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爵繞了一圈,把車開了回來,原以為寧盈翾不是跟在機場大廳一樣大聲「廣播」自己的名字,就是像個孩子一樣坐在地上大哭耍賴,卻不料回到原地時,已完全沒了她的身影。
她人生地不熟的能上哪去?
她連最基本的對不起都不會說,居然有膽子亂跑?
她沒听過迷路時要待在原地嗎?
雖然在技術上來說,她並不算是迷路,但就是有她這麼傻的人,在語言不通的陌生國度居然掉頭就走,且還是在他視線之外,現在他該去哪找人?
他是不在乎自己弄丟了他老爸的年輕老婆,卻不知怎地在乎起她像孩子似的怒容與淚顏。
皇甫爵下了車,直奔機場大廳,他希望她不會傻到被丟在機場的停車場,卻不走回大廳找人幫忙。
「寧盈翾小姐,听到廣播請到機場大門口。」
他投降。現在找人重要,不是他堅持惡整她,不說華語的時候。
握著廣播的麥克風,皇甫爵一連重復了三次,希望寧盈翾人真的在機場里,而且听到了這個廣播。
然後,在機場大門外枯等了將近半個小時,依舊等不到寧盈翾,皇甫爵搖了搖頭,嘆了口氣。
這個傻女孩,非得要在他認識她的第一天就讓他這樣膽戰心驚嗎?
不管她是不是他的繼母,這個女人怎麼就是有辦法讓他心神不寧?
飛奔回停車場,皇甫爵仍舊沒看到寧盈翾的身影出現在當初拋下她的地方,心一急,他跳上車,發動引擎準備用最傻最無用的方式找人。
將車駛至出口,一個蜷縮在角落啜泣的身影讓皇甫爵那懸著的一顆心終于放了下來。
「大笨蛋!你不知道迷路了不能亂跑嗎?」
下了車,一把抓起蜷縮在出口處的寧盈翾,皇甫爵早已忘記自己堅持惡整她不說華語的決定了。
讓人猛地拉起,又听到了熟悉的語言,寧盈翾霎時放聲大哭,一對粉拳不管三七二十一、更不管眼前拉著自己的人是誰,不由分說的就是一頓連環槌擊。
「我又不是迷路!我是被人拋棄!」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亂跑啊!
她只知道等自己回過神來時就在這個地方了,來來往往的都是車子,她不知道該怎麼辦,才會蹲在這里的。
拋棄?他要真有心拋棄她,還需要這樣心急的找人?
拉著驚魂未定的寧盈翾上了車,皇甫爵那不知為何洶涌翻騰的心緒才平穩下來。
他老爸娶這個女人,還送她一個人來意大利度蜜月是想毀滅他不成?
才短短的幾個小時,他卻有如一連坐了幾千次自由落體。怎麼他這個繼母就是有這種過人的本事能讓他為她揪心?
