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晉真要去看年妃嗎?」一路上玲瓏的聲音喋喋不休的在耳邊回響。
我側頭不語,凝望著窗外倒退著的熙熙攘攘的街景.半晌又低下頭拉扯了下許久未穿的正裝,心想︰年妃已經被四爺下令禁足,連生病的消息都傳不到官居要位的年羹堯耳朵里,可謂是看管甚嚴,忌諱頗多。而此刻,這麼一個活生生的宮女,竟能從衛兵的眼皮子底下逃了出來,並趕到怡親王府深處我的院子里來,這鮮明的對比不能不讓我生疑。不管傳這消息的人是誰,到底是什麼目的,卻也只能說明一個事實︰年妃確實失寵了。而這點也是從十三爺的言語中得了驗證。
我感到今日的事,無非是有人想把我推到前面,拿句現代的話來形容就是唆使我跳出戰壕,而後被亂槍打死。恐怕只要我一接近年妃的宮門,就會有早已守株待兔的人冒出來,指我違抗聖旨,私交相會。而這個時候,即使是四爺也不便收回既成事實的旨意,拿我開刀了。不知道如果真如償所願,到底是利用年妃對付我,還是利用我對付年妃?有人早已盤算著想坐收漁翁之利了.
可是這個人卻萬沒有想到,我和年妃的關系並不如年妃嘴里形容的那麼好。至少單方面對我而言如此。雖說,我本不該趟這渾水,安安靜靜地躲在小院里享清靜就好,但終究敵不過好奇害死貓的心態,整裝待發地進了宮。我只是想看看這出戲到底是怎麼個演繹法。
在甬道上,我踏著熟悉的石磚路,朝著閉著眼楮都能模對的方向,緩緩前行。身邊玲瓏也滿臉不情願地撅嘴相隨。
我心里好笑,玲瓏雖說是某人安插在我身邊的細作,但是從更大的意義上來說是充當了保護我的角色。日常生活更是事無巨細的服侍,處處為我著想,現在的滿臉郁悶,恐怕也是擔心我主動跳到陷阱里去吧。
「福晉,你到底去哪里啊?這條道是去皇後娘娘宮里的。」站在岔路口的玲瓏揮著帕子朝我喊。
我扭頭瞥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我為何不能進宮看自己的姐姐呢?」
「這……」玲瓏顯然楞了一下,又在听明白我的話語後,滿臉的陽光燦爛,「太好了,我還以為……」
我搖了搖頭,抿著嘴,數著腳下的步子,繼續前行。
姐姐果然是一副母儀天下的尊榮華貴樣,她端端正正地坐在炕邊,雖然眼里露出的是驚訝,但依然話語未起,顏先笑,款款伸出白女敕的手,朝我輕揮︰「妹妹,你怎麼來了?」
在給姐姐俯身行禮後,我在一旁的座位上落定,笑說︰「妹妹想起姐姐曾發的懿旨,那時身體不好,不能進宮。今日天氣好,我也覺得神清氣爽,所以特意來看望姐姐。」
「那便是極好。」姐姐的眼神閃了一下,既然又道,「上次的懿旨發了,十三弟說是你一直生病,不能入宮,便作罷。」說著,她又揮手吩咐人沏了杯茶擺到我面前。
我伸手掀了掀茶盞上的蓋子,拉長了脖子,用鼻子用力吸吮著裊裊香氣,說道︰「姐姐宮里的茶到底是規格高的貢品,我可從未喝過這麼香氣撲鼻的茶來。」
話音剛落,只見姐姐的眼神落在茶盞上,臉色略微有些得意地說︰「以前倒是說不上,現在麼,我宮里的茶可算得上後宮排名第一了。」
我覺得姐姐的話中有話,但又不便細問,只抬眼瞥到桌上有盤水果︰荔枝。
「來,趕緊嘗一個。」姐姐見到我的目光留連在荔枝上,便輕輕掐了一只下來,遞到我面前。
「個大渾圓飽滿,堪稱佳品,好吃。是妃子笑?」我咀嚼著嘴里的甘甜,朝著姐姐問。
「哪里會是妃子笑?是糯米餈罷了。」姐姐用秀細花的手帕擦了擦有些贓污的手,漫不經心地回了一句,言語間,更是側了臉,微扭了下脖子。
「呵。」一旁駐足而立的玲瓏和對面的宮女,不約而同地掩嘴直笑。我知道她們是听懂了我的寓意和姐姐的回答了。
瞬間,我覺得姐姐的臉色有些難看,估計是她知道自己說溜了嘴而尷尬不已。但是兩秒後,姐姐依然若無其事地將沾污的手帕順勢遞給宮女,嘴上講︰「你也听說年妃的事了?」
我點點頭,回答說︰「就是不明白,才進宮問姐姐的。」
「你有什麼不明白的?」姐姐扯了扯嘴角問。
「很多的不明白。」我垂下眼瞼,思考了一下。
「那就別明白了。」姐姐將整盤荔枝朝我推了推,「好吃好喝的最舒坦。」
「可是,我想知道為什麼。」我撇了撇嘴回答。
姐姐停下了手中剝荔枝皮的動作,朝我盯了兩秒,又講︰「有些東西,是不需要太明白的。」
「那是一條命啊。」我從嘴里輕輕地感慨,「難道姐姐不……?」
「如果一個女人要是聰明得太明白的話,那麼她是不幸的。也必須偽裝成什麼都不明白。」姐姐將身體靠在軟枕上,視線低落在自己的香茗上。
「不怕皇上知道?」我皺著眉問。
「皇上在養心殿處理朝政,日理萬機,知道的和不知道的,也都是他的拿捏。」姐姐悠悠地回答。
我心里嘆氣一聲︰果然姐姐是最了解四爺的。九子奪嫡都能兄弟廝殺,更何況整治後宮?
