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藥師看著緩步走過來的白衣女子,微笑著喚她的名字。
「柒柒。」
女子對他展顏一笑,紛飛在空中的嬌艷桃花好似都失了幾分顏色。
她也已經快六十了,看上去卻仍如三十出頭的女子一般,讓他這個老頭子自慚形穢。
笑完之後,女子板起了臉色,將手里的披風搭到了他的身上,聲音雖然溫柔,卻也帶著不滿︰「師傅,您以為自己還年輕嗎,就這麼什麼都不帶的就出來賞桃花?風這麼大,一點都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您忘了前兩天您傷風才好?」
「不是還有柒柒會照顧我嗎,我很放心。」黃藥師有些無賴的說。
果然,女子如同他所預料的一般,最後只能嬌嗔的說︰「真是拿您沒辦法。我看啊,您真是越活越像小孩子了,老頑童的稱號該給您才對。」
听著女子的念叨,黃藥師面帶微笑的看著她線條優美的側臉。
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了吧?有她一直陪在身邊。
他已經是一百多歲了,已經活得夠久了。
可是他還想再活久一點,這樣就能再多看她一些。
蘇柒柒。
他的小徒弟,他後半生最心愛的女子。
陪伴了他幾十年,卻仍然只是他小徒弟的女子。
「禮法豈為吾輩所設?」
「你是桃花島門人,難道也守世俗的禮法?」
禮教大防怎能讓他妥協,只是守在心愛女子身旁,而不越雷池半步?
只因……
「不過是師徒關系,有什麼大不了?」
「柒柒想要找一個只愛柒柒,將柒柒看得最重要,頂天立地的男人嫁……」
「真是可惜了,師傅早就有師娘了,要是柒柒早生幾年……」
柒柒是他的徒弟,這師徒關系並不重要,重要的是。
柒柒想嫁的,是一心只有她的男子。
如同柒柒所說一般,真是可惜,要是他不曾娶妻就好了。
他的心中,並非只有柒柒一名女子,即使,他愛的,只有柒柒。
他的妻,阿蘅,是因為他的任性才去世,他沒法忘記她。
無關愛情,只是愧疚,卻也無法忘記。
曾經,他以為他對阿蘅的是愛情,所以他夜夜在她的墓旁吹簫。
他做了花船,想要在他們的女兒黃蓉有了歸宿後,攜上她的玉棺,月夜出航,讓海浪打碎船身,與她一同葬身大海。
豈知,陰差陽錯,造化弄人。
花船被周伯通乘走了,而他,活了下來。
他不願面對女兒女婿的擔心和嘮叨,所以一個人在江湖上飄搖,離開了他和阿蘅的家,桃花島。
初遇柒柒,他只是覺得這女孩真是勇敢,明明不會武,卻爆發出那樣的力量,只是為了救她身邊的男孩。
看到小姑娘口吐鮮血,那男孩卻還那樣搖晃讓她暈了過去,他忍不住將女孩搶到了自己懷里。
「你想害死她嗎?」
一句話,就讓本欲搶奪小姑娘的男孩退到了一旁,只是眼神灼灼的看著他。
他伸指搭上了小姑娘的手腕,眉頭輕輕的皺在了一起。
小姑娘經脈因為剛才那瞬間的爆發有些受損,不過,經脈倒是比普通人順暢,也比普通人的粗壯不少,是個練武的好苗子。
他輸了幾股內力到小姑娘體內,滋養著她受損的經脈,這樣能減緩她的痛苦,讓她好受一些。
這之後,他的女兒和女婿出現,認出了那男孩乃是故人之子。
而小姑娘也需要休息,所以,他帶著新收的弟子程英和小姑娘回了久違的桃花島。
桃花島,他的臥室中,小姑娘柒柒成了他最小的徒兒。
相處之後,他驚喜的發現,柒柒天資過人,聰慧可人。
和阿蘅很像。
所以他用了更多的心血在這個徒兒身上。
而柒柒,也不負他所望,他所教授的,她都很快就能學會,並學以致用。
半年後,他帶著兩個徒兒離開了桃花島。
他的蓉兒,自從嫁給郭靖後,跟他已經漸行漸遠。
她不再是黃老邪的女兒,而是郭靖的妻子。
如此,也好。
他不再有牽掛,就好好的培養他的柒柒吧。
他的柒柒,比蓉兒更像是他和阿蘅的女兒。
過目不忘,冰雪聰明,天資過人,這就是他的柒柒,或許還該加上風華絕代。即使還年幼,已經能看出柒柒將來的容貌會是怎樣的精致了。
五年,當年的小姑娘慢慢長成了一名豐姿綽約的少女。
五年,讓他清楚的明白,柒柒不是阿蘅。
五年,他知道了,他對阿蘅只是愧疚。
五年,讓他愛上了一個人。
可惜,那個人卻以為他只將她當作女兒。
看著她仍然清澈的雙瞳,他只能嘆息一聲,她還太小,或許讓她獨自去江湖歷練一番,會是一個好主意。
「師傅莫不是看著柒柒覺得礙眼了,所以才將柒柒轟走?」
師傅也想和你在一起,卻不僅僅是現在這樣在一起。
「師傅就會埋汰柒柒,明明柒柒如此活潑,師傅也很是歡喜的。」
師傅確實歡喜,只要是你,無論如何他都是歡喜的。
「我知道啊,師傅對我最好了。能遇上師傅,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了。」
柒柒,能遇上你,才是師傅最幸運的事。
柒柒離開後一個月,他打發程英也離開了。
只是一個月,他就開始思念起她了。
跟懷念阿蘅時的愧疚不一樣,想著柒柒的時候,那種甜蜜和酸楚並存的悸動,讓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他已經這把年紀了,居然還會喜歡上一名少女。
不可思議。
不過,只要柒柒願意,其他又何妨。
他是黃老邪,邪魔外道。
他不在乎這些,他相信,他的柒柒也不會在乎這些。
江湖上,柒柒的名號已經很響了。
不愧是他的柒柒。
蓉兒跟郭靖在陸家莊舉辦武林大會,他去了,畢竟是那是他的女兒和女婿。而且,柒柒也有可能會去,不是嗎?