白淨素雅的醫院病房內,阮富巍一如往常的前來報告公司的營運狀況。
「董事長,您真的認為這樣好嗎?」
雖然阮富巍不是不能理解,也十分喜愛寧盈翾這個女孩,但怎麼想就是覺得董事長做這樣的安排著實令他不安。
「富巍,我們都什麼交情了,不是處理公事就別叫我董事長了。」
皇甫霽寧噙笑坐在病床旁的會客沙發上啜飲剛泡好的咖啡,一派輕松自在。
「爵那個孩子,我了解他,要是我說我想在死前替他找一個老婆,他可能連最後這幾個月都不讓我活吧。相信我,這是最好的安排。」
又啜了一口咖啡,皇甫霽寧滿臉笑意的接著說。
「霽寧,我也的確認為盈翾那個丫頭跟爵很相配,但我可不認為爵會不理性的愛上自己的繼母。」
阮富巍擔心的就是這個,雖說皇甫霽寧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但他就怕這個計劃稍有差池。不要說達成皇甫霽寧的目的了,可能連完全不知情的寧盈翾都會受到池魚之殃吧。
替阮富巍倒了杯咖啡,皇甫霽寧一臉笑意的說︰「技術上來說,盈翾不是我的妻子,又怎麼會是爵的繼母?」
「這我知道,可這也只有我倆知道,這真的……」
怎麼都覺得皇甫霽寧的這個計劃實在太過冒險,阮富巍一臉愁容。
「若不撒這個謊,怎麼把盈翾送去我那個打死不回台灣的倔兒子身邊?又如果我不說盈翾是我的續弦妻子,以你認識的爵,會乖乖當盈翾的翻譯?」
知子莫若父,就算這個兒子在他妻子死後就鮮少跟自己聊上超過十句跟公事無關的話,皇甫霽寧還是很有把握,不會錯看自己的兒子。
「就算他認為盈翾是他的繼母,我看也應該不會太安分才是。」
阮富巍不以為然的輕笑一聲,畢竟他也是看著皇甫爵長大的;而且自從皇甫霽寧的妻子過世之後,他跟皇甫爵說的話恐怕比皇甫霽寧這個做父親的還要多上幾倍。
「不安分又如何?至少盈翾在他身邊了不是嗎?」
他怎麼會不知道他那個倔兒子不可能乖乖模著鼻子認栽?只是,他可以確定,只要寧盈翾待在爵身邊,他就絕對可以完成這個計劃,安心的闔上眼去跟妻子交代了。
「希望盈翾那孩子別吃太多苦才好。」
阮富巍一聲喟嘆,看樣子並不是太擔心皇甫爵,反而是擔心無端被選作皇甫霽寧兒媳婦的寧盈翾。
「以她跟黑道打交道的本事,我相信她不會乖乖吃悶虧的。」
想起那日在便利商店寧盈翾跟黑道討價還價的本事與無懼,皇甫霽寧臉上的皺紋又深陷了幾分。
在意大利可不比在台灣,寧盈翾這樣一個弱女子在舉目無親不能不吃虧?
阮富巍怎麼都無法如皇甫霽寧一般泰然,畢竟意大利距離台灣是那般遙遠,雖然他很確定皇甫爵不論如何排斥,但既然寧盈翾是他繼母,他就會克盡地主之誼,只不過過程可能會……只要一想到皇甫爵的個性,他還是會為寧盈翾擔心。
「富巍,別擔心了。倒是我走了之後,這件事還要麻煩你了。」
皇甫霽寧淡然一笑,似乎對自己的生死不甚在乎。
點了點頭,阮富巍沒有多說什麼。
皇甫霽寧腦中長了一顆腫瘤,而那顆瘤又恰巧長在無法開刀的位置,再加上長期的工作壓力,—直讓皇甫霽寧以為自己的頭疼是壓力所致,從來無心去做檢查,直到兩個多月前他在家中昏倒,經過檢查才得知腦瘤的事,只是為時已晚,腫瘤早已一發不可收拾。
在被宣判來日無多之後,皇甫霽寧便積極的為兒子物色對象,借口當然是自己要續弦。
卻沒想到從來不認真的從那些他寄過去的照片里選對象,又很剛巧,他一如以往的到公司附近的便利商店買咖啡,遇上了寧盈翾被黑道討債的事件。
從他第一次在便利商店接過她粗心「潑」上來的咖啡時,他就喜歡上了這個女娃兒;爾後一年多,他幾乎每天都會進便利商店晃上一晃,沒想到看了她一年多,上帝終于給他這麼一個機會,若寧盈翾真能成為他的兒媳婦,如此,他便能心安無憂的去跟老婆交代了。
