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世傳奇 9第九章

作者 ︰ 童歸寧

路卡順著哈扎斯將軍手指的方向過去,卻是地上一坨自己的駱駝新拉的、還冒著熱氣的糞便,他立刻知道了哈扎斯將軍想做什麼。

他拉起伊南娜就要把她的臉往糞堆上按,那股強烈的騷臭味讓伊南娜像是從做了噩夢驚醒一樣,開始瘋狂地拍打路卡緊拽著她的手,嘴里「嗚嗚」叫著,肩膀抵著地面,死也不肯挨近那堆排泄物。

路卡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又唯恐這女奴被輕易放了之後故態復萌,手里的力道不松,嘴里還威脅道︰「別怕,這可是好東西,沙漠里的貝都因人都用駱駝尿洗頭呢,瞧你這渾身髒的,正好用駱駝糞除除虱子。」

伊南娜眼見著就不敵路卡的力氣要被按到那坨惡心的物體里去,哈扎斯將軍這時站出來做了好人︰「好啦,路卡,這只是個女奴,你跟她斗什麼氣?」

路卡這才松了手,他捏捏拳頭,覺得手上濕濕的,只見伊南娜趴在地上雙眼無神地流著淚,他有些內疚,卻更加凶惡︰「把你的飯都吃了!」

伊南娜木著臉站起來,又蹲回了樹下,手指一點一點地拈起被弄碎的餅放進嘴里機械地咀嚼,一直到光禿禿的岩石上再也看不到白色的碎屑為止,她又把一瓦罐的水喝得干干淨淨,一點不留,額頭上的血和著水一起流進了嘴里,她好像也沒什麼感覺。

路卡突然想起自己8歲的時候還在采石場里干活,背著幾乎和他半人高一樣的石頭,還被監工用鞭子抽著往前走。他不覺得自己比伊南娜高貴多少,但是他有顆忠誠于王子的心,他要讓這個女奴听王子的話。

可是伊南娜現在髒得太離譜了,他把她帶到小水塘邊,讓她抓緊時間把臉和手腳洗干淨,還扔給她一點草藥,讓她自己嚼碎了敷到傷口上。

伊茲密王子把一切看在眼里,對路卡的做法還算滿意,便吩咐哈扎斯將軍︰「女奴就交給路卡看管,他也不能只用來養鴿子,是時候學著干點別的事情。」

「是,」哈扎斯將軍呈上一份蘆葦筆蘸黑色煙灰水繪制的簡易地圖︰「王子,凱西已經在海港听令了。」

「不了,」伊茲密想了想︰「黎巴女敕森林已經不遠,我想順途去找老師。」

哈扎斯將軍認為如果只是為了個女奴特地造訪拉巴魯大師未免過于小題大做,伊茲密看出他的顧慮︰「我自有我的用意,米達文失蹤已久,一旦……國內形勢必將產生變化,父王雖然沒有考慮過公主繼位的可能性,只將米達文作為一個聯姻的人選。但如果我真的成為了他唯一的子嗣,我……需要拉巴魯老師的指點。」

哈扎斯將軍這才恍然大悟,但他作為輔佐了比泰多王和王子的兩代老臣子,也有忠言︰「王子,關于王位的繼承,王不會考慮除您之外的其他人,您對王一向恭敬,從前怎麼樣以後就還是怎麼樣,到底是父子,王絕不會懷疑您的忠心。」