「姐姐還是派太醫去看下吧。鬧大了不好。」我盯著姐姐略顯發福的臉龐說,「方才,十三爺正巧遇上了。難保……」
「也是。」姐姐認同地點點頭。
我微笑著注視姐姐頭偏外,朝簾外的宮女說道︰「春喜,拿我的牌子去年貴妃宮里瞧瞧吧,短缺什麼,需要什麼,直接去該去的地方置辦了.」
「是。」宮女俯身領命去了。
我見著簾下消失的繡花小鞋,剛想開口說話,只听姐姐又說︰「這段日子,你過得如何?」
我略微放低了視線,輕聲道︰「日子還是一天一天的過。但我想總有過完的一天吧。」
「也真難為你了。」向來不發表意見的姐姐輕輕吐了一句。
「不知道姐姐能否……」我欲言又止,一直想求姐姐去四爺那里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來,看看這香囊做得可精致?」明顯的姐姐打斷了我的言語,臉上目無表情的指了炕桌上繡著金線未完工的香囊。
「嗯,手藝不錯。」我伸手提了起來,只見淺白色的織錦緞上用桃紅色的絲線勾勒出一朵栩栩如生的花朵。花朵的一旁還有細如劍形的深綠色葉子。
「夾竹桃?」對于花卉沒有太大概念的我,只覺得眼前的花精美異常,卻分辨不出花卉的品種,只在腦中搜索了個我最容易聯想起的品種來。
我的話語一出,只見姐姐的臉色瞬間一白,既然又一黑。我正詫異著姐姐為何突然這麼反應,只听見簾外有人稟道︰「回皇後娘娘的話,奴才奉皇上的口諭,給娘娘送英吉利貢品來了。」
听了這話,姐姐才收了莫名的神色,硬扯了嘴角回答︰「進來吧。」
說話間,一個端著盤子,弓著腰的小太監在宮女掀了簾子後,進入屋內。
他進門見到姐姐再度彎了彎腰,在得到姐姐的微笑默認下,才小心地靠近桌子,伸出手,將盤子上兩只西式咖啡杯輕輕放到桌上。而後端起一小碗白色粉末狀的東西來,並在碗里加了一只銀色的小巧湯勺。
「這是何物?」姐姐和我一樣伸長了脖子往前看。我則在靠近杯子的瞬間聞到一股久遠的再熟悉不過的香氣。
「回娘娘的話,奴才听高公公管這個叫咖啡。」小太監貓腰站在一側,垂目回答。
「喝的?」姐姐又問。
「將粉末放在杯子里,用勺子攪幾下即可。」見小太監面有難色,我便在一旁插了嘴。
姐姐抬頭瞥了我一眼,隨即揮手驅小太監出去。
「你說的,是什麼粉末?」姐姐側著頭問了一句,雖然語調不曾變動,但我卻能看出她胸口的起伏。
「就是這個白色的粉末啊。」我雖心里奇怪,但仍然不以為然地回答。
「粉末放在杯子里?」姐姐又追問。
「是啊。」我也不禁盯起了姐姐的臉來,「這個粉末好比是凝成團的牛女乃。舀上一點,放進黑色的咖啡中,能沖淡咖啡的苦味,更容易入口。」
我的話音剛落,姐姐伸手取勺的動作僵在了半空中,只見她好似呆滯了一兩秒後又立刻恢復常態。將手縮回,用袖子蓋好,端了端身子說道︰「英吉利送的這香茗,我看是有些異于尋常茶水。」
「英吉利的人都喜歡喝這個咖啡。本來還該再加點白糖才甜。」我想起盤子里並沒有看到方糖,便提醒說,「姐姐可叫人取些白糖來。」說著主動往杯子里舀了兩次咖啡伴侶,並攪拌均勻。
「原來。」姐姐顯然有些躊躇,「那就這麼喝吧。」說著近似慢動作小心而又謹慎地捧起了咖啡杯。
我疑惑地望著姐姐,好奇從剛才香囊到現在的咖啡,姐姐的反應著實讓我模不著頭腦。
只見姐姐將咖啡杯剛靠近嘴唇,頓了一下,隨即下定決心般迅速將杯子放在桌上,斬釘截鐵地說︰「我也不喝這勞什子,還是我們自己的西湖龍井香。」
我本想回答說咖啡本來就是和茶是兩個概念的東西,卻又听姐姐繼續說︰「你的事,我會放在心上。看下我最近是否有機會勸勸皇上將十四弟遷得近些。」
我詫異地睜大眼楮盯住姐姐的臉,只見她嘴角微微抽動,仿佛有些緊張,但表情認真。
這到底是怎麼了?我心里直犯嘀咕。之前我主動提起,姐姐倒是揣著明白裝糊涂,與自己無關的事情一律高高掛起,而現在話題都扯了八丈遠了,姐姐倒回過神似的,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拐彎,更稀罕的是主動承諾了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