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混噩噩的終于熬到了五十一年的四月,由于康熙的一句話,我們又開始忙得團團轉的準備出塞的物件。經過去年一年,我的心情似乎從天上跌到了地面,整天擺在臉上的笑容都成了職業性微笑。這個細小的改變,連康熙都注意到了,並開玩笑的問︰「誰得罪我們乾清宮的女官了?」
我只能尷尬的解釋︰「奴婢這段時間老是睡不好,吃得也少,所以精神不好。奴婢要是惹怒了萬歲爺,請萬歲爺責罰。」
「嗯,是清瘦了許多。」康熙仔細端詳了我的臉,說道,「去和太醫拿些燕窩人參滋補下,別讓人以為李德全克扣了你。」
「奴才不敢。」一旁的李德全听完,立刻跪倒在地上,表情郁悶不已。
康熙哈哈大笑︰「你還是別太壓榨茜凝的休息時間了,讓她多休息幾日吧。要不,可怎麼打起精神頭去塞外啊?」
「是,奴才自當安排妥當。」說完李德全退下,和我並肩站在一起。只覺得他的眼楮瞟了我一下,似乎有話要說。
待康熙午睡時,我和李德全退出屋外。李德全吩咐了門外的小太監後,朝我一努嘴,示意出去講話。
我跟著他一前一後來到殿外,他皺著眉頭,擰成了川字說道︰「茜凝啊,今天要是萬歲爺不說,我本不打算提的。可是連萬歲爺都這麼講了,我可得提點你幾句。」
我連忙低下頭,向他行禮道︰「奴婢洗耳恭听。」
「自打去年塞外回來,你整個人就開始不自在起來。特別是良妃娘娘仙逝後,你更是沒精打采,兩眼無神。」李德全說著歪著頭,觀察著我的反應。
我閉口不語,只想听他講下去。
「不管你是什麼原因,雜家可得勸你一句︰這紫禁城可是萬歲爺的天下,只要把他老人家伺候好了,你就一切都好。其余的不該想的,就別想了,就算想了,也別在臉上顯露出來。」李德全說完嘆了一口氣,搖搖頭,背過身仿佛是自言自語︰「又是一個想不開的。」
「奴婢知道錯了,謝李安達提醒。我自現在開始便打起精神,不再犯糊涂。」
李德全轉過身,朝著我滿意的點點頭,揮手示意我可以離開。
我邊走邊想,難道這段時間我的悶悶不樂都刻畫在臉上了嗎?幸虧李德全和康熙都算仁慈,放了我一馬。要是我在別的宮里,可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我後怕著一腳跨進院子,只見四爺和十三爺坐在石桌邊爭論著什麼。
「四哥,我就想完成靜琪的心願。那可是她唯一的弟弟。」
「你何等糊涂?在這檔口做這等事,不怕被老八,太子他們抓到把柄。」
「捐官怎麼了?皇阿瑪早就允了的。多少人都這麼干,九哥從中撈的油水只怕皇阿瑪都是睜只眼閉只眼。」
「等這段時間過了,你愛干嘛干嘛,我不管你。」
「四哥,就讓我把這件事情完成後,全部都听你的成不?」
他們兩人激烈的辯論著,十三爺更是站了起來,握緊拳頭,大有不說服四爺不罷休的樣子。四爺則坐在凳上直搖頭。
我不敢出聲,打算掩耳盜鈴的從側邊繞過,想進屋給他們泡杯茶。
「茜凝,你來了。你來評評理。」十三爺阻止了我進屋的動作,張口喊住了我。
我看看十三爺,瞧瞧四爺,怯生生的問︰「兩位爺在討論什麼呀?要小女子來做判官。」
十三爺瞪了我一眼繼續道︰「別來這一套。靜琪唯一的弟弟一直在宮里當巡查侍衛。靜琪以前說過,想攢些銀子替他捐個官。」
「捐官?」我重復了一句,「他不是還有阿瑪嗎?」
「年初去世了。所以這事情現在不得不提上來。」十三爺一坐在凳子上,解釋道。
原來十三爺是想完成靜琪以前的心願,想拿出銀子來替她唯一的弟弟利用這清朝弊政︰捐官,安排好營生。
「四爺怎麼想的呢?」我扭頭望四爺。
四爺朝我淺淺的一笑,開口道︰「我看這不是時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不容質疑。
「為什麼?」我問。
「不為什麼,相信我就行。」四爺堅定的眼神盯著我,我只感覺頭皮發麻。
我想了想朝著十三爺說道︰「理智上我同意四爺的。」只見十三爺朝著我的眼神暗了暗,仿佛不敢相信我沒站對立場。
「不過,從感情上,我支持十三爺。」我朝十三爺微微一笑,朋友嘛,總得力挺不是?
