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南娜整個人緊貼著外頭的石壁,蹲在那方小小的平台上,耳朵極力朝里伸,想知道這些外來入侵者究竟是什麼來頭。如果是好人,她就跳出去求救;如果運氣不好,她可能就要在外頭吹一夜的冷風。
想到這里,伊南娜對這些莫名其妙出現的人咬牙切齒了起來。
「王子,您小心。」一個帶著沙啞的少年聲音傳來,伴著「 」的腳步聲,好像是有人通過那個洞從外間鑽到了里間。
伊南娜愣了下,這人用的不知哪國語言,可自己偏偏听懂了,但听得很吃力,必須緩上一拍才能反應過來。那種感覺就好像你是在听托福的听力,雖然能听懂,但是因為不是母語,就得在腦子里過著琢磨一下。
更不要說這伊南娜從來沒有听過的鳥語,就算河神要開金手指,人的大腦也不是那麼快就能適應的。
伊南娜愣了下,才意識到這群人中有個王子。
王子?她只在網上見過阿拉伯王子、歐洲王室王子,但根據自己不妙的匪夷所思的處境來推測,也許是銀河系哪顆小行星的王子嗎?
她拼命扒著岩壁,不敢露頭,只能死命斜著眼看,借著屋內昏暗的光線,只看到拖在地上的一片被躍動的火光暈黃的雪白袍子。
伊南娜說服自己,既然是穿袍子的,那就應該是阿拉伯王子。阿拉伯王室雖然孩子一大堆,但個個都是俊男美女,等自己確定沒事了跑出去向他們求救,說不定還能和帥哥王子合影留念。
她這麼胡思亂想著,倒是把吹得凍死人的冷風忘在了一邊。
「路卡?這就是你的家?」一個清越的男聲問道,那聲音好像伊南娜听過的林間溪流一樣淙淙有聲,富有韻律,這麼一句簡單的問話在他說來仿佛就像朗誦一襲優美的詩歌一樣,然而字里行間又帶著一份高貴威嚴,幾乎讓人恨不得跪在他腳邊回話。
伊南娜這麼想著,果然就已經有人跪下了,那個叫路卡的年輕隨從「砰」地一聲干脆利落地跪在王子腳邊回話︰「王子殿下,我的主人,感謝您大駕光臨。」
那位王子沒有讓他起身的意思,還在一徑兒問話︰「怎麼一路走來不見其他人煙?」
路卡連忙抬起頭回話︰「王子殿下,我一個月前收到了您的命令,啟程前往哈圖薩斯時,就有路過的亞述商人向行政官報告在東邊發現了殘余的胡里特人(即米坦尼王國,已被比泰多所滅)的蹤跡。行政官當機立斷,要求所有人在冬季到來前帶著所有收獲的糧食果物前往地下要塞,以免一年所得全部被胡里特人劫掠。」
王子沒出聲,倒是有一個年老的男聲回道︰「路卡,你也太膽小了點,王子並沒有怪罪你。行政官這樣做也是防患未然,要是等胡里特人大肆劫掠一番離去,你們今年拿什麼進貢王城?王可是最愛此地出產的葡萄酒,要是全數到了胡里特人的嘴里,可不是要大發雷霆?」
路卡忙說是,王子卻並不關心葡萄的問題︰「人全部去了地下要塞,有人照管鴿子嗎?」
「有,有,」路卡指著外頭︰「此地是我國派出的探子所使用的信鴿中轉地,我要求行政官每天都要派人來料理鴿子谷,清點數目,備足鴿糧,請王子放心。」
說完,又低低拜了下去,一直到額頭抵著滿是沙土的地板,才覺得無愧王子所托。
伊南娜好不容易把這句話听明白,這才恍然大悟外邊那個石頭大蜂窩原來是鴿子窩,但是里面的那個年輕人把態度放得如此低下,而這年頭竟然還有間諜在用信鴿傳遞消息,伊南娜怎麼想怎麼不對勁,不由地身體發僵,慢慢把頭縮了回去,蜷縮在外邊那處石台上。
但她不知道自己已經露了痕跡。
王子沉默良久,才又問路卡︰「所有人都去了地下要塞?」
「是的,」路卡不明所以︰「行政官會在搬遷時候核實人數,並要求守備軍保證村莊里一人不留,以免被胡里特人抓住泄露了地下城的所在。而且不到來年春天,除了行政官指派的照顧信鴿和收集鴿糞做肥的士兵,沒有人可以從地下城出來。」
王子點了點頭,卻看向一邊的牆壁,路卡覺得奇怪,也看過去,要不是哈扎斯將軍給他使了眼色,他就要大叫出聲了。
他才向王子稟報這里空無一人,現在卻立刻自打嘴巴。
鴿子谷天氣干燥,即使他在一個月之前忘記把家里清理干淨,留在罐子里的水早就應該干了。可這會兒,擱在牆邊的罐子好好地倚在那里,地面上卻有一灘濕痕,分明是被人才灌進去的水。
