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凌雲自然不可能因為一念和尚說他來自懸空寺便深信不疑,不管是誰,他的身份都是需要事實來證實的。
溟雨國的雨都距離瀾滄國的京都相隔十萬八千里,如果對方真的是懸空寺的和尚,他出現在瀾滄國的京都想必不是旅游,對方攔住自己的馬車肯定也不會是為了化緣。
且听這個一念和尚說些什麼。
龍凌雲朝一念拱了拱手道︰「原來是懸空寺的一念大師,真是失敬失敬。」
一念還了一禮︰「施主有禮了……」
龍凌雲笑了笑,將問題拉了回來︰「大師,你攔住我的馬車,是否有事?」
一念點了點頭道︰「貧僧有幾個問題想問問施主。」
「大師有事盡管問。」
「施主近日可否與陌生人或者陌生事物接觸?」
龍凌雲搖了搖頭︰「沒有。」
「施主不要回答得如此草率,還請施主仔細想想。」一念盯著龍凌雲和胡老三看了看說道,「貧僧從你們身上感覺到一絲妖氣,你們……」
「和尚,你不要打胡亂說!」一念和尚的話還沒說完便被胡老三打斷,他盯著一念和尚怒目而視,「莫非你懷疑我們是妖魔?!」
「非也,非也。貧僧並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說我們身上有妖氣又是什麼意思?!」
一念不慌不忙地說道︰「你們的身上雖然有一絲妖氣,但是卻並非妖氣本源,這說明近日你們的身邊可能有妖魔,在不知不覺間,它的妖氣侵襲了你們的身體,從而導致你們沾染上了她的氣息。」
「一派胡言,我們的身邊怎麼可能有什麼妖魔?!」胡老三看著一念冷笑一聲道,「和尚,你不會是打著懸空寺的招牌出來招搖撞騙的吧?」
「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一念並未因為胡老三的質疑而解釋什麼,也沒有因為胡老三的諷刺而動怒,他閉上眼楮微微抽動鼻翼,隨即睜開眼楮朝龍凌雲雙手合十打了個揖首,「兩位施主,你們的身上真的有妖氣,那妖物是一只混血狐妖。」
「還在誆騙我們呢!」胡老三臉色不善的說道,「和尚,你的鼻子不但有問題,我懷疑你的腦子還有問題。實話告訴你,我可不信你這神神叨叨的一套,麻煩你別擋道,我家少爺還有事兒,現在沒空與你耽誤!」
在听到一念和尚說到「混血狐妖」的時候,龍凌雲不禁感覺心里一緊。胡老三不知道王小昭的身份,但是龍凌雲卻知道得清清楚楚,他任由老胡與一念爭辯,其實就是希望在一定程度上能夠混淆和尚的思維,引起和尚的困惑,動搖和尚的判斷。
一念和尚自稱來自懸空寺,篤定他們身上有妖氣,更是點明了妖氣來源于混血狐妖,說明這和尚乃貨真價實的懸空寺和尚,而並非那些沽名釣譽、招搖撞騙之輩,他或許有某種能夠追蹤妖魔的特殊方法。
「大師,老胡的性子有些急,說話如有冒犯之處,還請你別放在心上……」
「阿彌陀佛,無知者無罪。」
一念和尚搖頭笑了笑,表示對胡老三的無禮言行毫不放在心上。
「大師胸襟寬廣,實在令人佩服。」龍凌雲笑了笑繼續說道,「不過最近我們身邊確實沒有發生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也沒有什麼陌生的人物,與人相處和諧,不可能出現你所說的情況,你質疑我們身邊有可能出現妖魔,完全是多慮了。」
「哦,那或許是貧僧想多了吧。」一念和尚沖龍凌雲歉意地笑了笑,于是不再糾纏這個問題,他看著龍凌雲問道︰「施主,能方便問個問題嗎?」
「大師有事便問。」
「請問施主家住何處?」
雖然覺得這個問題有些突兀,但是龍凌雲卻並沒有覺得這個問題有什麼不妥,只要一念和尚不糾纏妖魔的事情,他倒是很樂意回答這些無關緊要的問題。
「武廣大街龍府便是……」
「施主是龍府的人?」
龍凌雲點了點頭道︰「大師知道龍府?」
「瀾滄國的龍府將才輩出,世代忠烈。武廣大元帥龍嘯天老驥伏櫪,御膳房主動請戰的事跡貧僧也曾听說過,對于龍老元帥的豪情貧僧欽佩不已,因此對于龍府貧僧自然不會陌生。」
胡老三看著一念和尚頗有些驕傲地說道︰「我家少爺正是龍老元帥的嫡孫!」
其言下之意就是告訴一念和尚,你攔住馬車的主人就是龍老元帥的嫡孫,你還不識趣點讓道?
