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午時剛過,鳳翎便著人去請了專擅治傷,療毒的王,李二位太醫來府中等候,並替兩位太醫準備了臨時居處,好吃好喝款待著在府內候命。
果然,第二日將近卯時,簫雷一行急匆匆地回來。
因為之前就有簫雲的囑咐,簫雷此時也就不避嫌,向鳳翎簡單解釋了幾句,便讓人將昏迷不醒的林子楓抬進了鳳翎早準備好的竹溪園東屋。
太醫早在屋里候著,二話不說便將眾人趕了出來,開始忙碌。
匆忙之中,鳳翎只瞧了林子楓一眼,心頭一陣抽搐。
若不是事先知道,她真不敢相信,床上那個雙目緊閉,面色青紫,臉腫得如豬頭一般的男人會是她印象之中一直風流倜儻的少年。
秦瑞瓔由丫環攙著不肯離開,早己哭得雙目紅腫,連眼楮都睜不開。
鳳翎輕輕抱抱她的肩,吩咐丫環強扶她回房歇息之後,再與簫雷互相見禮。
簫雷與鳳翎一起退至外屋,相對而坐,丫環們捧了茶上來。
因為前世的記憶,鳳翎對簫雷一向是敬而遠之,加之簫雷又多在軍營,這一世,兩人並沒有幾次機會像這樣安靜地對面坐著。
鳳翎也就一面飲茶,一面就勢打量簫雷。
簫雷與汝陽候有七八分相像,濃眉大眼,微向上揚的鼻翼透著幾分郭氏的影子,正是鳳翎記憶中的模樣,唯少了一分
戾氣,多了一分安然。
這樣正面打量簫雷。鳳翎心里升起一絲詫異。
原來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她記憶中的簫雷己然變得十分模糊。只有那時他站在街心。一手握著一支糖葫蘆向窗邊等待的簫蕎搖手笑的情景還歷歷在目。
當時讓她看得心酸,如今則因此生出一分親近。
簫雷抬眸笑了笑。捧茶向她稍讓,便低眉下去,平靜地喝茶,臉上略有乏意。
簫雷右手捧茶,左手捏蓋,很隨意地搭在桌沿,袖角便有幾滴血漬印入鳳翎眼簾。
「二弟路上辛苦了,一切可順利?」鳳翎放下手中的茶盞,問簫雷。
簫雷也跟著放下茶。笑了笑,輕搖頭,「謝大嫂關心,一切順利。」
鳳翎的目光落在他袖口的血漬上,笑道,「想必曾有一番廝殺吧?二弟無恙?」
簫雷揚手往袖口看了一眼,再順手壓在臂下以遮住血跡,回道,「無礙。都是些小嘍。不足一提,大嫂勿擔心。只是阿雷辦事不利,恐讓五姑娘受了些驚嚇,大嫂需著人溫些定驚湯藥送去才好。」
「早讓人去了。謝二弟關心。不過你路上辛苦,」鳳翎往內室的方向看了一眼,道。「太醫那邊恐怕不會那麼快有消息,你不如回屋稍歇。你放心。我親自守在這里,待一有消息。即去通知你前來。」
簫雷略一猶豫,點頭,站起,「也好。偏勞大嫂,我去去便來。」
鳳翎起身相送,安排人送飯食過去不提。
秦瑞瓔的飯是鳳翎親自去送的。
鳳翎寬慰她幾句,又強要她躺下歇息。
守著瑞瓔入睡了,鳳翎才再折回來,親自守在竹溪園東屋的大廳里。
期間只見著室內一盆盆的黑水、血水端出來,藥童來來回回的奔忙,並無太多消息。
而簫雷只回屋稍歇,換了身衣裳,一個時辰左右也就再來,親自在外屋等消息。
鳳翎就往珩青園陪伴瑞瓔,一夜無話。
直到第二日傍晚,琥珀才匆匆來回,說,「太醫己診治完畢,二公子來請小姐過去。」
鳳翎即帶著瑞瓔一起往竹溪園。
此時太醫己在與簫雷商談林子楓傷情,瑞瓔不便與太醫見面,便躲在屏風之後細听。
鳳翎因是長嫂,又是汝陽候府的當家女主,還有簫雲所托,自然不需許多避諱,進內與太醫,簫雷見禮之後,李太醫也就接著說。
「病人舊傷未愈,又添新傷,一直淤血結內致而轉風,瘀而化毒,又毒瘀互結,故致正氣衰敗。下官雖以祖傳秘藥外敷,輔以針灸療傷,然筋脈己損,內瘀難除,故而,下官並無十分把握……」
李太醫看向王太醫。
王太醫接道,「況下官探脈,病人曾尚劇毒,毒入五腑,幸虧病人機敏,即時服過保命丹,麻痹諸髓,才得以護住心脈,下官輔以湯藥催進,替其解毒,然而中毒己深,又延醫不及時。筋脈又損,下官同意李大人的話,下官等只能盡力而為,並無十分把握,」
王太醫看一眼李太醫,李太醫輕輕點頭。
王太醫接著拱手道,「能不能回天,只能看其人造化了。」
屏風後的瑞瓔雙手死死捂口,還是忍不住哭出了聲音。
「辛苦太醫,」簫雷向兩位太醫拱手致謝,送上謝儀,再親自送兩位太醫出了東院。