「為何?」四爺疑惑的問我。
我走了幾步,來到十三爺身邊,轉過頭向四爺回復︰「因為那是靜琪唯一的弟弟,而且現在他阿瑪都去世了,家里只有這麼一個人能撐起天。」
其實我心里卻想︰因為今年太子即將被廢,十三爺很有可能會再次被囚禁。如果今天不做這個決定,那麼一旦十三爺被關,誰能替靜琪完成遺願?
十三爺激動的一把抱住我︰「知我者,茜凝也。」他的眼里泛著理解的淚花。
「這件事不但要做,而且要快。」我幫腔道,因為我知道十三爺馬上和我要一起出塞行圍了。等回來就是快中秋,離九月的太子二廢才不到個把月。
「你也這等糊涂!」四爺郁悶的瞪了我一眼,甚是無奈的樣子。
我朝他做了個鬼臉,他並沒有還擊。因為經過這大半年的有意無意的曖昧相處,他在我眼里至少不再那麼高高在上。那張冷若冰塊的臉也只有面對我的時候才卸下偽裝,可以親近。所以,時不時的有分寸感的欺負他一下,成了我打發日子的唯一樂趣。
話說回來,我本身是對這花錢捐官的行為嗤之以鼻的。且不說不學無術的人只要花錢就能買個幾品官光宗耀祖,活活打擊了日日認真鑽研學問的讀書人,更厲害的是,這些人上台後,貪污成風,賄賂公行,敗壞吏治,肆無忌憚的以至于各省倉庫虧空動逾千萬。這動搖大清社稷根本的行為,怎麼康熙就不予杜絕呢?
「大掉槍花真苦心,群英會計一何深。捐官結得眾人義,獲利平分十萬金」四爺在走的時候一臉遺憾的望了我一眼念道。
「四爺就順了十三爺的心吧。」我悄悄的靠近他勸道。
他嘆了一口氣,望著十三爺遠去的背影︰「有些事,可不能這麼任性。」
終于出塞了,我和曉芙,欣研坐在馬車上,車窗外十三爺騎著馬跟著大部隊緩緩前行。打量著他直挺的身板跨在馬上,雖神氣卻難掩一身的寂寞無限。他偶爾注意到從馬車上射出的目光,便和善的朝我笑笑。回報著同樣真誠笑容的我,放下窗簾,心里竟也是淡淡憂愁。
四爺照舊留下來監國,可與往年不同的是,今年康熙只帶了十三爺一位皇子。外人看起來是皇恩浩蕩,可知情人卻心里明白,那是康熙不放心留十三爺在京城。所以還是那句話,有些事不能看表面,有些人不能自以為。
十三爺在出發前拜托了四爺一件事情,就是替靜琪的弟弟捐官的事情。雖然四爺一直很抵觸此事,但拗不過心愛的弟弟和苦苦哀求的我,終是勉為其難的答應了下來。不過他叮囑了十三爺和我,說此事切不可讓其他人知道,怕是有人會大做文章,乘機行事。
他的這番話是絕對有預見性的,因為待行圍結束到宮里的時候,一場腥風血雨悄然向十三爺襲來。
回宮的幾日後,南書房里坐滿了八爺黨和太子等人,唯獨少了四爺和十三爺。
我滿月復狐疑的將磨研好,退在一旁,等康熙使用。
只見康熙啪的一下重重摔了一本折子在地上︰「想不到,老四竟然干這等事!」