木然呆坐在副駕駛座,寧盈翾仍舊緊緊環抱住懷里那幾乎讓她蹂躪成「百褶裙」的帆布袋。
意大利的湖光山色、人文景物,如今她根本無心欣賞,一張小臉上盡是茫然,杏眸眨啊眨的企圖揮去不久前的驚恐慌亂。
皇甫爵淡淡地睇視了寧盈翾一眼,不知怎地,一股莫名的愧疚感油然而生。
他輕嘆了口氣,思忖著該對她說些什麼,或許該稍微表示一下故意惡整她的歉意,但,這個念頭才剛上腦海,身旁原本還驚魂未定的寧盈翾居然沒頭沒腦的開始在他車內翻找了起來。
「把我的護照還給我!」
把所有可以放東西的地方翻過一遍,寧盈翾怒瞪著正在開車的爵,朱唇翹得老高。
誰知道這個黑心翻譯會不會哪一天又臨時起意再拋棄她一次,為了預防自己再次被拋棄而後成為無法證明自己身份的偷渡客,寧盈翾抓著手煞車,一臉威脅的模樣,要他把護照還給她。
看著寧盈翾一臉巴不得搜他身也要拿回自己護照的模樣,一抹笑意不覺漾上了皇甫爵唇角。
他還以為,從見到她開始她就哭哭啼啼的,這一段注定擺月兌不了她的日子,他應該會讓她的淚給煩死,料不到前一秒還木然瞪視前方、一臉茫然的她,此刻臉上的表情居然是威脅。
「你確定是我拿的?」
提笑回了一句,卻又是寧盈翾听不懂的意大利話;皇甫爵決定維持自己原本的決定,就是不在寧盈翾面前說華語。
他倒要看看,如此一來,她是不是又會哭哭啼啼的裝可憐。
這個人,怎麼又說起她听不懂的話來了?
原以為在她上演了苦兒流浪記之後,這個叫做爵的男人會因為愧疚而安分做好翻譯的工作,怎料才不過幾個小時,他就忘了是誰遺棄她、害她差點成為流浪的偷渡客,居然又開始跟她說起她怎麼也听不懂的意大利話了。
這令寧盈翾頓時火冒三丈,皓腕一提,抓緊了手煞車,就想執行自己的威脅;但顯然皇甫爵的反應比她快一步,一只大掌壓上她的手,臉上滿布著迷人笑意,沒讓她得逞。
「你這個強盜!小偷!大、混、蛋!」
不管她怎麼使力,兩只手都像黏住了似的怎麼也無法將手煞車往上拉起半寸,寧盈翾只好退而求其次的扯開嗓門以言語攻擊。
強盜?他搶了她什麼東西讓她當他是強盜了?
小偷?她的護照可是她自己不小心弄丟的,他不過是順手撿了,哪算偷了?
大混蛋……這個詞倒是新鮮。從來沒有一個女人曾這樣罵過他,她可以算是第一個,而他也很有把握她會是最後一個。
單手在方向盤上畫了兩個右彎的弧,皇甫爵將車停在飯店前。
四個車輪停定,皇甫爵這才將壓住寧盈翾的手收起,而這麼一收手,手煞車立刻讓寧盈翾像是拔蘿卜似的猛然拉起。
有趣的拋給寧盈翾一抹笑,皇甫爵下了車,交代迎上前來的飯店人員幾句話後,也不管寧盈翾人還在車上,便頭也不回的走進飯店大廳。
這個人,真的很有惹她生氣的本事。這次是想要把她丟在車上就是了?
拉起帆布袋,寧盈翾急奔下車,怒氣沖沖的跟著他走進飯店。
金碧輝煌的大廳讓寧盈翾才踏進去就收起直追的步伐,猶豫著該不該退出門外。
這麼高級的飯店,有眼楮的人都看得出來她住不起,雖然這一趟意大利之旅打從出國門那一刻、她拿著機票被空服員領到頭等艙開始;她便放棄去計算自己又欠下了多少債務,只是如今,就算她沒有刻意去算,也知道她要是真住迸了這里,鐵定會遭天打雷劈。
「那個……」
看著爵朝自己走來,寧盈翾也不管自己才剛罵了他強盜、小偷、大混蛋,只想告訴他,她完全無力負擔住進這樣的飯店。
「這是你的鑰匙卡,行李會先送上去,還有這個。」
遞給寧盈翾一張房間鑰匙卡與一張飯店櫃台的便條紙,皇甫爵依舊沒說半句她听得懂的話。
拿著鑰匙卡,又睇了一眼那張便條紙上的字——晚上八點,三樓餐廳一起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