鳳翎便讓人依太醫留下的方子熬藥,精心照料,太醫也住在府中,每日過來探視,再依情形換藥。
第二日鳳翎便讓人送信去清江,說明原因,留瑞瓔在汝陽候府小住,秦天河沒有異議。
一晃半月過去,林子楓的病情沒有惡化,卻也沒有好轉,如在陳村時情形相仿,雖然時而昏迷,時而清醒,醒來時卻意識不清,連人臉都不能識別,更不堪問話。
簫雷只好將滿肚子的疑問都壓了下去,府里托鳳翎照顧,加強府內戒備,自己依舊返回軍營。
兩位太醫盡心醫治,態度也比初時樂觀許多,說此時的意識不清是體內余毒未了。假以時日,輔以湯藥,定能大愈。只是一身的武功定是廢了。
瑞瓔原本心急如焚,听了太醫的話又時悲時喜的。整日以淚洗面。也不肯假手于人,自己日夜不停的照料林子楓。半月下來,身子更是清瘦許多。
鳳翎便特意將琳瑯調至瑞瓔身邊。精心照料她的飲食起居。
也是如此,瑞瓔雖然疲倦憔悴些,卻並沒有病倒。
數日後,窗外開始葉落如花謝,秋色愈濃。
瑞瓔接過琳瑯捧上的薄被,小心翼翼的替林子楓蓋上,掖緊在肩上,半弓著身子,轉臉向琳瑯擠出一抹笑容。「謝謝琳瑯姐姐。」
琳瑯搖頭說了聲「這是奴婢該做的,五小姐客氣。」
瑞瓔轉過臉去,帶淚的目光落在林子楓臉上。
他的面色蒼白如紙,雖然己經不再浮腫,兩頰瘦得只見高聳的顴骨,眼眶深陷,雙目緊閉。看似睡得平靜,輕蹙的眉心卻泄露出曾經遭受的痛苦。
也許此時還在忍受痛苦。
指尖撫上林子楓的臉頰,粗糙而干澀。像尖刀利刃一般刺疼她的心。
瑞瓔忍不住跌坐床前,淚落如雨,卻又像怕吵醒他一般,無聲輕泣。更惹人心疼。
琳瑯也心酸,才想勸,往床前一瞥。卻驚叫了一聲,「五小姐!」
瑞瓔伸指抹淚。才想應,卻听得身邊一聲很輕。很模糊的呼喚,「阿……阿瓔。」
瑞瓔猛得轉臉,呆呆地盯著林子楓那雙深陷的,空洞無神的大眼說不出話來。
琳瑯也听見了,忙一步上前,看著林子楓的臉,又驚又喜,「五小姐,林公子醒了,林公子喚小姐……認得小姐了!」
瑞瓔似是不曾耳聞,盯著林子楓發了呆,動動唇,卻是「哇」的大哭出聲,一邊死死的抓住林子楓的手臂不放,轉而己是嚎啕大哭。
哭不到兩聲,瑞瓔竟身子一歪就暈了過去。
林子楓張嘴,卻說不出第二句話,只是緊緊地擰了眉心,瞪著琳瑯握拳。
琳瑯一時也顧不得他,忙讓兩丫頭攙扶瑞瓔。
兩丫頭原想攙瑞瓔回房歇息,誰知她一雙手竟死死地握著林子楓的手臂不放。琳瑯無奈,只得讓丫環們扶著瑞瓔,靠在床邊,自己伸指去掐瑞瓔的人中。
一面吩咐丫環去傳太醫,再通知鳳翎。
屋里一時亂成一團。
鳳翎匆匆而來的時候,瑞瓔己經蘇醒,由琳瑯扶著在屋角的圈椅上坐著,以半邊屏風隔開。
因為看不見屋內的情形,瑞瓔抓著琳瑯的手,伸著脖子,滿臉焦色。
一見鳳翎進來,瑞瓔想跳起來,被琳瑯扶住,又低低地勸了幾句,她才頹然的坐回去。
鳳翎遞了個讓她安心的眼色過去。
王太醫向鳳翎拱手,帶著笑意,神色間輕松了許多,「世子夫人,病人性命己無大礙。下官再開幾副湯藥,慢慢調理便是。」
鳳翎謝過,往床邊瞧了一眼,林子楓半張著嘴,似乎想說些什麼。
鳳翎心頭有疑,問,「王太醫,他好像有話要說?」
王太醫搖頭笑道,「世子夫人莫擔心,不過一時之癥。雲英散常致病人失聲,不過幸虧本官有家傳秘藥,專解此毒。」王太醫拈拈光禿禿的下巴,面有得色,「下官敢擔保,病人體內余毒己清,只需假以時日,細心調養,病人自當恢復如常人。」
此時李太醫也看診完畢,過來向鳳翎拱手,笑道,「世子夫人,下官也能打包票,如今公子己然清醒,除去略有失音之外,己無大礙。」
鳳翎大喜,忙謝過兩位太醫,吩咐琥珀接藥,送兩位太醫回房歇息。
兩位太醫一出門,瑞瓔便踉踉蹌蹌的沖至林子楓床前,扶住林子楓的手,帶著笑,卻又淚眼迷蒙地輕喚,「阿楓!」
林子楓努力的張開雙唇,擠出一個「阿……」字就再也說不出話,目光卻精準的落在了瑞瓔的臉上,露出一個疲憊的笑容。(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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