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我隨著十四爺和嫡福晉完顏氏一同坐上了馬車。看著完顏氏穿戴整齊，一身宮裝的樣子，我不禁心想︰四爺此次叫女眷入宮，表面上是遵循舊例，但依我推斷是想看看自己布下的局是否奏效。
為了掩飾其不可告人的目的，只得頒旨要求連完顏氏也一起覲見。否則那麼多的側福晉，怎麼就單單點了一個我呢？只是他千算萬算沒想到十四爺等人保密工作到家，直到現在還沒有一個人告知我事情原委。
一個是特意看熱鬧，一個是故意拖延隱瞞。這一來一往的過招，是否會在今日的晚宴上將劇情延伸？
我坐在馬車里，和十四爺保持一定距離。不光是照顧完顏氏的面子，更多的是因為自己的心里關還沒有過。我連自己都沒想通的道理，怎麼能突然當作娶妻的事情從未發生過呢？
十四爺仿佛對我刻意的冷淡也有所觸動，當然了，與我一向親密慣的他如何能不察覺呢？他是怎麼想的，我不知道。但是轉眼觀察十四爺，他的表情也是忐忑不安的。從他蹙眉，握緊拳頭的樣子，足以說明他的內心頗不平靜。或許他只是猜不透，此時此刻的我到底是怎麼了？
馬車緩緩前行，我和十四爺各懷著心事，終于在宮門口停落。
下了馬車只見對面佇立的八爺和凌鈺一起往這邊張望。
凌鈺也是一身華麗貴氣的宮裝，她與完顏氏低調的打扮所不同的是，她明顯地穿金戴銀了一番，或許驕傲好強的她是想向眾人展示，八爺雖未奪取皇位，但依然是國家重臣，大權在握。
八爺倒是如往常般一身深色朝服，只是這身朝服已經顯得有些寬闊，隨風而擺起的袍子，在風中搖曳飄蕩，沒有著落感。
「八哥，八嫂。」十四爺帶著我和完顏氏一起上前行禮。凌鈺則一手扶起完顏氏，一手扶起我。從她看著我擔心的神色來看，她是知情的。我知道，現在又多了一個不願透露消息給我的，愛護我的人。
我朝他們扯了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接著低頭跟在完顏氏後面緩緩走上甬道。
雖是剛入暮色，但準備舉行晚宴的宮殿里已經是燈火輝煌。我和十四爺及完顏氏坐定，環顧四周，只見八爺帶著凌鈺也緩緩靠在了角落邊。看著他們郁郁不得志的偏僻角落，我知道四爺的安排是故意的，八成是想挫挫他們的銳氣。其實，何必呢？一切都已成定局，這樣的逼人太甚是何苦來的？
我再轉頭向前方，只見十三爺攜著家眷正坐在頭排。我知道只有怡親王這樣的功臣才有資格靠近四爺，靠近大清的權力中心。只怕這樣堂而皇之的愛憎分明的做法，十三爺本人是否樂意？
不一會兒，只听有人喊道︰「皇後入殿。」眾人听聞，全部離座叩拜。我蹲在下頭，抬眼朝姐姐望去。一身金絲鳳袍加身的姐姐意氣風發，與我記憶中的溫婉賢淑樣雖有幾分相似，但整個氣勢上已今非昔比。我嚴重同意康熙的話，只有我姐姐才有資格做這大清國母，後宮之主。
接著緩緩而入的是妖嬈美艷如初的年貴妃。再跟著幾個人的最後是不起眼的欣研。李德全則恭敬地跟在了姐姐身邊，面無表情地站在後排。
對于李德全的出現，實屬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因為我一直以為他告老還鄉去了。可是今日一見，我突然有種大膽的猜測.因為從小說和電視劇情節中我早已對皇位爭奪下的犧牲看之清楚。李德全是康熙的親信，本來新皇繼位，就該除舊迎新的。要麼卸甲歸田告老還鄉，要麼打入天牢逼迫自盡。今日他卻依然精神抖擻地立在皇後身邊伺候，無疑表明了一種可能性。莫非……
沒等我細想，又听有人大聲喊道︰「皇上入殿。」人群再度騷動，第二次紛紛離座跪倒。
我見十四爺雖然雙腿踫地，但後背卻是挺直的。在一干幾乎要匍匐在地上的獻媚忠臣中，無疑他是忍眼的。
再回頭探八爺的表情，他雖笑容滿面，但是這抹笑意並未到達眼底。表面謙和的他，估計還是不服氣的多。
四爺在高無庸盡心盡力的攙扶下，緩步走到龍椅邊，掀了長袍坐定。只見他環顧四周，仿佛在尋找著什麼。突然他把目光射向我這里，盯了幾秒後，又朝著十三爺望去。
