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把可以出宮的消息告訴從永和宮回來的十三爺听時,我只覺得十三爺的眉頭皺了皺,眼里仿佛有話要說。但是他最終還是在我狐疑的目光中閉緊了嘴,不發一言,只輕輕的走到窗口邊遠眺牆角處的枯枝落葉出神。
「請十三爺安排我即刻出工宮。」我未理會他三緘其口的態度,只趕緊上前求助。
「好吧。」十三爺轉過身來,抬眼掃了我一下說了兩個字,接著便再度陷入異常的沉默。
「十三爺,你到底在想什麼?」我忍不住問他,「難道我出宮還有什麼玄機不成?」
「哪里。」十三爺抿著嘴搖了搖頭,又將手拱在身後講道,「我只是詫異四哥竟然會這麼爽快。」
被他這麼一說,我的一顆心倒是瞬間懸了起來。
「你們有爭吵過?」十三爺歪頭問我。
我搖搖頭︰「沒有,頂多把話說開了。」
「我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十三爺蹙了眉,認真地說。
「所以求十三爺即刻幫我出宮去。」我故作輕松的接話道,心里卻一陣盤算︰要知道自打雍正登基來,八爺黨人的命運就從來沒有好過。十三爺的這種預感無非是暴風雨來臨前的預警罷了。
當我幾乎等不及收拾完行李,扯了十三爺的袖子坐上馬車,剛到達宮門口時,只听一名小太監在車廂外稟報道︰「回十三爺的話,奴才奉皇上的旨,說是三日後才能允十四側福晉出宮。」
我一听心里不由得一驚,又發生什麼事情了?難道四爺又改了主意?
只見十三爺也在听到回話的瞬間挑了簾子朝外探頭︰「皇上為何這麼吩咐?」
「回十三爺的話,奴才也不清楚。只是剛才皇上的口諭罷了。」車廂外小太監的聲音細細尖尖,明顯是新調撥來的。
十三爺轉過頭,朝我擔心的神色打量了一下,我揪著帕子,回望他一眼。
十三爺了然的拍了拍我的手背,又將頭探出窗外︰「好吧,三天後,我再帶十四側福晉回去好了。」
「謝十三爺體恤。奴才回去復旨了。」
「我們回永和宮吧。」十三爺嘴里說著,抬手掀開了門簾吩咐道。
來到闊別近兩個月的永和宮,我忐忑不安的跟隨著十三爺慢慢的走進德妃屋子。只見德妃正端坐在正中的炕上,由一旁的宮裝女子剝著葡萄一顆一顆的緩緩品嘗。
「給額娘請安,額娘吉祥。」我朝著德妃規規矩矩的行了個禮。
「起來吧。」德妃面無表情的回了一聲,又轉過頭去自顧自的吃起來。
我謝了謝,慢慢直起身體,偷偷打量著面前的兩人。
近兩個月的光景,德妃好似一下子過了幾年般迅速衰老下去。面上除了依舊的端莊雍容外,更多的是膚色暗沉,黑眼圈明顯。我想一定是自打大小兒子相互翻臉後,她沒有睡好覺的緣故。
「德額娘」只听十三爺上前朝德妃拱了拱手道,「老十三剛才從皇上那里得了旨意,三日後即送茜凝回府。」
「是嗎?」德妃基本沒有抬眼的回答,只朝著十三爺揮了揮手,示意他坐下。
十三爺轉頭瞥了我一眼,好似用眼神安慰我一下,便輕坐在椅子上。
「自打先皇駕崩以來,我就沒有听到幾個好消息」德妃嘆了口氣說,「唯獨兩個好消息只都有你來知會。」
說完,她以極快的眼神掃了下我這里,又將手指輕沾了下桌上的毛巾,以拭去葡萄汁。
「第一個好消息就是你從養蜂夾道出來了。」德妃稍稍的扯了扯嘴角,勉強地朝著十三爺露了一絲笑容。
十三爺聞言,低頭感激地笑了笑。
「第二個麼……」德妃說著又將手帕掩了掩唇角,「就是你剛才說的了。」
我沉默不語,並不知道自己該接些什麼話,只怕多說多錯,少說少錯,不說不錯。
又听十三爺嘿嘿地小聲假笑了兩下,回答道︰「茜凝回去,對老十四來說一定心里歡喜。」
「也罷,只要老十四開心,我這個當額娘的也就開心了。」德妃搖搖頭,一副無奈的樣子。
我知道她的這句話,無非是暗示了她看在了十四爺的面子上暫時放過了我。
想到這里,我趕緊上前道︰「茜凝三日後回府,不知道額娘是否有話要帶去給十四爺。」
因為我知道自打德妃和四爺翻臉後,她和十四爺的聯系幾乎都被四爺切斷,書信也被人監控著。這時我對她的傳話,或許會讓她放寬些心來。
果然我的話引起了德妃的注意,她終于開始正眼瞧我︰「茜凝,你和老十四好好說說,一切事宜謹慎從事,凡事自己掂量著輕重,額娘算是老了,無法作為了。」
德妃說著用一種意味很復雜的眼神盯了我幾秒,又迅速朝著身旁的宮裝女子瞥了一眼,仿佛在向我暗示著什麼。
「是,額娘。」我嘴上答應著,心里卻詫異萬分。蹙眉間再抬頭打量宮裝女子,只覺得她側面站立一旁的樣子像極一個人。可是她頸中白色的帕子確確實實的將我對那人的印象打破。她怎麼會如此裝扮?這可是一身後宮嬪妃的模樣啊!