一念只是「哦」了一聲,不驚不訝,不喜不悲。
「貧僧雖然未曾見過龍老元帥,但是听聞過老元帥很多事跡,內心敬重欽佩,一直想找時間拜訪他。施主既然是龍老元帥的嫡孫,說不定貧僧什麼時候會上門討杯茶喝。」
「大師如若登門拜訪,小生定然沐浴焚香、掃榻相迎。」龍凌雲沖一念和尚略帶歉意的說道,「不過我現在還有事情要辦,如果大師沒什麼緊要的事,還請你行個方便。」
「阿彌陀佛,倒是貧僧失禮了。」一念和尚並沒有再多說什麼,他笑了笑退到一旁,雙手合什道,「施主,請……」
「多謝大師。」
龍凌雲沖和尚拱了拱手,然後跳上馬車,鑽進了車廂。
「老胡,我們走吧!」
胡老三應了一聲,然後揮舞了一下手中的馬鞭,嘴里輕喝一聲︰「駕!」
馬車顛簸了一下,繼而在街道上緩緩奔行起來。
望著漸漸消失的馬車,一念和尚的臉上嘆息一聲道︰「世人多痴愚,總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那狐妖既然躲在龍府,貧僧去殺掉她便是,那時候知曉她的真實身份,他們自然沒有話說。」
一念和尚的判斷並未受到絲毫影響,他的心中早有打算,如果繼續糾纏這件事,想必會引起龍凌雲和胡老三的反感和警惕,所以他不再糾纏,因為他的心里已經有了自己的決斷。
「施主,請問龍府怎麼走?」
…………
…………
一念僧,心有一念。
一念僧的法號本不叫「一念」。
二十多年前的清晨,懸空寺的和尚早課之時听見門外有嬰兒啼哭之聲,紛紛推門而出,見門口有一嬰兒,嬰兒緊閉雙眼,臉色發青,嘴唇發烏,啼哭之聲減弱。眾僧慈悲之心泛濫,爭相哄抱,但是嬰兒依舊啼哭不已。懸空寺一長老出門,從僧侶手中接過嬰兒,嬰兒啼哭之聲戛然而止,長老低頭觀注良久,他懷里的嬰兒突然睜開了眼,眸若點漆,竟然看著他咯咯輕笑。
長老慈悲,抱嬰入寺,並為男嬰賜名無憂,期望他日後無憂無慮。
長老與無憂情同父子,兩人同食一「槽」、同臥一榻。無憂天賦異稟,十歲覺醒天賦,于是精勤武技,苦修佛法,十二歲隨長老離寺雲游。
無憂十五歲曾隨長老來到瀾滄國的京都城追捕一只強大的異族混血狼妖,月圓之夜一場慘戰,長老為救自己,不幸圓寂。
無憂為此愧疚自責,改法號一念,他戒了貪念、嗔念,但是始終放不下心中的痴念。因為長老死于異族混血狼妖之口,于是斬妖除魔成為了他內心的痴念,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減緩他對長老的愧疚之感。
鎮魔塔的悟淨大師告訴他,解決問題的辦法不是逃避,而是勇敢面對,痴念因何事起,就應該讓某件事來終結。
一念在禪房靜思三天三夜,他最終決定去瀾滄國的京都城。因為長老圓寂在這片土地,多少年來,他都不曾鼓起勇氣再進入這片土地,不敢正視那些血淋淋的畫面,不敢直面自己內心最深底的恐懼。
當他的雙腳踩在京都城的大街上,看著街上熙熙攘攘的游人,看著繁若星辰的商鋪時,他的心里平靜如水。
一念的痴因異族混血狼妖殺死長老而生,于是他決定要在這片土地殺掉一名異族混血的妖魔,從而終結自己內心的痴念。
這些日子,他一直在尋找一只異族混血妖魔。
在玉堂第一街,一念感受到空氣中殘存的妖力,聞到了空氣中濃烈的血腥味,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幅幅血淋淋的畫面,心里不禁感覺有些興奮,于是他決定找到那只異族狐妖,然後殺掉對方,從而終結自己的痴念。
那股狐妖的氣息自昨夜出現後,不知何故,一直時有時無,讓一念和尚判定不準對方身在何處。
龍凌雲和胡老三身上微乎其微的妖氣,讓一念和尚看到了希望,那只異族混血的狐妖,極有可能躲在龍府。知道了狐妖的下落,一念不禁感覺到心潮澎湃,一個聲音在他的腦海里不停回蕩︰「找到它,殺掉它!」
一念僧,心系痴念,想解痴念,動了殺念。他為了終結自己的痴念,心里卻產生了另一個執念。
這是一個病態的循環。