「我自是忠誠仰賴父王。」伊茲密摩挲著手上的黑鐵戒指,這是身為王國繼承人的不二徽征,舉國另一個擁有黑鐵飾物的就是比泰多國王,他的父親。

作為比泰多稱霸安納托利亞高原的至高秘密,黑鐵當時市值相當于黃金的60倍,哪怕是比泰多王,也不過是擁有黑鐵所鑄的一把短劍和一尊王座而已。

這些價值連城的寶物終歸是用來擴大帝國的疆域,而非展現王室的奢華的。

哈扎斯听出了王子的無奈,想他小小年紀為了避嫌就游歷四方做間諜,如今王還正當盛年,王子卻已漸漸長成,只怕今後要越發戰戰兢兢。

他掉轉了話題︰「那麼凱西怎麼辦?」

「讓他按原計劃13-看-網,去趟腓尼基,搜羅珍貴的布匹商品,」王子微微笑道︰「我們告別拉巴魯老師後,穿過敘利亞沙漠,再和凱西會合前往埃及。」

哈扎斯將軍奇道︰「讓凱西去搜羅奇珍異寶,恐怕這位莽漢可不在行。」

伊茲密並無所謂︰「既然是扮作商人,不如扮得像一些,船上多裝些好東西,也方便以進貢之名混入埃及王宮。腓尼基是大綠海最富庶之地,比泰多出產的貨物只怕旁人難以看上眼。」

但說著說著,伊茲密琥珀色的眼眸又黯淡下來︰「行程可能比原計劃耽擱幾天,讓先前派往埃及的探子不要松懈,繼續探听米達文的消息。」

哈扎斯將軍說「是」,暗地里卻是嘆了口氣。

伊南娜又經過了一劫,對著水塘里的倒影暗暗下定決心,為了早日逃出生天,勢必要咬緊牙關忍受住千難萬苦,更要謹記好死不如賴活著,這樣屈服地活下去,都比按在駱駝糞里窒息要好。

想到這里,她用袖管擦干淨臉和手,低眉順眼地回到隊伍里,示意路卡自己好了。

眾人瞅了她一眼,伊茲密王子發現這個女奴洗干淨之後,五官真的和自己平時所見的人大有不同。她的頭發和黑煙灰墨水一樣黑,不像大綠海周邊的人混著棕色,眼瞳也是這樣,顯得特別黑白分明,那股靈巧勁兒仿佛從瞳眸里透出來。

皮膚稱不上雪白,而是像自家宮殿里那盞象牙油燈的顏色,瑩潤里透著清淨。眼楮不大弧線卻好,眼角微微翹起,鼻子也略嫌扁了點,身材更是平板,看著只能算順眼,又很有些異國風情。

但要讓這女奴把眼里的靈巧勁兒用在正道上也不容易,除去她身上奇怪的疑點,就這麼放進宮里做個難得的擺設不錯,說不準哪天父王看上了也未可知。

他招手讓路卡過去,輕聲交代了要他照顧好這個小擺設。

日頭稍微偏西,整個隊伍又抓緊時間開拔。

伊南娜的日子稍微好過了些,她被捆在一頭專門用來扛行李的駱駝身上,整個人背朝上壓著一卷地毯,月復部被顛得陣陣作嘔,腦袋向下,被晃得頭暈目眩,就這麼走了兩天,她才看到有森林和農人的跡象。

她也再沒有幸運到能夠睡在那卷羊毛毯上,王子把她趕出了帳篷,她只能睡在路卡的背後過活。自從她面對路卡時能夠很好地執行一個命令一個動作的原則,這個少年對她就不再凶惡,甚至默許了她晚上可以在綁上手腳之後,睡在他的背後靠近火堆的地方,隔絕寒冷的夜風和其他士兵的目光。

她也習慣每天天不亮就和路卡一起起床,收拾鋪蓋,給王子準備洗漱的用具和淨臉的熱水,伊南娜已經能嫻熟地服飾王子穿衣,雖然通常只是外袍。她現在在各種需要跪拜的場合跪得無比順暢,只為有一天能夠堂堂正正挺直腰桿地邁腿走路。

伊南娜跪在地上,雙手舉著腰帶,王子接過自己束上,又從枕頭下模出一把銀亮的腰刀來,自己別上。

這把刀王子從不假人手,都是自己佩戴或解下,伊南娜默不作聲地熟練地給王子穿上鞋,見他按著腰刀站起來的模樣,風姿俊秀得幾乎要閃瞎人眼,伊南娜最近每天早晨都要瞎上那麼一回,要不是從前帥哥美男從電視上見多了,她可能也會像附近的村姑那樣大膽地唱情歌了。