路卡咽了口口水,徹底冷靜了下來。他對自己的屋子最了解,房里又家徒四壁,賊人能躲藏的地方只有一個,現在出口早就被士兵把守住,那麼那個不速之客只能待在洞外,那個平時自己照看鴿子的小平台上。
他看向王子,見王子朝他點頭,便像一只靈敏的在峭壁上蹦跳的小鹿一樣,持著青銅短劍逼近了洞口,其間連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足見訓練有素。
伊南娜正絞盡腦汁思索這一晚該怎麼熬過去,任憑她怎麼拉扯身上的衣物,冷風仍然像裝了鼓風機一樣地往自己領口里灌,整個人已被凍得渾身麻木。
就在伊南娜朝手上呵氣的時候,連身邊突然發生的危險都沒有感覺到,她猛然被人揪著領子,輕松得像是提一只雞一樣拽了進去。
但生死時刻,她反應極快,在被摜在地上的一瞬間,就勢朝前一滾,躲開了挾著冷厲鋒芒的青銅短刀,胡亂抓了一把堆在牆邊的干柴擋住了緊隨過來的第二刀。
青銅刀不夠鋒利,沒砍斷這一把干柴。卻來勢沉重,把虛弱的伊南娜整個人砍翻在地上。
伊南娜仰躺在地上,大口喘氣,眼前金星亂冒,連襲擊者是誰也看不清,更沒有力氣再爬起來,只等著對方補上一刀就要命喪黃泉。可偏偏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她的肚子很不爭氣地「咕嚕嚕」連環響了起來。
她听到男子的笑聲︰「住手,路卡。」
伊南娜這才意識到拿刀砍她的就是房主,轉念一想在美國擅闖民居房主有權開槍,自己倒是死得不冤枉。
路卡擔心地看著王子,不知道王子為什麼不讓自己下狠手,殘余的胡里特人正對自己的國家虎視眈眈,而第二王位繼承人米達文公主又在埃及失蹤,帝國現在內憂外患,這種夜半出現的可疑分子,就該一刀了結才能免除後顧之憂。
伊南娜清楚地知道自己暫時保全了性命,說不定會有談判的余地。
她正想撐著地板起身,卻模了滿手濕潤,一看才知道自己先前灌的那個陶罐早就漏了,而這應該就是出賣自己的元凶。
伊南娜後知後覺地瞪著站在自己上方,還不肯把刀放下的小子,那小子竟然還滿臉不滿,好像不能殺自己是天大的委屈,她才想大罵一聲你這殺千刀的窮光蛋,家里就連唯一一個罐子都是破了底的。
可是話到了嘴邊,卻愣是卡了殼,就像那種學了很多年英語最後卻沒法開口說的人一樣。
她正半張著嘴不知所措的時候,只听那輕柔高雅的男聲響起,卻讓她寒毛直豎︰「路卡,讓我看看她。」
不等伊南娜抗議,路卡一把揪住伊南娜的頭發就把她倒拖到那位王子面前。
所謂的「王子」站在背光處,伊南娜頭皮生疼,看不到他的樣子,也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看到眼前白色織金邊的長袍一直逶迤到自己眼前,伊南娜莫名地害怕起來。
她听到面前的男人對身旁的老年男子說道︰「拿火把來。」
立刻就有一隊士兵跑進來守住了洞口︰「哈扎斯將軍,您要的火把。」
那老將軍也不用王子說,讓路卡鉗制住伊南娜的手腳,自己扳著她的下巴朝著王子,將火把懸宕在離伊南娜的臉不足一指的地方,嚇得伊南娜立刻亂動起來,可是她哪里敵得過兩個男人的力氣。
她嚇得叫也叫不出來,火把的熱度炙烤著她的臉,好像馬上就要掉在她臉上把所有皮肉燙得焦爛一樣。
伊南娜驚恐地睜大眼楮,淚水滿盈在她黑白分明的大眼楮里,卻愣是不肯滴下來。
她眼睜睜地看著那位王子紆尊降貴地俯來,冷酷得將她從頭打量到腳,尤其對著她的臉看了又看,還讓哈扎斯將軍檢查了她藏在衣服里的手腳。
伊南娜嚇得手腳麻木,也知道現在只能配合,不然這三個莫名其妙的男人和剛才跑進來的一隊士兵,人手一劍就能把她捅得腸穿肚爛。
而那位王子,她現在終于看清他了,她看見了他銀色的可以和外頭月光媲美的頭發,茶色的比琥珀還要瑩潤流光的眼楮,還有嘴角比峽谷的夜風還要冷冽的微笑。
伊南娜這一生中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男人,一見令人心動,再見就叫人膽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