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氏攜陸怡萱走了以後,即有一個自稱「劉嬤嬤」的老婆子冷眉冷眼的上來領路,嘴里稱著夫人,卻全無半點尊敬之意,「夫人,請跟奴婢往 妍園吧!」
隨意的行了禮,劉婆子轉身就走,邊自顧自的嘮嘮叨叨,「夫人來的急,也來不及事先通報。這會子只怕如意的屋子還沒騰出來,您委屈著些,先跟奴婢來吧,大不了就再等一會子了。」
劉嬤嬤邊說邊走了半路,發現身後並無動靜,轉頭見鳳翎仍原地兒坐著,兩個丫環也一人一邊站著,半分未動,她自個兒唱了半天獨角戲。
劉嬤嬤心頭便是一陣著惱,轉身時怪腔怪調的「喲」了一聲,「簫夫人,您還沒坐夠……」
話未說完,劉嬤嬤卻又是一聲「哎喲」,下意識地往唇邊一模,指尖赫然一絲血漬。
琥珀瞪大眼,學著她的腔調,先是拖長尾音「喲」了一聲,接著「咯咯咯」地笑眯了眼,「劉嬤嬤,您這是話多了,把嘴角都說裂了麼?悠著點兒哪!」
琉璃則佯作關切,「劉嬤嬤,一把年紀了,您千萬當心身體,管好自己的嘴哪!別沒事兒的一個什麼閃失,那可怎麼好?」
劉嬤嬤是趙氏院中的管事婆子,管著外院,雖並不如趙氏乳母及幾個大丫頭得寵,卻也是院里有頭有臉的人物。這時雖然並沒有證據,但也猜到是這兩個丫頭搞得鬼,卻又作聲不得,只將一張胖臉憋成了豬肝色。
劉嬤嬤將嘴邊痛處用力一抹。再往身側擦幾下,甕聲甕氣地道。「姑娘們莫拿婆子玩笑了,婆子不是吃飽了沒事干的閑人。別的事兒還忙不完呢,沒空閑扯嘴皮子!夫人您給個準話兒吧,您是繼續坐這兒呢,還是跟婆子走呢?婆子也好向咱們夫人回話呢!」
琥珀似笑非笑的向琉璃,譏道,「琉璃,我瞧這婆子的嘴跟她的年紀一般,老著呢!」
琉璃嗤一聲,才想答話。鳳翎站了起身,慢吞吞地道,「琉璃,你從前來過幾回的,也不生疏。不如自去去 妍園吧,幫著隨意收拾一下屋子,能容身就是,咱們不過住幾天,不必太過講究。」
琉璃應下。拎著包袱自顧自的出門,倒像回了自家院子似的,全無半點生態。
劉婆子不及攔,就听得鳳翎又道。「劉嬤嬤,我記得我兄長說過,世子為他在府里留有一間廂房平日歇息之用。在世子的……什麼園?」
劉婆子想了想,猶豫著道。「夫人說得……應該是頤園?」
「頤園啊,是了。」鳳翎往琥珀瞟了一眼,琥珀忙模出個幾分的銀角子來,快幾步,塞入劉嬤嬤手里,鳳翎又笑道,「我听哥哥說起過,卻一直記不起來了,多謝嬤嬤指路,嬤嬤,您忙。」
說話的時候,鳳翎己經自劉嬤嬤的身邊走了過去,到了門邊。
劉嬤嬤這才反應過來,「哎」了一聲,要往前追,「夫人,這可不成,世子的園子……」
琥珀似是不經意地肩踫了劉嬤嬤一下,便將她擠到了一邊,攔住她的去路,往她手心里瞥一眼,笑道,「嬤嬤,您剛沒听您夫人說,讓咱們夫人自便麼?我們夫人要去替我家公子整整屋子,您夫人也沒說不行啊!您操個什麼心!又不是什麼大事兒。您哪,還是在前帶路吧,」
琥珀瞟一眼鳳翎,故意壓低聲音在劉嬤嬤耳邊,道,「我可偷偷兒告訴您,我們夫人脾氣不好,要是心煩,少不得又去麻煩你家夫人。哎,這主子要是生氣起來,倒霉的還不是咱們這些做下人的麼?」
劉嬤嬤下意識地捏緊了手中的銀角子,一咬牙,仍將它塞回了琥珀手里,「奴婢是依夫人吩咐來引路,是應當之事,這是萬萬不敢收的。」
琥珀笑笑,也不知怎麼動作的,銀角子又回到劉嬤嬤手里,道,「您哪,別費那個勁兒,該引路,引路就是。自便這話,可是你們夫人允諾的,再怎麼也怪不到你頭上來啊!」
劉嬤嬤想了一瞬,也是。面上不由一松,袖口一縮,飛快的將銀角子納入袖里,擠出個笑容追上去,「簫夫人,請跟奴婢來。」
鳳翎此時己出了門,站在碎石甬道上四下打量。
安樂候府與汝陽候府,都是先皇在時奉詔而建的,原本的風格建制都相差無幾。
而她之前跟陸氏一起來過幾次安樂候府,在她印象之中,所到過的地方與如今汝陽候府結構基本相同。
也就是說,安樂候府沒有經過什麼大的改動。