正狐疑著,只听德妃又朝我開口說︰「我有些累了,你們先下去吧。」
「是」屋子里的另三個人立刻起身彎腰作了揖,前後排著隊走出了屋子。
十三爺走在最先,我竭力跟上他的步子,卻只听後面傳來那宮裝女子的聲音︰「姐姐不記得我了?」
她的聲音是如此的熟悉,讓我不自覺地停下了腳步。回頭再望她,從她有些濃妝艷抹的俏臉上辨出了以前的幾分清純模樣。
「欣研。」一瞬間,我叫出了她的名字,卻只覺得恍如隔世。
「姐姐。」欣研上前小跑了兩步,雙手扯過我的手指,搖了搖,微笑著講。
「你……」我用眼神上上下下打量著她的服飾和妝容,只覺得眼前的人雖然是以前的老友,卻不自覺的陌生起來。
許是我充滿問號的表情一覽無遺,欣研微微羞澀地低頭講道︰「我現在是皇上的答應。」說完她扯了扯自己的裙擺,試圖將上面的皺褶拉平。
突然,有一種極其後知後覺的恐怖籠罩起了我,我盯著她的小臉出神,努力回想這種恐怖是由何而來。
「四爺……你……」我腦子里根本來不及將瞬間產生的聯想組織成語言來形容。
「姐姐,我今天要和你道歉。」欣研眼楮平視著我,身體卻慢慢的蹲下,「一直有件事情瞞著你。」
我深呼吸了一下,嘴巴張了張,只覺得根本沒有力氣叫遠處的十三爺停下腳步。
不過幸而十三爺仿佛有了心靈感應,只見他在前方的假山邊站定,轉頭朝我這里張望。于是我用手指了指自己和欣研,再指指左手邊的涼亭。十三爺了然的點點了頭,朝一旁的池塘踱步而去。
于是我和欣研一前一後地走向大樹下的涼亭。
記得在宮里當差的那會兒,就在這座涼亭,我和靜琪,檀雅用摘來的花瓣調制成香囊,嬉笑著掛在身上。而當靜琪和檀雅出閣後,我又和欣研及曉芙在這涼亭里飲茶吃蜜餞。
而今這空蕩蕩的涼亭中僅剩著我和欣研兩人頂了各自不同的身份,相對無語。真可謂「當時共我賞花人,點檢如今無一半。」
欣研依舊像當差時勤快的率先走到凳子邊,從身側扯了手帕在凳面上撢了撢灰塵,而後挪後一步,等我入座。
我見狀忍不住遲疑了一下,只因為心里又瞬間產生一絲猶豫︰我是不是還應該像以前一樣坦然的坐下,與之相處?畢竟今時今日,她已經成為了皇上的女人。
「姐姐坐。」欣研搶先將我的肩頭壓下,說道︰「在我心中,姐姐還是姐姐。」
我感激地朝她扯了扯嘴角,只怪自己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月復。
「姐姐還記得我以前和你說過自己家里受親戚照顧的事情嗎?」欣研眼神閃爍著望著我。
我自己回想了一下,是的,那次是唯一的一次欣研和我聊起她家里的情況。記憶中欣研是個穩重謹慎的姑娘,從不會和人過深過度的交往。在宮中同差多年,我都沒有一次能和她談論起彼此的父母。雖然我報著的目的是自己是穿越而來,對名義上的額娘和阿瑪了解不多,更別說是談論,簡直是避之不及。而欣研也是從未談過太多。這麼想來,倒是我只想著自己,卻沒有好好思量關心過她。
「你當時說,小時候家里窮,常常受表姐和表哥的救濟。後來在宮里當了差,每月有了例錢,生活就不那麼辛苦。」我依照著記憶,撿了重點說。
欣研微微的點了點頭,說道︰「姐姐的記性還不錯。我只說過那麼一次。」
「因為那日是靜琪的忌日,我印象深刻罷了。」我無奈的表示。
「是啊,是靜琪的忌日。」欣研嘆了口氣,仿佛有千般隱忍,「也是我表姐的忌日。」
「你表姐?」我心里不由得一驚,「你不是說你表姐成親了,嫁了戶好人家?」
「是啊,她當初是嫁了戶好人家。」欣研的臉上閃過一絲嘲諷,「嫁了當時二廢二立的大清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