入仁聖尊王洞天,也能更有保障。墨恆凝神斂心,盤坐行功,緩緩夯實剛剛晉升的煉氣圓滿修為,感悟和研修《蓮花法咒》仙法的奧妙意境。哪怕重活一世,他的苦修也毫不懈怠。
過了幾個時辰,吳剛、夜圖二人來報︰「主子,梁弓宜已經清醒,請我二人代為傳達他的謝恩,言道主子但有傳喚,他必會候命效勞。我二人見他休息片刻,起身往後山去了,便沒有跟隨。」
墨恆听得睜開眼眸,略微一頓。
前世,梁弓宜多有秘密,與他相處後,時常悄悄離開,好似在受人命令和召喚,不知是去見誰。被他察覺端倪時,梁弓宜面色蒼白,坦誠道「不願瞞你,卻不可說」。他只當梁弓宜對他情愛心意不遜他分毫,便不舍得為難,又想自己何嘗不是有仙法大秘密而不曾對梁弓宜透露?就沒有再問。
梁弓宜氣運旺盛,有時離開再回來,雖然受傷頗重,但不傷性命,無論法器還是修為也都能收獲不小。他看得既是心疼又是心怒,終于成功尋得《內景經》三冊,用心研習,每每給梁弓宜療傷後都抱到床上,使出渾身解數將之狠狠折騰一宿。但到底也沒有多問。
最後他身死時,梁弓宜已修煉他求一心漢而得的《伐折羅經》到化神初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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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及前生,眸底森沉,漠然片刻,淡淡地道︰「你二人與後峰、耿沖都進來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