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刻俯在地上,不停的磕頭求饒︰「奴婢想起十八阿哥的事,心里難受。」
「別處罰他了。她要哭,就讓她哭好了。」康熙抬手擋住了他,輕輕的說了那麼一句。
于是李德全退回一邊,默默站立。康熙坐在龍椅上沉默寡言。我則繼續跪在地上小聲抽泣。
時間慢慢在流逝,三人有默契般誰也不打破這種平衡。
突然,康熙站起,急急的朝一邊的幕帳走去,氣急敗壞的吼道︰「捉拿外面偷窺之人!」
一瞬間帳外忙碌的腳步聲響起,有人喊道︰「抓刺客!」既然短兵相接的聲音似乎傳來。不一會,太子居然被人壓著進了大帳。
「逆子!」康熙怒道,他的憤怒中還夾雜著無比的悲涼。
「你每夜逼近布城,窺伺朕躬,起居動作,無不探听,難道你想弒逆而取而代之?」康熙一跨步揪起了太子的衣領,居高臨下,對其形成威壓.
「皇阿瑪,兒臣只是想日夜侍奉左右,關懷備至,而無他想啊」
「好個並無他想!「康熙冷呵一聲繼續怒道。
「今日貪圖貢品,得罪準噶爾,丟我大清臉面,有駁皇家尊嚴!」
「兒臣早些時辰已認錯,皇阿瑪何苦揪著不放!」太子驚恐得口不擇言。
「你……」康熙眼見太子居然反唇相譏,實屬意料之外,不禁倒退幾步,用手扶住桌角。
「掌嘴!」康熙憤怒得從口里吼出這兩個字。
李德全訕訕的不知是否要通傳下去。
「到底誰是你主子?」康熙知道李德全心思,一拍桌子咆哮道。
「萬歲爺息怒。」李德全頃刻跪倒,一邊磕頭,一邊吩咐下去。
終于太子被一干侍衛帶了下去。康熙無力的癱倒在龍椅上,連連搖頭不止。站在身邊的我大氣都不敢出,想要安慰康熙幾句,又覺得身份不符。只是依稀見到康熙花白的頭發似乎更甚。
待我回到大帳,已是午夜時分,李德全怕我經驗少,再做錯事,便叮囑讓靜琪和檀雅在御前侍奉著,讓我先行休息。我終于瞅準了機會,來到十八阿哥的靈堂,偷偷的把瓜子塞在了他小小的衣兜里。心里想著現在的他是否能感受到我食言的愧疚呢?
望著滿天烏雲,赫然發現,今天連星星都不曾露臉,更何況是月亮。放眼營地有些地方已經掛起了白幕,在淒慘的夜空下顯得格外落寞。太子白天被掌嘴,听好事的人說,他的嘴已經腫起大包,哀嚎不斷,太醫們正忙得團團轉。太子竟然還命人杖責太醫,說是醫術不精,濫竽充數。我看是拿著他們出氣罷了,真不知道這樣的消息傳到康熙那里又做何想!
今年的出塞全然不同歡快的往年,我知道這僅僅是開始而已。等待著我觀看到的會是更加的鮮血淋灕,骨肉廝殺。康熙一個五十多歲的老人,前半生鏟除鰲拜,平定三藩,統一台灣,遏制俄*國,無一不赫赫戰功,讓人敬佩萬分,可是晚年卻陷入老年喪子,結黨營私,內憂外患,蓄謀大位的境地,讓我不免為他不值。為什麼他就不能像普通的老人一樣找個暖暖的太陽夕照的下午,和小孫子在家門口一邊撥著花生米,一邊逗著小貓玩耍般頤養天年呢?
