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回 第九八章 齊氏的遺言

作者 ︰ 易雪心

「呵呵,」蘭先生先是一聲輕笑,向馮先生道,「你這女學生倒真不得了,我以為這十三勢歌早己被人淡忘,卻沒想到你這女學生竟能知曉。」

「也是湊巧,蘭兄過譽了,」馮先生笑道,「阿鳳,既然是蘭先生贈予的,你且收下,囑咐哥哥好生鑽研,不枉蘭先生的一片心意便是。」

鳳翎這才起身再次謝過,小心翼翼的將《十三勢歌》貼身收好。

蘭先生輕輕點頭,微轉臉向常歡,道,「紫鉚可收好了?」

常歡拍拍自己的胸口,「放心吧,蘭叔。」

「那麼,羽鶴兄,咱們先告辭!」蘭先生向馮先生拱手。

「我送你。」馮先生做了個請的手勢,轉身送蘭先生走出很遠。

待蘭先生上馬,馮先生親自接過常歡手中的馬韁,交于蘭先生,長嘆口氣道,「蘭兄,你……這又是何苦?」

「羽鶴兄是在問我,何苦作繭自縛?」蘭先生苦笑著反問。不待馮先生回答,他便又隨意的揮揮手,策馬狂奔而去!

常歡在馬上向馮先生一拱手,跟著離去。

看著蘭先生離去的方向,馮娟微歪了頭,問馮倫,「紫鉚是什麼?瞧那鐵公雞寶貝似的收著,又是要去換銀子的罷?」

「沒听過,」馮倫搖頭,看向鳳翎,「阿鳳你呢?」

鳳翎對紫鉚一詞卻是印象深刻的。

紫鉚,是紫膠蟲在其樹上的分泌物,呈紫紅色。狀如樹脂,搗碎之後可以制胭脂。色澤清亮。

齊氏向鳳翎介紹過一種胭脂制法,便是以紫鉚、白皮、胡桐淚、石蜜共煮、再以絲綿浸透烘干。即成胭脂名為「紫煙」。

此制法為齊氏自創,據說制出的「紫煙」色澤溫潤細膩,涂抹于膚上柔和如無物。

只可惜,齊氏帶她往了幾次南山,均未有尋到成色好的紫鉚,後來只得作罷。

不過,為了避免馮娟打破砂鍋問倒底,鳳翎還是搖了搖頭,「不知。」

這時馮先生正轉回來。馮娟忙拉起鳳翎就跑。

馮先生倒是沒有再多做苛責,只是讓三人抄書以示懲戒。

于是這天秦守文與鳳翎便回得比平日晚了許多。

甘氏一邊端出替二人留的飯菜,一邊問道,「怎的這麼晚?」

秦守文沖鳳翎癟嘴,「你問她咯。」

鳳翎不好意思的笑笑,「我貪玩被先生罰抄書,抄完才準回家,三哥等我,所以晚了。姐姐呢?」

「在你三嬸屋里呢。三嬸讓她幫著繡些東西。說起來,多虧了淺雲,你三嬸身子不好,這些日子。也虧得她陪著你三嬸。」

鳳翎忙胡亂的往嘴里撥了幾口飯,站起身,「我瞧瞧三嬸去!」

敲門進去。見齊氏正歪在床上咳嗽,淺雲在床前做針線。一見著她。淺雲便放下手中的針線,打趣道。「喲,咱們家的女夫子總算回來了,三嬸才一直在念呢。」

淺雲邊說,邊將手邊的繡架搬到一邊,騰出齊氏床前的位置來給鳳翎。

「今兒可真晚。」齊氏坐直身子,沖著鳳翎露出一個虛弱的笑。

今年開春以後,齊氏總是病著,比年前消瘦了許多。

跳動的燈光下,齊氏的臉色顯得有些蒼老,黯淡的泛黃,不該是這個年紀的老色。

看著齊氏,一股熱浪泛上鳳翎的喉頭,眼前一片朦朧。

若是依照前世的軌跡,齊氏大限將至。

鳳翎知道,齊氏是心病難醫。

這些年,齊氏一樣每月都會去一次普渡寺,每次回來都會大病一場。鳳翎遠遠的又見過幾次那灰色僧袍的男人背影,卻始終沒瞧見他的臉。

而齊氏只不過只與偶爾與他說上幾句話,然後每次都會傍在鳳翎身邊哭到聲嘶力竭。

自幼時鳳翎見著那灰色僧衣男人的背影那次,普渡寺的事情齊氏就並不避諱鳳翎。可每當鳳翎小心翼翼的想要探尋解開齊氏的心結時,齊氏總是痛苦得不能自抑,隔日病情反而又增加幾分。

鳳翎便不敢再問。

「愣著做什麼,坐到三嬸跟前來。」齊氏笑著沖她招手。

淺雲也笑道,「女夫子,還不快去給三嬸瞧瞧,一個下午,三嬸念了你幾十遍不止。」

鳳翎邊往齊氏跟前走,邊笑,「什麼女夫子,今兒還被先生罰抄書,您瞧瞧,」鳳翎在床前坐下,將手伸往甘氏面前,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哄她,「這手可都提不起來了,馮先生可真狠心。」