她亦曾听秦顯文提起,世子在自己書房的東廂留了一間給他辦公歇息之用。
世子的頤園……鳳翎稍想了一下,便轉而向左。
果然劉嬤嬤追了上來,躬身在一側帶路,走左邊的甬道,穿過角門,繞過幾處游廊,轉過一個紫檀架花鳥的大插屏,再過一個大穿堂,便望見著了「頤園」的金漆匾額與兩邊的檀木楹聯。
鳳翎不覺微揚唇角,在汝陽候府,這個位置就是簫雲的「流雲軒」,閉著眼楮她也會走的了。
不過到了此處,劉嬤嬤就不肯再往前走了。
她倒不笨,知道世子從不許府中下人來「頤園」,事後若真有什麼事,趙氏怪罪下來,她也好推月兌。
琥珀再往她手里塞了個解角子,沒再為難她。
劉嬤嬤這回大方的收了,謝過,轉身快步離去。
「這婆子……」琥珀低聲嘟嚷,「是個老人精。」
鳳翎往頤園門前輕輕努嘴,「這婆子是精著呢,知道到這邊就跟她沒關系了。」
頤園外有小廝守著,不過有之前趙氏「自便」這句話,琥珀雖在園門口費了一番唇舌,兩人還是進了「頤園」。
不過是一小廝直接帶她們穿過堂屋,順著游廊將她們帶至北角的東廂房,路上沒有半刻停留。
替她們推開房門,這小廝行過禮,便在門邊兒上束手靜立。
鳳翎抬腳走了進去,順勢打量。
第一感覺,就好像回到了秦家村南山上外公的屋子,同樣一眼望盡,不藏塵細,不過是奢華了許多。
這間房雖然布置簡單,不過幾桌幾凳加些陳設,卻十分考究精致。琴,劍,懸瓶,桌屏之類古器古玩亦是不少;還寬闊敞亮,房中沒有隔斷,只一個半人高的博古架與一個半臂錯開的書架將房當中隔開。
外面一張幾尺長寬的大桌,里面是一張八步紅木架子床。
鳳翎回望了一眼,門外小廝站的角度,一眼就將房內的事物看了個遍。
鳳翎轉臉望向掛著鵝黃床幔的架子床,向琥珀道,「琥珀,你去替哥哥把床鋪整齊,床幔放下來罷,免得落了灰塵。咱們給哥哥帶來的新衣裳,就放在枕邊。」
琥珀應下,快步走至床邊,低身鋪床。
鳳翎余光所及,見著門口守著的小廝明顯往後退了半步,這樣他才能清楚地看見琥珀的一舉一動。
鳳翎走至桌邊,伸掌慢慢地撫桌,低眉凝眼,一副思親至深的模樣。
桌上的書疊得整齊,尚有一本手稿攤開在桌邊。
鳳翎瞥了一眼。是秦顯文的筆跡,字型不漂亮,但一筆一劃,還算工整,有條不紊。
鳳翎心下便稍稍定了些。
至少說明秦顯文不是匆忙之中被強行帶走的。
「沃者,五色也,赤極之,墨末之。」
鳳翎只看了一眼,便將手稿合了起來,放于一邊。
這是隋風「地經」之中的句子,不過秦顯文將其中的「次」改為了「末」罷了。
她雖並不曾听秦顯文提起,但可由此看來,秦顯文被陸家重用的理由,還是之前獻上的那本「天經」「地經」
安樂候父子不能讀懂經中玄機,亦並不完全相信秦顯文。所以,秦顯文在候府的主要工作,是給隋風的「天地二經」注釋,替安樂候父子解惑,或者有的時候,兼表演一下學之所長罷了。
所以什麼所謂的「外調」之說,根本就是一派胡言!
指尖順著桌沿輕撫,鳳翎人也就到了桌子的右側,離右側不過兩步的地方,是一個檀木條幾,幾上供著香爐,目光順著香爐繞過,壁上掛著一把三尺來長的玉骨折扇。
折扇上畫的潑墨「歲寒三友」,筆力蒼勁老道,是上乘之作。
然而秦顯文對書畫之物知之甚少,鳳翎知道這點。是以目光只在扇面上停留了一瞬便轉開過去,接著不經意地落在了折扇下的兩個互相纏繞的蝶形扇墜之上。
鳳翎瞬間就覺得那扇墜眼熟。
略一沉吟,她想起了童年時期,馮倫常用荊草或麥桿編成鳥雀,花籃或者寶塔,葫蘆之類的來逗她喜歡,她興致高的時候,也跟馮倫學上幾手。
秦顯文又是跟她學的,手藝雖然遠不及馮倫,會編的也不多,但編出來的東西也有自己的味道。
蝴蝶就是其中之一。
幾乎是轉念之間,鳳翎就確信,這兩個以彩線編織的蝶形扇墜是出自秦顯文之手。
秦顯文自然不可能閑到去編兩個扇墜來解悶。(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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