可惜康熙終歸是康熙,高高在上的皇位注定了他與市井小民不同,那人人垂涎的龍椅啊,只有坐上的人才能理解他內心的辛酸和苦悶。我記得傍晚時分,他呆坐在書桌邊流露出的難過,憤恨、失望、惋惜、憐愛,復雜的表情,我心里不禁難受不已。
「天氣要變了。」突然有人在我身後說道。我回頭一看,是四爺。
他看了我一眼,面無表情,使得我也不知道是否該向他行禮。
「這幾天注定是不太平的。」他繼續說道︰「你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自己。」
「我怕這風暴會波及我們。」四爺抬頭望望了天空,半晌說了這麼一句話。
「你和十三爺都不會的。」我接道,卻遭到四爺一個瞥眼。可不是嗎?史書上一廢太子根本沒提四爺什麼事,而十三爺此刻被我勸在京城,也摻合不到太子這里。真希望歷史能隨我小小的安排而改變。
幾日後,我接到靜琪通知,即刻啟程回京。
連日的車馬勞頓再加上對十八阿哥舌忝犢情深的心痛以及對太子恨鐵不成鋼的惋惜,康熙的精神完全不濟,一路上臉色陰沉,郁郁寡歡,有時候甚至連飯都吃不下。更令他失望的是太子在受到掌嘴的處罰後,還不思悔改,先前除了在十八阿哥生病的時候,不聞不問,現在就連十八阿哥的靈柩都沒去過,看不出絲毫的哀傷。
這一天,鑾駕剛到布爾哈蘇台行宮,大阿哥即刻來報︰「啟稟皇阿瑪,兒臣有事要奏。」
康熙揉揉額頭,隨手揮了一下,示意繼續。
大阿哥望了一眼康熙後,繼續說︰「太子內務府總管大臣凌普敲詐勒索屬下,告發人竟被官府捉拿,並活活打死。其家人告到吏部,亦被凌普下令處死。」
康熙听了一眼不發,大阿哥偷偷觀察了一下,繼續說道︰「又聞索額圖的兩兒格爾芬、阿爾吉善及太子左右二格、蘇爾特、哈什太、薩爾邦阿等人秘密聚集一起,商量太子繼位事宜,比之前的索額圖逼宮實屬有過之而無不及!……」
「啪」的一聲,康熙一巴掌拍在扶手上,扶手彎角處,竟被震下一小塊木屑。
「傳太子」康熙再次怒吼,這樣的聲音,居然驚得檀雅手里的茶杯險些打翻。
「皇阿瑪,我知道錯了。」太子受傳,一步一搖的進入屋內。頓時空氣中彌漫了濃濃的酒氣。
「你還走得動?」康熙嘲諷道。
「回皇阿瑪話,兒臣終日閉門思過,日日檢討自己的行為。」太子搖頭晃腦的回答,顯然迷失在酒精中。
「你這還叫閉門思過,日日檢討?」康熙的狀態已經出離了憤怒。
「召諸王、大臣、侍衛、文武官員等齊集門前!」康熙一個轉身踏步坐在了龍椅上,似乎已經下定決心的樣子。
我想,在場的人除了我之外沒人會料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我偷偷望了四爺一眼,他低著頭,目不斜視的盯著腳下的地板,一副若有所思地樣子。十四爺則好奇的看著周圍文武百官,一副疑惑的模樣。
「朕承太祖、太宗、世祖弘業四十八年,于茲兢兢業業,體恤臣工,惠養百姓,維以治安天下,為務令觀。允礽不法祖德,不遵朕訓,惟肆惡暴戾**,難出諸口。朕包容二十年矣。乃其惡愈張,戮辱在廷諸王、貝勒、大臣、官員。專擅威權,鳩聚黨羽。窺伺朕躬起居、動作,無不探听。朕思國為一主,允礽何得將諸王、貝勒、大臣,官員任意凌辱,恣行捶打耶。如平郡王納爾素、貝勒海善公普奇俱被伊毆打,大臣官員以及兵丁鮮不遭其荼毒。朕巡幸陝西、江南浙江等處,或住廬舍,或御舟航,未敢跬步妄出,未敢一事擾民。乃允礽同伊屬下人等恣行乖戾,無所不至,令朕難于啟齒,又遣使邀截外藩入貢之人將進御馬匹,任意攘取,以至蒙古俱不心服。種種惡端不可枚舉。朕尚冀其悔過自新,故隱忍優容至于今日。又朕知允礽賦性奢侈,著伊乳母之夫凌普為內務府總管,俾伊便于取用。孰意凌普更為貪婪,致使包衣下人無不怨恨。朕自允礽幼時,諄諄教訓,凡所用物皆系庶民脂膏應從節儉。乃不遵朕言,窮奢極欲,逞其凶惡另更滋甚。有將朕諸子遺類之勢,十八阿哥患病,聚皆以朕年高,無不為朕憂慮。伊系親兄毫無友愛之意,因朕加責,讓伊反忿然發怒。更可惡者,伊每夜逼近布城裂縫向內窺視。從前索額圖助伊潛謀大事,朕悉知其情,將索額圖處死,今允礽欲為索額圖復仇,結成黨羽,令朕未卜今日被鴆明日遇害,書夜戒甚不寧,似此之人宣可以付祖宗弘業。且允礽生而克母,此等之人古稱不孝。朕即位以來,諸事節儉,身御敝褥,足用布靴。允礽所用一切遠過于朕,伊猶以為不足,恣取國帑,干預政事,必致敗壤我國家,戕賊我萬民而後已。若以此不孝不仁之人為君,其如祖業何諭。
康熙用盡全力般說完這一段,老淚縱橫,估計是太過痛苦,竟然撲到在地。
「皇上」「皇阿瑪」一群人見狀紛紛沖上前扶起康熙,剩下的則長跪不起。
「太祖,太宗,世祖之締造勤勞與朕治平之天下,斷不可以付此人矣」康熙的聲音越來越弱,仿佛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召集諸王、貝勒等副都統以上大臣、九卿、詹事、科道官員等于午門內,宣諭拘執皇太子胤礽之事。朕將親撰告祭文,告天地、太廟、社稷。廢皇太子胤礽!幽禁咸安宮!」
這一夜格外的漫長,李德全特意吩咐我們除當值外,誰也不得四處走動。我更不敢偷跑到屋外,只得躺在床上瞧著天花板,手里玩轉著兩個白玉手鐲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