他收回目光的同時，我發現十四爺的拳頭握了握，似乎十分介意。我佯裝不知地坐了下來。于是整個粉飾太平的元宵晚宴開始了。
「太後呢？」高高在上的四爺沉聲問道，瞬間整個大殿寂靜無聲。
「回皇上的話，」一名太監在旁叩首，「晌午時分，太後鳳體欠安，不能前來。特地囑咐奴才過來回話。」德妃顯然是想當眾駁了四爺的面子，而故意缺席。
「可傳太醫？」四爺掃了一眼太監，面色略微不悅。
太監一拱手，回答︰「回皇上的話，傳了。吃了一帖藥後，就睡下了。」
四爺淡淡地說︰「那就讓太後好好休息罷。」
「謝皇上。」太監再次朝著四爺行禮，慢慢後退。
「十三弟。」四爺轉眼又將目光投向了大殿當中的十三爺，他拍了拍身邊的空座講道，「你過來與朕同坐吧。」
「臣弟不敢。」十三爺急忙站起來推辭，顯然他不想在這麼多人面前顯得太扎眼。
「這又何妨？」四爺微笑著揮手，「來人，在朕的一旁再擺上一個小桌，讓怡親王與朕同享今日輝煌。」
四爺說話間，我不由得朝著八爺望去，只見他照樣風輕雲淡地坐在柱子角落，睥睨著面前的一切，仿佛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我猜他也早已意識到四爺故意的親近和疏離對比。
十三爺並沒有動，只再次將腰弓得更低，仿佛謙卑地快要跪下。
只見四爺無奈地搖頭之余，掀了袍子站了起來。他大步地走下龍椅，往十三爺方向而去。明顯他見到十三爺百般推辭，竟親自下去迎接。
這下十三爺斷沒有拒絕的理由，絕不能再次推辭四爺的盛情，只得訕訕地從自己的案幾背後走出，緩步到新架設的小桌邊坐定。
「這才是朕的好兄弟麼。」四爺見十三爺終于遷就了自己，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神色。接著他向高無庸一抬手，高無庸默契得令。
于是音樂響起，一排年輕貌美的舞姬身著肉色薄沙搖曳多姿地緩緩入場。為首的兩名女子更是面容艷麗，氣質絕倫，一搖一擺間風情萬種，讓人嘆為觀止。在座的不少王公貴族頓時熱血沸騰，個個伸長了脖子，屏息觀望。
我冷冷地注視著這一切，心想三個字︰美人計。只不過暫時沒有猜透，這美人計四爺準備用在那個死對頭身上。
我轉而望望身邊的丈夫，只見十四爺滿臉不屑地瞥了面前無限春光一眼，自顧自斟上一杯酒，開始就著小菜品嘗起來。右桌的八爺似乎也不為所動，只依然微笑謙謙的和凌鈺竊竊私語。
我抬頭望向上首，只見十三爺以一種復雜又充滿擔心的目光望著我這里，見到我向他點頭示意，則勉強扯了個笑容回復。
我沒有去觀察四爺的表情，因為閉上眼楮都能想象此時此刻的他是多麼的春風得意。如果我再有半點生氣惱怒的神色出來，那麼正中他下懷。而我過分地關切他的表情，又會讓他洋洋得意自己的妙計得逞。既然這樣，我佯裝不明所以，只沒心沒肺的和身邊的完顏氏聊起天來。
一曲作罷，本來還以為有下一支舞曲出場時，我听見太監嘹亮的聲音在大殿響起︰「宣廉親王及嫡福晉上前覲見。」
從凌鈺慌不迭的起身動作來看，顯然她並未料到四爺會當眾喚他們這對夫妻上前。四爺的葫蘆里究竟賣的是什麼藥呢？
「八弟，你看朕剛才安排的舞蹈是否養眼入目啊？」四爺朝著八爺笑容滿面地問道。
「回皇上的話，甚好。」八爺語調平實地回答。
「郭絡羅氏，你覺得如何呢？」四爺接著斜眼瞧了瞧凌鈺。
凌鈺微微回頭，再度瞥了一眼跪倒在後的舞姬，淡淡一笑︰「皇上覺得好就好，不好就不好。」
當她回答這句話的時候，我瞬間覺得四爺的眼楮亮了亮，他似乎滿心期待地等這句話出口。
不好，我在心里吶喊一聲。恐怕四爺的問話並非那麼簡單。
果然四爺眯了眯眼，眉開眼笑地說︰「朕也覺得朕的安排非常好。既然如此，那就賞為首的兩名舞姬給八弟做妾。」
他的話一出，滿場嘩然。有面面相覷的，有幸災樂禍的，有默然無語的，有驚訝不解的。
而我則屬于意料之中的。原來四爺的美人計不光用在了十四爺和我身上，連八爺和凌鈺也不能幸免于難。