「還裝!」齊氏笑著將她的手打落,「又貪玩了吧?馮先生是出了名的嚴苛,只罰你抄書,己經很便宜你了。」

鳳翎這才吐吐舌尖,笑著往齊氏額頭探手,並沒有發熱,便又向淺雲問道,「姐姐,三嬸的藥可吃了?今兒可好些?」

「藥倒是吃了,」淺雲微戚了眉,答道,「只還是咳得沒怎麼見好,都吃了這麼些天了,要不,明兒我再去請秦大夫來瞧瞧?」

不待鳳翎回答,齊氏苦笑著擺手,「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別再請大夫來折騰銀子,也折騰我……這藥啊,今兒最後一副,明兒淺雲也甭再去抓了,抓了我也不吃,苦得滲人。」

齊氏邊說,邊一陣劇烈咳嗽。

鳳翎忙替她撫背順氣,柔聲哄她,「病了不吃藥怎麼成?三叔昨兒還叮囑我要好好照顧三嬸呢,您要再不好起來,等過幾日三叔回來,我怎麼回他啊?」

「我對不起他……你三叔,是個好人,我,我……」齊氏邊說,邊咳得喘不過氣來。

瞥見齊氏握在手中的帕子上的那抹腥紅,鳳翎不由大驚失色,「三嬸……」

「今兒開始就……。」淺雲端杯水過來給齊氏,話是看著鳳翎說的。「明兒還是再請秦大夫來瞧瞧吧?這樣拖著……」

齊氏擺手,將手中的杯子遞于淺雲。道,「你也辛苦了,淺雲,回去瞧瞧你娘那兒有什麼要幫忙的,我和鳳丫說說話兒。」

淺雲應聲,行了禮後出去。

齊氏牽過鳳翎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摩挲,盯著自己的手又看了許久,才抬了眸子看她。「鳳丫,這些年,我待你就像自己的女兒一般。」抬手輕輕的將鳳翎的鬢發撫到耳後,齊氏有些哽咽,「我最舍不下的就是你,我多想看著你出閣,找個疼惜你的人,就像你三叔……鳳丫,三嬸多想看著你幸福的過一輩子。」

鳳翎假裝听不懂齊氏話里的含意。靠近她的懷里,含羞地道,「三嬸,我還小呢。等真要出閣的時候,我還要三嬸替我制胭脂妝粉,可不知該多漂亮呢。好不好,三嬸。」

齊氏一手摟著她。一手撫她的臉,苦笑。「三嬸做夢都想,我的鳳丫會是多漂亮的嫁娘。只可惜,三嬸……怕是活不到那個時候了。」

一滴溫潤的淚滴落在鳳翎的面頰。

鳳翎再忍不住悲聲,哽咽道,「三嬸,不許這麼說。大夫說了,你只是傷寒,很快便會好起來的。」

齊氏還未說話,便又是一陣咳嗽,鳳翎慌忙從她的懷里起來,輕撫她的背,等齊氏好了些,往她身後塞了一個枕頭讓她靠著,自己依舊在她身邊坐下。

齊氏看著她輕笑,忽然伸指一點她的額頭,「鬼丫頭,你什麼時候修煉到對著三嬸也能睜著眼楮說白話了?」齊氏輕撫胸口,又道,「什麼傷寒?我這病啊,是心病,多少年了,你知道的,你三叔……」齊氏的笑容僵了僵,「你三叔也知道,他只是不說。我這輩子,最虧欠的人就是他。」

這是齊氏第一次主動提起她的心病。

鳳翎正想說幾句安慰的話,卻又被齊氏抬手的一個手勢止住。

看著鳳翎,齊氏溢滿哀傷的眸子忽地變得虛無縹緲,投在遠處的目光迷茫得似乎找不到焦點。

「我虧欠你三叔的,這輩子也還不了。等我不在了,鳳丫,你告訴他,我……讓他找個好姑娘,快快活活的過一輩子。我……地下有知,也能安眠。」

緊握齊氏的手,鳳翎也跟著滴淚,「這話我說不了,三嬸。你心里比誰都知道三叔的心,你若真想三叔快活的過一輩子,就該快快好起來,把過去的什麼都忘掉。這心病,來得快去得快,全看你自己怎麼想。三嬸,你若真覺得對不起三叔,就該好起來,好好的陪他一輩子。」

齊氏收回目光,看著鳳翎搖頭苦笑,「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鳳丫,你不懂。」

「什麼滄海桑田,巫山雲雨,不過是戲子們唱出來哄人感情的鬼話!人心都是肉長的,所以三嬸才能感受到三叔的好,只要你想,為什麼就不能忘了過去好好的過一輩子?」

齊氏沉默了一會兒,又拉起鳳翎的手,搖頭,「現在說這些都晚了,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鳳丫,你要真念三嬸的好,就記得我這番話。你三叔是個擰脾氣,我怕他……走不出來,」

見鳳翎不答話,齊氏一急,又咳得往帕上吐出一攤血來,「咳……你若不答應,我就只當這些年白疼了你一場!」

鳳翎又難過又心急,摟著齊氏哭出聲來,「好好好,我應你,我都應你!」

「我不應!」屋門忽然被用力的推開,秦天海大步跨了進來,滿臉是淚。

進屋就指著齊氏大吼,「齊玉枝,你,你……我,你要敢就這麼的……去什麼去,我告訴你,我,我會讓我自己難過一輩子!不是,我對天發誓,我要讓我自己下輩子都過得孤苦伶仃,三餐不濟,再……再四百四病,哪個最苦我得哪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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