蓉兒,真是令他失望。
是啊,她現在,只是郭夫人。
那名叫楊過的少年倒是讓他頗為欣賞,可惜,自身實力還差得遠。
他黃老邪一生從不在乎名聲,所以那蒙古人的叫囂對他來說,根本就不算什麼。
更何況,那人能讓他看見柒柒那難得一見的嬌蠻囂張的模樣,也算是做了一件大好事了。
柒柒,這麼在乎他嗎?
是否他也可以有所期盼?
楊過少年跟他姑姑情投意合,想要結成夫妻,蓉兒和郭靖卻不同意。
果真是變了。
他在屋頂上听著眾人的吵鬧,只能嘆息。
他的女兒,已經回不去了。
不過同樣的,他自己也回不去了。
「不過是師徒關系,有什麼大不了?!」
柒柒的聲音傳來,而後直接離開了這里。
柒柒,真的是他的徒兒呢,如他一般,將禮教大防視為糞土。
黃藥師憤怒的看著眼前的女子︰「那是你的師妹,你居然如此對她?」
「師妹?」程英眼淚婆娑,「是啊,那是師妹,我樣樣都不及的師妹。」
「師傅您偏愛的是師妹,我認了。可為何楊大哥喜歡的也是師妹?」
「那少年如此之好,讓你背棄自己的師門和師妹?」他冷笑著,「那少年,他愛你嗎?為了不愛你之人,對付愛你之人。程英,我沒有這樣的好徒弟!」
他含怒出手,廢去了程英的武功。
安排好一會後,讓人將她送到蘇府去。
他以自己最快速度的感到了蘇府,在柒柒房間的屋頂上停下。
「一會兒皇上就來了,柒柒,听娘一句,可要好好侍奉皇上。」
柒柒的娘親這麼說道,而柒柒,眼神空洞的躺在床上。
眾人走遠,他掀開屋頂,飄落到了她的床前。
「師傅……」
柒柒喚他的聲音里滿是驚訝和委屈。
被家人和師姐雙重背叛,堅強如她,也會難過的吧。
他不想再掩藏自己,幾步上前抱住了因為藥物關系而渾身無力的她。
讓柒柒成為別人的妻子,讓柒柒在別人的懷里笑?
不,這不可能!
柒柒,只能是他的!
「柒柒,你想嫁人嗎?」
「啊?」她驚訝的望著他。
「你想嫁人嗎?」他堅定的想要一個答案。
短暫的沉默,柒柒輕輕皺眉後,在他的懷里低著頭說︰「如果我說不想,可以嗎,師傅。柒柒想要一個只愛柒柒,將柒柒看得最重要,頂天立地的男人嫁……」
「像師傅這麼深情的男人,太難找了。真是可惜,師傅早就有師娘了,藥師柒柒早生幾年……」
即使最後那句話,柒柒將聲音壓得很低,他仍然听見了。
冰雪聰明的柒柒,這是變相的拒絕了他。
柒柒知道,他心里還有另外一個女人。柒柒不知道,他並不愛這個在他心里的女人。
可是,驕傲的柒柒不會要這份不純粹的感情。
壓下心里的心痛,他听見自己用有些沙啞的聲音說︰「要跟師傅走嗎,我們一起隱居去。」
「好,師傅去哪,我就去哪。」
這句話,讓他抱著柒柒的雙臂更是用力︰「好,以後柒柒就跟為師相伴終老吧。」
他做好記號,帶走了柒柒。
一會兒將程英送來的人看到記號就知道怎麼做了。既然程英覺得這件婚事對師妹是好的,那她這個做師姐的就代嫁好了。
這之後,他帶著柒柒去了他之前游歷時找到的桃花谷。
本來他是想和柒柒成親以後一起在這隱居的。
雖然他們都不在乎禮教,但是他也不想讓柒柒面對流言蜚語,所以才想著兩人成親後住在這里。
可惜,雖然兩人在這隱居了,卻不是以他想要的關系。
他們仍是師徒。
柒柒總是笑著叫他,師傅。
就這樣吧,至少,柒柒一直在他身邊。
柒柒的身邊,也只有他。
這樣就好了。
十五年後,蓉兒和郭靖被困在了襄陽城。
「師傅,您要去嗎?」
他搖了搖頭︰「這是他們自己的選擇,柒柒。」
他老了,雖然不願意承認。
他現在只想就這麼守著柒柒。
然後,日子就這麼過去。
「柒柒。」黃藥師喚著為他捶著腿的女子。
「嗯,師傅。」女子抬頭,用她黝黑清澈的雙瞳看著他。
「如果有下輩子,我們早點相遇,可好?」
那雙墨瞳猛的收縮了一下,點點淚光浮現其中,女子帶著些許哽咽的說︰「好,師傅……不,藥師。」
「不要哭,柒柒。」他抬起手拭去了她眼角的淚水,「能听到你這麼叫我,真好。」
「我累了,柒柒。下輩子,我會早點找到你。」
說完,他在她的淚目中,緩緩閉上了雙目,思緒沉入了一片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