只見凌鈺漲紅了臉，手里捏緊了帕子，憋著嘴的神情一觸即發。我知道這是觸動到了她的底線了。我真害怕凌鈺會不顧尊卑，當眾拒絕。這拒絕好意本無可厚非，但是這拒絕的對象竟然是當今皇上，這不是明明白白的抗旨麼？這下四爺又能抓住八爺管教不嚴的把柄，扣其莫須有的罪名了。
凌鈺，千萬要忍住。我嘴里默念這一句，只擔心地注視著面前的一切。
忽然，我感覺自己的手被人在桌下牢牢地捏住。我回過神來，低頭發現，十四爺正滿臉憂郁地凝視著我。我知道此刻的他將心比心，不光擔心著八爺和凌鈺的下場，更關切的是我對此事的態度。
我反握了一下十四爺的大掌，並用另一只手覆蓋上去，我堅信再難的關也得邁過去，不是嗎？
半晌，終于見到凌鈺撲通一下跪倒在地，正張口想說什麼。
「皇上。」一邊佇立不動的八爺竟然搶先跪倒在凌鈺身前，「請皇上收回賞賜。」
「什麼？」四爺雖然被當眾駁了面子，但是仍舊掩飾不住滿臉的幸災樂禍，出聲問道，「你重復一遍。」
「請皇上收回賞賜。」八爺堅定的聲音在大殿上響起，周圍更是寂靜得連呼吸的聲音都能听見。
四爺痞子樣地斜靠在軟墊上，十分鄙視的回望八爺，幾秒後，他緩緩地沉聲問道︰「莫非八弟想抗旨？」
這簡簡單單的抗旨二字一出口，跪倒在下方的凌鈺開始意識到事情嚴重，她震驚地回望八爺，連連搖頭。
八爺溫柔地朝著凌鈺擺手，又蹙著眉朝四爺回答︰「臣弟最近國事繁忙，不得空處理這些私事，希望皇上體諒。」
「唉，八弟太謙虛了。」四爺似笑非笑地接話，「臣弟的辛苦朕看在眼里。朕賜你舞姬，無非是想讓你多多休息，調養體。」
「再說了，八弟你國事繁忙，忙得過朕嗎？」四爺突然收斂了嬉笑，厲聲問道。
這下八爺的身體明顯抖了一下，我想，四爺的這句話可不容易回答。
「朕看你子嗣單薄，多年無所出，特意賜你舞姬。你可不要辜負朕的一片心意啊。」四爺再度換上了一副假笑，卻讓我不禁心寒至極。
八爺張口還想辯駁些什麼，只見凌鈺騰得一下起身回道︰「皇上此話差已。」
四爺的臉色一沉，怒道︰「講。」
「恐怕皇上的子嗣同樣單薄吧。如今後宮只有年貴妃一人日夜寵幸，可終不見其果。」凌鈺諷刺地朝著姐姐身旁精雕細琢的年氏望去。
年氏顯然始料未及自己的名字突然被人提起，尤其是在這個不太合適的光景下，她漲紅了臉頰，似乎快要哭出來，委屈無限的樣子。
「皇上，我們就不需要五十步笑一百步的了。」凌鈺果然伶牙俐齒，幾句話堵得四爺臉鐵青。
雖然她的話瞬間佔了上風，我卻擔心不已地想︰壞了，恐怕四爺是不容易放過她了。
于是我求助的目光朝十三爺投去。十三爺顯然也沒想到凌鈺會如此不顧禮數，直白的拒絕。他握了握拳頭，站起來，走到八爺和凌鈺當中緩緩說道︰「皇上。今日美酒佳釀，再加上舞蹈助興，看起來大家都沉醉其中。臣想八弟和八弟媳是喝高了。」
四爺的臉色一驚，他明顯沒有想到這個時候十三爺會冒出來替八爺解圍。我萬分擔心地猜想四爺究竟會不會給十三爺這個面子呢？
我看到四爺沉默不語地側著頭，觀察著底下的一排人。幾秒後就听見四爺哈哈一笑︰「是啊，朕本是好意，可八弟和八弟媳伉儷情深，連微醺的時候還相互庇護對方，實在羨煞旁人啊。」
「正是。」十三爺十分高興，並拉了八爺一下袖子。
八爺見狀機靈地和凌鈺一起重新跪倒在四爺面前。
「好吧，既然八弟不願。朕就不勉強了。」四爺瀟灑地擺擺手，「不過，朕還真覺得兩名舞姬和八弟十分的般配呢。」這句話明明白白地侮辱了八爺。
可是八爺並未再次被激，只低頭回道︰「臣謝皇上體恤。」
四爺不耐煩地一揮手，八爺則攙扶起凌鈺一起腳步蹣跚地回到座位。
我感慨萬千地朝著十三爺抿嘴，感謝他危難之際不計前嫌幫了八爺一把。
十四爺則默默地再度斟滿了一杯酒，仰頭喝下，仿佛將八爺和他自己所受的屈辱一干而淨。
「宣固山貝子允及側福晉覲見。」才放下一顆心的我，又听聞一聲通傳。這下輪到我和十四爺接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