坐在下首的太子和八爺等面面相覷,我似乎還看到了某些人隱隱約約的笑容。
「皇阿瑪息怒。」八爺起身,拱手道︰「許是有些誤會,望皇阿瑪細查。」
「誤會?」太子按捺不住,站了起來︰「四弟許是誤會,可十三弟是誤會?」我厭惡的瞥了太子一眼,一副公報私仇的嘴臉,讓我唾棄。
「皇阿瑪,我覺得其中定有隱情。」十四爺也站了起來,一臉的誠懇。
「十四弟,你這麼說,難道……」太子生氣的瞧瞧十四爺。
「還是查明白的好。」一旁九爺陰陽怪氣的出了聲︰「別錯過一個壞人,也別冤了一個好人。」說著盯著太子的臉不放。
「你……」太子臉一黑,氣急敗壞。
「夠了。」康熙怒斥道,隨手把桌上的茶杯一擼,杯子摔碎在地上,撒了一地的茶葉沫子,變涼的茶水順著地縫從地勢高處流向低處。
「傳旨。」在周圍一片鴉雀無聲中,康熙打破了沉默︰「把四阿哥和十三阿哥押到宗人府,由刑部審理。」
匆忙蹲在地上收拾瓷碎片的我,一听到這個消息不禁腳底一軟,癱坐在地上。身旁的欣研趕緊挪過來小心攙扶起我,盡量不引人注意。
康熙一聲︰「你們都退下吧。」書房里陸續響起皇子們離開的腳步聲,康熙也一甩袖子,離開了屋子,回臥房生悶氣去了。
「姐姐。」欣研一臉擔心的攙扶著我,我努力將全身的力氣靠在一邊的牆上,呆呆的想︰是不是我看起來仗義的推波助瀾的捐官一事,難道又一次將十三爺推向二次囚禁?而這次還連累了四爺。
可是又不對,清史稿可不曾記錄四爺也被囚禁的事件啊。到底這次事件究竟會千變萬化到何種程度?四爺是如何月兌險?我極力回想以前看過的書,怎奈實在想不起來。
「出血了。」欣研叫了一聲把我從思考中拉了回來,只見她捏著我的手指。我低頭的一看,原來自己的食指已被碎片劃了長長一道口子,那一滴滴鮮紅的血竟止不住般滴到地上,觸目驚心。奇怪的是,我卻感受不到一絲的疼痛,許是當久了奴婢,麻木了。
「姐姐一旁歇下,讓我來。」欣研立馬掏出手帕,簡單包扎了我的手指,將我扶到一旁椅子上坐下,便繼續清掃起地面來。
「怎麼這麼不小心?」耳邊十四爺的聲音傳來,原來他沒走。只見他疾步到我身邊,輕輕的捧起我的手,細細觀察了下,怨我道︰「干活這麼不仔細。怎麼說你才好?」
我轉頭朝他冷冷的一笑︰「奴婢謝十四爺剛才為四爺和十三爺喊冤。」
他怔了怔,一副落寞的表情︰「原來你始終是這麼看我的。」
「不是嗎?」我礙于欣研在一旁,不敢說太多,只是用眼楮狠狠的盯著他。
「我說我從頭到尾不知情,你信嗎?」他低下頭,和我對視,那清亮的眼神一時間讓我猶豫不決。
「唉。」我嘆了口氣,轉過頭,不再說話。
我捏了捏受傷的部位,這才感到從指尖傳來的陣陣痛意。十指連心,我是真的感覺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