這時路卡掀了門簾進來,端上泡了鮮花的溫熱清水供王子洗手,然後隨著王子出帳享用早餐。伊南娜等到那個高大的人影出去,才松了一口氣,急急跟了出去。

因為昨天駐扎的時候天色已晚,伊南娜這才發現自己現在所處的地方已漸漸荒蕪,遠處就是路卡說起過的敘利亞沙漠,她從前的人生從未親眼見過這種能夠吞噬生命的不毛之地。

這里是靠近沙漠邊緣的一處綠洲,因為處于比泰多、前胡里特人的米坦尼國以及巴比倫和亞述交界的地方,且沙漠的另一端就是黎巴女敕森林及大富之地腓尼基,過路的商人非常之多。

尤其是亞述商人早在兩河流域文明興起的一千年前,就打通了這條商道,給自己的鄰居帶去羊毛、麥子、美酒、冶煉青銅的銅和錫。他們如此膽大而精于算計,既不懼沙漠的干涸也不怕密林的野獸,任哪一個國家發生政局動蕩也無法撼動亞述商人的重要性,王者需要他們,平民也需要他們。

哈扎斯將軍和一個頭上光光的亞述商人商議良久,牽了一頭才被獵戶擒住的小鹿交給路卡。

路卡手起刀落給這小生靈放了血,在這些人中只有伊南娜會稱呼它為小生靈,其他人想著馬上要進入沙漠,不過只想分得一塊肉補充些體力。

哈扎斯將軍另外向商人買了些肉干掛到自己的行李堆上,路卡這時正把鹿肉烤得「 啪」作響,金黃的油水滴進火堆里,竄起一個個小火球。男人們各個拔出腰刀,開始分食這只小鹿。而路卡端著一個銀子做的盤,將烤得香噴噴的切成薄薄片狀的鹿舌擺上,又將事先割下來的鹿背上最鮮最女敕的一塊肉淋上番紅花醬汁,放在了王子跟前。

接著路卡又從行李里掏出一件青銅器具,像是藥缽一樣的東西,圓杵和底下的凹槽嚴絲密合,缽的底下留了一個細細的槽,路卡把新鮮的剝了皮的石榴和一個杯子遞過來,伊南娜非常聰明伶俐地開始榨石榴汁。

她當然是沒有福分享用的,那杯鮮濃的完全沒有兌過水的果汁最後也被捧給了王子,她抱著「榨汁機」去綠洲清洗的時候,才摳了點殘留的汁液,高原上采摘的新鮮石榴甜香芬芳、酸濃爽口,是伊南娜從沒有體驗過的味道,好喝得讓她眼眶發紅,想到這些天言不由衷的悲苦生活,又想起以前超市里買的價格不菲、品質卻不怎麼樣的進口果汁,心里又一陣酸楚,暗暗大罵王子和奸商都不是好東西。

話雖這樣說,她回去的時候,看著用餐時分仍然動作優雅高貴的王子,看著他杯里的紅色漿液,看著他盤里金黃的肉塊,香得讓伊南娜口水直咽。

因為長期沒有吃飽的關系,她的神色很有些露骨,所以說磨去了脾氣卻磨不去骨子里的東西,伊南娜自己不覺得,可卻實實在在把王子的胃口也倒掉了。

可惜那些不是她現在能肖像的,就連火堆上幾乎只剩骨架的那只鹿也不是她能肖像的。

路卡見王子吃得心不在焉,心下大急,把伊南娜拉到一邊分食了半只鹿頭,伊南娜刻意不去看那只鹿頭上黑洞洞的眼窩,只專心吃自己的肉,不時再往上撒一把細鹽。這樣的野味,即使沒有佐料,也是香濃惑人。

直到咽下最後一口肉,她「咕咚咚」地把水囊里的水喝了個干淨,伊南娜背過身去重新緊了緊鞋帶,正式迎接自己深一腳淺一腳的沙漠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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